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名:《ニッポンの思想》 原作者:佐佐木敦 翻译:有电拍拍 校对:宇宙尘埃、柴来人 屋顶日语角提供联合协作支持,如果您对本文有兴趣并愿意提供翻译支持,请加入我们;*本文章基于CC BY-NC-SA 4.0发布,仅供个人学习,如有侵犯您的资产阶级法权,请联系并提醒原po卷铺盖删文跑路。
浅田彰 ——“逃走”的“知”的超凡魅力
那么,浅田彰与中泽新一的“思想”,究竟是怎样的呢?
之前在序言里提到,笔者出生于1964年,所以《结构与力(構造と力)》这本书是我念大一时出版的。出版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其一无所知,大约是不知道在哪听到风言风语后(因为这本书确实引起了大骚动)才决定取来一阅。
读完颇惊。不是因为读不懂,而是在看懂的基础上说的。当然,虽然我也没全部读懂,但在某种意义上浅田彰的主张十分明了。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对于1983年生活在东京的我来说,这本书是完全可以感同身受地理解的。在当时,对于这部吸睛之作,怀着某种同时代性的共鸣般热情的青涩读者,大约不止笔者一个吧。
在《结构与力》和《逃走论》两本书里,浅田彰陆续抛出了一大堆关键词。从上镜第一回新语·流行语大赏的“精神分裂型(スキゾ/schizo)与偏执型(パラノ/parano)”开始,至诸如“解码化(脱コード化)”“块茎(リゾーム/rhizome)”“逃走”等诸多词语,其中贯穿的问题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差异化”这一术语。
《结构与力》
那么首先引用一段《结构与力》的开篇论述。
象征秩序造就了一个静态的(static)差异体系,而相对的,近代社会(*这里“近代社会”的原文为「近代社会」。在日文中「近代」既可以指中文里的“现代”也可以指中文里的“近代”。严谨起见,我们不在这里翻译这个词。究竟是“现代”还是“近代”,交由读者结合语境来判断。后文遇到的诸如“近代”“近代人”之类的词均作同样处理。——译者注*)主要是由我们称之为差异化样式的东西所结构的。换句话说,差异的体系自身,正是由差异化的累积发展这一动态的(dynamic)契机所孕育而出的。因而,“冰冷社会”必须周期性地举行庆典,而“热烈社会”则全不知道庆典这回事。过剩的部分从未停止迈出一步前进的脚步,在事物过剩生产(etwas mehr)的日常化推进中就已经实现了其形式了。在此意义上,巴塔耶所礼赞的夸富宴(*potlatch,指原始印第安部落的一种节日,简单地说就是互相攀比礼物的赠礼会,巴塔耶试图由此说明生产的根源不是需求的满足而是需求的丧失,详见《耗费的观念》。——译者注*),是与近代社会无关的。不如说,日常生活本身已经变成了一种世俗化的、持续性的夸富宴。《代序:为开启“‘知’的渐进性转变”的准备运动之尝试——试问诸否定之后大学的可能性》(《结构与力》,以下同)
“冰冷社会”与“热烈社会”,是基于结构主义的代表人物,文化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施特劳斯的理念型所提出的。浅田彰将其抽象为“差异”与“差异化”的二元对立。前者停留于static(静态的)秩序=体系,后者则作为动态的运动性为我们把握。与稳定下来的“差异”整齐地、有纲有目地配置(=结构)相对,浅田极力肯定的是,无穷无尽地持续生产着的“差异”、以及这种不断的运动所孕育的“过剩”。
从象征秩序中提取出过剩的方向=意义(=sens),从作为差异之整合的高次元的象征性意义(=sens)之中结晶出了“冰冷社会”;而“热烈社会”,则是将前者按照一定的方向(=sens)赋予回路,使其流动起来,企图得到动态的解放。这里就必须具有:整流器,加速器,安全装置。(此段同前)
