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空软件网 更新:2023-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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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幅限制分为2篇,同时发出)
天光初破,山岚迷蒙。
扶璎未曾在意雾气的充盈,缓步行在林间,步履轻悠而不疑,仿佛这缭绕天地间的白雾对她的视野毫无影响。
寒鸦凄切之声,也在这润湿气境之中略显朦胧。
前方藤枝环绕下,一朵无瑕之花悄然绽放,其上霜华似有泠泠之声。
扶璎揽袖浅露玉臂,平静触向花茎,忽听一道清润之声:
“姑娘,在下已在此处等了它七日,不知可否让与在下?”
突遇他人干扰,扶璎却并未受惊,她缓缓转身,眉目淡定如静水。
对面是位青年模样的白衣修士,气质临风出尘,面容美如谪仙,眼含浅笑,分明温柔的模样,却似隔着无形围墙,予人疏离之感。
扶璎莞尔,并不在意。
“我等了三十年。”
白衣男子眉头微抬,略显讶异,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扶璎,此女子仅有凝思后期的修为,踏入仙途最多不过百年,在修真界乃是任人鱼肉的地位,而遇见境界显高于她的生人,她竟毫无惧色,甚至泰然与对方商谈这雾凌花的归属。
拂过雾气,方见其冰肌玉骨、花容月貌,竟能令星河黯然,他不由得顿住脚步。
“公子想夺这东西,又因何犹豫不前?”
扶璎仍旧挂着笑意,似乎即便男子有威压之意,她也不会变了心境。
白衣男子长睫遮目,眸光轻转,牵起嘴角。
“姑娘等了如此之久,我也不该不由分说便使武力。这雾凌花莫非对姑娘很重要?”
“不错。雾凌花生长之时极为脆弱,我曾多次想将其移植至药园之中,却都徒劳无功。没办法,我只能等它在这原生之地开花之时,再来采摘。”
“药园?”
扶璎语调扬高一分,透出些许娇俏。
“嗯,我种了许多花草,公子若肯放手,我愿带你去药园一观,公子尽可选喜欢的带走。我猜公子,只是想寻增进修为……或是突破境界用的材料吧。”
原来她如此淡定,是因为还有后手,小小凝思境又能有多少底气,约莫那药园还有高手管理。
白衣男子思量仅有一瞬,也不怕这是否有圈套,展臂拱手道:“如此便叨扰姑娘了,天靖宗晏寻清有礼。”
扶璎略一歪头,“原来是天靖宗的首席弟子,久仰。”
晏寻清语气柔和:“呵,不必客气。”
扶璎伸手摘下雾凌花,又迅速施以秘法将其封存。
“姑娘果然颇懂草药特性。”晏寻清见状说道。
粉裙女子笑意更深,“否则它便会碎在我手上了。前辈请随我来。”
扶璎掠过晏寻清身前时,飘然而来的清幽花香让他稍有失神,随即他凝神跟上扶璎的身法,踏上枝头飞越在山林之中,穿过重重雾气,到一方开阔之地时,终于云开天明。
馥郁花草之气令人灵台清净,晏寻清望着这宽敞无比又划分有致的药园,感叹道:“若非由姑娘引来,我还以为自己到了仙药谷。不知掌管此地的是哪位前辈?”
扶璎:“就是我呀。”
男子诧然,眼神显然质疑。
扶璎也觉着,以自己凝思境的表象,在外人看来的确过于夸张,便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祖上传下,如今由我掌管。家族鲜少与外界来往,今日带公子来此,算是缘分。”
晏寻清眼眸微转。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来时感觉到有结界禁制,原来此地是隐士所在。”
扶璎领着晏寻清行走在花草之间,晏寻清悄然用神识探过,周围并无旁人,或者说,没有观心境之下的人。
“前辈可有看中的家伙?”扶璎半侧回头。
晏寻清收敛神识,轻柔道:“姑娘不必叫我前辈,我在宗门也只是弟子而已。还不知姑娘芳名?”
扶璎朱唇轻张,旋即抿唇微笑。
“扶璎,扶摇之扶,璎玑之璎。”
“不知扶璎姑娘的这些药草,是用来修医术,还是丹道?”
“都不是。”
女子摇摇头,回眸,“是制香。”
“制香?”晏寻清凝眉,从没听过哪方大道是用香的。
扶璎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戏谑道:“并无公子所想那般复杂,制香便只是制香而已,不用来治人,也不用来毒人,更无法增进修为,那雾凌花就是我所需要的制香材料。”
晏寻清仍旧不解,但再问下去,恐怕就是对“暴殄天物”的探讨了。
“难怪姑娘身上透着草木花香……”
青年目光平扫,取下一朵橘红的团花,道:“我便要它了,可否?”
扶璎眨眼,羽睫之下眸光清澈。“我并未限制公子取走草药的品种,公子却只选了与雾凌花价值相近的金焰蕊,不再想想么?”
“今日一行晏某已大开眼界,更结识了姑娘这般妙人,能得到和雾凌花一般对观心境修为有益的良材,已然满足。”
说完,晏寻清又对这位来路神秘的女子拱手一礼。“在下告辞。”
白衣修士如剑势一般撤离原地,踏风而行,影过无痕。
落在结界禁制前,他又回头望向已然远去的无名药园,眉眼锐利,带着审视。
少顷,他穿过结界,再回头已不见那世外之景。
晏寻清离开后,药园却陆续冒出了许多身影,四面八方围绕着扶璎,却都与她相隔数丈。
“袱姬大人为何会将仙门弟子带来……”
“还要补偿什么药材,依我看直接杀了便是。”
“观心境的修为,味道应该不差,桀桀……”
扶璎淑雅地站在众位堕魔围出的空地中央,嫣然道:“真是贪心呢。”
人群中,仅有一位紫衣男子走近去,他注视着扶璎,目光温柔。
“大人,难道有什么计划?”
扶璎将双手拢在袖口里,缓缓抬头。
“我要去天靖宗。”
紫衣男子眸中掠过一丝兴奋,“大人莫非要对天靖宗动手?”
“不,是以弟子的身份,加入天靖宗。”
此言一出,堕魔皆惊,又是一番七嘴八舌,紫衣男子更是瞬间变幻脸色,全然不见先前柔和。
“大人若是有所图谋,可否先与我等商量,千万不要只身犯险。”
众堕魔附和。
“众位多虑了,我只是告诉大家此事,都先退下吧。无拘,你留下。”
堕魔们满腹狐疑,却不敢违抗扶璎之命,陆续消散而去,唯留紫衣男子尚在原地。
“无拘,你可还记得我所说,我身怀诅咒之事。”扶璎背过身去,散漫地移步在前。
无拘略微垂首,“大人体含异火,需以香压制,否则异火发作,会扰乱方圆百里生灵之心境。”
“不错,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种罢了。”
“还有什么?”无拘错愕,他应当不曾漏掉过扶璎的话语。
扶璎停下脚步,遥望远天许久。
“诅咒只是便于理解的说法,说那是法则,应当更为贴切。”
“自我意识苏醒之刻,神识中便刻着数条法则。我能赐予尔等混沌之根,让尔等脱离仙魔另辟大道,便是法则。你或许能察觉到,由你赐下混沌根的人若身死,会对你损伤。我,亦然。”
无拘张大眼眸,犹疑道:“若我身死,袱姬大人也会受伤?”
“不错,尔等境界越高,对我的反噬便越强烈。”
扶璎淡淡勾起唇角,说得极为轻松。
“我以己之力供养子民,安危早就共系一线,若我殒命,万数子民亦将……灰飞烟灭。”
凉风骤起,药园花草摇曳如浪,枝叶交摩簌簌。
无拘注视着女子清雅背影,恍惚间觉得她快要如雾般消散,一时语塞心焦。
“大人……为何从不与我等说这些,又为何现在告诉我一人?”
“我从不管你们行径如何,就算你们搅翻修真界,对我而言不过云烟一缕,我深居此山,即便遭到反噬,也不会磨灭我的存在,我所感兴趣的,唯有‘存在’而已。”
“无拘……并不明白。”
“无妨。”扶璎低声浅笑,随即长叹一声。
“我想告诉你,关乎我等‘存在’的法则。我已苏醒两千五百年,三千岁限过后,无论世道如何,我都会消亡,尔等……也会同我随风而去。”
紫衣男子蓦然慌乱,他快步上前,漆黑眼瞳中的女子背影摇颤不止。“大人……”
扶璎轻轻抬手,无拘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诅咒尚有法可破,我神识之中有一心法,名‘月裳妙法’,在岁限到达之前,辅以十神丹,与人双修,便可解除。”
无拘薄唇微启,心绪归于平静,他伸出双臂,小心克制地扶住女子的双肩,垂下眼睫,在她耳畔轻语。
“无拘可行否?”
男子如瀑的墨发垂在她肩上,后背依稀可感受到那随意半袒的胸膛跳动着温热。
第 2 章
扶璎感到些微诧异,淡笑着拂去无拘的手。
“你不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紫衣男子面上却未能掩饰住失落之色,他还不愿放下幻想,双手握住那只如玉柔荑,怜爱地包裹在掌心。
“有谁能入大人的眼?”
扶璎神色坦然,“要运行那月裳心法,需与至高无垢之人进行双修,无拘的心灵已然不复当年,所以不行。”
“所以,大人是看上那仙门弟子?”
无拘咬牙切齿,蓦地眸光一凛,“那我去把他抓来,供大人使用便是,大人何必亲身犯险呢。”
“没那么容易。”扶璎抬高手,安抚般地轻拍无拘头顶。
“晏寻清或许是我要找的人,但要看清其内,还需长期观察才行。况且,运行月裳妙法须得二人全心投入,任何一方有丝毫抗拒或分神,都将使我逆乱而亡。故潜入仙门,乃深思熟虑之策。”
无拘埋着头思索良久,心有不甘,却又想不出万全之法,愈发心疼不舍。
“那十神丹是……?”
“亦是存于我神识之中的丹方,需以十味稀世珍才炼制,两千余年来,我已让尔等寻得六味,还差四味。时限仅余五百年,若去仙门找寻线索,或许能有收获。”
“原来先前让属下们搜寻的天材地宝是为了……”
无拘终于冷静下去,眉眼坚定,似下决心。“大人果然周全,无拘和大人同去。”
扶璎拂袖。
“四大仙宗,皆有神游大能坐镇,你同为五重神游境,难保不被察觉。”
“我之大道并不适用于当世境界,非要衡量的话,我的修为虽仅等同于四重超然境界,但神识已达六重无穷巅峰,世上无人能堪破我之伪装。”
无拘欲言又止,扶璎说得在理,他不会因为冲动毁坏她的计划。
“无拘,你可都明白了?”
“无拘知晓,但无拘还有一问,仙道四大宗之间实力并不悬殊,大人为何选择天靖宗?您知道,那里有我一生所恨之人。”
扶璎注视着目露憎恨的俊美男子,忽而莞尔。
“我去帮你瞧瞧,他如今的面目。”
-
为避免人心混乱,与无拘单独说的那些话,扶璎并没有让他告诉堕魔众。
天靖宗十年一度的招新大会恰好临近,扶璎悠悠转转到了大门口,现场已是热闹非凡。
抬头仰望,宽阔石阶笔直而上,延伸数十丈,灰白色建筑于阶梯尽头层层叠落,两座龙柱高耸入云,颇具雄风。
钟声响,大门启,台阶上的年轻修士们有秩前行,意气风发,仿佛前方便是实现凌云壮志之殿堂。
扶璎跟随着人流拾级而上,却也瞧见一些人面虚心慌,似是对自己能否获得天靖宗的青睐并无信心。
“你瞧那女子,风姿绰约,好生漂亮……”
娇小的女修掩唇对同行女伴说着悄悄话,眼睛偷偷往扶璎瞟。
“真的?我瞧瞧……”
女伴好奇望去,却见扶璎双瞳剪水面若桃花,却看着她俩微笑,二人脸一红,赶紧收回了目光。
“哎呀,被听到啦……”
扶璎倒很坦然,只觉得年轻人有其可爱之处。
穿过长阶进入大门,眼前便是宽阔浩荡的殿前广场,前来求师的新人修士们聚集在中央,足有两百余人。
天靖宗长老们尚未到场,四下皆是应试者们的交谈之声,忽然南方的人群开始躁动。
“哎,那难道就是庄家三小姐?早就听说她会来此次天靖宗招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那衣着……那首饰……件件都是几十万灵石的宝器吧?天呐,庄家可真是舍得!”
“那可是财富赫赫有名的庄家!庄芸芸是家主唯一的女儿,自然备受宠爱!”
“我听说她似乎已有凝思后期修为,在场众人皆是凝思初中期,看来这新人魁首必会落在……不对,好像还有一位。”
嘈杂声引起了扶璎的注意,她侧目看向入场山门的位置,一位装扮华丽的黄裙女子在众人簇拥下昂首行进,那一身昂贵的宝器好似天然便有屏障,令旁人望而生畏,再望又羡慕不已。
“小姐,老奴略略一看,本届新人皆为凡俗庸人,不值得小姐用心对待。”
黄裙女子身旁老者模样的家仆眯眼笑道,不少人听见他的狂言,怒其目中无人,却又无可反驳。
庄芸芸咧开朱唇满意道:“这么说新人魁首的位置非我莫属咯?”
她浑不在意地扫视神态各异的众人,目光掠过一抹淡粉时又忽地停住,骄傲的脸色顿时拉了下去。“喂,这不是还有一个凝思后期吗?”
老仆微微俯身,笑容可掬:“那女子身上一件法器都无,哪比得上小姐。”
原来是心高气傲的世家小姐,扶璎兴致缺缺,淡漠地移走目光。
“她竟藐视我……!”庄芸芸咬牙暗骂,她见过不少羡慕她、追捧她、甚至嫉妒白眼她的人,却从没遇到谁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迈步朝前,配饰叮啷作响,众人纷纷为她让开通道,唯恐惹到这位气势汹汹的大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对我不屑?”
众人唏嘘,这庄家三小姐一看就不好惹,那粉衣女子虽已是凝思后期,但瞧她娇柔单薄、沉默寡言的模样,只怕会在她手里吃亏。
面对庄芸芸破浪般的的质问,扶璎不为所动的身形出人意料,她好似反应迟钝,半刻后才转过身来,双手拢袖,气定神闲。
“我想道友是误会了,我不过兀自出神罢了。”
对方粉面含春,语音柔和动听,倒显得庄芸芸这火发得小家子气,庄芸芸愕了半晌,没想到扶璎这般淡定,却又不是温顺,浑然不将她当回事,这比翻她白眼还要让她气闷。
“如此看轻本小姐,等到试炼,定让你知晓谁才是能夺魁首之人!”
叽叽喳喳的,实在聒噪。扶璎偏开身子,轻飘飘低喃:“你自己夺吧。”
“……你!”
扶璎本就没打算夺什么魁首,新人大试的一甲,不过只是比他人多些资源罢了,于她毫无益处,她只需试炼合格即可,魁首带来的关注,可能和这庄家小姐一样增添麻烦。
对庄芸芸而言,她自然也不在乎新人魁首那微乎其微的补贴,但她生来便要让众人瞩目,未来也要让万众顶礼膜拜,家族的荣耀与骄傲,更不允许她屈居第二。
“走着瞧!”
闹声中,天靖宗掌门及众长老携十名优秀子弟现身于广场内,未曾一语,威严便自盖于天穹下,众新人顿时噤声,不敢踏错。
寂静之中,不少人紧张到冷汗直流,连日光都似变得刺骨起来。然少顷过后,那危坐于高座正中的天靖宗掌门蓦地开口:
“都到齐了哈。”
爽朗如鸟喙击钟。
“哦呦,还有两个凝思后期呢,不错不错。”
众新人瑟瑟抬头,望向前方,那面容年轻的掌门正好换了个姿势,倚在扶手上架腿而坐。
传说中足足活了五千岁的神游后期大能,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
“掌门师叔,庄严。”掌门身侧的大长老出言提醒道,大长老一副中年外貌,双眉紧拢,比掌门肃穆百倍。
掌门与大长老皆为神游境,四位长老乃超然境,分立两侧的十名子弟皆为观心境。
晏寻清处于离长老们最近的位置,白衣胜雪,眸若寒星,清冷出尘。诸多大能在旁,他的风采却丝毫未被压制,让人一眼见到便不愿移目。
扶璎望着晏寻清,他若有所觉,投来目光,蓦地讶然张眸,而后微笑抿唇。
女子莞尔,乌睫如蝶翅般轻扇,垂下了眼。
掌门状似无意地看向晏寻清,打趣道:“寻清莫非是看见了熟人,难得见你在这‘庄严’之景中喜笑颜开。”
晏寻清慢条斯理地行礼:“掌门说笑了,席中确有弟子相识之人。”
“哦?你这位朋友如何?”
“当拿魁首。”
扶璎眼眸轻转,微抿的唇角似笑非笑,不过一面之缘,他缘何对她这般相信呢。
庄芸芸当即便知晓晏寻清说的乃是那目中无人的粉裙女修,心中不屑又狐疑,听闻天靖宗大师兄表面谦和,实则冷寂孤僻,无亲无故,这散修是怎么结识到他的?
话音刚落,又一位男弟子出声:“大师兄话可别说得太满,若最终舍妹拔得头筹,大师兄和那位朋友便要蒙羞了。”
第 3 章
新人们听到他们毫无遮掩的谈话,不禁心中嘀咕,原来这两位凝思后期的姑娘都与天靖宗的前列弟子相熟,那与首席弟子唱反调的人,应当就是庄家二公子庄永永了。
掌门并不责怪弟子们逞这点口舌之力,有人烘托气氛,反而显得热闹,台下的新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实在无趣啊。
“行了,赶紧开始。”
青年掌门蓦地大袖一挥,顿时整个广场都被笼罩在灰暗之中,如同夜幕突降,星河倒悬,将众人包裹在柱状的流动空间中。
倏然间,夜色中现出成千上万的方形灯笼,毫无规律地分布在柱形空间中缓缓上升,烛光照亮黑暗,梦幻宛如身处凡界灯会。
扶璎仰望着星罗棋布的灯笼,眸中透露一丝兴致。
好一片美景,没想到天靖宗掌门也是为风雅之人,只是不知,他想要如何试炼。
“此处便是众位进行入门试炼的场地,下面,由我天靖宗大弟子晏寻清宣布试炼规则。”
掌门总算稍微正经了些,抛了任务后,晏寻清行走上前,瞬间引走众人目光。
白衣修士从容不迫,声如冰玉。
“诸位在山门外等候时,曾写下过姓名交与天靖宗弟子。这一万只灯笼底上皆刻着字,各位需先找到刻有自己姓名的灯笼,而后攀向最高处,率先取得顶处花灯者,便为本届新人魁首。”
“花灯一旦被取下,试炼结束,届时尚未取得自己姓名灯笼的人将被淘汰,已取得姓名灯笼的人,以最终所处位置高低排名。”
“咦,竟然无需切磋比试?早知如此,我便不紧张了。”
“以前从未听过这般比法,是本届的新规则吧,倒是有趣!”
“但这有一万只灯笼,万里挑一……还有数百丈高!我光练术法了,连轻功都不会呢!”
意料之外的比试法让新人席的众人蠢蠢欲动,晏寻清止言片刻,待他们感慨过后又严肃道:
“勿要看轻比试难度,这万只灯笼中,足有一半藏有陷阱,稍不留神便会落入困境,但掌门与众长老在此,会保证大家无生命危险。”
扶璎静默仰视着空中的灯笼群,稍微动用神识,便察觉这其中的确藏着些对一重凝思期而言颇具威胁的东西,晏寻清的话虽是保证,却也意味着,若无坐镇的大能干预,可能当真有人会死在灯火下。
“此外,本次比试不允许使用任何武器、法宝及丹药,一旦有违,便失去入门资格。”
“什么?!”
庄芸芸脸色瞬变,为了能夺魁首,她做了众多准备,以往几届的天靖宗招新可没禁过法宝。
晏寻清朝她挪去目光,正颜厉色:“我说的,可还有不明之处?”
他分明神色未变,庄芸芸却觉一阵寒凉,垂眼凝眸道:“没有。”
她怕什么,即便只比自身力量,她也不会落后于他人。
晏寻清看向扶璎,她却像在神游天外,也不知是否听清他讲的规则,这女子,真是处处透着奇怪。
“待敲响钟声后,比试便开始。”
介绍完全部事项,晏寻清退回观战席,众新人蓄势待发,“咚”的一声钟响,两百余人瞬间飞身踏上方灯,瞬息之间,矮处的灯“噗噗”炸了几十只,小半人刚刚落脚就跌落下去,哀声连天。
停落在安全方灯上的修士们一面四处跳跃,一面确认附近灯笼底下的刻字,原先还觉得轻松,真比起来,人影来回攒动,始终看不见自己姓名,又不知是否先前忽略,顿时急如热锅蚂蚁。
“糟!是陷阱!”
囚笼、毒刺、藤蔓、五行术,甚至还有发狂的妖兽,任何能想象到的袭击手段都被压缩在不同灯笼里,层层笼罩,阻止上行。
凝思境的修士,初入仙途,修为尚不足以学习御风术、腾空术等高空飞行的法术,只能习些提气踏水的身法,也就是凡人江湖客所谓的轻功。
灯笼的数量因为触发爆破变得越来越少,再往上踏飞只会愈发困难。
扶璎不疾不徐地落在一只蓝色灯笼上,而后便拢着袖看着他人窜来掠去,好不悠闲。
“喂,你把我的灯笼踏破了!”
