2022年9月22日,英国当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希拉里·曼特尔在英国埃克塞特逝世,终年70岁。曼特尔曾凭借“克伦威尔三部曲”的前两部《狼厅》和《提堂》两次获得布克文学奖,而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镜与光》——在英国上市第一周就创下了每2.7秒就卖出一本的销售奇迹——终于也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简体中文版。
3月25日,作家毛尖、小白,世界史研究者、译者陆大鹏和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辑黄昱宁来到上海图书馆东馆,围绕希拉里·曼特尔的“天鹅绝唱”《镜与光》,与读者聊聊这位“历史小说女王”以及都铎王朝秘辛。
活动现场
历史的空档由艺术家填满
《镜与光》描写了1536年至1540年克伦威尔生命中的最后时光,篇幅多达58万字。陆大鹏分析了它与历史真相的联系:小说的历史背景是英格兰宗教改革,同时把宗教改革和亨利八世的前四次婚姻联系起来,所以它在拥有宏大的历史背景的同时,也有着非常精彩的关系到人性的故事。
“镜与光”的意象在书中多次出现,陆大鹏表示,“镜子”在欧洲历史上有很重要的含义,所谓的“镜子之书”或“君王宝鉴”是一种专门的体裁,探讨帝王术以及君王的成长与教育。小说中的克伦威尔曾吹捧亨利八世,寓意着亨利八世“英明盖世,希望他成为欧洲各国君主们的镜与光”。
在他看来,受制于政治背景和宗教信仰的问题,大家对历史人物的评价难免存在主观分歧。过去有的克伦威尔传记甚至将克伦威尔称为“佞臣”,而《镜与光》用同情的口吻把他描写成文艺复兴式的天才式人物,外语、金融、军事、财政、法律、治国,无不精通。“总体来说,《镜与光》的写作有非常坚实的学术研究功底,对历史材料是相当忠诚的,但是因为历史留下了很多空档,这些空缺部分就需要曼特尔这样一个有才华的艺术家为大家写得更充实、更饱满。”
小白认为,曼特尔写历史小说能够把视角贴得那么近的去体会人物,一定提前做了大量的工作。她不仅像历史学者一样阅读过大量的历史材料,还让“阅读过的大量历史知识在头脑中通过某一种记忆/遗忘机制,转变成类似于个人经验的东西”,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成为”那个时代的克伦威尔。
毛尖同样认为小说中的历史细节非常准确,这种极致的细节描写给读者身临其境之感。在三部曲中,曼特尔用一百多万字的篇幅塑造出“克伦威尔”这么一个复杂多面且亦正亦邪的人物。毛尖评价,曼特尔“重新定义了正邪,或者把正和邪变成了同位词”,“曼特尔对修辞的讲究完全是一个一流的作家在写历史,值得读者反复阅读。”
小说的写作逻辑与深层内核
历史小说最大问题就是“没有悬念”,读者阅读历史小说都清楚结局是什么。针对历史的偶然和必然性,陆大鹏认为“历史不存在绝对的必然”。克伦威尔的死不是必然的,历史上克伦威尔被处死的真实原因并非叛国,而是受到了当时不断变化的政治风云的影响,克伦威尔的死带有很多偶然因素。
对此小白建议读者可以从曼特尔模拟的现在进行时角度来看待历史,就可以体会到历史的偶然性。小说里常常借克伦威尔之口如此评判亨利八世,说他做事随心所欲,总是先说出一个偶然的想法,然后才坚信这个想法、这个要求是他发自内心的,因此读者可以感觉到这段历史充满了偶然的可能,而这也是曼特尔在小说中采用现在进行时的真正目的。
在高度赞扬“都铎三部曲”作为历史小说的文学性与趣味性的同时,毛尖还对这套作品的写作逻辑与深层内核进行了剖析。她认为,三部曲展现出了难得的“莎士比亚性”。其一在于结构布局:“《狼厅》的结构布局会觉得很容易看到莎士比亚性,因为场景之间的那种动作很干脆,一个场景到另外一个场景,特别像莎士比亚戏剧。”
二在于小说人物的“英国性”,使得这部讲述宫廷斗争的小说在历史深度上得以区别于我们熟悉的“宫斗剧”:“里面的每个人物,小到一个侍女,一个跟班,都把自己当做英国的一份子。他们的英国性非常强烈。尤其克伦威尔做臣子,他也明确意识到自己是为英国做事情的——所以他把安妮·博林干掉,并不是帮国王除掉一个他不要的女人。我们看很多宫廷剧,国王在宠妻之间打仗,好像大家都在搞‘甄嬛传’,但它不仅是宫斗,其实是为了国家的事情在考虑问题。”
小白补充道,宫斗戏和“克伦威尔三部曲”最大的区别在于,宫斗戏将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简化为利益关系,而真实世界并非如此。小说中亨利八世要置克伦威尔于死地,源于一个受环境细微扰动、模糊的利益、瞬间情感变化等等各种各样的因素触动的念头,把动机简化为“利益”在文学中无法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