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的诞生》播到第三期,似乎才迎来最大的惊喜——评委章子怡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不是为了缓和气氛的故作姿态。
追着看过来的人都知道,章子怡差不多算是这档节目里,唯一担得起“严肃”二字的评委。她严肃脸看戏,严肃脸点评,就是面对曾经的银幕搭档、《我的父亲母亲》男主角郑昊,她也直言,“你演得不好”。
这期,她的笑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欣喜,因为舞台上来了一个叫周一围的演员。
前面两期,因为章子怡演技实在太好,我们总是分不清她的笑和怒,是演戏还是认真的。遭遇周一围,我们终于可以大胆断定,她绝对是周一围的迷妹,汪峰看了都吃醋。
短短几分钟里,她就再三表态,希望可以有和周一围交流切磋的机会。
周一围演的怎样,我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去看。
用从没看过周一围作品,自嘲“跟不上时代”的宋丹丹老师的评价来说,他就是那种一登场,就把所有目光吸引过来,牢牢放在他身上那种人。
这期节目,也更让我期待看到周一围最新的影视作品。尤其是这部今何在原作改编的《海上牧云记》。
从27万字的原著,到长达80集的剧本。
从新疆那拉提草原开机,到日本滋贺彦根古城杀青。
这部投资3亿的魔幻大剧,光从短短6分钟的片花里,就能看出诚意。
而其中最刷眼球的,莫过于周一围饰演的硕风和叶。
光头、黝黑、异族风情,不手撕几人难平血气,“彪悍到可以独立与命运共舞”。
而从《深牢大狱》中的青涩刑警,《少林问道》中的内敛僧医,《谢谢你曾爱过我》中的腼腆男孩,乃至《绣春刀》里的浪人游侠。
表演经历堪称丰富的周一围,总能把握各种角色之精彩,将黑白对立气质兼容一身,堪称全才。
这也让很多观众,开始重新认识周一围,感慨他的要破不破,似红非红。
所发最多疑惑,莫过于“这样好的演员,为什么不红?”
而媒体对他的评价——“80后老艺术家”,幽默之外,也多少点出真意。
少数几次面对媒体采访,也只关注自己演技。
他曾坦言,这一年来,大半时间都待在《海上牧云记》剧组。
找到了自己信任的创作环境——心怀敬畏的人聚在一起,讨论每个角色,每处场景,每点细节,得到前所未有的积极和安定。
就像乔治·马丁在《冰与火之歌》所述,“读书人的生命有千次,不读书的人只有一次。”
对周一围而言,他借着戏,体验的几世风雨,早已让他不再囿于争名逐利。
不红,是因为他压根没想着红,表演对他来说,更像一种修心之道。
就像多年辗转,终于得以上线的《少林问道》,周一围饰演男主程闻道。
作为南京总兵程肃之子,他天赋聪颖,年少俊秀,原本要与郡王府郡主结缘,却突遭严党奸佞所害。
家中满门多遭屠戮,自己也身负重伤,不得不躲在少林药局调养。
原本一心血刃仇人的他,却在一连串故事后,心性易变,从和他人较劲,和自己为难,到最后放下执念,成为一代僧医。
这种佛家所谓的“不执”,之所以能被周一围浇灌进剧中,正有赖他一直“求真问道”的态度。
“我们尽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好,我们确定做不好的时候,我们就要做取舍,专注于我们能做好的这一部分。”
就像程闻道在故事中放下复仇之心一般,周一围也了解演戏并无完美答案。
“听过太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般网络金句,被无数人信手拈来,假作惆怅。
读完一句话不过数秒,而真能领会其意,就非得自己摸爬滚打一番,才能咀嚼出点真味。
《少林问道》便是这种,得边嚼边品,边思边叹,才能觉出好的正剧。
这种文火炖出来的味道,在这个时代,只有寥寥拥趸,也是常理。
说起来,《少林问道》之所以成为一部冷剧,有部分原因,就是主角实在让人捉急。
不说他天性愚钝,那种优柔寡断、处事慌张的做派,就让人很难喜欢。
是因为他太普通了,太脆弱了。
换句话说,那走三步退两步的成长姿态,太像人了。
这种尖锐的真实,即使经过故事包装,也很容易刺痛人。
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演绎如此角色。
在处女作《深牢大狱》中,他也同样描绘过挣扎与蜕变的不易。
2007年,北电表演系科班毕业的周一围,接到了海岩的邀约。
这部当时走俏银幕的犯罪类型正剧,虽然并非海岩最成功的作品,但却是他付出心力最多的代表作。
周一围饰演的主角刘川,从身价上亿的贵公子,变身一名监狱刑警,又转为卧底,最后却锒铛入狱。
此等复杂多变的角色,对初出茅庐的周一围来说,难度自然不容小觑。
而直到今天,周一围提起刘川来还是感慨,“恨不能把猴子变成人的过程都写出来”。
虽是十几年前的老剧,就算放在如今,周一围的颜值,也能圈粉一片。
一对八字利剑眉,配上唇红肤白,让阳光又稚气未脱的周一围,打动了金牌编剧海岩。
虽身任主角,但面相上,却嫩得让人起疑——他能架得住这种戏?