“撞了我还想跑?!你也别想上去!”
场面愈发热闹起来。
扶璎低头观看着打作一团的众人,自言自语:“原来如此。”
陷阱暴露、目标破坏,无不增加着挑战的难度,攀灯之考验不止是在比拼武力,还有观察力与心境,一旦失了耐心,就会越陷越深,失去判断时局的能力。
看似优美虚幻的场景,蕴藏着一派之掌的不少心思呢。
“别人争得不可开交,那位女修倒淡定得很。”孩童模样的丹道长老抱胸说道。
“分明已置身上空,却能平心静气审时度势,不骄不躁,心境异于常人。”剑道长老点头评价。
器道长老架腿而坐,朱唇启张,笑叹:“可惜没见到她出手,乐趣不足啊。”
术道长老掩唇轻笑,难挡兴奋。“我倒觉得有趣,那姑娘已跃上三分之二,却从未踏错,足见神识坚稳,是修术的好手。”
晏寻清定定注视着远处的扶璎,这几位长老对她也颇有兴趣,可他总是隐隐觉得她非同一般,这种感觉自见她第一面起,便深深刻下了。
仿佛有轻烟笼罩,轻轻拨开后,看似已瞧见她的全貌,但那副精美的皮囊之下,却团聚着更加浓郁深邃的迷雾,然而,在场的两位神游、四位超然却都未察觉异状。
他按上额头,清眸略透狐疑,难道是他的错觉?
混乱之中,黄衣女子突出重围,跃上清净之地,抬头一望,扶璎还在上方悠然闲看,不禁咬紧了牙根。
这女人,故意慢下脚步,是瞧不起他们?她实在想不通,同为凝思后期,她都中了几次埋伏,那女人怎么能完好无伤,连发丝都未乱?
这般挫败之感让庄芸芸无比愤懑,扶璎按兵不动,必有其资本。她脑中灵光乍现,蓦地上前推出一掌,扶璎脚底的蓝色灯笼顿时四分五裂。
扶璎察觉庄芸芸动作时,便踮脚轻跃至另一处灯笼,面无表情地看着黄衣女冲到她方才所立之地。
庄芸芸一把抓过被溅飞的灯笼碎片,瞪了眼上面的刻字,傲然扬唇。“扶璎,还真是雅致的名字。”
扶璎双眉轻抬,眼睫略微下压,透露出半分清冽。“哦?真糟糕,竟被你被看穿了。”
庄芸芸眼角抽动,这女人分明被她将了一军,却如此不以为意,她莫非无心无情不成?刚刚得来的成就感突然便散得没烟了!
“灯笼既毁,你便失去入门资格,还不就此退出?!”
管她态度如何惹人恼火,反正她马上就要滚出视线,魁首非她莫属!想到此处,庄芸芸心中又是一阵痛快。
“是么……”
扶璎柔声婉转,旋即微笑,倏地纵身上跃,轻巧踏于方灯所构织的天罗地网中,庄芸芸见状,心中一噔,莫非她也想找到她的灯笼毁掉不成?不能让她捷足先登!
庄芸芸奋力追赶,又被灯笼中的陷阱遏住进度,扶璎身轻如燕,斯须间揽下五只灯笼,而后直掠顶端。
“……嗯?”
天靖掌门讶然抬眉,抚起并不存在胡须的下巴,目露锐光。“有意思。”
“掌门师叔因何发笑?”大长老始终皱着眉头。
“她怎么知道,每个名字我都放了三只灯笼?”
庄芸芸看到扶璎带着好几只灯笼停在最顶端的花灯处,暗叫不好,就算扶璎被判定试炼失败,在试炼结束前,她仍能干扰局势,被她悬在身侧的那些方灯,十有八九会有自己的名字!
“若非道友天生耀眼,我还不会知晓道友芳名呢。”
扶璎玩笑间捏爆两只方灯,纤长葱指拈住两枚碎片,于脸前展开,半遮住戏谑的眸。
庄芸芸震惊,那两枚碎片赫然都刻着她的名字。
“灯笼……有两个?!”
“是三个。”
扶璎双手捧住第三只灯笼,温婉笑道:“这是庄小姐最后的机会了。”
第 4 章
庄芸芸瞪着扶璎目眦欲裂,想来她身后另外两只灯笼都是扶璎之名,纵使对扶璎瞬间找齐所有目标的能力百般质疑,但眼下状况已由不得她深思,她猛地运气出手,直攻向扶璎。
扶璎并没有给她纠缠的机会,灵气裹住手中方灯迅捷击向下空,方灯如离弦之箭划过庄芸芸脸庞,坠向地面,庄芸芸大惊失色,赶忙收回攻势,转身下扑。
攀在半空的试炼者们还没搞清上头的状况,便看到那骄横的庄三小姐一脸恐慌地朝下冲,甚至咬牙切齿。
试炼用的灯笼都是脆弱之物,从数百丈的高空推下,撞到任何事物都会粉身碎骨。庄芸芸一心扑在灯笼上,好不容易抓住它,保住入门资格,松了口气的同时还心有余悸。
她愤愤然望向高空,已然看不清扶璎的样貌。
就在她仰望之时,扶璎脚尖顶住花灯轻巧颠起,红色花灯如毽子一般画了道弧,稳稳落在她手中。
庄芸芸登时怒气冲顶,脑袋“嗡”的一响。
她还在最底下啊!!
“胜负已分!”与此同时,大长老蓦地朗声震喝,众试炼者登时感觉泰山压顶,定在原处再也无法上跃。
“天靖宗本届新人试炼,通过者共二十六人,上十三位入内门,可择四长老为师;下十三位暂入外门,可旁听功课;魁首扶璎,有资格入本座——天靖宗大长老门下。”
扶璎闻言,冷淡地抬了抬眉。
“什么……外门?!”
庄芸芸差点没一口血喷出去,按照先前所说的排名规则,花灯被夺下时,她在众人中的位置最低,那便是最后一名!那女人故意在她下坠底端时才取下花灯,是故意的吗!
“还好运气不错,一上来就抱住了自己的灯,嗐……”旁边两丈处的小姑娘低声庆幸道。
庄芸芸听到她的感叹,愈发大动肝火,比试刚开始这小妮子便趴到这方灯上,自那之后寸步不移,她还以为那是个被吓傻的,没想到她是早就看到结局,放弃争先。
她辛辛苦苦拼了那么久,却比这走运捡漏的羸弱散修都不如!以庄家小姐的身份进入外门,日后被同门指点取笑,还不如被淘汰干脆!
“大长老,掌门,请三思啊!若仅以此刻的位置高低定排名,是否太偏颇了些?”庄永永按捺不住,立马从观战席站了出来。
大长老严肃不减,“这是自始前便公布的规则。”
“但舍妹在须臾之前就在顶处,她只是被算计……”
庄永永话音未落,大长老便无情打断:“试炼本就是一场厮杀,在规则之内的事,都不算犯错。况且,庄芸芸并未寻到自己的灯笼,扶璎给她留下一盏灯,已是仁慈。”
庄永永欲言又止,庄芸芸发指眦裂,踩在她脸上羞辱,还要被说成仁慈?
“大长老,舍妹自小天资聪慧,十岁启灵,六十岁便入凝思后期,她的实力在这群人中数一数二,怎么能屈做外门弟子……”
“你这是在质疑本座与掌门的决定?”
大长老扫眸看去,庄永永顿时浑身一震,颔首不甘道:“弟子不敢。”
气氛骤降,掌门挥手拂去大长老的威压,轻松道:“君泽,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较真。永永啊,你妹妹的确有些本事,只是本次无缘罢了。众位新人,入外门也无需气馁,只要用功修炼,便有转入内门之机。”
大长老宣读入选者姓名,众人依次排列在长辈跟前,落选的散修们恹然散去。
“扶璎,你身为新人魁首,有资格入本座门下,你可愿意?”
扶璎轻轻抬起如羽的乌睫,得此殊荣,她并未像他人想象那般欣喜,依旧娴静如水。
大长老略感意外,静默打量着扶璎,这年轻人似在考量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注视着他罢了。
“恕扶璎无法回应大长老垂青。”扶璎略微牵起嘴角,形容凉薄。
大长老双眸轻眯,深深吸气后道:“无妨,你亦有资格拒绝。”
他侧身伸手,指向掌门两侧的四人。
“剑道长老宁璇子,术道长老黛娥,器道长老雀月华,丹道长老巧殊,这四位皆为超然境,在各自领域颇有建树,诸位内门弟子皆可择一为师。”
扶璎的目光一一拂过四人,晏寻清身有剑气,应当是拜在宁璇子门下,这宁璇子也是位俊朗人物,只是神情瞧着比晏寻清呆板得多。
红衣劲装的飒爽女子蓦地出声:
“器道既为炼器之道,亦为御器之道,可将灵器化为手足,发挥出数倍之力,然若失去武器,御器者便羸弱无骨,远不及同阶剑术修士。此理丹道亦然。”
“我盼你入我门下,但我将此理讲与你听,由你自行抉择。”
她身旁孩童模样的胖小子听完之后连连点头,应声道:“本长老也一样。”
话虽这样说,但众人皆有预感,扶璎并不会选器丹两道。
“多谢二位长老,但扶璎之志并不在此,还望见谅。”
红衣女子短叹一声,“不必客气,只是有点可惜。”
扶璎朝正前方的掌门端臂颔首行礼,微笑发问:“不知扶璎可否拜剑、术两位长老为师?”
“胡闹。”大长老嗤之以鼻。
掌门却像听见了有趣的事,发笑了几声,说:“小扶璎,专注于一道上便足够耗尽心神与资源,两道同修,困难上升数倍,历史上试图兼顾两种大道者,最多止步在观心境,就算你天赋异禀,怕也走不长久。”
“嗯,有理。”
扶璎从善如流的模样,让掌门又讶异了一瞬。
“不过,若能力允许,初浅涉猎其他大道也无妨,我天靖宗海纳百川,众弟子拜入一人门下,亦可去其他长老处旁听求教,但,终归要坚守本心,切莫顾此失彼。”
“如此,我便选择……”
扶璎停顿,宁璇子与黛娥两位长老同时前倾,期待她的后话。
“我选择术道,拜黛娥长老为师。”
青衫少女顿时杏眸流光,喜上眉梢,就差没大叫几声好。
晏寻清眼睫微颤,猜测落空。
“如此甚好,但在行拜师礼前,我还有些问题。”掌门悠哉说道。
“掌门请讲。”
“我布下的这天罗地网,虽不算困难,但就算让这些观心境的弟子进入,也难保不会踏错一步。你如何能避开所有陷阱,又能快速找到目标灯笼所在?”
掌门面相随和,笑眼中却也透着精明,扶璎知晓,他是在怀疑自己是否隐藏了实力,但他并没有理由。
天靖宗掌门已是神游后期之境,唯有神游之上的无穷境方能瞒过他的神识试探,众所周知,无穷大能出世之时,必将动天荡地。
近十万年出现的两名无穷大能皆于千年前陨落,当今修真界已无无穷境在世,因此,任何隐藏在天靖宗掌门面前都是徒劳。
但也正因他有这十足自信的理由,他才没法推翻她这凝思期的真实性。
扶璎款款道来:
“弟子生于隐世之家,自懂事之时,每日被施以药液洗目,数十年养成一双好眼,可察细微之物。灯笼即便有百丈远,底下的字样在弟子眼中却清晰可见。”
“至于藏匿了陷阱的灯笼,即便外观瞧着与普通灯笼无异,但细查便能捕捉微弱的灵力流动,察觉这点并不难,诸位道友若是有心驻足细看,也能辨别。”
新人们闻言,锁眉自忖,当时争得忒急躁,哪想到静心方能识途,这女修虽然弱柳扶风的,但能夺魁首,确有其过人之处啊。
“先前只见识过姑娘的药园,没想到姑娘还有这等异能。既得明目,又怀明心,日后道途必然开阔。”
温润之音沁人心脾,扶璎转眸瞧向晏寻清,巧笑倩兮。
属实未料到,还有人无意帮她圆谎。
掌门听了大弟子的话,更觉扶璎的说辞可信,抚捏下颏点了点头。
“药园?”
丹道小长老扬起圆乎乎的脑袋,眼黑如豆。
“你出身药师之家,难道对丹道就没有兴趣吗?”
“弟子虽继承药园,但并未学过医理与丹术,只是照看罢了,家中尚有他人承袭祖志,我想另寻大道,他们并无微辞。”
“唉,遗憾遗憾。”
掌门又道:“最后一问,你既早就找出目标所在,何不一鼓作气完工夺魁,反倒要久久驻留等待?”
扶璎轻垂睫羽,浅叹一声。
“原本便只想着通过试炼便好,谁曾想有如此运气,正好能发挥这双眼,若一早便摘下花灯,便剥夺他人入门资格,扶璎愧疚。”
这话听着蕴藏傲意,但又在情理之中,新人弟子们心存感激,唯有庄芸芸听了气血上涌。
掌门闻言大笑:“好哇,天靖宗历届招新通过率约在一成,你也放过了一成,倒是有心!”
众人行过拜师礼,招新大会落下帷幕,新收的内门弟子们随师父去往各自的道场,外门弟子们亦被外门执事领去训导。
“小妹,你没事吧?”
庄永永前去扶住庄芸芸,一双吊梢眼憎恶地眯起,显得尤为凶狠。
“这扶璎好生傲慢无礼,竟敢如此羞辱小妹,她难道不知我庄家是何等地位?”
“我看这女人情如死灰,就算知道,只怕也依旧如此!二哥,我好不甘心!”
庄芸芸秀美的面容恶狠狠挤出皱纹,双目冒火,几乎要咬碎银牙。
“哼,我庄家子女从来只有欺负别人,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庄永永揽住她的肩拍打抚慰,视线盯着散去的人群。
“你且安心修炼,有二哥在,定让你早日入内门。那个女人……只要抓到机会,二哥定帮你出这口恶气。”
庄芸芸五指紧握,指甲扎痛了肉也不自知。
“五年后宗门大试,我定要报了此仇!”
第 5 章
青衣少女将新收的三名弟子带到一处清新敞亮之所。
“这里便是术道弟子们修行的地方了,叫做云仙台。”
凭空展出的一片空地形成凌空高台,其上正有十几位弟子切磋论道,五行法术交相争斗,纷然如溅。
扶璎打量着周围,云仙台后有座阁楼,纤云弥漫,想来是黛娥长老授业之所,台侧山腰屋檐散布,花树层叠,似仙凡交融之景。
青衣少女指了指山腰,“那里是弟子居所,还有许多闲屋,之后你们便自己找喜欢的位置住下吧。”
她眨了眨明眸,注视着三位“年轻稚嫩”的新人,掩饰不住欢喜,抿唇窃笑。
“徒儿们随为师来。”
少女脚步轻盈,扶璎猜想,若非要做样给他们这几个徒弟看,黛娥估计会蹦跳着行路了。
两千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甚至不如她刚出世的时候。
扶璎眸中光点轻微一颤,是啊,她刚出世时,便是这副模样,这个性子了,至今两千五百年,她竟一如既往,连她救下的那群可怜人,都有过性情大变的时候。
她究竟为何等存在……是困扰她半生不得其解的事情。
黛娥带着几人路过时,云仙台上的众人皆停下行礼,还好奇地看着那三名师弟师妹,目光掠过扶璎时,纷纷透露惊艳之色。
进入阁楼,黛娥取来三本薄书。
“此为入门功法《五行诀》,且先拿去研读,一月之后为师会来验收,此间有任何问题都可来找我……但若我闭关或不在门中,便去询问师兄师姐吧。”
黛娥将其中三本一一放在三人手中,又拿起一叠册页。
“小扶璎,你已是凝思后期,领悟入门功法会比他们更快,这些是二阶的五行法术各一式,你修着玩吧,若发现自己更适合哪一类术法,可来向为师请教进阶秘籍。”
“师父,看你我这幅样貌,在徒儿名字面前加个‘小’字,是不是太奇怪了?”扶璎笑盈盈说道。
黛娥娇俏地哼了一声,杏眸轻瞪,“就算是位白须老者,年纪没我大,我依然要这么叫。”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轻咳一声。
“每月初五,为师都会在此统一授业,记得到场。今天你们想必也累了,便休息半日,熟悉熟悉吧。”
少女说完便转身进了阁内,扶璎摇摇头走出大门,先前操练的师兄师姐们都围在一旁偷看,见扶璎出来,立刻打上招呼。
“师妹好!”
“恭喜师妹加入天靖宗,不知师妹叫什么名?”
“我听说本届新人魁首拜在师父门下,是你们中的谁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向来慢悠悠的扶璎都快插不上话,她略显局促,似乎从没经历过如此热情的场面,只能无奈而笑。
正为难之时,白衣剑修踏风而来,扶璎见到他,宛如在溺水之时抓住漂浮木板,顿时眼眸放亮。
“晏公子……!”
晏寻清翩然落地,见扶璎显露出惊喜的神态,心中微动。
“咦,是大师兄!”
“大师兄居然和这位小师妹认识?”
晏寻清也陷入这群年轻人的“盘问”之中,然他已见多了人们的簇拥,显得泰然自若。
“扶璎姑……呵,师妹,可有空小叙?”
他没有应会术道弟子们好奇的嘴,莞尔对扶璎说道。
扶璎点头,“乐意之至。”
就这样,她自然而然地跟随晏寻清离开了同门的包围,缓下步子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晏寻清默默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由得轻笑。
“先前见姑娘无论何时都是从容不迫的模样,没想到,也会有感到困窘的时候。”
“我长居山中,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家中彼此之间也是恭敬有礼,的确……从未体会过今日这般状况。”
扶璎疲惫地摇头,她说这话大半不假,唯一有差的是,“家中人”只会对她恭敬。
除了无拘对自己分外亲近,其他人与她说话都要隔着一丈远,更有许多低境界的堕魔,连直视她一眼都会愧疚得以头抢地。
唉,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她与他们之间的法则牵制,可没有叫他们害怕她这一条呀。
“所以,姑娘方才见到我便露出喜色,是在向我求助么?”
扶璎眼睫轻眨,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其中原因来。
半晌后,她回答:“只是觉得,公子是扶璎在此地唯一相识之人,只要转移开注意力,便不用应对棘手场面了。”
晏寻清愣了片时,而后失笑。不止是心性与行为,这姑娘的思想也不同寻常。
他的评价是:“掩耳盗铃。”
扶璎不以为意,美目盼兮。
“说起来,我也不该再唤你公子,应叫你大师兄了。”
“这宗门里唤我大师兄的有数百人,失了新意。”
女子轻轻歪头,说笑道:“可身为同门,再叫你公子也有些怪异,大师兄惊才风逸,定有不少爱慕者,扶璎还不想扫了师姐们的兴,成为他人眼中钉。”
晏寻清面色微变,冷逸的脸上显出些许赧然。
“扶璎师妹言重了,在下醉心修炼严于律己,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也未听过诸如此类的传言,还请莫要……打趣在下。”
“唔……”
扶璎盯着他沉吟片刻,蓦地问道:“那现下你我二人并肩走在一块,好多师兄师姐都瞧见了,这算什么?”
晏寻清目露局促,连行走的姿势都多了一丝僵硬,本以为她又在揶揄她,可当他抬眸看向她时,却只在那张凝脂般的脸上看到纯粹的不解与好奇,好似一只不谙世事的纯真精怪,想从他口中探寻人类心思的规律。
“这……”
青年回望着女子直白的目光,静默了好久。
“身为大弟子,带入门新人熟悉宗门乃是应当,况且在试炼场上,众人皆知你我相识,友人相谈,并无不妥。”
“原来如此。”扶璎受教般地点了点头。
真是读不懂这小姑娘。
晏寻清眼眸微不可见地眯了眯,忽然转移了话题:“修真界四大仙宗鼎立,师妹为何会来天靖宗?”
扶璎立直了身体,缓缓道:“赤龙岛远在海外,离家甚远,出行还要乘船,不去。狂风剑宗剑法霸道,人也暴躁,不去。思来想去,也只有天靖宗与流霓天适合我的心性了。”
她眼眸偏向晏寻清,淡笑如清露。
“最后会选择天靖宗,还是多亏了先前与大师兄的偶遇之缘。”
晏寻清心绪微动,她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为他而来似的,但几番猜差了她的心思,他现在并不相信她话语中的暗示。
“哦?是像你方才说的,因为我是两宗门中唯一与你相识之人?”
“嗯,是呀。”扶璎顺其自然地认同了。
“那为何在择师之时,你选择了黛娥长老?”晏寻清平静地追问,要在她话中捕捉蛛丝马迹。
“你应当知晓我乃剑道弟子,若是以同样的理由,你会拜入宁璇子长老门下才是。”
扶璎莲步轻移,悠然眺望着远处山峦。
“在决定来到天靖宗之前,我学习了一本书。”
“什么书?”
“一个笔名‘万八丈’的前辈写下的《谈情秘法》,其中列出了数百条追爱技巧与决不能做的事。”
“……?”
“书中有曰,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曰,太近会过犹不及,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方为上策。”
“…………?”
