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封神演义》三十八回,姜子牙遭商汤军队围击,只好旧地重游,于昆仑山得元始天尊传授封神榜,并得到了玉虚宫的暗示,“事到危急之处,自有高人相辅”。与此同时,阐教三代弟子哪吒已先期加入伐商战队,给了商汤先锋张桂芳当头一棒。有着截教背景的闻太师,隐约觉察出仅凭商汤常规军队,面对西岐城来自阐教的“神助攻”,胜面已然正在减小。为一鼓作气消灭西岐势力,以期永绝后患,闻太师便有了邀同门加入战局的想法。当然,这对于以元始天尊为首的阐教人士而言,正中下怀。他们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截教人士入坑。
率先加入战局的,便是九龙岛四圣。当然,这里的四圣,大抵截教内部人员相互恭维的说法,本质无非是皈依通天教主门下的妖精或妖人,同前文提及的“火云宫三圣(即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轩辕)”含金量相去甚远。如果仅从结果看,他们无非在这场阐、截两教试探性互搏中,扮演了打酱油的角色,战斗力实无过人之处。
但先期的亮相,仍不乏有惊艳地方。
且看原著描写,“话说四位道人到朝歌,收了水遁,进城。朝歌军民一见,吓得魂不附体。王魔戴一字巾,穿水合袍,面如满月。杨森莲子箍,似头陀打扮,穿皂服,面如锅底,须似朱砂,两道黄眉。高友乾挽双抓髻,穿大红服,面如蓝靛,须如朱砂,上下獠牙。李兴霸戴鱼尾金冠,穿淡黄服,面如重枣,一部长髯,俱有一丈五六尺长,晃晃荡荡。众民看见,伸舌咬齿。”
这四张形如车祸现场的脸,显然让百姓或职业军人极度不适,并表现出遭遇车祸现场的张慌。
这样的场景,其实在《西游记》里寻常可见,唐僧名下的三个样貌诡异的妖精徒弟,途径西域诸国时,若沿街行走,路人多表现得惊恐万端。大抵人族初见异族,都是这般反应。有意思的是,贵为帝王如纣王者,初次见到四圣,也表现得“魂不附体”,但他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平复之后,便又端起帝胄的威严,“传旨命太师代礼,显庆殿陪宴。”也就是摆一个出师宴。
正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嘴软。九龙岛四圣海吃海喝一通之后,告别了即将前赴东、南两方平息战火的闻太师,集结了一路兵马来到西岐城下。
再看描写。
“只听得鼓响,走出四样异兽。王魔骑陛犴,杨森狻猊,高友乾骑的花斑豹,李兴霸的是狰狞;四兽冲出阵来。子牙两边战将,都跌下马来。”
陛犴、狻猊、花斑豹、狰狞,按原著说法,“此乃万兽朝苍之时(神兽)”,那可是神话时代一等一的猛兽。除却花斑豹一种,仍有留存,其它今时已然不可见。以陛犴为例,相传为为鳞虫之长瑞兽龙第七子,外貌似猛虎,天赋神力。它还有一个有趣的特点,便是平生好讼,喜欢争辩是非曲直。按现代话讲,就是这兽特别轴。当然,对于那些它认定为犯事的歹人,往往投之以恶相。正因如此,古时候狱门上类虎头形装饰,就是参照它头像制成。又如狻猊,相传亦是龙子,外貌同狮子相似(另有古人考据,其兽实为狮子别称,汉时从西域引进),能食虎豹,性好烟火,故在古时候,常饰于香炉盖子的盖钮上。再如狰狞,传说亦是凶猛异兽,它具有人形,能直立行走,面目极其恐怖,若在野外同人相遇,往往先将面目遮挡,诱惑人接近,突然露出面目,胆子再大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惊吓,大多一命呜呼,成了口中餐。
至于那西岐一方,除了黄飞虎座下五色神牛见过些世面,哪吒脚下风火轮乃无悲无喜的道具,其他人等的配备,均为凡种战马。这些先天缺钙的牲畜,根本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异兽,于是纷纷变成“软脚虾”。
姜子牙慌忙从地上爬起,整了整发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且看原著,那四位道人见子牙跌得冠斜袍乱,“大笑不止,大呼曰,不要慌,慢慢起来”。
这个场面想象一下,实在太滑稽了。姜子牙当时狼狈至极。
打不过怎么办,那就谈呗。能动口的事,尽量不要动手。
别看姜子牙长得老,牙口倒是很好,上前作揖道,四位道兄可有吩咐。四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笑道,怎么,打不过求饶来啦。领头的王魔,驾着陛犴上前一步,傲慢地喝了一口水,笑道,子牙啦,那就要你们西岐答应三件事啰。子牙见尚有回旋余地,便接口道,好说好说,别说三件,十件事也行。王魔扬着头道,“头一件要武王称臣。第二件开了仓库,给散三军赏赐。第三件将黄飞虎送出城,与张桂芳解回朝歌”。
姑且不论这是九龙岛四圣自作主张,还是纣王、闻太师潜藏传递的信号,至少在这阵前,他们并没有要斩尽杀绝的意思,而且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武王称臣,这是一种回归旧秩序的表态,遣返叛将黄飞武,这关乎着商汤帝国的颜面,至于开仓济军一事,更体现了以人为本的胸怀。
既然有的谈,那就谈一谈。此番谈判,当然给了擅长阴谋之道的姜子牙可趁之机。不用说,他先假意一口应承下来,许诺三日后开城投降,但关起门来却干了件不太地道的事。原来,他借用土遁之法,悄悄潜回昆仑山搬救兵去了。罢兵之后,商汤阵营曾开了一个小规模的军事会议,曾吃过亏的张桂芳就直陈道,姜子牙这糟老头坏得很,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四圣哈哈一笑,将军多虑了,我们看那姜子牙老实得很,话说回来,就算这老头儿有心使诈,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夜商营,觥筹交错。
值得一提的是,单从这件无光封神大局的小事,恰恰可以看出截、阐两教人士处事的差异。诸如九龙岛四圣,大抵仍存有恪信守义的情怀,天真地用直肠子去丈量那个本已不再单纯的世俗江湖。他们多是理想主义者。相反阐教人士,反倒用花花肠子行走在虚与委蛇的利益场。某种程度上,他们更像实用主义者。
可叹的是,理想往往败于现实。事实证明九龙岛四圣错了,待阐教痛下杀手之际,便是他们魂飞湮灭之时。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