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世杰
那是初冬的长江边,一个有明媚阳光的清晨。
起床后,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似近在咫尺的长江,浩浩江面上缕缕水汽蒸腾而上,飘拂摇曳,煞是好看。想起李商隐有“蓝田日暖玉生烟”句,我看到的却是“江流日暖水生烟”的奇妙景致。然而待我沿着江边步道缓缓行去,早已水烟散尽,天蓝如水,阳光柔媚。
秋去冬来,正是没什么花开的日子。桂花早已开残。蜡梅还在打苞。记得前一年,栾树果荚没等抵达浑身通红的灿烂,便在突如其来的凛寒中枯萎了。倒是近处的银杏林,已落叶满地。阳光透过枝叶匀匀地漏下来,斑斑点点深深浅浅铺撒开的是那迷死人的金黄——美,看来从来都要有光的雕塑、光的打磨。记得一位摄影达人曾告诉我,好照片都是等来的。等什么?等光。有时为了一缕恰到好处的光,得等好些天。想想,清晨暖阳这样柔和的光,更是难逢的。
小城的好处就在于,没那么多喧哗,没那么多叫卖,不会被钢筋混凝土大楼挡住视线,随时都能亲近那一条大江,那一溜青山。青山逶迤而去,至天边方尽,流水浩荡向东,亦日夜不息。
前些天听说,三峡大坝的蓄水已达最高水位。我关心这样的消息,不为发电量,而在于江水的清澈明净。刚刚过去的夏、秋,因了上游雨水多,江水总有些浑黄。也只有到了初冬,从峡谷雪山不远千里万里奔腾而来的江水,行经三峡大坝、葛洲坝,小住几日,历经几番静静的沉积,方才有这样的清澈,在冬阳下闪烁如银。货轮穿行其间,暖阳下,犁开的扇形波浪多了一分妖娆。三五成群的垂钓者聚集于岸边——大江早就禁渔了,喜欢钓鱼的人,只能一人一竿一钩,在江边过过瘾。有朋友说在有些江段看到江豚了——小时候,我们叫它江猪子,萌萌的样子,蛮讨喜。
走累了,在滨江步道旁的大树下小坐,让冬阳烤烤背,不一会儿,便身心俱暖,阳光也让我的思绪活跃起来。冬日的阳光之所以能把人晒暖和,是因为人能够感知阳光,并吸纳阳光吧。而清晨能有“江流日暖水生烟”的景致,也源于冬日的阳光。还有那些似乎马上就要凋零的树叶,正是因冬日的阳光而变得灿烂起来。打开手机,朋友圈里一个身在准格尔的朋友发了三幅漂亮的黄河照片,并写道:“等光的时候,会躺在一块被太阳晒热的石头上,有时会睡过去。”说的又是光。还有人在谈论晒太阳:“又到了晒太阳的季节。虽说取暖不能完全靠自己,但生命的充盈饱满不能外求,只可内寻。自己首先要成为一个发光体、发热体。”
上善若水。坐在江边品味那些关于光,关于晒太阳的话,应景得很。我相信有些人是有异禀的,但我更推崇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善良。善良如同一个人内心的暖阳,让人秉持温润敦信、絜矩之道。须知能永远保持善良之心,不断向外散发光和热,并非一件易事。善良绝不是傻子的事业。你先得拥有足够的智慧,才会有不枯竭的善良——甚至可以说,善良从来都是一种较之智慧更难得、更高尚的美质。犹如那些等光的摄影家,他们先得是个懂得光为何物的人。
身子晒暖和了,心里似也明白多了,且打道回府,喝杯热茶——那包来自西双版纳、友人自制的般纳罗萨红茶,味道蛮好。
回头再看一眼江天,暖阳下的大江波光粼粼,越发温润可人了。
《光明日报》( 2022年01月07日15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