第 6 章
扶璎回头看向青年,他像是傻了一般呆立在原地,表情可谓一个莫名其妙、五味杂陈。
她指节扣住下颏,低头疑惑:“说得不对?嗯……看来作者也不可信。”
“师妹应当疲倦了,早些去歇息,师兄还有些事未完成,就此告辞。”
说完晏寻清踏着剑便如疾风般一掠而走。
“剑修每次都溜得这么突然吗。”
扶璎看着半空自言自语,悄然牵起唇角。
大弟子倒是谨慎,连掌门与长老们都已相信她只是求师的小散修,他却还在言语试探她真正的目的,虽然隐晦,但他这小小观心境,也是会被她观察到心境的。
《谈情秘法》里说得不错,坦诚也是种武器,可直击对方,令其心起涟漪,还能增添信任。
可是,没说会把人吓跑!
若非是她领悟不够深刻,那便是书上的技巧有真有假,不可全信。
总之,继续试验便知。
扶璎原路返回,想到去了云仙台可能又被围堵,便走向术道弟子居所,挑了间孤立在房群之外单独的空屋。
此地离练武场所与集会之处较远,相对清静,开窗便能见到桃树落英,日光倾泻。
她掏出一只精巧的紫金鼎,又从空间中分出存放归类好的一些草药,注水入炉,施术点火,水沸后将花草依次放入,时刻用灵力操控火力,静神专注。
无拘从海外弄来赠她的极品炉鼎,据说和仙药谷的镇派之宝不相上下。
烧水确实快,制香能省下大半时间。
两刻时间过去,屋里已弥漫着花草散发后的香气。
“咦,原来你在骗本长老,你明明就会炼丹。”
窗户里忽然露出个圆滚滚的脑袋,双臂撑在窗沿上,瘪着嘴不满地盯着扶璎。
扶璎分神看向小个子,礼貌笑道:“原来是巧殊小长老,您找我?”
“是长老,不是小长老,我都一千岁了!”
巧殊昂起头,肉脸蛋看着颇为软弹。
“本长老只是嗅到一股自丹房外传来的药香,便一路寻来。”
“相隔如此之远,还混着丹房之气,长老居然都能分辨,扶璎佩服。”
“你有好眼睛,我有好鼻子也不奇怪吧?”
巧殊说着,倏地瞪大葡萄眼,“你还没交代欺骗本长老的事呢!”
扶璎伸手轻轻扇拂炉鼎的轻烟,讪讪笑道:“长老误会了,我是在炼香。”
“炼香?”巧殊仔细观察起丹炉中材料与灵气的运转情况。
“这么一看确实不是炼丹的手法……咦,咦咦咦,这好像是传说中的紫金圣鼎?!”
小长老忽然激动。
扶璎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像是哦。”
“你用这种鼎制香?啊啊啊!暴殄天物!”
小长老一时狂躁,都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一把推开房门跑到桌案前蹲下,两眼直勾勾看着桌上的物事。
“巧殊长老……火快烧到眉毛上了。”扶璎好心提醒道。
“你从哪里弄到的!卖给本长老可好!”
小长老两手扒在桌檐上,昂起脑袋迫切地望着扶璎,好似一只满怀期待乞食的灵兽。
“祖上传下,不好出卖,长老见谅。”
扶璎深刻明白了一个伪装真理,万事不决,推给祖宗。
巧殊顿时蔫下,一身之气都写着失望,盯着丹炉哀呼半晌后,他站起身来,深呼吸一口。
“既然如此,本长老也不好强求,只是本长老正要炼制一枚难度极高的丹药,先前炼过一次,便因丹炉失稳而失败了,此丹药所需药材都极其珍贵,好不容易又凑齐了一套,不能再失败。”
巧殊真诚的眸子里满是期盼。
“所以你可否将它借我几个月,你想要灵石还是丹药,我都会给你。”
扶璎垂睫掩下眸中明光,只沉默了半刻,柔柔笑道:“长老不必如此客气,反正我只拿它来制香,的确埋没宝器之光,便借给长老,报酬就不必了。”
“真的?!”
小长老喜上眉梢,咧嘴露出两排白牙,难压兴奋。
“太好了!多谢扶璎师侄,日后你若有求,我必相帮!”
“这香尚未炼完,待明日,弟子亲自将炉鼎给长老送去。”
“说好了哦!”
小长老欢欣雀跃地离开,扶璎坐回原位拨弄火光,撑着脸颊,笑意更深。
没想到这么容易便结识了巧殊长老。
这号人,乃是修真界自古以来最为天才的丹道家,寻常人突破超然境普遍在一千两百岁左右,而他如今仅有一千岁,便已是超然境中期,由他经手炼出的丹药,成功率甚至比仙药谷掌门还要高上两成。
但正因此人从小沉醉丹道,几乎未修过傍身之法,二重忘我境的修士都能将他拿捏,他便只待在宗门之中,从不出山。
她要炼制十神丹,巧殊是必不可少的助手,卖他点人情实在算不了什么。
反正拿其他炉子制香也一样。
次日,扶璎如约给巧殊送去了紫金圣鼎,而后去往剑道分支的道场摘星台。
宁璇子长老正在给凝思期的弟子们授课,扶璎默不作声地站到了队伍后排,静立恭听。
天靖宗四大分支时常会有弟子串门旁听,受教的剑修子弟们并不奇怪,只是见扶璎面生,多看了一眼。
宁璇子看到扶璎的加入,略微停顿了一瞬,而后面不改色地继续讲解。
“以上便是二阶剑招‘破风’的运转方式,现在自行练习,明日,为师需要看到各位的招式已初具雏形。”
长老话毕,听课的小剑修们立刻散开,舞剑钻研。
宁璇子注视着扶璎踏步走来,目光冷峻。
“你方入门一日,不完成师父的功课,却来我处旁听,昨日掌门的教诲,你都忘了吗?”
扶璎颔首微礼,温和道:“弟子自然记得掌门说过莫要顾此失彼,弟子昨晚已完成功课,尚未到师父验收之日,所以才敢来此。”
宁璇子蹙眉觑着她,黛娥师姐并不像他一般时常亲授徒弟,她布下的功课多是以数日为一个阶段,怎么会一晚便完成?
他想了半晌,最终推出的结论是,黛娥师姐改教学风格了。
“即便如此,也该巩固术道才是,根基未稳便来学剑,只会一无长进。”
扶璎轻轻弯眸,嫣然笑道:“谢长老提醒,但扶璎心中有数,想遵循自己选择。”
宁璇子摇头,并不认同,但扶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他凝眉暗叹,伸指一动,一柄银剑便从身后大殿蹿了出来,嗡的一声悬于扶璎眼前。
“好自为之。”
青年转身便走,扶璎握住剑柄,垂眸轻抚,这是供弟子们练习的普通铁器,并无灵力,但宁璇子方才的御剑之法好似让它活了一般。
握在她手上,不过是凡铁。
扶璎一声轻哼,站在原地,蓦地挥剑向前,剑气破风而出,划过宁璇子右侧,发出咻的一声清响。
第 7 章
一旁苦恼练习的小剑修见状愣然瞪大了眼。
宁璇子止住脚步,蓦然回首,一双冷目锐利中带着几分惊诧。
“你原先习过此剑招?”
扶璎垂下持剑的手,温婉柔和,无半点锋锐之气。
“未曾习过,只是方才听长老讲解,心中已有领悟。”
小剑修们愕然:“这怎么可能?”
宁璇子转过身正对扶璎,他认真凝视着这美貌无双的女子,不怒不喜。
“你这一剑是在向我证明,我方才的话乃是多余。”
“长老为弟子着想,扶璎感激。”
“哼……”
宁璇子抱起双臂,木着脸说道:“看来你当真想践行剑术双修,我依旧不认为那是长久之道,就算天赋异禀,也有无法支撑的一天,你执意如此,便随你吧。”
“多谢宁长老。”
扶璎拱手目送宁璇子离开,剑修们炸开了锅,纷纷来询问剑招要点,扶璎为难地笑笑,含混说道:“只不过是福至心灵……突然便悟了,都是侥幸。”
头痛,怎么又陷入这种情境,她是来给自己和晏寻清牵线搭桥的呀。
扶璎保持端庄的模样,余光瞧到熟悉的白色身影已站在不远处。
他神态清冷,好似天边月。
明明是众弟子口中的大师兄,扶璎却恍惚觉得他并不属于这片人群。
晏寻清抿起唇角,瞬间添了分暖意,仿若方才那凉薄的气息只是错觉。
“扶璎师妹,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扶璎收好繁杂的心绪,缓步走上前。
“大师兄何时来此,方才你都看见了?”
“师父唤剑之时,我便在了。”
他注视着扶璎,言语夸赞,眸光却暗跃着敏锐。
“只听讲解,便能立刻完满使出二阶剑招,恐怕没有任何一位凝思期能做到扶璎师妹这般,莫非……”
扶璎眼睫微不可见地压了压,她所展现的这些,已经超越仙道常识了吗……
她没和这头的修士打过交道,堕魔们接受她赐予的混沌之根,修行道路已与仙门大相径庭,看来,她没有精确把握住修仙者们的认知界限,甚至差得有些远。
晏寻清眸光静止,轻笑道:“莫非你是古今无一的剑道天才?”
笑意一瞬间散去紧张感,凝滞的空气如同解除束缚一般恢复流动。
“当真如此?呵呵……扶璎见识浅薄,还以为,这是很寻常的事呢。”
扶璎语气自然如常,恰到好处地掺着少许惊喜诧异,没露出任何异样。
“我对师妹的潜力很是好奇,不知师妹……可愿与我切磋一番?”
晏寻清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扶璎心中掠过狐疑,故作勉强地笑道:“大师兄比扶璎高上两个大境界,扶璎这点本事,不够大师兄尽兴。”
“无妨,只是同门间的交流而已。”
这是晏寻清送上来的机会,扶璎没有再推辞。在新人大试上,她的表现尚用足够可信的理由糊弄了过去,但刚才这一剑,她已然疏忽,接下来的切磋,她万万要控好力道。
庄芸芸是她见过唯一的凝思后期修仙者,只要与其在新人大试上表现的功力相当,便能稳当。
练习的剑修们主动让远,摘星台正中央的空地只留给了晏寻清扶璎二人。
晏寻清长剑出鞘落入手中,挥腕压向身侧,斜剑映光,寒凉透彻。
扶璎握剑横于身前,双眸静如潭水,淡淡注视着晏寻清的剑。
剑动,她立即踮脚移步,躲开剑风,左手掐诀使出火球术。
晏寻清动身越过火球路线,瞬间移至扶璎身前,挥剑前刺。
不可让晏寻清近身。
扶璎提身上跃,又掐了个藤蔓术。
晏寻清剑气傍身,藤蔓尚未缠上身,便被剑气荡成碎段,他察觉扶璎的意图,紧紧追上前,偏不让她远离。
扶璎没有反制他的打算,他只用了一成力,便足以克制扮演凝思期的她,她一味躲避,同时将昨晚学的五行法术都用了个遍。
“我不是大师兄的对手,现在停手如何?”
“师妹太过谨慎,就此认输怎么行?”
晏寻清攻势加急了一分,扶璎皱起眉头,只能继续应对。
这年轻人先前对她还温润如玉的,打起架来没完了还?
一边躲避剑招,扶璎一边琢磨起晏寻清的意图,他身为观心境后期的大弟子,没有理由在与入门新人的切磋中坚持不休。
刚才他说她是古今无一的剑道天才,那是他的说辞。
用来降低她戒备心的说辞。
他依旧对自己的身份或实力抱有怀疑,这场切磋,是最直接的试探。
说起来,普通的凝思期与观心境打到这个程度,是不是应当筋疲力尽瘫倒在地了?
扶璎思索之时,蓦地嗅到一股危险之意,体内灵力当即自行运转,下意识便要防护自身。
她凝眸前望,晏寻清已划出一道强疾剑气。
足有观心境功力!
霎时间,扶璎脑中响起一道钟声,警示着她:不、可、反、击。
她散去体内灵力的防护,伸手构建出一道脆弱的防护屏障。
晏寻清锋锐的双眸蓦然轻缩,疑惑一掠而去,转为惊惶之色。
“扶璎姑娘!”
他已无法收回挥出的剑气,收剑疾飞上前。
扶璎的屏障在剑气之下仅仅支撑了一息,而后刹那破灭,扶璎被冲击飞去,仰身坠下摘星台。
“师妹!”“扶璎师妹!”
观战的弟子们大吃一惊,都没料到大师兄会在与凝思期新人的切磋中使出实力一击,他们赶紧跑上前去,又看见晏寻清飞身跃向摘星台,迅捷如离弦之箭。
扶璎看着远处倒悬的山峦云霞,听着呼啸风声,安详等待自己坠落。
猝不及防的,晏寻清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只是,他的脸在她看来是正着的。
转瞬间的功夫,她被他抱在怀里落下地面,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种时候……她好像应当表现得悲戚一点。
“你怎么样?!”
男子俊美的脸上布满担忧与愧疚,扶着她的手臂在细微颤抖,好似很关心她。
扶璎忧郁地锁着眉头,逼出一口血自嘴角溢下,脸色煞白。
“是扶璎技不如人……让大师兄扫兴了……咳咳……”
第 8 章
晏寻清蓦地睁大双眸,惊慌失措。
“先别说话。”
他抱起扶璎御剑飞走,扶璎半耷着眼睛静默注视着他,不一会儿听到踹门声,她被抱进房间,小心放到榻上。
晏寻清立刻到旁边翻找着什么。
扶璎转动眼珠,打量着屋子,这里布置清静朴素,但比她的弟子房要宽敞得多。
“大师兄,咳……这里是……”
“是我的居所,抱歉……我不知你住在何处,也不敢踏入女子房间。”
晏寻清倒来一杯水,轻柔扶起女子的上半身,手中拈着一枚丹药。
“吃了它,很快便好受些。”
扶璎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药,没有接过,而是张开了樱唇。
晏寻清眸光一荡,带着一丝局促将药丸喂到扶璎口中,又喂她喝下清水。
“扶璎师妹……抱歉,我伤了你。”
扶璎缓缓摇头,依旧苍白无力的模样,虚弱笑道:“大师兄也是不小心的,对吗?”
晏寻清长睫低垂,沉默少焉。“不是。”
扶璎眼眸微不可见地张了张,旋即加深了笑意。
“师妹,我……”
“不必多说。”
晏寻清急切抬眸,却见女子惨白的脸上笑意暖人。
扶璎缓缓挪动左手,覆在青年的手背上。
晏寻清心尖一颤,手背上的玉荑柔弱无骨,也冰凉无温。
“扶璎知道,大师兄是为了宗门……刺探危险、排除隐患。”
好在,他没有给出欺骗的回答,否则便不符合至高无垢的特性,她须得另寻他人了。
“现在我知道,你的确只是体质特殊罢了。”
晏寻清捏紧指节。
他原以为,面对自己突然释放的迅捷一击,她会来不及反应,暴露实力以抵抗。
没想到,她确实仅有凝思境而已。
“对不起。”
扶璎将他的手握紧了一分。“大师兄,我当真不在意,你若自责,扶璎心中亦不好受。”
“可你的身体……只能休养一段时日了。”
“师父布置下的功课我都完成了,所以,没关系。”
晏寻清轻叹一声,无奈道:“都这样了,还想着功课。”
“不然……我还能想着什么呢?”
晏寻清失笑,望着她的眼睛出神。
扶璎姑娘,当真什么都不在乎吗。
他反握住她的手,如同握住了一件宝物一般,细嫩如凝脂。
“感觉好些了没?”
“没那般痛了,但还是无力得很。”扶璎双目盈盈地说道。
“事因我造成,我会照顾好师妹。”
“大师兄的手,也很凉。”
晏寻清的手紧了紧,“嗯,天生如此。”
掌心的柔软蓦地抽了出去,他手指微动,一时愣神。
“差点忘了,今日扶璎去摘星台,是专门找大师兄的。”
男子回神,不解看向扶璎,只见她从身上摸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盒,双手托起。
“这是我昨日制的香,送给大师兄。”
晏寻清面露诧异,对个中原因的猜想占据大脑,一时没能伸手去接。
“大师兄修炼到了瓶颈,若过分焦急,许会造成心脉淤堵,这香虽不能助长修为,但燃于屋中,可宁神静心。”
他眼眸轻张,这香是她专门为他炼的。
看到扶璎托着木盒微微颤抖的双臂,晏寻清这才反应过来,礼貌接过,喃喃道:“多谢……”
扶璎淡然观察着男子,在接过香后,他面上的愧疚之色愈发浓厚,简直都要化烟溢出来了。
“师妹怎知我陷入瓶颈?”
“与君初遇,大师兄所需的雾凌花与金焰蕊,大部分都用于炼制增长修为的丹药。昨日大师兄又说,自己醉心修炼从不问男女之事。”
“我还听说传闻,大师兄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外出办理宗门委托,但大师兄会跑到我家那么偏远的地方等待雾凌花开花,还会陪我漫步宗门之中……”
她顿了顿。
“所以我猜,大师兄是近期修行无果,闭关无用,需要借助丹药之力,也因此有闲情与我散步了。”
晏寻清心中震撼,手中木盒都变得沉重起来。
“仅凭这点未能证实的猜测,你便费力送我此礼。”
青年抬起俊美无双的脸。
“为何要如此?”
扶璎莞尔,轻声柔语:“想做,便做了。”
昨日面对她的坦诚,他仓皇而逃,现在她就待在他房中动也不动,看他还能如何躲开。
“我再去丹房要些药来,师妹好好歇息,我去去便回。”
“嗯。”扶璎点头,看着晏寻清将她送的香盒平稳放到墙边桌上,然后迅速离去。
扶璎低声笑笑,起身观察房间全貌,物件收拾整齐,桌柜地面纤尘不染,没有任何多余的摆放。
闭目凝神感受,房内除了一些存放的草药气息,并无灵气浓缩之物,看来天靖宗的大弟子纵使风光,除了手里那把剑外,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
相比起来,庄芸芸那等世家子弟,浑身挂满灵宝,可是要阔绰得多。
一炷香时间过后,扶璎听到远处近来的踏空之声,当即坐回榻上倚靠在墙边,指尖缠绕发梢。
步履声在接近门口时缓了下来,青年轻巧推开门扇,唯恐惊动屋内的伤患。
“扶璎师妹,我回来了。”
扶璎看他怀中抱着的层层摞起的纸包,忽然有种心梗之感。
“大师兄,我没那般脆弱,哪需要这么多的药……”
晏寻清将药包们垛在桌上,两步上前半蹲在床边,认真凝视着面露为难的女子。
“那你说,你需要什么?”
一下子把扶璎问不会了。
她轻轻一叹,微笑道:“什么都不用。”
晏寻清凝眸思索须臾,一本正经道:“我从未照料过伤员,但我听过一句话,女儿家说不用,往往就是要用,师妹重伤因我而起,大可不必委婉,需要何事,喜欢何物,直说便是。”
扶璎:“……”
她也没当过伤员。
活了两千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有人质疑她的话。
脑中翻阅起《谈情秘法》的目录,她轻启朱唇,欲说还休,反复酝酿。
“大师兄能陪伴着扶璎,便比什么都好。”
晏寻清面目微怔,欲言又止。
“我记事以来,便没什么喜欢的事物,非要说一样……大概便是种花了。”
她柔柔看着若有所思的晏寻清,反问道:“大师兄喜欢什么呢?”
“我……”
青年垂眸回想了良久。
“乘凉,算吗?”
“大概……算吧。”
两人面面相觑。
简简单单的兴趣爱好,竟能触及到两个人的认知盲区。
这要怎么按照书上写的对症下药?
在那粒药丸的作用下,扶璎看似已脱离生命危险,晏寻清心情缓和下来,却又显得愈发局促不安。
扶璎对于自己躺在男子房中这件事,倒是泰然自若。
“你的身体还不宜大动,若是困了,便在此处安歇,我去另寻住处。”
白衣青年转身站立,颀长背影清冷如水月。
扶璎眼眸轻弯,修指按住胸口,敛下笑意变得婉转可怜。
“怎能让大师兄搬出去,咳咳……况且师兄不是说,会陪着扶璎吗。”
晏寻清身形微僵,侧回头觑一眼扶璎虚浮柔弱的样貌,垂首铁心道:“我不愿损你名声,放心,我就住在旁边,你唤我,我定能听到。”
这姑娘知书达理高深莫测的模样,怎么连男女之嫌的道理都不懂呢……
他无奈叹息,似乎她被他戳了一剑气后,就再也没有那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反倒无比娇弱。
他那一剑,看来让她备受打击。
扶璎没再纠缠,任由他去,安然睡了一夜。
翌日晨光初现,扶璎听到窸窣之音,缓缓睁眼,便看到有人影在门外躬身摆弄着什么。
不用猜便知是谁。
“大师兄……是你吗?”
人影微顿,而后缓缓推开门,清逸面容逐渐浮现,衣袂随熏风轻摆,好不潇洒。
“你醒了。”
青年笑意清浅如晨曦,扶璎侧过身子看他,只见他陆续将在门口摆好的花盆抱进门,错落地摆放在扶璎视线能及之处。
兰花、海棠、酢浆草、勤娘子……
都还带着露水,可谓五花八门。
“这些……莫非是大师兄刚刚采来的?”