浅田的基本想法发端于(主要是通过对今村仁司译著的批判性阅读来把握的)阿尔都塞、岩井克人的“不均衡累积过程”等等——这本是作为浅田的专业领域而被用于研究经济学前沿的——这些思想动态地跨越了以列维·施特劳斯为代表的“结构主义”。于是浅田彰这一途径(approach)必然地与所谓的“后结构主义”联系了起来。
向“处世之术”的转变
然而这篇论文有趣的地方在于,中途将以上所说的理论框架如是强行缝合进“大学论”,详细说来,是缝合进“作为大学生(年轻人)的生活方式(live style)论”。将“差异化”这一术语,一口气变换为“生活方式(生き方)”的模式(mode),或者说变换为“处世之术(処世術)”。肯定“差异”的“过剩”,并在这个“社会=世界”中生存下去吧。以上这些正如这篇喊口号般的文章所述的那样。
要将非法的连接线牵引至各处,在井然的表象背后创造出“知”的丛林。要将地下根系交织起来,创造出块茎(rhizome)。为此,不能只是慢悠悠地坐着,而是必须不断地运动。与其说要拥有智慧(wise),不如说要保持聪颖(smart)。聪颖?当然不是庸俗意义上的那种聪颖。英日辞典上说,这个词有“敏锐、带刺的、活泼、早熟、傲慢”等意思。这种拒绝老成的运动性,不就是你唯一的武器吗?可以说,我们所谈论的种种形式,大约都收束于这点之上吧。要迅速,而且说到底,要聪颖!(同前)
最后一篇文章,集中了浅田彰对“大学生=年轻人”的“寄语(message)”。而作此篇的浅田彰当时亦是24岁的青年,这段话或许也无外乎是对自己说的。
事实上,在接下来的“结语”部分,“我的速度足够快吗?的确,我是在运动着了,但如果这断断续续无休止的轨迹,实际上不过是个大圆呢?虽然我好像是在运动,但万一实际上,我只是在堂堂正正地反复兜圈子呢?”之类的不安(?)突然流露了出来。但他马上一转写道:“然而,这样的自问自答,不也正是把人困在了重力的陷阱中,将速度扼杀了吗?如此这般沉湎于反思也无济于事,还是放下笔,到外面去吧。”随后他又(略显唐突地?)回到了对“大学论”的总结,结束了这篇文章。
之前说过,这篇文章在《结构与力》中,是唯一一篇在一般向杂志《中央公论》上发表的文章,因而其理论部分会颇显简略。然而在这篇最初的论文中,浅田彰于书中指出的观点基本上都有所展现。
换句话说,他对于与“差异=结构”相对的“差异化=运动”的积极拥护·肯定,顺而延伸到了 “生活方式”这一问题上。书名已经清楚地揭示了这种“力(运动)”对“结构”的接续=导入。实际上,我再次读到它时有些惊讶,因为他对《结构与力》不断重复再重复,将同样的主张变奏到令人厌烦的程度。
三阶段论
第I部“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的透视法”的第一章“结构与其外部”,顾名思义,即是关于撼动“结构(主义)”的“外部”的,复数之“知”的自由援引与阐述;第二章则是在依据黑格尔与巴塔耶的同时,在相同问题设定之上的更宏观的视点来重新阐述。第II部“超越结构主义之界限(limit)”如同副标题“拉康与拉康之后”那样,是对雅克·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的批判性解读,再次回到“结构”与“外部(力)”的逻辑之后,才引出对本书核心的介绍:作为“后结构主义”的,依据德勒兹-加塔利的“国家论”。这里,对于先前所说的“冰冷社会/热烈社会”,我们要更稍精确地将其三分。
编码化(コード化)——原始共同体
超编码化(超コード化)——古代专制国家
解码化(脱コード化)——近代资本制
基于德勒兹-加塔利的理论来概括的话,我们立刻就能明白,这个三阶段论的第一阶段是“冰冷社会”,第二第三阶段是“热烈社会”。也就是说,序章所说的“热烈社会”这一概括性的状态,在这里能进一步分为两种进程(process)。随后浅田将之作为最终性的/究极性的“社会=世界”的理想型而揭示的,是第三阶段“解码化”。