但刚看几集,小十君就彻底打消了疑惑。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周一围内敛的外表下,都有着与年龄毫不相称的力道。
刚接到要做戏放走重刑犯时的惊讶。
被王珞丹推倒时的紧张不安。
锒铛入狱后的局促。
角色蜕变前后复杂的身心变化,让人无法给周一围预设上任何标签。
刘川在剧中看似有无数条道路可选,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与自己和解。
这种和解,不仅来源于剧本的内设前提,也来自于周一围本人的审慎和思辩。
就像媒体评价,“在跟他交谈时,我仿佛可以听到齿轮啮合传递的声音,这种思考使他看待问题带着超脱于他人的独特视角,也使他身上有着难得的中正与平和。”
无奈的是,周一围虽然由此获得“岩男郎”光环,却并未像陆毅、佟大为等同样由海岩捧红的明星一样,成为流量入口。
其后如《谢谢你曾爱过我》《空巷子》等作品,虽然口碑不错,但他本人却一直是个不尴不尬的温吞水状态。
但这还只是开始,2010年,电影《盲人电影院》杀青后,周一围很是苦恼。
他认为自己“搞砸了”,认为自己“并没有搞懂如何在银幕上表演”。
心智未开,可以年龄弥补;技巧拙劣,可以汗水追赶。而最难解决的,却是对自己的重复。
即使有如此主见的周一围,也难免不为过往的经验所困。
这也正是所谓演员的限界,只知回头去看,依葫画瓢一番。面对其他可能,则茫然不觉。
他们开始雕琢外在,造热点攀高枝,试图突破局限。
而周一围,则另辟蹊径,向内里挖。
海岩剧出身的他,当时并无小鲜肉概念,也时常被人夸奖生得一副好面容。
他自己却把光环当做包袱,觉得被人盯着脸看而忽视探求内在,是一种拉低。
他曾说,自己很嫌弃那种肤白唇红晒不黑体毛又稀疏的体质,实则有一颗糙汉的心。
这也难怪。从小在湘西长大的周一围,虽没见过什么赶尸人,但也常瞟见苗家三月三踩刀梯。
两个村子为了抢水真刀真枪真炸弹的火拼,也让周一围在耳濡目染下,心中增生一种硬气。
而但凡优秀演员,除扎实功底外,皆有一种敏锐直觉,如夜灯般领他们突破层层迷障,抵达彼岸。
所以,或有意无意,周一围日后选择的角色,开始愈发粗糙,愈发刚烈,也愈发神秘。
在常年雄踞豆瓣高分榜的电视剧《红色》中,周一围改头换面。
饰演铁林,有些傻气的愣头青,协助神探徐天屡破奇案。
又一次诠释配角,又一次比主角更为引人注目。
我们常用过于用力,来形容突兀刻意的演技,但这在周一围身上却不曾存在。
他只是稍稍发力,在举手投足间,掺入一点动作细节,就像奶茶里的珍珠,爽滑间带点弹牙感。
剧中,周一围被人称为铁公子,虽然热血正直,但在感情上却木讷腼腆。
他被大上海第一美女倒追,自己却浑然不觉。如此桥段,也让这部悬疑类型剧,沾染上不少的喜剧感觉。
刚出场时,就替观众出了口恶气,劈头盖脸暴打蛮横无理的日本人。
其他人都作壁上观,他一出手,愣头青混不吝的性格立显。
没事还跟神探撒个娇,逗个闷,活脱脱卷福和花生的中国翻版。
当一腔热血,被现实无情打击时,他也有他的脆弱不堪。鼻青脸肿被免职时,他却腰杆笔直,跟兄弟们道别。
他在剧中的幸与不幸,都源自一点,就是不愿屈就时代。
但实际上,周一围本人认为这个角色不像自己。
“铁林是我创造的角色,这个角色的塑造是展现了我在表演上的很多东西。而不是单纯能力不足,才演谁都让人觉得是在演他自己。”
就像他在微博上所说,关于对演员职业的无奈。
“没有尊严”这四个字的确很重,但这也是酒后吐出的真言。
的确,周一围也相信像他一样的演员,在这个充满快消品的时代,会有自己的生存空间。所以他很少接受采访,也很少出现在观众视野。
但随着环境愈发浮躁,周一围也开始疑惑。
“2010年之前,我基本都是秉持着‘守护经典’的心态去跟全世界抗争,后来发现世道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差,所以我开始反思。”
他开始重新思考,娱乐和经典的关系,开始思考理想化的内在与功利主义的外在是否是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现在太多人还在混淆概念,怎么可能去划清界限呢?”