“你说你只喜欢种花,可惜你身体还弱,我便从山上挖了些花带来。我这屋子太过无趣,你瞧着也能舒心些。”
青年说到后半句,笑声带了些歉意。
扶璎沉默,注视着晏寻清布置花卉的身影,心中出奇平静。
平静得好像投入石子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晏寻清摆好一切投来目光时,她抿唇微笑,温柔如常。
“大师兄,你真好。”
他缓步走来,眉目如画。
“都是我应当。”
晏寻清过于忐忑,两人无话之时,他便坐立不安,想方设法地要找些事情做。
第三天,他从云仙台下挖来两棵健硕的桃树种在了窗外。
第四天,他上藏书阁拿来心法念给扶璎听。
第五天,黛娥杀过来了。
第 9 章
“好你个晏寻清,竟敢窝藏我家徒弟!”
晏寻清看着前方气势凌人的青衫少女,凉凉笑道:“黛长老,‘窝藏’这词不该这么用吧。”
黛娥杏眸圆睁,啐道:“管它对不对呢,你把我座下女弟子关在房中乃是事实,还不快快交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面色苍白的柔美女子扶着门框探出头来。
“几日不见,师父愈发精神了。”
晏寻清脸色微变,忙回身扶住她。“你怎么下来了。”
“都躺了几天,再不走走路,人就该蔫了。”扶璎戏谑道。
她转眸看向黛娥,语气温柔:“师父,徒儿受了伤无法行动,大师兄是在照顾我。”
“本长老的徒弟受伤,怎么着也轮不到其他人的徒弟照顾。”
黛娥环起双臂,昂头瞪着晏寻清,一脸不满。
“晏寻清,小扶璎受伤你不第一时间告诉本长老,反而将其私藏屋中,扶璎还是个刚入世的小姑娘,你这样让她情面何堪?”
晏寻清低眉凝眸,未作言语。
黛娥:“哼,就知你大意……”
扶璎打断黛娥的话:“师父误会了,大师兄自然考虑过这些,只因扶璎先前伤重,大师兄怕多费周折会加重伤情,才要我暂留在此。他白日讨弟子开心,夜晚也并未留在此间。”
她说完,黛娥的神情才稍有缓和,她出了口气,眼珠滴溜溜打量二人片刻,方出声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怪罪,但小扶璎不可继续逗留,需随为师回云仙台养伤。”
扶璎颔首顺和。“弟子遵命。”
“师妹……”晏寻清的眼神还带着些许担忧。
“我已无大碍,足够走动,大师兄别担心。”
女子失血许久的脸色总算显出一分桃红,在苍白底色下显得更加夺目。
她走向黛娥,晏寻清灵光一闪,忽然回屋拿出一摞药包。
“黛长老,这是扶璎师妹的药。”
黛娥挥手收入袖中,冷冰冰道:“知道了!”
两人走远,晏寻清收回目光,神情淡得毫无温度。
转身拂门,挥手间,四面摆放的花卉盆景都化为齑粉,自窗棂消散而去。
-
“听说你是被他打伤的?”黛娥秀眉紧锁,鼓气看着扶璎。
扶璎情绪淡定,眼神略显飘忽。“切磋中大师兄失了手。”
“什么失手,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黛娥两手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撑起半身倾向桌对面的女子。
“先将你打伤,然后借故接近关心,赢取信任,下一步便是让你做他的女人,男人都是这般狡猾!”
扶璎诧异地看着面容精巧却一脸愤懑的少女,眼眸轻转。
“师父……这难道……是经验之谈?”
少女蓦地脸红透,以袖掩唇,眼神躲闪。“完全不是。”
扶璎的表情颇为耐人寻味,即便她没什么情感,却也能感受到,黛娥遮遮掩掩的心思显而易见。
“原来当年掌门便是如此将师父……”
“都说了不是!”
黛娥坐回原地,正经了神态。
“才刚入门多大会儿就打听这些……咳,说我作甚,眼下的问题是,晏寻清那小子不、怀、好、意。”
扶璎心觉好笑,小师父前几日还能稍微撑出长老做派,这一心急,便原形毕露。
“可我觉得,大师兄为人正直,不会对我如何。”
黛娥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小扶璎太年轻,未见这世上有多少知人知面不知心。”
扶璎垂眸端坐,思绪游转在种种画面之间。
“大师兄入门七百年,风评甚高,都说他严于律己、履立功劳、从不犯错,当称弟子之模范。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够师父知其心吗?”
“上至掌门,下至末端子弟,甚至还有其他宗门子弟,的确都对他评价颇好。”
黛娥扶住下巴,目光严谨,透出丝丝怪异。
“他处处堪称完美,可是,世上哪有完美之人呢?”
扶璎羽睫微微抬起。
她所要找的,可不就是那完美之人么。
黛娥还自顾自地刺刺不休:“律己久了,突然见到小扶璎这般倾世美人,一时心神荡漾,积压多年的心思浪涌而来,故而谋划出手,嗯,很是合理。”
扶璎无言地望着她。
“师父不愧是师父,幻想力远在徒儿之上。”
黛娥瞟了她两眼,破罐破摔地叹了口气,叉腰道:“总之为师已作警醒,徒儿需多多留意,守住道心才是。”
扶璎淡淡笑了一声。“知道了。”
“今日起你便留在云仙阁中,莫要踏出。”
“师父,我当真好了过半了。”
“养身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黛娥正面看向扶璎,表情压着一丝凝重。
“我将你从晏寻清处带回来,还有另外的原因。就在今早,我听见丹道一门向掌门报告,丹房于四天前丢失了两枚极为珍贵的雪参丸,那天除了巧殊长老与几名值班子弟,只有你和晏寻清去过丹房。”
扶璎眸色微不可见地深沉了一分。
“他们认为,丹药的失踪,与我有关?”
黛娥伸手安慰道:“徒儿莫惊慌,你就待在此地,为师定然不会叫他们将你带走。”
四目相对,一方坚定恳切,一方幽静无物。
“师父与扶璎,也不过半日的交情,你如何相信那非我所为呢?”
“你是我的宝贝徒弟,和入门时间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徒弟,当然要精心照顾、倾力守护。”
少女目光中渐渐显露一分坚决。
“但若真相是你的确犯了错,为师也不会姑息。”
扶璎极轻地牵了牵唇角,气息安稳,神态坦然,全然没有身为嫌犯该有的紧张与愤怒。
“师父还听见了什么细节?”
黛娥回忆道:“在场还有巧殊长老,那几名当值弟子在丹药丢失当晚便向巧殊报告了此事,丹门内部搜查了几日都无结果,这才将事情报去了掌门那边。”
“如何发现丹药丢失?”
“值日弟子每晚都会将库内丹药清点一遍,尤其是珍稀丹药,会格外注意。”
“那日当值弟子都是何人?”
“山敦、寿彭、金柳、卓桂,都是凝思境与忘我境,你……可与其中谁人相识?”
扶璎摇头:“未有交集。”
思索之刻,忽然有名弟子快步走了进来。
“师父,掌门传扶璎师妹前往大殿。”
“知道了,你先下去。”黛娥应声。
待那弟子退下后,她站起身来,对扶璎道:“我去。”
“不,我去。”
黛娥错愕:“傻徒弟,就你这副虚弱模样,怎么应对掌门质问?一不留神,你可是要进戒律堂受罚的。”
“我若龟缩不出,岂不让他们愈发怀疑。”
扶璎缓缓站起,望着黛娥担忧的双眼,展露微笑。
“放心吧师父,我没事。”
黛娥拗不过扶璎,也不知她哪来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无奈只得依了她,当师父的不放心,也陪同她去了大殿。
“扶璎,你老实交代,雪参丸藏到何处了?!”
刚进门,便有一道厉喝迎面冲来。
扶璎眯眸看向声音来源,此人好像是庄芸芸的兄长,叫什么……庄永永。
扫目一望,除了掌门、巧殊、四名值日丹修与庄永永外,晏寻清也在场,大概因为他与她都是四天前进入过丹房的外人。
庄永永见扶璎并不搭理他的质问,还明目张胆地打量在场众人,斥道:“放肆,罪人扶璎,还不跪下认错?”
第 10 章
扶璎笔直站立,面容依旧可见虚弱,但少了以往的柔和,只见如霜冰凉。
“扶璎并未犯错,无服罪下跪之理。庄师兄与我是同辈,掌门尚未发话,阁下又有何资格命令我?”
庄永永挺胸昂首,冷笑道:“师父指派我为调查雪参丸丢失一案的领头人,我自然有资格。”
原来庄永永是巧殊座下子弟。
指向她的矛头,看来并非巧合。
扶璎拢起阔袖,轻飘飘说道:“几日都未查出内情,庄师兄还是怠慢了呀。”
庄永永急眉瞪眼,辱骂的话悬在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
“哼,看你能狂傲到几时……”
“扶璎师侄。”
巧殊忽然出声,略带稚嫩的面庞郑重望着阶下的女子。
“你是因为答应本长老的请求才去往丹房,况且你持有紫金圣鼎这般宝物,又出身医药之家,想必不会觊觎这两枚雪参丸。只是,这两例丹药乃掌门所需,须得查清。你可有证据证明自身清白?”
扶璎:“暂且,没有。”
“那你便是承认了?!”
庄永永言语犀利,转身面向掌门游百里,拜道:“盗取宗门珍贵财务,该入戒律堂杖责二百,面壁五年,请掌门下令惩治罪人。”
晏寻清蓦地移步中央,遮在扶璎前方。
“案件尚未明晰,不可就此定罪。论嫌疑,寻清亦有。”
庄永永躬着身子斜睨他一眼,出言讥讽:“大师兄金屋藏娇,别以为能瞒过掌门与诸位长老,这才几日,大师兄便放下公正严明,甘愿揽罪以护佳人了?”
这话不只是在数落晏寻清,更是在暗讽扶璎乃败人心性的妖女。
晏寻清气息倏而冷却,抬眸时目光如刀。
“庄永永,慎言。”
“勿要将这两桩混为一谈。”
游百里蓦地出言,比起入门试炼上优哉游哉的模样,此刻神态严肃的他更有掌门之相。
“我只需要知道,是谁盗走了雪参丸。”
庄永永暗嗤一声,他的挑拨并未起到作用。
“那日,大师兄的确去过丹房,但只是在入门处购了些常用伤药便离开了,进出均有照门的师弟看在眼里,但是扶璎……”
他蓦地扬臂指向晏寻清身后的女子,语气高昂:“她带着紫金圣鼎进入丹房后,师父带她参观了其内洞天,之后,师父与四位当值师弟皆被圣鼎吸引,聚在鼎旁观摩钻研,扶璎一人走出炼丹洞天,无人陪同,她便有机会趁众人聚精会神之时,盗走柜内的雪参丸!”
庄永永振振有词,坚定的像是他亲眼看到扶璎盗丹一般。
扶璎阖上双眼,心中已感到些许不耐,说话仍然轻悠悠的:“巧殊长老,扶璎初次进入丹门重地,丹房存药足有上万,扶璎怎能知晓它们分别存放在哪方哪柜,哪张屉子?”
庄永永:“哼,怕是你前往贵重区,随手一拿也说不定,你怕逗留会被察觉,只翻了一只抽屉便离开。”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怎敢在大殿之中妄论?!巧殊长老,你这弟子心性急躁,看法偏颇,实在担不起查案领头人的身份,你如何敲定了他来?”
黛娥被庄永永说得一肚子火,此人平日里便心高气傲,她看他不惯,如今他竟变本加厉,硬生生欺负到她徒弟头上!
巧殊被黛娥这么一凶,立马缩了缩脖子嘀咕道:“是他自己请命的……”
扶璎嗤笑:“嚯,庄师兄竟是如此嫉恶如仇之人。”
接连被掌门与术道长老反驳,庄永永心中不服,但也不敢再张扬跋扈,躬身抱拳高呼:“事关我丹门名誉,弟子自当义不容辞,还请掌门明鉴!”
游百里抱着双臂十分不耐,打发道:“吵来吵去的,我还嫌烦呢!扶璎,你来说。”
扶璎略一颔首,道:“我有一些问题,想从在座口中得到答案。”
游百里撑首挑眉:“与真相有关?”
“是。”
“那尽可询问。”
晏寻清回身看向扶璎,她面色平淡,或许真能想到摆脱嫌疑的办法,但她平日里也是这般处变不惊……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扶璎:“巧殊长老嗅觉过人,能隔着大半个宗门闻得扶璎煮花之气,但却无法觉察雪参丸的气味么?”
巧殊:“库内的成品丹药,为防气息交互影响药效,都会按照种类单独存放,其中贵重丹药都会用特制木盒装起,彻底隔绝气味与灵力,因此本长老无法探查它如今在何处。”
扶璎:“丹房门口设有结界机关,任何人进入都需在机关处输入灵力辨别身份,否则无法穿过结界,这条束缚,连掌门这般神游境大能都无法破除,对么?”
游百里:“不错。”
扶璎:“所以,根据结界机关的记录,那日进入丹房之人,除了我、大师兄,便只有巧殊长老与四位丹道师兄,绝无可能再有他人。巧殊长老如何排除四位师兄的嫌疑?”
巧殊正襟危坐,沉声道来:“四位弟子的住所与所经之处都已细细搜寻,并无痕迹。”
扶璎:“那,前日当值的弟子呢?”
“嗯?”
巧殊皱了皱眉头,理所当然道:“丹房当值弟子每晚清点丹药后才会离去,雪参丸丢失前一晚,丹药清点并无问题。”
“可是,长老无法排除,清点完后仍有弟子逗留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巧殊蓦地张眸,福至心灵。
“永永,丹药丢失前夜,你们四人谁离开得最晚?”
庄永永顿时慌了气息,强作镇定道:“师父,她这是祸水东引,切莫被她误导!”
扶璎眼睫轻压,她猜得不错,庄永永敢如此诬陷于她,定是他自己参与其中,有十足信心,而他正好便是前日当值弟子之一。
“巧殊长老,那日弟子答应您的请求后,您回到丹房后可说了什么?”
巧殊刚觉得案件有了一丝方向,被庄永永一拌,又不知究竟该信谁。
他仔细回想,眉头倏地动了动。
“我那时高兴,故一回丹房,便告诉当值弟子们,我终于找到了极品丹炉,扶璎师侄愿意将其出借……”
所以,包括庄永永在内的四名弟子,都知道第二日扶璎会来,若想将盗丹的罪名推在扶璎身上,便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巧殊一声令下:“金柳,把前日当值的其他三位弟子传来。”
庄永永心感不妙,不多时,与他共同值日的三名丹修到场,那三个还满脸茫然,不知丢药与自己有何关系。
“你们几个,可还记得五日前晚,是谁最后离开?”
三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中间的说道:“那日清点完库存,我们四人是一同离开的,不过还没出门,庄师兄就说他落了东西,折返了一趟。”
第 11 章
“永永?!”巧殊登时怒瞪向庄永永,孩童般的躯体瞬间显得无比威严。
庄永永咚地跪倒在地,高声急道:“师父!弟子冤枉啊!这都是扶璎一面之词,弟子绝对没有拿走雪参丸!师父和掌门若不信,大可搜查弟子!弟子问心无愧!”
“巧殊先别动怒,扶璎的推测固然有理,但她自己尚未洗清嫌疑,现在他二人嫌疑相当,无证不可定罪。”游百里抬手道。
庄永永闻言立即道:“对!对!掌门明鉴,弟子尊师重道,众人皆知,况且以庄家财力,要想得到雪参丸这类东西,只需出财便是,弟子何须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偷药?故而扶璎才是那嫌疑重大之人!”
掌门之言,让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找理由洗清自身。
此刻,那被他恶言所指的粉衣女子冷不丁地笑出了声。
“可是,我能找到自身清白的证据。”
庄永永闻言,心都停了半刻,脑中嗡嗡发麻,但转念一想,她绝无可能有什么证据才对!
真相浮出在此一举,游百里坐直了身。“是什么?”
扶璎轻轻抿唇,幽幽看向那些年轻丹修。
“诸位丹道师兄师姐,可与我相识?”
七人纷纷摇头。
“从未打过交道。”
“只在送鼎那日见过一回。”
“多谢,如此扶璎便能洗脱嫌疑了。”
扶璎朝他们微微一礼,换来在场众人莫名其妙的对视。
“掌门,扶璎虽未学过医丹,但家传的一些有趣方子,我还是记了些。有种药液可使细微之物显形,将其灌在装过雪参丸的地方,便能使容器显现出残留在上的手印与灵气,并且,时间越新,色泽越鲜艳。到时将上面的痕迹与在场众人比对,便知弟子是否碰过雪参丸。”
庄永永胸中咯噔一声,霎时彷如置身雷林,随时都会被雷鸣惩戒。
他要让扶璎在众人面前难堪,以报其羞辱小妹之仇,故他设计了这场扶璎无法自证的圈套,可他万万没想到,扶璎竟然能从圈套之外找到脱身之法!
他呼吸阻塞,还抱着侥幸之心,期望扶璎所说只是她的缓兵计,期望那药液无法起效。
“好!”游百里一拍大腿,恢复神气,“药液如何获得?”
“给弟子一只炉鼎,不出半个时辰便可炼成。”
扶璎念了一些原料名,都是常见草药,现场丹修立刻帮她寻了来,还带来一只刚好闲置的丹炉。
“扶璎师妹,你的身体……能撑住么?”晏寻清走到扶璎身侧,低声担忧。
扶璎笑着摇了摇头,正坐到丹炉前,灌输灵力,以精细步骤逐步炼制。
这所谓家传方子,只是她往日制香之时,偶然炼出的附属品,察觉其功能后觉得有些意思,便将稳定炼制该药液的方子研究了出来。
寂静的等待时间,庄永永煎熬得度日如年。
大半个时辰过后,扶璎灭去炉火,清声道:“功成。”
“好!巧殊,寻清,便由你二人同去,将原盛有雪参丸药盒的容器带出。”
“是。”
扶璎目送两人的身影穿出殿门,她拢袖静立到一侧,静如草木,庄永永也一言不发,先前的盛气凌人,此刻使不出半分。
游百里派这两人去取证物,确有其考量。嫌疑人无非她与庄永永二人而已,若罪人为庄永永,丹门人或会为了包庇而抹除痕迹,但多一个晏寻清,二人互为监督,证物才能确保完整。
“先前,雪参丸便放在那只抽屉里。”巧殊昂着头,指向接近洞顶的柜层。
晏寻清目光锁定,“我去。”
“好,千万要小心取出,别把痕迹抹开!”
晏寻清飞身而上,悬于顶层丹柜前,双手捏住抽屉两侧,缓缓抽出。
在抽到极限之时,他双瞳忽缩,眯起眼角,眸色逐渐深沉。
巧殊见他停住动作,便问:“寻清师侄,怎么了?”
晏寻清回头歉意地笑道:“卡住了,我怕用力会弄坏,长老稍待。”
“无妨!保住证物为紧!千万别着急!”
晏寻清盯着屉内阴暗的空间,就在屉盒后方贴近柜体的空隙处,一只小巧的黑色木盒安然躺在那里。
若非将抽屉拉到极限,根本无法看见。
那是用来分装珍贵丹药的小盒,完全隔绝了盒内丹药的气息。
但他能够确定它的身份,也因此明白了这场闹剧的前因后果。
庄永永此人,想要祸害他人,但自己终究不敢冒那份欺门之险。
所以,这木盒才会藏在最接近真实、却又无人能察的地方,而不会离开丹门洞天。
巧殊原地踱步,叹气不止,扶璎此法若当真有效,庄永永便会定罪,他的徒弟犯下这等大错,真叫他头疼。
“长老,证物已取得,可以复命了。”
突然的声音把巧殊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和晏寻清回到大殿。
扶璎将刚炼好的药液均匀浇在屉盒上,片刻后药液挥干,屉盒之上果然显现了层层叠叠的手指印痕与微弱灵气。
“掌门请看,这上面的印痕由深至浅,分别代表由近至远的时间。”
游百里自宝座上起身跨步走来,端起屉盒详细查看。
“这四角上色彩最浓的指印,是弟子方才取证时留下,掌门请验。”
晏寻清将指头按在提前准备好的印泥,又印在干净纸张上,众人一看,的确与屉盒四角的印痕一致。
丹修子弟们陆续依样验证,都能在屉盒上找到对应痕迹,那是先前清点丹药库存时所留下,印痕较浅。
扶璎最后按下手印,又在纸上留下一缕灵力。
游百里仔细查验,众人翘首以待,庄永永紧张得两鬓落下豆大的汗。
“此物上,确无扶璎之手印与灵气残留。”
他放下屉盒与纸张,深深吸气,平静地看向庄永永。
庄永永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怒火,但这般淡定过头的掌门令他愈发恐惧。
游百里语重心长:“永永,你还有何话可说?”
庄永永神色慌张而恍惚,“这……这定是她伪造的假证,那药液有问题!”
巧殊站了出来,厉色道:“众位同门先前已作证,他们与扶璎师侄并无相交,扶璎师侄不可能做到在证物上印下与众人完全相同的痕迹,证据确凿,你还不认错?”
“不……我没有偷药,我若盗走了雪参丸,天打雷劈!”
