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长安十二时辰》,观众们对唐代长安的布局大致有个概念了。但是,别忘了,唐代还有个东都,那就是洛阳,洛阳还在武周朝和唐朝后期短暂地成为唐代首都,你也许就不了解了。
公元618年,李渊称帝,唐代建立。到690年,武则天改国号为周,迁都洛阳,史称武周,直到705年唐中宗恢复大唐国号。天祐元年(904年),梁王朱温发兵长安,挟持唐昭宗迁都洛阳,直到907年朱温称帝,建国号大梁,唐朝灭亡。
虽然唐朝定都洛阳的时间不长,但洛阳一直是作为长安的陪都存在的,那也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八荒争凑、万国咸通。各级失意或退隐的官员都喜欢在洛阳弄个园子,度过休闲惬意的晚年,比如牛僧儒、裴度、白居易等等。“长安居大不易”,那就到洛阳居住吧。
北宋文士李格非(李清照之父)于绍圣二年(公元1105年)撰成《洛阳名园记》,记录唐代以来的洛阳名园。虽经历五代时期的战火,很多园子都是后来重建的,但可以想见洛阳作为唐代东都的一时繁华景象。
李格非说:“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俱灭而共亡,无馀处矣。予故尝曰:‘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里这样描写:“唐都长安,而洛阳为东都,相去非远,其宫阙盖亚于西都。不特人主幸临频数,而官于朝者亦多置别业于其中。”
也就是说,在唐代,王公贵戚在洛阳建造的园林,何止千余座?想起那座座园林鳞次栉比的景象,是多么的让人心向往之!不过,这一切富丽堂皇的场景,我们都可以在浩如烟海的唐诗中找到记载。
中唐以后,很多高官都在洛阳购置园林别业,但根本没时间到此享用休闲,白居易在《题洛中第宅》就写到,这些居所,美则美矣,但这些有权有势的房主却“终身不曾到,唯展宅图看”。
比如宰相裴度(765—839)在洛阳就有一个兴化池亭,经常在此邀集离退休的官员雅集,比如,又一次白居易就在《酬裴相公题兴化小池见招长句》里回复说:
为爱小塘招散客,不嫌老监与新诗。山公倒载无妨学,范蠡扁舟未要追。
蓬断偶飘桃李径,鸥惊误拂凤凰池。敢辞课拙酬高韵,一勺争禁万顷陂。
这些高官的私家园林都有哪些呢?我们来大略看一下。
结合《唐两京城坊考》和新旧《唐书》及《全唐诗》的记载,这些园林在城里的有:魏王李泰的“魏王池”,岐王李范的“岐王山池”;官员的有,姚崇的“姚开府山池”,张嘉贞的“张嘉贞亭馆”,柳当的“柳当楼台”,苏頲的“崇让园”,王茂元的“东亭”,薛贻简的“奉亲园”,苏味道的“亭子”。
而在城外的园林就更多了:有高正臣的“高氏林亭”,有郑协律的“山亭”,有王明府的“山亭”,有卢尚书的“卢尚书庄”,有郭仁均的“郭仁均别墅”,还有“东溪别业”“雪堆庄”“李氏庄”等等。
比如,东都留守裴度在洛阳的集贤坊筑就一个“集贤林亭”,还有一个“午桥别墅”,就经常搞文人雅集。白居易曾留下诗句:
“三江路千里,五湖天一涯。何如集贤第,中有平津池。池胜主见觉,景新人未知。竹森翠琅玕,水深洞琉璃。水竹以为质,质立而文随。文之者何人,公来亲指麾。……幽泉镜泓澄,怪石山欹危。春葩雪漠漠,夏果珠离离。主人命方舟,宛在水中坻。亲宾次第至,酒乐前后施。”
山榭水台,碧池逶迤,那景象是相当地豪华。诗人陈子昂、刘禹锡、姚合等都留下过千古传诵的诗句。
再如当过的宰相牛僧孺,他营建的有归仁里宅园,孩子城外有一座“洛城新墅”,经常与诗人们唱和。不用说,刘禹锡、白居易也是其中的常客。
曾任五年宰相的李德裕,在洛阳有个“平泉山居”,那是“清流翠筱,树石幽奇”,占地广阔,奇花异石,充斥其间,呈现出“卉木台榭,若造仙府”的盛况,诗人们也是吟咏不断。
上面说的都是一些高官,下面我们以大家熟悉的白居易为例子来讲讲。
公元824年。白居易的杭州刺史任满,回到洛阳,买下了位于履道坊的园子,这里“草色连延多隙地,鼓声闲缓少忙人;还如南国饶沟水,不似西京足路尘”,那个园子有“五亩之宅,十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颇合白居易的心意。
白居易为什么喜欢在洛阳闲居呢?我们从他这首《中隐》中就能看出来: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欲一醉,时出赴宾筵。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欢言。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关。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
你看,这里有人给发着工资,还没有太多公事。你若喜欢登山呢,城南有秋山可去;若喜欢游逛呢,城北有春园可供你赏光;你若喜欢喝酒,这里文人雅士多,雅集宴会也多,保你天天喝个烂醉;你如果喜欢睡懒觉呢,门一关,准保你睡到日头西斜也没人打搅你。
白居易的林园是什么样呢?我们来看看他的《履道新居二十韵》:
“履道坊西角,官河曲北头。林园四邻好,风景一家秋。门闭深沈树,池通浅沮沟。拔青松直上,铺碧水平流。篱菊黄金合,窗筠绿玉稠。疑连紫阳洞,似到白蘋洲。僧至多同宿,宾来辄少留。岂无诗引兴,兼有酒销忧。移榻临平岸,携茶上小舟。果穿闻鸟啄,萍破见鱼游。地与尘相远,人将境共幽。泛潭菱点镜,沉浦月生钩。厨晓烟孤起,庭寒雨半收。老饥初爱粥,瘦冷早披裘。洛下招新隐,秦中忘旧游。辞章留凤阁,班籍寄龙楼。病惬官曹静,闲惭俸禄优。琴书中有得,衣食外何求。济世才无取,谋身智不周。应须共心语,万事一时休。”
白居易在这里召集一下朋友,搞搞类似兰亭的雅集,再加上的宴饮和丝竹音乐,有和尚来了就留下同宿,宾客嘛还是送走为好,来享受这悠闲的时光:“逸少集兰亭,季伦宴金谷。金谷太繁华,兰亭阙丝竹。何如今日会,浥涧平泉曲。杯酒与管弦,贫中随分足。紫鲜林笋嫩,红润园桃熟。采摘助盘筵,芳滋盈口腹。闲吟暮云碧,醉藉春草绿。舞妙艳流风,歌清叩寒玉。古诗惜昼短,劝我令秉烛。是夜勿言归,相携石楼宿。”
有意思的是,白居易还在这里养了两只鹤,“一双华亭鹤,数片太湖石。巉巉苍玉峰,矫矫青云翮。是时岁云暮,淡薄烟景夕。庭霜封石棱,池雪印鹤迹。”
这两只鹤来自华亭(上海),是白居易从杭州来回来的,他十分喜爱。后来,裴度还向他借去在自己的林园里欣赏了一阵子,其间张籍、刘禹锡还专门与他有所唱和。两只鹤,给了诗人以很大的安慰。
退隐的高官们聚集东都洛阳,这成了大唐一景。直到后来的北宋,王安石变法,一些与他意见不合的高官们也蛰居洛阳,搞一些“七老会”“九老会”,比如司马光搞的“真率会”,参加者都在70岁以上,尚未退休的文彦博想参加,司马光还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