开始是明确区分出“内部”与“外部”的状态(结构),随后则出现了“外部”至“内部”/“内部”至“外部”的无限循环往复的回路(克莱因瓶)。于是这里随之产生的“过剩”,就把“内部/外部”的概念设定自身完全破坏,全数化为逸散而又交织在一起的无数运动了(rhizome)。在序章里,浅田彰在不加任何说明的情况下突然丢出了一个德勒兹的术语“rhizome(本义为‘块茎’)”,直到《结构与力》后半部分的第五第六章时,才终于对该术语加以说明。于是这三个阶段,即可换言为“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三个时代区分。在这本书中,浅田将这三阶段论应用在了众多事物现象之上(详见《结构与力》卷末所附的图表)。
解码化的困难
总之重点在于,这种所谓“块茎状态”下的“后现代”,说到底是作为一种与现实相异的“理想型”所提出的。在这本书中,对于“解码化”一词,常常加以一些诸如“(相对性的)”“(受限制的)”的含括号用词来附加某种保留,由此也能看出以上论点。
必须附上这种保留,是因为序言中所说的“整流器、加速器、安全装置”的存在,将“超编码化”至“解码化”的转向/展开所促进的“过剩”的奔出,在某处堵停了。“创造块茎”,实际上是件颇为困难的事情,而浅田彰显然注意到了这种困难。
例如在最终章=第六章所描写的关于“两个教室”的隐喻,也体现出了这一点。
有两间毫不起眼的教室。两个差不多的小朋友同样地面朝前方坐着自习。房间的大体样式、坐席配置都没啥花样。唯一一点不同的是,第一教室的监督者在前面看着,第二教室的则是在后方看着,不,你仅仅只是知道他站在后面而已。说仅仅如此的差异就能让学生的行动方式发生根本性的差异,是否有些夸大了呢。不必多说,第一教室表现出前近代的模式、而第二教室则表现出近代的模式。例如,第二教室的机能,正与福柯当作近代的范例所取用的、边沁的“全景监狱(panopticon)”的机能是共通的;而第一教室的机能,则与早先的绝对君主制的权力装置的机能是共通的。而且,第一教室与第二教室,也可以被视作德勒兹-加塔利的“超编码化(专制)”与“相对解码化(资本制)”的部分模型。《由克莱因瓶至块茎——不幸的小丑近代人之肖像·片断》
米歇尔·福柯在其《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中详述了“全景监狱”的概念,亦即杰里米·边沁对于刑务所的“全展望监视型系统”设想。不过这个“第二教室”与“第一教室”,有这么不一样吗?至少在它们都存在“监督”这一点上,二者还算是共通的。
我们更理想性地/理念性地考察这两间教室的话,实际上无论哪间都处于“超编码”的状态。其实,我们应当构想一个没有“监督”,通过让每个人都完全擅自行动来顺利运转的“第三教室”。
然而,浅田很清楚这样做的困难所在,所以他不得不使用“相对解码化的部分模型(相対的脱コード化の部分的モデル)”,这种十分暧昧的写法。
不幸的游戏
关于所谓“克莱因瓶”的理念模型,其实同样如此。
如此一来,“克莱因瓶”的运动性(dynamix)对于“过剩”问题的巧妙解决,就会逐渐明朗起来。人类是孕育出“过剩”的存在,换句话说,人类是与自我之间含有裂隙(ズレ)的存在。我们是如何将这种裂隙整合的呢?一种办法是,利用对象层次/元层次(object-level / meta-level)的分层模型来试图实现静态的解决方案,图1即是这种解决方案的原型。而图2则是,在对象层次即是元层次、元层次即是对象层次的,动态的前进运动中,裂隙的问题随而逐渐地被消解了。
《克莱因瓶,或是边界的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