庄永永竖起三根手指,竟然向天发誓。
游百里与巧殊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中读出无奈。
“唉,你难道不知,天道责罚要比戒律堂要严重得多吗?”巧殊闭目摇头,恨铁不成钢。
“可我当真没有!或许……或许雪参丸还在丹房中呢?或许只是我们疏忽大意,未曾发现呢?”
庄永永睁大双目,期盼地望着二位。
游百里:“若寻到雪参丸仍在丹房,也要治你个疏忽值守之罪,若寻不到……盗窃之罪加上诬陷同门,不仅要赔偿师门损失,还需杖责四百,面壁五年。”
“是!是!弟子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庄永永如临大赦,急忙应下。
好在他害怕引火烧身,并没将雪参丸带走,而是藏在了安全又隐秘的地方。同门清点库存时,只会草草看一眼抽屉里的内容,但他藏的地方需要将抽屉拆出方能发现……
……等等。
第 12 章
精神松懈下来,庄永永才想起因紧张而忽略的重大之事。
那只抽屉已经在这儿了!
他急忙冲回丹房,跃上丹柜顶层,找到空荡的那格,伸手探向黑暗的空隙。
没了!
空空如也!!
庄永永跌落在地,气愤与惊恐交织,颤抖得像个遭遇猛兽的孩子。
晏寻清……是他拿走了药丸。
可是,他根本无法向掌门证明!他依旧是他们眼中的盗丹之人!
“扶璎……晏寻清……”
他与他们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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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殿对证事件过去十日,庄永永没能找出丢失的雪参丸,被认定犯有偷盗与诬陷同门两项罪责,赔偿灵石三十万,于戒律堂受杖刑四百,面壁五年,不得踏出堂门。
戒律堂的杖刑,用的乃是特制法宝,伤身亦伤神。平日宗门里和气融融,戒律堂长期空置,但到了庄永永行刑那日,凄惨叫声传遍四门,闻者胆战心惊。
各位长老也借此向子弟训诫,严于律己,恪尽职守,切勿踏错。
新人弟子扶璎,因查案有功,被奖赏灵石两千,并提前获得进入藏书阁的资格。
扶璎握着刚到手的绿色令牌,站在藏书阁外,扬首望着这座宽大的建筑。
天靖宗藏书阁乃是修真界内存有书籍数量最多的地方,拥有无数她与堕魔们无法触及的知识。
利用仙道大宗藏有的知识与门路探查十神丹材料的下落,这是她选择天靖宗的另一重大原因。
沉心静气,她出示准入令牌,走入藏书阁大门。
偌大楼阁,囊括天地万物,万千书本正如银河繁星,闪耀寰宇之中。
她无法瞧见楼上的景象,但光是一楼的藏书便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
扶璎踱步其中,阅览八方,书籍都被分类存放在不同区域,功法秘籍、招式卷轴最为繁多,里面不止有天靖宗的功夫,还有自各处搜罗来的通用法术,甚至连其他宗门的基础功法都混在其中。
这些都是低阶秘籍,只适合一重凝思境与二重忘我境修行,若想找更高阶的东西,便只能往楼上去了。
山河图鉴,历史纪实,名人传记,诗词歌赋,甚至烹饪菜谱,话本批注。
以及那位笔名“万八丈”的《谈情秘法》。
看得越多,越是倍感迷惑,这藏书阁收录的一些东西,简直比游百里都不正经。
楼内还有几名弟子散在各处看书,扶璎并不知晓他们的姓名,但新人魁首查明雪参丸被盗一案传遍了宗门,见到扶璎,他们也能唤出她的名字道一声师妹好。
扶璎坐到柜旁,翻阅起丹药相关的书籍。
观看三日,丹药介绍看了数千种,都没见到十神丹一词。
十神丹,顾名思义便是以十种神料炼制的丹药,其丹方与月裳妙法一样,是自她苏醒时便印在神识中的存在。但这种丹药,可能并不为世人所知。
那十种材料极为珍稀,她动用属下之力,两千余年也仅寻得六味,还剩四味,为邪心冥叶、白焰灵泉、十万年古兽妖丹、碎骨兰。
她只知邪心冥叶为长厄殿所有,但那长厄殿乃是纯正妖魔的据地,自千年前堕魔势力参与仙门对妖魔一族的剿杀后,长厄殿便与堕魔结了血海深仇,在路上偶然碰见,都要杀个你死我活。
如今长厄殿的实力与堕魔旗鼓相当,纵使知晓邪心冥叶所在何处,也难以夺得,只能且行且谋。
至于后面那三样材料,她便全然不知出处了。
看过了丹药相关的书籍后,扶璎专注看起奇物记载、草木图鉴等书籍,试图寻找十神丹材料的线索。除了完成师门课业与剑道旁听,其他时间她都待在藏书楼内,一坐便是几十日。
终于,十神丹材料相关的一楼书籍都看得差不多了,可她还是没寻到半点消息。
沉浸在书海之中,周围人员的进出流动,扶璎都未去关注。
直到一个清朗润和的熟悉声音将她拉出文字。
“呵……师妹果然在这儿。”
扶璎左手轻撑着脑袋,右手将书从眼前降下,露出□□动人的样貌,瞧向跟前人时,眸里几分滞涩几分恍惚,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晏寻清眼里闪过一丝讶色,呼吸不自觉停顿须臾。
“噢,是大师兄呀。”
扶璎放下书,起身颔首礼了礼。“你找我?”
晏寻清收起那些微的失态,长睫轻垂,温文尔雅。
“先前师妹总来摘星台旁听,这一晃数日都没见过你,我还想……莫不是师妹遇上什么困难。不过又听旁人说,你这段时日总待在藏书阁中,我猜测师妹是被阁中藏书吸引到流连忘返,便来看看。”
“呵呵,大师兄说得对。”
扶璎轻巧捋了捋被自己把玩得略显凌乱的头发,把书本放回身后的木架。
“这些日子光顾着看书,人都有些木了。”
晏寻清低头轻笑,“既然如此,便莫在这儿待着了,我带你吹吹风。”
扶璎粉面含春,欣然应下,跟着晏寻清小跑出这厚重压抑的楼阁。
青年腰间长剑骤然出鞘,落于两人身前,晏寻清踏上剑身,朝扶璎伸出手。
“来。”
扶璎睫羽轻扇,发着呆也不知想着什么,一会儿过后才伸手搭上,提足踩上剑身。
晏寻清侧首回看,清俊面孔沐浴日光,耀眼非凡。
“若是站不稳,可千万抓好我。”
话毕,未等扶璎回复,怀玉剑便载着二人一飞冲天,扶璎未运灵力,身形一晃,当即扑在青年后背,两手抓住他腰围的衣物。
晏寻清感受到后背短促的冲撞,温香柔软,没什么重量。
他并不意外,反而悄悄抬了抬唇角。
第 13 章
扶璎目光游离,待在他身后无所适从。被狂风挂乱的发丝遮扰视线,她抬臂捋开,回望天靖宗,已成群山簇拥中的小小一丛,在云烟下渐渐远去。
“不怕掉下去?”晏寻清察觉她松了只手,还回身俯瞰,不由得出言打趣。
扶璎拢着舞跃的鬓发,道:“就算掉下去,大师兄也会接住。”
晏寻清轻笑出声,结果扶璎又接了句:“就像上次一样。”
男子的笑意顿时没了影,赧然之色爬上眼角眉梢。
“寻清打伤扶璎师妹一事,怕是要被师妹记恨一辈子了。”
扶璎轻悄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恨’是算不上,但‘记’一辈子或许能行。”
女子细软的轻语在呼啸风中含混不清,但晏寻清已然红到耳根。
发丝勾缠,清香隐隐,叫人心摇意荡。
“大师兄,你这是故意要将我摔下去吗?”脚下之剑猝不及防地晃动,扶璎只好运起一分灵力踏稳,两手扶到晏寻清后背。
晏寻清凝眸回神,剑飞之势倏地平缓,扶璎总算不用再拨弄发根,任由乌发轻飘于畅风中。
“现在这样,才有遨游天际的乐趣了。”扶璎笑吟吟道。
云层之上,旭日照耀半片寰宇,铺洒万里光辉。
扶璎面向最亮的那处,闭目沐浴日光,肌肤每一寸都似有绒羽抚撩,炽热舒畅。
晏寻清瞧见,躁动之心蓦然宁静,那是神女在聆听天音、接受洗礼,神圣得让人不敢造次,连看一眼都是亵渎。
可他心中响彻一个冷静出奇的声音。
——便是亵渎又如何。
“喜欢么?”
女子双眸微微启开细缝,莹润泄露。
“只有云与风,很静,很舒心。”
“等你入了观心境,便能随时来到云天之上。”
“大师兄认为,扶璎需要多久呢?”女子倾身注视着男子的侧脸,问话仿佛没有任何目的。
晏寻清转身,眼眸幽深,嘴角牵起淡笑。
“若是旁人,须得几百年,但若是扶璎师妹,说不定……”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呵了一声。
“嗯……?”扶璎暗自琢磨。
晏寻清忽然话头一转:“先前我看到,师妹在查阅草木奇物的书籍,难道是想找什么东西?”
扶璎眼睫微微一颤,轻松笑道:“是呀,我那药园子也守得够久了,从来没什么新鲜事物,我便想找些稀奇的种过去,添添彩。”
“然后,也只拿来制香?”
“唔……那得看看,那时候的我是否舍得了。”
从容不迫的应对,就算觉得奇怪,也找不出破绽来。
扶璎低眸轻叹,也不知这晏寻清是怎么想的,一面与她密切来往,一面冷不丁地试探,难道还是怀疑她不成?
一剑之伤都不足以让他完全放下戒备,此人还真是敏锐。
“所以师妹想找什么?或许我能帮上忙。”
“问得好,我什么稀奇东西都想找,可还没下定决心,从何处开始呢。”
扶璎滴水不漏,任他如何询问,她只回答得模棱两可。
晏寻清无奈,“你这姑娘,不承家业跑来修术,进了藏书阁不看秘籍,却只看这些杂书,真叫人摸不透。”
扶璎狡黠笑道:“摸透了又如何,难道大师兄与扶璎来往,带扶璎来天上赏云,只是为了将扶璎的内心翻个底朝天吗?”
晏寻清立马摇摇头,语气稍急一分:“我只是想多了解师妹一些而已,并不是……师妹所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所想?”
“嗯……师妹以为我又在试探,但这并非为了宗门,只是寻清的私心。相信我,我并无恶意,更不会再伤害师妹。”
青年目光诚恳,面容带着深深的谨慎,唯恐说错话惹她生气。
扶璎注视着他的双眸,悄然观心,其心境动摇慌张,似乎不假。
这若是伪装,便太过离奇了。
“我的事,以后自会告诉你。”扶璎微微牵唇,看上去并无责怪之意。
就算她与他相交至深、到了可运转月裳妙法的地步,她不会将底细和盘托出。
毕竟,她并没有向一只炉鼎讲述秘密的兴趣,何况是只需使用一次的炉鼎。
避免晏寻清总是疑心扰她的计划,她微笑着朝他说道:“也请师兄相信扶璎,我不会做坏事。”
她想做的事,从来都分不得善恶。
晏寻清闻言,却怪起自己:“是我太过急躁,让师妹误会,你愿带初次见面的外来修士进入秘密药园,还赠送珍贵草药,如此慷慨,我从不认为此般遗世之人有什么坏心。”
扶璎眸光轻转,神思少顷后道:“这么说,大师兄上次邀切磋,也并非试探我是否为潜入天靖宗的细作,而单单是对扶璎感兴趣?”
晏寻清面颊微红,启唇犹豫道:“寻清惭愧。”
扶璎掩唇巧笑嫣然,他的回答,她还算满意。
“只是,如今我的想法却有所不同,尽管师妹身上罩着许多迷雾,尽管我想知道更多师妹之事,但我不会深究。你只是寻清的师妹,寻清自会关照。”
男子神态坦诚,比日光更坚定。
“那扶璎便多谢大师兄了。”
扶璎故意向他行了一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又透出一丝赧然。
“大师兄,我在看书时,发现藏书阁二楼还有另外的禁制,莫非是我手中令牌的权限还不够进入?”
扶璎不再戏谑为难他,换了话题,晏寻清顿时自在不少。
“没错,藏书阁总共四层,二层需排名前五十的弟子方可进入,三层仅限弟子前十名,四层便只有长老与掌门有资格进入。据说四楼藏书皆为稀世功法秘籍与修真界机密,目前对师妹并无用处。”
“前五十……”
扶璎指节扣上下颏,“我听闻本门内弟子排名并非论资历,而是论实力。”
“是,也不全是。宗门每十年进行大比,下届大比为五年后,在大比中的成绩只算最终成绩的七成,另外三成则需评定过往十年间的功劳。”
“功劳是指……?”
“在执事堂完成委托,除去获得委托报酬外,也会记入相应功劳。另外,弟子若对宗门有重要贡献,亦记功劳,反之,若犯大错,功劳扣减。这三成考的乃是弟子品性,修道者,武力固重,品行更为先。扶璎师妹先前侦破雪参丸失窃一案,执事堂那方定已为师妹记上一笔功劳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尽管那件事对扶璎而言算不得祸。
晏寻清停顿少顷,语气略略委婉:“如今宗门内有三重观心境十二人,二重忘我境九十八人,一重凝思境两百三十五人,师妹即便能在五年内晋升忘我初期,想要在下次宗门比武中跻身前五十,仍有些困难。”
“所以……得多攒些功劳。”扶璎眉目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还真是执着于看杂集书啊……”
晏寻清轻叹一声,展颜道:“正巧,我手里有一桩委托,师妹可有兴趣与我同去?”
扶璎微讶:“可如此一来,大师兄能得的功劳岂不是少了。”
“我接委托不为功劳,分与你又何妨。”
是因他有自信,仅凭武力便能稳坐首席弟子之位么,呵……面上瞧不出,心里却是有些傲气的。
扶璎笑意盈盈:“那大师兄是为了什么?”
“报酬。”
“……嗯?”
“浩荡天地,万物消长,唯有灵石永恒不灭。”
青年面朝旭日,白衣翩翩,孑然独立。
扶璎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大师兄若是缺钱了,正好我这儿多的是。”
晏寻清表情顿时变得难以言喻,抿着唇动了几次,低嗔道:“你将晏某当成什么人了,怎能处处受人恩惠。”
“呵,只是玩笑话而已,扶璎自然知晓大师兄的性子。”
晏寻清勾起食指在她额头轻敲了下,故意冷下语气:“站稳了。”
他转身背对,怀玉剑再度迅捷向前行去,扶璎两手轻搭在他双肩,前倾问道:“师兄,你这桩委托是往何处去?”
软玉在后,晏寻清稳住心神。
“江台镇,委托上说,那处有堕魔为患。”
第 14 章
一丝警惕跳上扶璎心头。
“……堕魔?”
晏寻清略微朝身后侧了侧脸。
“嚯,师妹久居山中,可能并不知晓。区别于长厄殿的纯正妖魔,堕魔乃是舍弃仙道、踏上邪途的修仙者,或因修炼走火入魔,或因贪图邪道之便捷,害他人以利己,虽为人类,却不比妖魔良善。”
他看向前方,眼底暗潮汹涌。
“原本堕魔都是些不入流之辈,就算不被仙门诛杀,也会死在自身气息□□之中,但就在两千多年前,界内突然出现一个由堕魔构成的组织,与过去人们所认知的堕魔大相径庭,他们没有名字,修行与仙门相同的功法,行踪捉摸不定,也从未有人爆体而亡。他们体内没有妖丹,没有灵根,取而代之的是叫做‘混沌根’的东西,因此也有人称他们为‘混沌天’。”
扶璎乌睫半遮眸光,语气清淡,好似与她无关。
“既是如此,为何又唤他们‘堕魔’呢。”
“因为他们与堕魔一样,摒弃仙道,肆意妄为,作恶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晏寻清说得理所当然,就像是仙门长辈们会耳提面命教导的话一般。
但扶璎却在这冷静的话中读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憎恶。
“大师兄难道与混沌天的人交过手?”
青年一手攥在身前,静默中,只听得衣袖风中鼓舞。
“见过几回。”
扶璎平静地注视着他,尽管手下们有什么大计划都会向她请示,但她从来都是默许,他们做些何事,她都不在意,把天掀翻也无伤大雅,更别提一些小小的摩擦争斗。
毕竟,她神识之中刻有的法则,可没有教人为善为恶这一条。
她缓缓呼了口气,也不知晏寻清要去讨伐的堕魔,是不是她手下的小家伙呢。
山河换了又换,怀玉剑载着二人,最终落在一处江边小镇上。
青灰色建筑朴实无华,百户人家依山排列出几条道路,路上行人稀少,开张的店铺们也门可罗雀。
“你可来过这种地方?”白衣青年怡然行走在路中,语气轻松着询问身边女子。
扶璎摇头,目光慢慢扫过街道两侧,“有不少尚未启灵之人。”
晏寻清轻笑,“这等镇落资源稀少,启灵的年轻人,大多都外出拜门求师去了。有能力自行供养修仙者的,无非是那些世家。”
“难怪如此冷清。”
晏寻清停步在刻有“李府”的大门前,道:“委托人便在此中了。”
他上前叩门,扶璎抬眸观察,从这府外的围墙来看,这户人家比镇上其他居民都阔绰得多,还能感受到些微灵力。
不多时,府上小厮拉开大门,上下一打量来人的模样,激动道:“二位便是天靖宗来的仙长吧?快快请进,我家老爷已恭候多时了。”
小厮赶忙邀请两人进门,又唤住路过的婢女去前去通报,笑容满面地引着二人去厅堂。
进去没一会儿,一位头戴锦帽的中年男子提着衣摆快步走了过来。
“哎呀哎呀,仙长可算来了!”
他面容迫切又喜形于色,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走到两人跟前时躬身一礼。
两人都静默打量,这位中年男子堪堪忘我境,已是这镇上现有修为最深之人了。
“在下是这处的主人,这几日刻刻期盼仙长到来,二位请坐,来人上茶!”
晏寻清轻轻抬手,作出制止手势,神态清冷镇定。
“不必多礼,堕魔在何处,告诉我等便是。”
“这……不好说。”
李老爷挤着脸面露为难,还是请恭敬请道:“二位请先坐,听在下道来。”
晏寻清略一点头,拂起衣摆端坐一旁,扶璎觑他一眼,坐到他身边。
这大师兄,一说正事便像变了个人似的,严肃又冷淡,无趣得很。
“就在六天前,在下在堂中发现了这张字条。”
李老爷从袖中摸出一小份卷起的纸张,摊开展示给两人。
其上写着“从此三十夜,断你满门魂”。
晏寻清见之,下意识拢起眉头。
李老爷颤抖说道:“原本我以为这是谁人想吓唬咱,结果当天晚上,在下的九夫人……便死在了床上!”
“你如何确定那是堕魔所为?”
晏寻清依旧冷静,情绪好似未被他触动半分。
李老爷登时怒目圆瞪,“我看见他了!眼瞳猩红,面有狂纹,那是堕为魔修之证!”
两人出离淡定,没有人奇怪他为何有九夫人,也未去感慨见证身边人死在眼前是何其惊恐之景。
晏寻清继续问道:“那堕魔每夜都来杀人?”
没想到两位来客毫无波动,李老爷抹了抹冷汗,心想不愧是大宗子弟,眼界甚广。
“有时来……有时不来,九夫人死后,我立马差人前往天靖宗挂了委托,之后那魔修又来过两回,杀了我两名夫人!”
“好个惨无人道的魔修。”
扶璎蓦然出声应和了一句。
李老爷顿时找到发泄口,拍着大腿高叹:“可不是吗!他这是在折磨在下,先是夫人,之后便是儿女,最后……便轮到我了!”
他急切地朝晏寻清拜道:“还请仙长铲除奸邪,救救我等啊!”
此言一出,门口瞬间涌进来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跪倒在两人面前凄凄哭求:“求二位仙长救救我等!”
扶璎看着她们,略感迷惑地抬起眉头。
原来还不止九位。
这男人是如何从这小小镇落中,搜集到如此多漂亮女子?
夫人们各个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几个年幼懵懂的孩童也被拉来,不明所以地跪拜。
晏寻清起身直立,端正清朗。
“诸位勿要担忧,堕魔为害世间,即便没有贵府的委托,我仙门子弟也遇之必锄。”
扶璎悄然看着他,得亏他能面不改色地应对一群情绪失常的哭求者,她很是钦佩。
李老爷如获大释,喜笑颜开地拱手。
“也不知那魔修今晚是否到来,还请二位暂且住下,在下好好招待。”
晏寻清:“有劳,但我与师妹还需离开片刻,麻烦阁下叮嘱府上人勿要单独行动。”
“是是!”
李老爷赶忙应下,晏寻清回头看向扶璎,扶璎会意,悠然起身同晏寻清走出李府。
“大师兄是还有事要做?”
扶璎并行在他身侧,言语柔婉。
晏寻清露出苦闷:“也没甚么事,只是待在那儿,难免又被恭来求去,恼人得很。”
扶璎闻言讶然张眸,旋即忍俊不禁道:“我见大师兄镇定自如,还当你对这种场面举重若轻,原来也是装出来的。”
晏寻清侧脸看她,微微苦笑:“经历多了你便知,有时不得不装上一装,否则恐慌难以平复,更让人头疼。”
漫步之中,李府渐离渐远。
晏寻清话锋一转:“说起来,师妹可感觉到这李府的怪异之处?”