这种思考,让周一围开始重构对表演的理解,重新定位自己的职业。
如果说他之前的近十年生活,都在试图出世,那么这些年,他开始返回人间。
周一围开始面对镜头,他不甘重复不会出错的表演套路,而是勇于面对剧本之外的巨大空白,一厘一寸,填补出自己的风格姿态。
就像《绣春刀》中的大师兄丁修,刚一出场就压过了张震的气场。虽台词寥寥,却句句都有疯传潜力。
除了外形和气质,丁修的放浪不羁,也在举手投足间流落。但其实,这都是周一围临场发挥。
赵靖忠欲收买丁修去杀师弟时,他的一句:“得加钱”,实用主义者嘴脸立显。
是他从一位老朋友口中听来,“就是老加班,老被压榨。我们私底下撸串喝酒的时候,他就会说,再让老子干,得加钱。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但我记住了,用得着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用。”
就是这三个字,让丁修这个人物顿时立住,就算他的戏份到此腰斩,这个人物也肯定能被牢记。
还有让很多人在心里盘算,靳一川到底值几两白银的那句,也是周一围跟导演软磨硬泡,才最终上镜。
说语言是思想的外化,这句话半点不虚。演员的台词功底,很大程度上决定其演技高低。
而对于外界褒奖,周一围本人却淡然且理智,“其实最好的台词是贴合人物,有些台词貌似平平无奇没有技巧,但是跟人物融为一体,其实就是技巧。”
除台词外,周一围的肢体表情,也有一种精准的分寸感。
且看丁修在雪中这场戏,他横刀而立,锋刃直指师弟,一脸视他人如蝼蚁。
但突然间,全身上下如利闪贯穿,突如其来的孤独,让他愣在当场,从彷徨变得犹豫,从犹豫变得让人怜悯。
虽然只有区区几个镜头,但丁修这个人,却从此由扁平变得立体。观众也开始理解他,开始接受他,开始再也忘不掉他。
对于这种表演,我想可以这么描述——他能将某些出挑的情绪,以庖丁解牛般的手法拆解,再合上近景特写,成倍放大其观感。
这使得原本流畅前进的故事,有了迫使人驻足回味的停顿。
此种间歇,让观众在体味剧情之余,还能享受更多视觉刺激。
从此,周一围不再演出一种符号,而是活成一个真人。
“那时候我执著地希望别人看见我的灵魂、能力和我所谓的积淀,所以会刻意地扔掉很多外在的东西。”
不再和自己较劲,也不再妄图摧毁什么。
他开始跟自己和解。
“我已经开始愿意穿有颜色的衣服了。我都开始带首饰了。我以前从来不的,好吧!我已经放过我自己了。”
更关键在于,这种和解,让周一围扔掉了自我折磨的包袱,进入到了活生生的角色心里。
“我渐渐了解到一个窍门,是关于观众心理方面的,就是如何表演才能让观众爱看,才能让他们屏住呼吸,或倒抽一口寒气,或长舒一口气。如果说这个是演技的话,那么这就是我的个人经验,放在不同的戏里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这也就有了开始所说《少林问道》中,主角程闻道的“两次生死”。
第一次,他死于家门屠戮,生于复仇之意,誓与仇人同归于尽。
第二次,他死于兄弟反目亲人相逼,生于放下执念开悟为僧,法号“无想”,寂静而空明。
就像导演傅东育所说,“《少林问道》 刚烈粗糙,却直面人心。”
这种直面由剧中人物成长体现,其流畅合理,得归功周一围本人的转变。
对儒释道三教皆有涉猎的周一围,将典籍中诸多智慧,亦步亦趋,融进戏内的角色成长。
“所谓儒为表,道为骨,佛为心。人生得意时就是儒家,‘齐家平天下’;失意时就是仙风道骨,‘我自乘风去’;最后回到佛教,‘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此刻的周一围,不仅通达入世,兼具出世的淡然平静。
顾此不失彼的两种气质,和谐共存,而非冲突出杂音,扰乱表演本身的和弦。
这种出世又入世,也就是周一围这样“非主流”演员身上,才能为人理解。
他并非字正腔圆拿捏有度的老戏骨,被金科玉律绑缚。
他挣扎在学院派的边缘地带,在教条与思辩的空隙中表演。
所以,我们很难用一种标准来衡量其才华,也很难用一种标尺来度量其未来。
对于火眼金睛的各位来说,周一围的确是难以归类的存在。
但这种可能性,也正是他得以生存在演艺圈,得以成为清流的根底所在。
毕竟,表演这门技艺,和写作、和编程、和任何工作,都没有本质不同。
都只是积极入世的一种依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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