扶璎眼珠转动,轻轻歪头:“哦?莫非大师兄的想法与扶璎不谋而合?”
晏寻清低笑两声,“那你且说说。”
第 15 章
扶璎:“今天见着那些人,除了李家老爷是个有修为的,其余都是未曾启灵的凡人。李老爷境界在扶璎之上,又在大师兄之下,应为二重忘我境,少说也有百余岁的年纪,但夫人们年轻貌美,都是真正的二三十岁。众多凡□□妾,却无一个老却的,嗯……不同寻常。”
“果然,师妹也是这般想法。”
晏寻清赞许地点点头。
“李家主人已步入忘我境后期,恐怕已有四五百年寿,妻妾成群之人并不少见,但妻妾皆为年轻凡民的修士,可就闻所未闻了。”
扶璎:“或许……府上还有年迈之人,只是我们未曾瞧见。”
晏寻清闭目无声叹息,“总归是别人家私事,情况未明,你我不好插手,当务之急是将那堕魔铲除。”
“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路途奔波,可愿来歇歇脚?茶水只要三灵石一壶!”
茶水铺的老板娘裹着头巾,热情朝路过的两人招呼。
扶璎与晏寻清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点下头。
走进茶水铺,老板娘喜滋滋地去倒茶水,手脚轻快。
“本店还有特色点心,好吃不腻,二位客官要不要来点儿?”
晏寻清瞧了扶璎一眼,点头应声:“嗯。”
不一会儿,老板娘两手各托着两只瓷盘,莲步走来。
“来咯!果米糕,莲蓉酥,红豆包,奶皮卷。”
精美的点心整齐落于玉盘间,团成各种图案,颇具巧思,瞧见便让人心生喜悦。
“这就是……点心?”
扶璎小心拈起一枚莲蓉酥,莲花形状的糕点绽于玉指间,共同形成如顶级工匠雕砌出的绝世展品。
晏寻清见她眸中悦动着好奇,心中暗笑,不禁柔了目光。
扶璎师妹出身隐世大家,居然连最寻常的点心都未见过,难道她在启灵辟谷前,都是吃草啃树长大的吗?
扶璎尝糕点的功夫,晏寻清将一把灵石抓给了老板娘。
这比预定的价格还要多少不少,老板娘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晏寻清顺势问道:“老板娘,听闻贵镇李府最近死了几位夫人,此时你可知晓?”
老板娘收了好处,这又并非什么隐秘之事,她便大方说道:“噢!原来二位是来调查此事的仙长!这儿乡里乡亲的,谁家出了事,一早便传遍各家各户,小妇人自然也是听说的。”
“李家老爷有多少夫人?”
老板娘眼眸滴溜转了两圈,露出些许嫌弃。
“有多少夫人,我还真没数过,小妇人只生了三十多岁而已,那李老爷可都活了六百有余了,据说老死在府中的便有七八十个,唉,若非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谁能想象一人能娶那么多老婆!然李家确有些家势财力,想进去途个安稳日子的姑娘也不少,不止是本镇的姑娘,也有外边儿的,但老人们说……还有他强掳来的,也不知真假。”
晏寻清眯了眯眸,“但第一晚死去的却是‘九夫人’。”
老板娘眨眼道:“九夫人是修仙者,所以才活到现在!她也是生在咱镇上的,和李老爷差不多年纪呢。对了……死的另外两位夫人也是这般。”
“这么说那魔修是先挑修士下手。”
扶璎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莲蓉酥,缓和出声。
“如今的李府,除了李老爷,可还有其他修士?”
老板娘不确切地摇了摇头,“应当……是没了。”
晏寻清:“李家可与谁人结仇?”
老板娘面容愈发迷惑,抱歉道:“这小妇人便不知了,即便有,那可能也是过去的事儿,小妇人未曾听过。”
晏寻清略微抿了抿唇,道:“多谢老板娘,我没其他要问的了。”
“诶,那客官慢用。”老板娘咧嘴露出两排明亮白牙,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
“看来这李府老爷也并非什么善人。”
晏寻清端起茶杯,吹气散去浮叶,低声一叹。
扶璎又拈来糕点随意喂入口中,眸光清浅,注视着晏寻清的眼神略带打量。
“师兄是否后悔接下他的委托?”
青年摇头,神色坚定不改。
“堕魔该当伏诛,但李老爷有强抢民女之劣迹,应当给个教训,他府上若有女眷想要离去,我可为其做主。”
说完,他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水。
扶璎扯了扯唇角,低声喃道:“师兄还真是嫉恶如仇。”
“算不上,只是仙门中人应有济世之责。”
气氛低迷了片晌,青年轻叹牵唇,浅淡笑意拂去这片刻凝重。
“时间还早,师妹是想继续在此歇息,还是四处走走?”
扶璎口中塞着半块果米糕,眼眸中漾过一缕清澈光芒,她鼓着脸颊弯眸笑道:“走走,但要把这些都带上。”
于是,她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悠哉走在青石道上,分外惬意。
晏寻清瞧见她自在,心情也好了不少,语气中不自觉多了分宠溺:“究竟是多美味,让你这般爱不释手。”
女子明眸瞧向他:“还不错,只是以前从未见过,觉着稀奇,师兄尝尝不就知道了。”
晏寻清还没来得及婉拒,扶璎便拈起一枚递到他嘴边。
青年眸光微荡,推也不是吃也不是,看到女子眼眸直勾勾望着他,好似两汪清泉,他动了动唇,张口咬住。
“如何?”扶璎狡黠问道。
青年手捏着半块糕点,眉头轻敛,咀嚼时的神态也温润儒雅。
“确实……还不错。”
扶璎笑着点点头,“看来有机会就该多外出逛逛,新鲜事物还有不少。”
晏寻清默然注视着扶璎,女子肌肤莹白如玉,脖颈之下两道锁骨如工笔勾勒,牵引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她身上散发的香气……似乎比以前更郁了些。
晏寻清乌睫半垂,眸中幽深一片,无声伸手落在了扶璎身前。
然后,夹走她怀抱纸包中的一枚果米糕。
扶璎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他坦然将糕点喂入口中,说:“再来一块。”
扶璎颔首失笑。
“看来大师兄也喜欢。”
“嗯。”
……
游荡至黄昏后,两人回了李府。
李老爷已张罗众人聚在厅堂,众人神色惶恐,叽喳说个不停。
“二位仙长,家眷都在这儿了,仙长可有了万全准备?”李老爷期待又谨慎地望着晏寻清。
“现在,还需要李老爷去院落中坐下。”晏寻清凉声道。
“什么……我?”
李老爷怔愣了会儿,立马摆手摇头:“不可不可,那在下不成了魔修的靶子吗!”
晏寻清似笑非笑,劝说道:“可众人都龟缩一处,对方定会察觉异常,不会现身,只有其目标暴露在外,他才会出手。”
李老爷冷汗直冒:“这么说,仙长是故意让我做饵……?!”
“放心,我定会保你安全,况且李老爷乃忘我境修士,多少也能在对方手下撑过几招。”
“老爷,咱们便听仙长安排吧!”
一位夫人当即凄苦地出声,紧接着不少女眷都应和起来。
“是啊!要咱们姐妹出去,还没看见什么魔修便没命了!”
“你们!这……好吧!”
李老爷一摆阔袖,阴着脸走出厅堂,到院中小亭坐下,心急如焚地拿指头敲打桌面。
“诸位稍安勿躁,莫要出声。”
扶璎出言安抚道,众人怕自己坏事,纷纷点头噤声,小孩们窝在母亲怀里,也被哄着忍了哭声。
只要人群不说话,扶璎脑中便能清净,她走到晏寻清身后,神游天外。
亥时,夜黑风高,府内凝滞的气氛骤然闯入一丝干扰。
李老爷顿感杀气袭身,蹭地从亭中站了出来。
“是你!该死的堕魔!”
他分明心慌至极,却又怕屋内无人察觉敌人到来,便壮着胆子大喊。
晏寻清与扶璎瞬间现于院中,落在李老爷身前。
“嚯……今天有客人啊。”
无比清澈稚嫩,又满是戏谑的声音。
扶璎抬眸看去,那是位外貌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蹲在院墙之上,一身漆黑又残破的束身衣装,月光照耀下可见面容清俊,只是眼瞳猩红,眼角魔纹交错,邪气四溢。
第 16 章
是堕魔,但不是她的孩子。
被种下混沌之根的人,会消磨掉从前一切特征,外观与常人无异。
这位少年乃是观心初期之境,但面对已达观心境巅峰的晏寻清,他似乎浑然不惧。
“看来想要取走这里所有人命,变得有些困难了呢。”
少年目光死死盯着躲在两人身后的李老爷,凉凉低喃:“那便杀你一个好了。”
“师妹,看住雇主。”晏寻清低声嘱咐。
“嗯。”
扶璎应声,就在同时,少年与晏寻清纵身飞出,晏寻清呼剑拦住少年身形,气势强劲,少年只得先将他视为当下对手,二分纠缠难分,院中风摇树摧,木石破碎,亦闻得堂内女眷惊恐呼叫之声。
“这两人不分上下,那位仙长恐怕也难以将其诛杀!姑娘,在下无碍,你且助仙长对付那魔修去吧!”李老爷张皇催促道。
扶璎拢袖自若,都未回头觑他一眼,淡淡说道:“阁下放心便是,大师兄不会败。”
那魔修的功法十分霸道,能在观心初期便发挥观心巅峰之力,但如此消耗极快,不过多时,便会气衰而落下风。
半炷香过后,少年渐渐乏力,愈发摆不脱晏寻清的追缴,那副张狂的面容显出愤懑不甘之色。
扶璎微微摇头,看来这小孩对自己的力量并不知根底,否则他便不会选择有观心巅峰修士在场时出手了。
晏寻清白衣飒沓,如揽月华,一剑化三清,将魔修少年击落在地。
少年胸膛洞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咳嗽不止。
怀玉剑掠过霜芒,落于少年眼前,他猛地抬头,只见白衣青年长身直立,面容冷峻,以俯视之姿寒凉地盯着他。
“天赋惊人,可惜堕了魔道。”
少年狠狠擦去嘴角血,猩红眼瞳凶如野狼。
“你是仙门正道又如何,还不是为虎作伥,善恶不辨!”
晏寻清眸光骤利,怀玉嗡鸣,这一剑便是致死之招。
未想那少年怒目圆睁,灵气大动,蓦地一道结界割裂空间,抵挡于剑尖之下,地面上残败的少年顿时凭空消失。
晏寻清讶然张眸,神识查探他已不在其间,带着狐疑收回了剑。
李老爷跨着大步忙赶着过来,眼球都快要瞪出眼眶。
“仙长,他是死了……还是逃了?”
“消失了。”
“?!”
晏寻清转身看向他。
“不是逃跑,而是消失。”
“这堕魔,竟会空间法术。”
“什、什么?!这不应该啊……”
晏寻清眼神投去质问,李老爷恍然察觉自己多嘴,支吾道:“空间系,那不是极为稀有的顶级法术么……一个观心境的魔修,居然能掌握这个……”
“的确令人意外,否则他不会这般好运。”
晏寻清抱起双臂,低垂的眼眸之中,透着一分不快。
“仙长可不能就这样走了,那魔修还活着,定会卷土重来啊!”
李老爷愈发激动,恨不得抓住晏寻清的手去乞求。
“自然。”
晏寻清冷淡启唇,注视着中年男子的眼睛,不容欺瞒。
“但,阁下也该讲讲那些未说之事了。”
李老爷喉头一哽,还想装傻糊弄,然晏寻清眸光锐利如剑,仿佛他再在他面前蒙混,就会被那双眼剜心绞腹。
“好……我说,那魔修名叫小谷,曾经……也是咱江台镇上的。”
李老爷将两人招呼进了厅堂,夫人与儿女们受了惊吓团在一块,还因方才门外的动静心有余悸。
“爹爹……”
年幼的小儿言语咿呀,什么也不懂,只顾伸手走向李老爷,脚下还打着跌。
小厮挑了灯花重新燃起烛火,中年男子坐在中间,轻抚小儿脑袋,娓娓道来。
三百多年前,镇上出了一位天才少年,十一岁启灵,自学心法游刃有余,乡亲们都说,他该去仙门大宗进修,日后定大有作为。
然而,少年自幼丧父,母亲又染病体弱,家中再无旁人,他便未去远行求师,只在家中一面照顾母亲,一面参悟修行之道。
他某日听得,母亲的病尚有法可医,只是需要寻得药材,他四方打听,知晓了药材生长地,想要去寻,又恐母亲一人在家生了变故。
那时,母亲闺中密友站了出来,说她可代为照顾,让少年安心求药便是,少年感激应下,独自踏上旅途。
“可意外终是防不胜防,他外出两月过后,生母突然病发,其密友束手无策,前来李府求在下施救。在下虽不懂医术,但也是当时镇上少有的修士,可用灵力帮其暂缓病情。就当在下为那位遗孀运功压制时,她忽然疯魔,反噬自身,在下用尽全力也未能将其救下,只能眼睁睁看她亡命在前……”
李老爷扼腕长叹,惋惜至极。
扶璎:“如此说来,李老爷虽未救下那少年生母,也算是出力的恩人,为何被他寻仇呢。”
李老爷叹道:“他生母去世时,他刚好外出寻药归来,见我在他家中,误以为我是杀人凶手,一怒之下走火入魔,抽身远去。若非那时他境界不如我,恐怕当场他便要手刃在下了。”
说到此,中年男子不禁汗颜。
晏寻清:“堕魔之人,心智受损,不辨黑白乃是常态。”
他站起身,纤尘莫近。
“诸位歇息去吧,魔修已受重创,行动不便,暂且不会现身,我与师妹二人暂且会留宿府中,保证诸位安全。”
众人依次散去,烛火将尽,晏寻清与扶璎看着对方,女子眼眸清明,跃动烛光,男子眼中三两无奈,有话无力言说。
两人在李府里住了几日,每晚夜色明朗,再无杀气侵扰,但府中女眷们仍然难安,每日带着孩子同姐妹结伴而行,连休息都要三五成群地挤在一间房。
扶璎缓步行在院中,时常静然伫立,看着屋檐落燕、风卷枯叶,兀自出神。
她从不会感到无聊。
在山里时,看毛虫结蛹都能一动不动盯上一天。
“姑娘,天凉,就莫要在这风里吹着了。”
李老爷笑吟吟地站到她身后,语气毕恭毕敬,只是比起面对晏寻清时,多了些亲近。
“阁下修行之后,还会怕风寒吗。”
扶璎半垂下眼睫,噙着嘴角,却无几分笑意。
“倒是忘了,我这些夫人身子骨娇弱,一不小心便体虚生病的,哪有姑娘这等宗门子弟坚强。”
“有事仙长,无事姑娘,李老爷倒是颇懂世故。”
“呵呵,不敢当,只是在下见过那么些绰约女子,但她们的美貌加起来都不如姑娘半分,叫仙长太显生分,噢!称姑娘为仙子再合适不过!”
李老爷扬起手指,兴奋不已。
扶璎压低眼睫,气息微妙地凉下一分。
“你或许还有救。”
李老爷目放贪光,以为讨了扶璎欢心,两手晃晃不安,就差贴了上去。
殊不知,扶璎略去了前半句话。
——若他没来招惹她,他或许还有救。
说时迟那时快,魔修少年狰狞的面目突然倒悬在两人之间,怒目盯着李家老爷,眼神冰冷刺骨。
李老爷大惊失色,赶忙撤步,少年伸手绽开结界,要将自己与他包裹其中。
刹那间,怀玉剑破空而出。
扶璎闻得剑鸣,眼睫微颤,蓦地转身出手,佯装要阻拦少年的模样,触及那道结界,被一同吸入虚无空间之中。
晏寻清握剑落在那处,三人已消失无影,他握紧长剑立于原地,周身狂风大作,一双寒目怒意尽发。
-
虚空之内一无所有,目之所及尽是白茫一片,正如无底的绝望。
少年胸口还破着洞,残碎布料堪堪遮掩,身后的白隐约透露在缝隙中,映出胸腔内鲜红的颜色。
“你竟能跟过来。”
少年鹰隼般的眸子凝视着扶璎,尽管对方只是凝思境,但能进入他的空间,可见其非同一般。
“你受伤了,被我抓了漏洞罢了。”
扶璎柔和望着少年,姿态端庄,语气温婉,不似临敌之状。
少年心觉诡异,捂上胸口,没有妄动。
“让开。”他低沉喝道。
“为何要杀他?”扶璎轻声发问。
少年眸光闪烁,面对这怪异的女子,即便她站在敌人那方,他竟生不出半分伤她之心。
听着她的声音,心底……反而如柔羽抚过一般,朦胧温暖。
熟悉又久远的感觉,他不明白。
“他是仇人,该杀。”
“哪般仇人?”
“他杀了我母亲。”
少年眼眶微张,蓦然悟到什么。
对了,昔年母亲也是这般温柔美丽,他却有些记不清了。
“仙子,诚如在下先前所说,那都是误会!”李老爷突然出声,义愤填膺地指向少年。
“你这崽子不明就里,道心不坚,甘为堕魔!早知今日,当初老爷我就不该插手你家的事!”
“放你的狗屁!!”
少年顿时破口大骂,稍稍静下的心又变得狂躁不已,眼角魔纹蜿蜒鲜亮。
霎时白色空间如同相应少年,开始剧烈震动。
“分明是你贪图我父亲留下的《月蚀心法》,又对我母亲起龌龊之心,我母亲不从,被你逼死!”
李老爷恼羞成怒:“你……你胡说八道!”
第 17 章
扶璎幽幽道:“所以,你想用他全家的命,来报母亲的仇。”
少年锐眸睨着中年男人,出声冰冷有力:“我是要他惶恐,要他夜夜煎熬,我杀的三人,皆是当年的共谋者,那位九夫人……呵,佯说要替我照顾母亲,转眼却将昔日密友卖给李狗,借此攀入李府享荣华富贵!踩在我娘亲性命上的人,都该死!他是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这贱种休得诬人!”
李老爷凑到扶璎身边,沉声厉色道:“仙子,现下这魔修重伤在身,实力大减,若合你我二人之力,未必不能将他拿下!”
女子静默如塑,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变动分毫。
李老爷见她仿若未闻,眯起双眼一思索,压低声音笑道:“事后,我定给仙子诸多好处,仙子想要什么,我便给什……”
他心神荡漾,说着便想去拉她的手。
然而,就在距离那双纤纤玉手还有两寸之时,一股威压蓦地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随即,自指尖至臂膀,血肉骨髓分崩离析,如砖瓦碎裂一般化为扬尘,细得连颜色都看不清。
少年见状愕然睁大眼,他都未看见扶璎有任何动作,回过神时,血腥味已充斥鼻腔。
李老爷就此呆滞,四肢化尘只在瞬间,待他半截身子重重落地时,他才后知后觉撕裂了眼眶,发出痛彻心扉的狂叫。
那静美如画的女子终于有了动作。
她拢起眉头,侧眸睨向地上的怪物,食指轻抬。
“聒噪。”
霎时一道白光刺透怪物的喉咙,他扭曲痉挛,再也发不出声,只能惊恐至极地瞪着扶璎。
“你还没有资格直视我。”
女子声音依旧柔和,而怪物的双目也成了两只血洞。
虚无的空间分明再听不见半点声音,可少年怔然看着前方,觉得无比喧闹。
扶璎的手收回袖中,她看向少年,莞尔一笑。
“我为你留了一条命。”
“现在,你可以来取。”
少年如梦初醒,猛然察觉自己竟在颤抖。
他一步一顿走上前,眼里都是那怪物的身影,甚至忘记问她究竟是何人。
只知道,她比魔更魔。
他咬紧牙关,扬手撕裂怪物仅剩的胸膛,握住尚在跳动的心脏。
转瞬间,银光刺破虚空,白衣男子持剑落来,剑光穿透少年之躯。
扶璎抬眸,错愕望着突然出现的晏寻清,那张清冷的脸此刻蕴满怒意,无人可挡。
这一剑,彻底震毁了少年的灵根。
少年感受到剧痛,目眦欲裂,用力捏爆了手中的心脏。
白色空间骤然消失,少年跌倒在地,起身不得。
剑起,扶璎忽然出声:“大师兄!”
清亮之音带着一丝急促,晏寻清眼睫轻抬,挥下的剑悬于半空。
扶璎发丝略有些凌乱,她牵动唇角,笑意中透着怜悯与请求。
“饶他一命吧。”
晏寻清眸光一荡,凝视着她静止片刻,杀意渐消。
他收回剑,看了眼凄凉荒芜的院落,低声喃喃:“走吧。”
怀玉无声载着二人飞向天去,扶璎垂眸站在晏寻清身后,气氛冷清,没了来时的欢快。
扶璎轻轻捏住他腰间的衣衫,轻轻问道:“大师兄,在生什么气?”
“师妹那般聪慧,难道猜不出?”青年反问,声音仍蕴着丝怨气。
扶璎眨了眨眼,“是气……又被那魔修抢了一手,没阻止他接近李老爷?”
晏寻清:“还有呢?”
扶璎:“还有?”
晏寻清沉沉出了口气,道:“那不是你能插手的战斗,为何要不顾安危追上?”
扶璎笑叹:“保护雇主,难道不是职责所在么。”
“那也该衡量实力差距,我不愿你……”
青年顿了顿。
“罢了,我是气自己,未能再及时一些,让师妹陷入险境。”
扶璎指尖摩挲着他的衣裳,唇角微翘。“师兄担心扶璎。”
青年沉默良久。
“……你若不测,我悔恨终生。”
扶璎若有所思,声音娇柔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晏寻清闻声,身体微僵,瞬间没了火气。
还是这种氛围舒坦,扶璎弯弯眸,问道:“师兄先前对诛杀堕魔一事不容动摇,为何最后听了扶璎请求,留了他一命?”
“师妹如此请求,必有内情,况且那堕魔同李家老爷打得血肉模糊,却未伤及你,否则我不会改变主意。”
“那位少年,是个可怜人。”
扶璎将她听得的真相讲述了一番。
晏寻清轻笑一声,评道:“师妹终究太过善良。”
语气杂着些许无奈。
“即便那少年所言为实,但堕魔便是堕魔,只要存在于世,必有危害他人之行。”
“不过,这也是师妹可贵之处。”
扶璎稍稍抬眉,原来她也能被称作善良。
青年蓦地仰头长叹:“可惜未能护住雇主,答应师妹的灵石与功劳便没了。”
扶璎扶住他的肩膀,语笑嫣然。
“这有何妨,能和大师兄一同行事,便足令扶璎喜悦。”
-
少年强忍着剧痛,蹒跚跌出了李府。
女子惊恐的声音在身后此起彼伏,却无一人敢靠近,都未等到他撤离,便仓皇失措地四处奔忙,安抚儿女、收拾细软,器物哐当。
镇上有人瞧见少年,都惊恐跑远,不敢多看一眼。
因为此刻的他像是用血泥糊成的,残破狰狞,每行一步都留下腥重痕迹。
他拖着自己行到山林深处,终是没了力气,跌倒在杂草中。
荆棘与枯枝将肌肤戳出新伤,都不足以让他吭声。
他就要死了。
灵根俱碎,只余残破之躯与一缕神识,连多年来赖以生存的信念都已了结,他似乎没有继续强撑的理由。
他靠在树下,看着树梢鸟雀飞起,惊起枝叶摇晃,忽然没由头地笑出了声。
夜幕来袭,寒凉刺骨,远处镇上烛火依稀,渐渐也消亡在月色中。
少年已意识模糊,但常年的刀尖舔血让他没能忽视风中的杀意。
“谁?”
他恍惚看见一闪而过的红影,似是一只巨蝎。
影子落至少年身前时化作人形,头戴斗笠,露出一双儒和的眼。
“送你上路的人。”
“你是……长厄殿的妖魔……咳……”
少年声音嘶哑,吐字亦牵动伤痛。“为什么?”
“因为,我家主人不喜欢。”
第 18 章
斗笠男子怜悯看着少年,眼底却还透着一分可笑。
“闭上眼睛,你不会比现在更痛苦。”
少年压低脑袋咬紧了牙,他本就没了求生之心,可他想不通,自己何时招惹了长厄殿,由他人处决与等待自我灭亡相比,心境竟是如此不同。
斗笠男子抬起手,灵气运于掌心,忽然间威压袭来,他蓦地张眸,转头看向身后。
所见无人,但那股威压分明满是警告。
“原来有高人前辈在此,在下失礼,就此告辞。”
他撤去攻势,迅速抽身远去。
少年捂胸咳嗽,目光虚弱望着林中,不知是何人震慑走了那只妖魔。
树影斑驳之下,浅色衣裳渐渐飘来,清雅幽静,恍如月中仙。
“……是你?”
少年认出了白日的女子,诧然撑开了眼眶。
诚然未料,那留下自己一命的神秘女子会去而复返。
扶璎优雅蹲下身,注视着满脸污血的少年,双眸清润如水。
“你叫小谷,对么。”
他动了动双唇,迟疑地吐出:“是。”
少年一身凄惨不堪,荡漾着恍惚的双瞳是唯一干净之处。
“我可以救你。”扶璎轻声细语。
少年眼中波光转瞬即逝。
“不值得。”
“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扶璎轻盈伸出右手,探向少年的头顶。“只有是与否。”
少年分明没了力气,见到她靠近的手,却忽然颤动着躲闪开。
“不要……会弄脏。”
扶璎略微顿住,随后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纤莹玉指轻抚在少年已然干枯的发间,少年仍旧想要抗拒,却在温柔之中逐渐宁息。
“接受我,我能予你新生,予你万千同类,予你境界如初。但从此后,你只可依我而活,循我之规,遵我之命,你可愿意?”
少年看着如仙如画的女子,早已消沉的眼中,竟星星聚起了火光,愈燃愈盛。
“你是谁?”
“我名袱姬。”
袱姬……
少年眼角颤动,这名字,他原以为只是传说。
那个不知从何处诞生、一手创立混沌天却从无人知其真容的堕魔之主,竟就站在他面前。
她清冷似月,温柔如水,绝美之姿,若非见识过那残暴的杀人手段,他如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是混沌天的主人。
恐怕世间所有人见到这位女子,都不会将她与邪恶混沌的堕魔相联。
“你就不怕……我会背叛你?”
扶璎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题,垂睫轻笑道:“你不会。”
少年低声说了什么,微弱的声音埋没在树叶沙响中。
黑白交融的光泽包裹少年的身躯,锥心刺骨的痛终于让他无法再忍耐,他放声哀嚎,但旷野山林却听不到他的呼声,一如往常寂静。
光泽散去,少年一身血污消失不见,破旧衣衫透出纸白肌肤,胸膛的洞口重新填补上血肉,好似他从未创伤过。
意识重回清醒,时间只过去须臾,少年却如度三秋。
他呆滞着触上自己的胸膛,鲜活跳动,一切恍若一场大梦。
扶璎注视着愕然的少年,他双眸清澈,眼角魔纹消失,再无邪肆之相,原来他的本貌是这般俊俏乖巧。
“小谷。”
少年蓦地回神,认真看向她。
“你已拥有混沌之根,此后无论仙法或妖术,皆能为你掌控。”
小谷满心不可置信,□□恢复如初,修为也依旧在观心境,除了能感受到灵根换成了陌生的东西,其余都与先前别无二致。
她甚至未用上任何丹药。
在被种下混沌根后,他当即便懂了她为何会不假思索地信他。
他神识之中平白多出了大量信息,其中有一条禁忌,是“无法透露任何有关袱姬大人的消息”。
并非“不能透露”,而是“无法透露”,只要有了透露的念头,大脑便会陷入空白之境,无法想起任何事,愈是深究,愈是消磨意志,直至陷入癫狂,最终消陨。
一旦在这种念头中无意透出半个字,便会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此等神迹,当真是“人”可触及的吗?
少年又在发呆,扶璎勾了勾唇角,觉得甚是可爱。
“我该走了。”她说道。
小谷神色微变,透出些许焦急。“大人去何处?”
“回到天靖宗。”
扶璎看出少年内心,抬手轻揉他的脑袋。
“我还有未完的计划,不能带小谷同去。你往西走,循着日落处行两千里,那里有你的新家,他们会欢迎你。”
“路上要小心,碰上仙门或是长厄殿,都免不了一场恶战。尤其是长厄殿的家伙,他们最恨混沌天。”
小谷凝起眉头,“方才想要杀我的,便是长厄殿妖魔,可我那时还没有被大人所救,他们为何会盯上我?”
“或许是因他们发现,混沌天的人,曾经都是走火入魔或灵根损毁的放逐者,就与你一般。”
“所以……杀我一个,混沌天便少收一人。”
扶璎弯眸,哄道:“小谷真聪明。”
少年脸上局促的微红被掩盖在黑暗中。
他忽然想起什么,翻起自己的家当。
“大人帮小谷报仇,救小谷性命,小谷无以为报,这本《虚空术》是奇遇所得,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希望大人莫要嫌弃……”
小谷双手捧着秘籍,面上羞赧,心中不安,怕自己的东西入不了扶璎的眼。
扶璎略一歪头,盈盈笑道:“是件好物,那我便收下了。”
难怪那李老爷知晓他会空间法术后那般惊诧,原来这并非他家传。
小谷闻言,心下欣喜,终得轻松一笑。
扶璎收了秘籍,拂袖远去。
-
“未能取其性命,是属下失职。”
寂夜之中,头戴斗笠的男子抱憾言语,声音低沉温润。
站在他对面的白衣青年眼瞳幽暗,缓缓启唇:“你没有做错,为了只将死的堕魔,牺牲一位超然巅峰的助手,才是不值。”
斗笠男子垂眸短叹,有些许不甘。
“只是没料到,那不毛之地竟会有神游大能降临,属下也未察觉他是谁。”
“会在这等情境出手,多半来自混沌天。”
青年背过身去,白衣轻扬。
“混沌天已知有无拘、无束两位神游中期,统领者袱姬虽无人见其现身,但能掌控如此庞杂的堕魔势力,定然亦是神游境。”
他低声冷笑,透出一丝不屑。
“能引得混沌天的高位者施救,真是走运……罢了,杀他只是本座兴起,下回再遇这种时机,勿要出手,探出混沌天据地为先。”
“是。”
斗笠男子颔首应下,斯须后抬手按住斗笠边缘,圆弧之下露出双眸静然注视。
“诸葛有一桩不相干的疑问,想听尊主的回答。”
白衣略微侧首,“说。”
“尊主是要选择那个仙门女子?”
“知道答案,你又会如何。”
“仙门子弟生来与我等背道而驰,只怕日后徒生事端,坏了我族千年大计。求稳,诸葛自然希望尊主采用妖魔女子,但若尊主执意如此,属下也只能先查清她的底细,再决定是放任,还是灭杀。”
白衣气息骤然冷下,狞目回眸,瞳孔化为针芒,放射森光。
“此事,还容不得你插手。”
第 19 章
诸葛后撤半步,扶住斗笠稳下身形,垂首勉强微笑。
“属下明白。”
“那请容我提醒一句,听闻昔年老尊主对您的母后动情后,原本稳定五百年一次的蜕化期出现了时间偏差。现下距离尊主两千岁诞辰仅剩五十年,一旦蜕化在天靖宗内,后果不堪设想。”
“长厄殿无法再度承受一位主君的离去,还请您多加留心。”
白衣青年收敛气势,沉缓呼出一口气,凝视夜幕,眉头深锁。
“本座知晓。”
-
扶璎回到房中时,已是后半夜。
拂下床幔,正要歇息,却察觉门外有人缓步靠近。
门外人也听见屋内的呼吸,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师妹,还未入睡么?”
扶璎走上前,启开门扉,略显疲态。
“师兄怎么也没歇息,来这里做什么?”
晏寻清垂眸凝视着她,月色映照下,女子肌肤凉如玉,乌发垂散,晶莹得似易逝之垂露、易融之霜华。
“心难静,便出来漫游,无意间路过师妹门前,发现师妹也醒着。”
扶璎无奈笑道:“我一闭眼,脑里都是白日见到的那副惨状,如何睡得着。”
晏寻清眼眸微动,轻叹一声。“你受惊了。”
扶璎批了外衣,两人于院中静坐,直至天明。
天光初现时,已有少数弟子迎着晨风开始修炼,分外刻苦,寂静了一夜的天靖宗开始有了活气。
外门弟子想进入内门,必要付出他人十倍的努力,即便庄芸芸身世显赫也不例外,她清早起床,也不与人搭伙,兀自去练习法术,正瞧见扶璎与晏寻清两人朝着天光并肩而坐,画面恬静美好,却深深扎了她的眼。
这贱人真是好手段,才入门几个月,就与首席弟子走得如此亲近,如此下去,不止是大师兄,连掌门长老们恐怕都会对她多有偏待,岂不让她得意上了天?
庄芸芸低哼一声,转身去了戒律堂。
“只能探望一炷香的时间,不可拖沓。”
戒律堂执事给了她一枚令牌,上面写着庄永永所在的房间名。
她快步走入,沿着指引走到回廊深处。
此处的房屋与弟子房相差无几,但门口设有禁制,犯事者无法进出,只能常年居于这罅隙之地,互相见不着面,除了练功思过便无事可做。
庄芸芸照着执事所说,手持令牌穿过了房间结界。
庄永永听到动静,敏感抬头看去,瞧见熟悉的黄衣女子,顿时目露精光。
“小妹!你来看我了!”
他想要站起,但杖刑留下的伤痛深入骨髓,他在榻上趴了两个月,至今动弹一分都痛彻心扉。
庄芸芸赶忙走来扶住他,泪眼盈盈:“二哥,你过得还好吗?”
男子眼角抽动,咬着牙根道:“在这种地方受酷刑,如何能好!”
庄芸芸愤然吸了口气,道:“都是那扶璎害我兄妹二人丢尽颜面!二哥,你可不知她如今多逍遥快活,不仅攀上大师兄,各长老对其也赞许有加,连外门弟子受教时,都要听老师说她日日钻研于藏书阁中,何其用功……”
“晏寻清……!”庄永永目露凶光,憎恶道:“我落到如此田地,也有他一半功劳!”
庄芸芸讶然:“大师兄?他怎么了?”
庄永永气得脏腑都在绞痛,他捂住腰间,寻思道,即便他告诉小妹雪参丸最终落到晏寻清手里,也无法挽救局面,只要那雪参丸还在特制匣中待着,师父便无法察觉,掌门更不会信她一面之词,她初出江湖还不成熟,反而会祸及自身。
“罢了……不提那事,只可惜小妹,二哥答应要帮你早日入内门,现下却只能靠你自己。”
“凭我的实力,进入内门不成问题。”
女子眯起眼眸,压低语气:“但我最想要的,是在大试中狠狠扇那贱人一掌,叫她再也抬不起头来!”
庄永永用力撑起半截身子,定定盯着女子,狠厉道:“我有办法。”
庄芸芸当即急迫问道:“是什么?”
“在宗门大试到来前,我会耗所有精力炼制一枚药,你到时来取,再让扶璎于比试前吃下去,届时她在台上封经锁脉,绝不是小妹的对手。”
“可是……我听闻历届大试,除了丹修可服药、器修可携自身所炼之器外,其他修士都是禁止如此的!”
“宗门大试历来由大长老君承泽主持,他亦有修改比试规则的权利,你只肖请求大长老,解除丹药禁制……届时众修士为了成绩,必然都会选择服药。”
“除了丹修有极高耐药性,低阶普通修士仅能承担少量药性,过犹不及,大长老自然也明白,解开这条禁令对比试公正性并无多少影响。”
“届时我会将药丸制成与寻常低品阶丹药相同的模样,那扶璎未学过制丹,定然无法区分出。”
庄芸芸眼睫轻颤,垂下目光既是兴奋又是不解。
“但就算如此,大长老恐怕也不会听我一名外门弟子的意见。”
“他会的。”
男子语气及其确切,庄芸芸愈发迷惑,常人预见明日天气都尚有差错,他如何能预见大长老那等高位大能的想法?
“小妹,你年纪小,未听父亲说过,我庄家老祖……也就是咱曾祖父,也曾于天靖宗修习,他手中握着大长老的秘密,使得大长老不得不对庄家后人多加关照。上回在入门试炼中,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包庇你我,但你私下寻他的话……”
“什么秘密?”庄芸芸压低声音,又敲了敲屋外,满是好奇。
“两千两百年前,大长老君承泽还是弟子之时,修炼无比刻苦自律,但却处处被一位天才同期压上一头,那位同期用功程度不如君承泽一半,却能次次于宗门大比中夺魁,又备受掌门偏爱,所有弟子都仰慕于他。”
“君承泽常居第二,还要处处被拿来与那天才魁首作比较,久而久之,他终于忍受不得,对其下毒,让那位天才同期逐渐走火入魔、修为尽废……”
庄芸芸大吃一惊,险些呼出声,她掩住嘴目光游离。
“大长老向来以公正严明示人,声名清誉响彻海外,实在想不到,他竟做过这种事……可这,连当时的宗门前辈都未发现,曾祖父又如何得知内情?”
庄永永低声冷笑,说起庄家老祖时面露钦佩之色。
“君承泽施毒之时,恰巧被曾祖父撞见,曾祖父心思玲珑颇有远见,当即便选择站在君承泽一边,不仅帮他隐瞒罪行,还出谋填补漏洞,瞒天过海,让长老们相信,那位天才是自己走上歧途、误修魔功而导致邪毒入体、前程断送,故而,曾祖父对君承泽还有大恩呢。”
庄芸芸恍然大悟,啧声称奇。
“那名天才之后是何下场?”
庄永永:“你可听说过‘混沌天’?”
第 20 章
女子点头。
“那人名为陆无拘,修为尽废后,被以堕入魔道之名逐出宗门,失去力量又无归处的他本该曝尸荒野,可他不仅活了下来,还焕然一新——成为堕魔,却又区别于寻常堕魔。”
“之后与他一般的堕魔越来越多,形成了被世人称作‘混沌天’的组织,陆无拘在其中身居高位,为首领袱姬的股肱之臣。”
“有个世间流传较多的说法,陆无拘是史上首位‘混沌根’修士,即第一个臣服于袱姬之人。”
庄芸芸心感震撼,没想到自家祖上还有这样一桩秘事,更没想到这还牵扯到混沌天的起源,原本她以为混沌天无比遥远,自己修行一生也不会同其扯上关系。
她眼珠微动,琢磨着今日从兄长处闻得的那些话,精明道:“二哥的计策,便是参照了大长老昔年的手段,妙啊。”
庄永永面露得意,仿佛已经见证到计划的结局。
“届时,你也大可推给扶璎,说她不知自身体质耐药几何,自己胡乱吃药才导致经脉封锁,此举害不得她长久,只会让其于大试中失利、狠狠出丑,大长老即便察觉内情,也不会揭露。”
“实在高明!”
……
两年后。
执事堂内,墙壁上挂满来自界内各地的委托木牌,扶璎站在桌前,看着案边的执事翻阅账册。
“扶璎师侄自入门以来,总共完成委托二十七件,获得功劳四千三百点,加上委托之外的功劳,共有四千八百点,是近两年累积功劳名列前茅的弟子。”
执事笑容可掬,目光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
“师侄如此勤于完成委托,是想在下次宗门评比中取得个好名次吧?”
扶璎微笑点点头,道:“师叔说得没错。”
执事低头沉吟片刻,“每次评比看的是近十年的功劳,在扶璎师侄入门之前,其他弟子已经比你多攒了五年。以你凝思境的能力,想要在剩下两年多时间反超他们,几乎不可能。若是想要在大试中跻身前五十,极其困难,但若争个前一百,倒是有些微可能。”
扶璎抿唇,面色轻松。
“若弟子晋升忘我境,领取更高级别的委托,师叔觉得有我几成胜算?”
“如果是这样,进入前五十尚有两成可能……”
执事抬眸打量她几眼,“但如何来得及?晋升可没有那般容易。”
扶璎轻飘飘地耸了耸肩,玩笑般说:“我感觉快了。”
“当真?”
“嗯,说不定明日便突破了呢。”
执事当她只是打趣,摇头笑出声,忽见门口走进一个人影,她立刻敛神正色,作揖道:“大长老。”
扶璎眼眸微动,侧向后方,随即转身作揖颔首。
君承泽一袭象牙白袍,手持拂尘,不怒自威,见着台边的浅衣女子,他凝眸打量。
“噢,是你。”
“扶璎见过大长老。”
虽同在一宗之中,但掌门游百里与大长老君承泽都极少露面,终日闭关钻研突破之法,每逢大事才出来坐镇。
“新人魁首,我对你印象颇深,近日修炼如何,可遇见什么阻碍?”
扶璎微微垂眸,谦逊平和。
“谢大长老关心,弟子一切顺利。”
君承泽目光敏锐,却没在她身上发现破绽,她心境平稳无波,内劲满盈,有破境之前兆。
“不错,比起入门之时巩固不少,不多时便可踏入忘我境。”
执事闻言,诧然张了张眼眶,原来扶璎那并不是玩笑话,还是大长老目光毒辣,一眼便能看穿旁人修为境况。
“听说扶璎师侄的课业总能第一时间完成,其余时间要么在摘星台听剑,要么在藏书阁研读,要么就是在执行委托,我入门千余年,从没见过谁有如此天赋,还这般勤勉的呢!”执事忍不住夸赞道。
“嗯?”君承泽透露一丝疑惑,他拢起眉头,注视着扶璎道:“本座曾闻传言,新人弟子扶璎自恃天资过人,疏于修炼,终日与首席弟子厮混,莫非此话不实?”
执事顿时面露难色,嘀咕道:“扶璎师侄的确与晏师侄交好,两人时常结伴来接取委托,但这传言说得也太过不堪……也不知大长老是听了谁人谗言?”
君承泽神情不改,未将它当回事,沉声道:“不是便好,你乃新人翘楚,即使放眼所有子弟也卓尔不凡,望你坚持守心,千百年后,许能成为我宗中流砥柱。”
扶璎轻轻侧首,眼神透露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可那人说得也不错,弟子的确极少修炼,师父传授的功法与招式很快便能学成,弟子仰慕大师兄,去摘星台学剑是为了大师兄,读书也是为了大师兄,努力接取委托争取好名次,也是为了更加靠近大师兄。唉,谁让他是首席弟子,我和他之间相隔天堑呢。”
执事:“?”
没想到啊没想到,如此完美的扶璎师侄,居然是个恋爱脑。
君承泽:“……”
如今的女弟子竟是如此直白豪放,明明看上去矜持知礼,给他整不会了。
“咳……年轻人易为外界所惑实乃寻常,但你仙途初启,过分溺于情爱只会拖累自身,何况寻清困于观心后期已久,只差一步便可突破超然、跻身长老位,在此时分神……着实不该。你可明白?”
扶璎垂下眸,装作听教思考的模样,沉吟道:“明白,弟子定会鼓励大师兄,敦促其早日晋升超然境。”
“……”她显然未能明白。
罢了,弟子犯戒他尚能管教,此事不在戒律之中,强求也无功。
执事见气氛愈发冷却,便笑着转移话题:“大长老今日来执事堂,是要发布委托?”
君承泽收回注视的目光,道:“下月本座将开展一场传道会,为前五十名弟子授业解惑,现需一名记录者,扶璎,既然你在此,便由你去,意下如何?”
执事闻言喜道:“扶璎师侄,本来凝思弟子道行不足,无格参与大长老的传道会,但你领悟力甚高,定能有所获,对你大有裨益啊。”
扶璎平常地笑笑,俯首礼道:“如此便多谢大长老。”
应付了君承泽,扶璎离开执事堂,去到云仙台上的楼阁,例行向黛娥报告课业成果。
一进入黛娥所在的房间,便见到杂物满地,盒匣与书籍交叠错乱,青衫少女撅着屁股埋在杂物堆中,翻找的声音咯噔不断。
“……”
扶璎沉默良久,不知是多少次在内心揶揄其毫无长老风度,她清了清嗓,唤道:“扶璎拜见师父。”
青衫少女听到她的问好声,从杂物堆中回头,脑袋上还倒扣着一本翻开的书,亮如琉璃的眸子清澈看向她,然后立刻站起掸掸身上灰尘。
“咳……小扶璎你来了,上次给你的书又学完了?”
扶璎点了点头,黛娥瘪着嘴慨叹道:“总是这么快,为师都没有用武之地!”
扶璎掩唇失笑:“怎会没有,还有诸多同门等着师父教导呢。”
“好嘛,有你这徒弟,幸运总比遗憾多。”
徒弟不像徒弟,更像个定期来她处取货的商人,她都习以为常了。
“师父在找什么?”
黛娥也觉着这一地狼藉看上去颇为丢人,她面颊微红,考虑到扶璎是个懂事的,便告诉了她。
“大长老两千七百岁寿辰临近,我给他准备的礼物却不知放在何处,寻不着了。”
“寿辰……要送礼物?”
“是啊,长老级及以上的人物,每至百年诞辰,宗门都会为其举办寿宴欢庆,届时剑术器丹四大分支各会献上一礼,但这种事也轮不着徒弟们出力,往往便由为师自行准备了。”
这倒是扶璎不曾知晓的礼节,在混沌天里,可没人给她举办过什么寿宴,毕竟无人知晓她的寿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也时常有人兴之所至,会赠她礼物聊表心意便是了,正如无拘知她需要制香,便大老远从海外弄来紫金圣鼎,看巧殊小长老那反应便知,这东西稀有又昂贵。
“师父准备了什么礼物,我可帮师父一同寻找。”
第 21 章
“是可用来延寿的碧落果,存放在此处有些年头了,我都差点忘了这事,现在来找,却未能察觉其灵气,我都怀疑这云仙阁是否遭过贼了。”
黛娥叉着腰,看着狼藉一脸苦恼,扶璎四下瞧了瞧,道:“我在藏书阁中见过记载,碧落果这类灵物若存放不当,会提前消散活力,失去原本的效用。或许师父那枚还在阁中,只是灵力丧失,所以才无法勘察。”
“什么?!”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悔恨不已。
“怪我,怎就将这事忘了呢?得到那碧落果很费了为师一番功夫,这下只能另寻他物……呀啊啊,大长老还能需要什么呢?思考这种事情真是麻烦!”
她说着说着开始敲打起自己的脑袋,嘀嘀咕咕烦躁踱步。
“……”
扶璎看着她走来走去,眼里流淌过一丝无奈。
“师父莫要慌张,徒儿家中对草药颇有研究,或许能有令这东西重获生机的方法,若师父相信徒儿,找到那碧落果后可交给我,我托家中长辈试验一番。”
黛娥闻言,登时目放晶光。
“信!乖乖徒儿怎能不信!若真如你所说,碧落果已然失去灵力,我留着它便没了用处,交予你又何妨。你现下若无事,便同为师一起找找罢!”
扶璎应下,翻找起压在地上的那堆东西。
“那些为师都已瞧过……”
“许是师父遗漏了呢。”
扶璎笑着,片刻后将一只匣子展示给黛娥。
“师父,找到了。”
黛娥面露惊讶,看着匣内黑不溜秋皱巴巴的干果,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噢! 和先前饱满之时天壤地别,我不知它会枯萎,即便看见也扔开了……好徒弟,得亏你懂的草木知识多!”
这会子她倒忘了自己才是师父。
“呵呵,那徒儿便先带走此物,即日传信家中叫人来取,无论成败,必尽快将其归还。”
距离大长老寿宴尚有一年时间,即便扶璎家中无结果,她还有时间做另一手准备,黛娥满意地点点头,检验过扶璎近日修炼成果,又夸赞她一番。
扶璎带着凋零的碧落果回到弟子房,盘坐于榻上闭目静气,神识穿过无形脉络,瞬间上万道意识都显现于巨大繁复的脉络之中。
那是所有拥有混沌根的修士之意识。
她可以给任何人种下混沌根,但由她亲自赋根之人,亦拥有将他人转化的能力,这是她无法更改的法则,故万名混沌天堕魔之中,近八成都非由她经手。
将那两成视为子女,那八成便为孙辈,但无论是子女还是孙辈消亡,会受到损伤的仅她一人而已。
相比于杀她一人便可覆灭全族,这条法则倒也不算苛刻。
她的某处据地存有一些碧落果,皆是手下们搜集而来。那些家伙们并非在意寿元,仅仅是收集癖好作怪,就爱夺些对仙门修士而言分外珍贵的东西罢了。
-
紫衣男子施然行于药园之中,墨发如瀑,眉眼如画,一边掐着术诀浇水,一边悠然哼着曲。
“无拘大哥为何浇水都这么开心。”小谷在药园那头静静望着园中的俊美男子,忍不住问道。
他身边的堕魔讷讷道:“大概因为,那些花花草草过去都是袱姬大人照顾。”
“所以……为什么会开心?”
“小子,你不懂,即便只能帮助袱姬大人微毫,都是我等荣幸,可惜无拘大人通常不会让出这种机会……”
“噢,那我似乎明白了。”
小谷起身朝着无拘走去,旁边的堕魔见状赶紧将他拉住,压低声音急道:“无拘大人阴晴不定,做什么事都好,千万别抢他的活干!”
少年点点头,仍旧径直走上前,停在无拘身边,仰头说道:“无拘大哥,我来帮你。”
紫衣男子侧头看着这比自己矮上半截身子的小少年,秀眉轻挑,笑道:“你若无聊,便去修炼,可别辜负袱姬大人再造之恩。”
“自然,但我现在更想向无拘大哥请教。”
无拘看着这浑身透着野气的愣头小子,压下眼睫,凉声道:“莫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小谷双眸澄澈:“我明白,请你教我如何才能回报她。”
无拘眸光渐沉,原本晴空万里的脸此刻覆上云翳。
“日后自有用得上你的时候,现在,别污了我对袱姬大人纯粹的心意。”
少年低头看向脚边茂盛的草药,旁人说得不错,无拘大哥乖僻至极。
先前叮嘱小谷的堕魔此刻绷紧身体一脸冷汗,唯恐无拘一动怒便废了这新来的少年。
突然神识之中传来指示,山中堕魔皆静身听令。
无拘当即变了脸色,喜出望外地看向天际。
“袱姬大人……终于传唤我等了!”
小谷头一回听到脑海中的声音,还愣愣定在原地。
无拘心情大好,俯视着小谷哂笑道:“也罢,这园子便交由你照料一日好了。”
他前去堂中取物,旁人见到他动身,皆不敢再上前争功,眼看着他满面春风地取走碧落果,又换了件更显飘逸的紫衣乘风而走。
扶璎于房中静坐,渐渐只闻蝉鸣声。
叫任一手下寅时将一枚碧落果送至天靖宗正西百里处的树林中,是她白日所下的命令。
然而刚过子时三刻,她便听到了风声。
窗户被刮开的同时,屋内烛火亦被吹灭,黑暗之中,男子妖冶的气息近在耳边。
“大人,无拘前来复命。”
扶璎在风来临时已觉讶异,此刻却是淡定,低声笑道:“捎颗果子而已,怎劳得你亲自前来。”
“袱姬大人的要求都是再重要不过的大事,交予他人我岂能放心。”无拘言语温柔,还洋溢着丝丝得意。
扶璎轻叹:“我特意说了远处,你却寻到腹地来了,也不怕被人发现。”
“无拘对大人可是想念得紧呢,实在等不得寅时,忍不住便进来见大人了。”
男子说得可怜,却难掩愉悦,他靠近扶璎身前,遮蔽了视线,女子身上清香愈发勾人。
“未能遵循大人的指示,大人责罚无拘便是。”
第 22 章
扶璎无奈摇了摇头,柔婉道:“罢了,若非你对天靖宗了如指掌,也不敢如此莽撞。”
无拘闻言弯起唇角,他就知道,大人心软,不会舍得罚他。
不过……受罚要用到大人的手,他甘之如饴。
“大人见过那厮了?”
“见过两面,众人皆敬他德高望重,甚至胜过掌门呢。”
“哼,道貌岸然。”
男子压低的声音之中如有沸水滚烫,须臾他又轻轻搭上扶璎的肩膀,语意化为爱怜。
“但我要感激他,让我遇见大人。”
“所以……日后我定会好、好、招、待他。”
他的气息愈来愈近,缠绕在她五感之中,侵略的冲动被压抑在水面之下,随时都要掀起巨浪将她吞噬。
扶璎只是淡淡垂下了眼睫,如礁石般安静立在浪涌之中。
“东西留下,尽快离去吧。”
无拘略微顿住,收敛已然僭越的神识,托起扶璎的手将碧落果放置在她掌心。
“大人便无其他想要无拘做的事么?”
声音透着委屈。
女子注视着他,“你想做什么事?”
无拘沉默,满不情愿地出声问道:“大人看中的那个仙门弟子,可得手了?”
“此事不可急躁,还需等得十神丹炼成才是。”
察觉到男子异样的情绪,扶璎拢眉思索,道:“你似乎有些失望。”
男子低哼,“无拘自然希望大人尽快得手破除诅咒,早日回归混沌天,可我又恨得紧,凭何让那小白脸享此殊荣,啧……”
他越想越恼火,看向眼前漆黑的轮廓时又软了心,俯身乞求道:“无拘虽不能助大人修炼月裳妙法,但亦可满足大人需要,即便是作为炉鼎……”
话音未落,扶璎敏锐瞥向门扉。“你该走了。”
无拘亦察觉有人靠近,一咬牙强行忍耐下去,踏窗飞远。
晏寻清路过之时,听见扶璎房中有言语声,不禁顿了步子。
从未见过扶璎与谁人来往密切,但在这夜深之际,却有男子在她屋中熄灯低语,晏寻清捏紧了手,心中几分狐疑几分阴郁,悄然前行,要一看究竟。
但那屋内的男子却无比机敏,当即察觉他的到来破窗而走,他未曾看清那人模样,神识试探亦无果,可见那人修为至少在超然境。
宗内长老断不会夜探女弟子住房,那人来自天靖宗外。
扶璎平下心,听到晏寻清步伐犹豫,似在沉思是否要来打扰,寂静片息过后,他走了过来,轻叩门扉。
扶璎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半身宽的缝隙,探出脑袋道:“大师兄怎就如此喜欢半夜闲逛?”
晏寻清神色凉淡,没有应她的话。“方才那人是谁?”
竟是少有的开门见山,往常他试探之时总会旁敲侧击,她倒有些意外了。
女子眼眸轻转,故作无知:“嗯?”
晏寻清紧锁双眉,闭目嗤鼻,有些烦躁不快。
“大师兄,你怎么不高兴?”扶璎双目盈盈地望着他,声音极尽温柔。
“此时装傻,便能糊弄得了我么。”
晏寻清愠怒地睁开眼盯向她,却见她如水双眸中藏着些微戏谑之意,顿时胸中郁结,愈发躁动。
“方才我的确在同一位老相识叙旧,再寻常不过的事,大师兄怎就生气啦。”
扶璎敞开门,坦然站在男子跟前,笑靥如花。
“寻常……?”
男子清俊的面庞覆上寒霜,两手紧攥,声音压抑。
“原来黑灯之下与男子共处卧房,在你心中乃是寻常?”
扶璎感到肌肤受凉,心想再逗下去便真要失控,她眉头轻蹙,透露几分委屈。
“那可不是普通男子,那是我兄长,特意从家中赶来见我的。唔,大师兄难道认为扶璎是那种来者不拒的轻浮女子?”
晏寻清眼眸微张,怒意有一瞬空荡,须臾过后又怀疑更甚。
“若是探亲,何不白日里来,即便夜晚来看,又为何不点灯?”
“师兄忘了,扶璎自小用药水洗出一双好眼,我兄长自然也不例外。原本我正要就寝,兄长却突然出现,来匆匆去匆匆,来不及点灯,却也看得清。”
“……”青年沉默,即便扶璎说得有理,但惶惶不安之感已然扎深,这些话听在他耳中,如何也让他信服不得。
扶璎抬眸打量着他的神色,又下了一剂药。
“我答应师父一件事,要将一枚已然枯萎的碧落果交与家中,请我家长辈帮忙找寻复原之法。那果子本是师父要送给大长老做生辰礼的,结果却因粗心变成这样,事关术道一门的颜面,这事儿保密着呢,所以我才传信叫兄长偷偷前来……”
“唉,原本我也没打算将此事告知大师兄,大师兄若还不信,去问我师父就是。”
女子头头是道,又搬出黛娥长老,晏寻清这下终于相信她所言不假,见她眸中波光粼粼,含着委屈与嗔怪,顿时慌了神。
“是我疑心太重……错怪师妹,还请师妹莫要放在心上。”
扶璎低哼一声,两手覆上门沿,一副败兴模样。“扶璎倦了,大师兄早些回去歇息,吹夜风可不会让修为有任何长进。”
说完便啪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上了榻,留男子一人在门外晒月亮。
晏寻清手还半悬在空中,关门声过去好久,才恹恹落下。
“……”
已经没有余兴去查究她话中的细节,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青年满是不安与迷茫,扶璎却泰然入睡,想到白衣胜雪的矜雅男子最后那眼慌张的模样,便觉得十分有趣。
这或许便是书里所说的若即若离、欲擒故纵,且让他读取她伪装出的恼怒心境,自己愧疚去吧。
远处高空,目睹一切的紫衣男子面目阴冷,凝视着晏寻清的身影,指节咔咔作响。
待大人功成,必将他千刀万剐……!
扶璎醒来时,晏寻清还在外边,背着门坐着,似乎焦躁了一夜。
她微微诧异,忍俊不禁的闷声惊动了男子,他当即站了起来,紧张不安地注视着门扉。
扶璎算是悟到了唬人的精髓,当对方心生怀疑时,应反守为攻,自己愈是坚定,对方愈要乱了阵脚,对晏寻清这般本性温良易心软的尤其好使。
她穿上外衣,收拾好仪表,启开房门,故意露出惊讶又心疼的模样。
“大师兄……你怎的还在这边,莫非守了我一夜?”
第 23 章
青年白衣纤尘不染,墨发潇洒,气质依旧超凡脱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许难言之色。
“我惹你不快,怎能安心一走了之。”
扶璎轻垂睫羽,嘴角略微牵扯,低声道:“大师兄多虑了,扶璎当真只是疲倦罢了。”
晏寻清叹息:“你不必瞒我,自你我相识以来,从来都只见你云淡风轻的模样,何曾遇见过你是那般脸色……扶璎师妹,我向你道歉你不理睬,不如你冲我发泄一番,怎样我都受着!”
女子指尖掩唇闷笑出声:“大师兄既然那般了解扶璎,该知道我才不舍得打骂你。”
青年眸光蓦地晃了晃,如玉面容透出一丝难为情。
女子咧唇露出皓齿,笑吟吟道:“昨夜我是有些郁闷,可一觉过后便什么都没了,回想起来,甚至觉得毫无必要生气。”
晏寻清用求解的眼神看向她,她觑起双目,狡黠地倾身靠近。
“所以,大师兄撞见扶璎半夜与他人共处一室,为何要那般气愤?”
他忍不住后退半步,对扶璎探究的注视感到无所适从,目光游离开去,又听她意味深长地说:“难道……是怕扶璎与别的男子交好,冷落大师兄了?”
看到他局促却忍耐的模样,扶璎心中便快活得很,她轻拍手掌,恍然惊叹道:“噢!这或许便是人们所说的……吃醋?”
晏寻清当即稳直了身子,敛眉凝视扶璎,无奈一叹,颇有些语重心长。
“胡言。我是怕你被歹人诱骗,误入歧途伤害自己,你年纪轻,又才入世不久,未见识过多少人心险恶,我身为你的师兄,自当为你甄别陷阱,护你周全。”
扶璎双眉抬起,眼神也渐渐变得耐人寻味。
“嗯,好一番大道理,师妹我受教了。”
真亏他讲得出来。
见她头点得乖巧,表情却满是微妙,晏寻清轻吭一声掩饰尴尬,漫无目的地看了圈侧边的景色。
“距离宗门大比只剩不到三年,你准备得如何?”
扶璎抿唇笑笑,没揭开他转移话题的意图,柔柔道:“还差了些,须得更加用功呢。”
晏寻清像是找到突破口,敛去所有杂乱心思,提议道:“师妹实战经验甚浅,我可与你操练。提前适应战斗,有助于你在正式比试时发挥得当。”
扶璎双眸透彻,默思少顷。“师兄困于观心巅峰已久,与我这等境界对战,对师兄而言徒费光阴,师兄还是专心准备破境,莫要为扶璎操劳。”
晏寻清面上掠过一丝狐疑。
“是谁同你说了什么话?还是……你仍旧在与大师兄置气?”
她摇摇头,“是大长老特意叮嘱,他对大师兄期望颇高,盼你尽快突破,荣登长老位。”
青年眉头微动,沉思不语。
“大师兄,你想当长老吗?”
“想。”
如此不假思索,倒是令她诧异。
“既是如此,师兄更该多多关注自身,扶璎也期待大师兄能早日破境。”
要运转月裳妙法,对方境界、心境、意志皆会影响双修成功率,她自然希望晏寻清晋升得越快越好。
“纵是沉浸于寻求突破,又岂是这一两年的功夫可决定的,眼下师妹的弟子排位更为重要,我熟悉所有观心及忘我境弟子的战斗风格,定能有助于你。”
晏寻清说得笃定,扶璎心中琢磨,她原本战斗力可比肩超然境,拿个大师姐的名头都轻而易举,但若要不引人怀疑,她最多只能以忘我境初期的实力参试,宗门忘我观心足有百余名,晏寻清掌握的信息,的确十分有用。
她展颜笑道:“大师兄真好。”
晏寻清听得心头一阵甜,欢喜之情抑不住,从眼角眉梢悄然泄露出来。
转眼,两人气势变幻,从山脚切磋上了云仙台,引得不少弟子观看。
一个是时常受众人观摩学习的大师兄,一个是天姿绝色的新人魁首,这两个无论走在何处,都会惹人注目,何况这堆武斗修士最爱看人交锋,围观之时不忘较好,还时不时高声告诉扶璎如何应对。
“想当年扶璎师妹在大师兄手下无法招架的模样,现如今可真是进步不少啊!”
她哭笑不得,说是大师兄模仿他人来指点于她,怎么被模仿的那些弟子都来凑热闹?
扶璎极少主动与他人来往,但也知晓自己在别人眼中出了些风头,却没想对其热情友善的竟有如此之多,仿佛她能在大试中跻身前列,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似的。
切磋过后,扶璎向晏寻清谈起时,晏寻清却笑道,世人求大道长生,虽免不了有些极端恶劣之人,但天靖宗内氛围和谐,同门大多友善,扶璎虽境界低微,但为人良善温婉,平日的用功也被诸人看在眼里,对其好感,自然乐得相助。
晏寻清略去一点,扶璎这般如月姿容,天然便能让众人喜欢,若非她自入门起便总与他同行,还在他屋中住过一段时日……前去求爱之人怕是连她房间门槛都要踏破了。
此后,两人时常切磋共讨,羡煞多少男女。
扶璎作为记录者出现在大长老传道会中时,在场诸多优秀子弟颇为惊讶,仔细一想却又觉合乎情理,扶璎师妹出类拔萃,能得大长老赏识也是应该。
只是,大师兄比起往常听课之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那样一位美人坐在大长老侧方,似清水般垂眸,葱指持笔勾画字样,的确……叫人移不开眼。
持续三日的传道会结束,扶璎毫无间断地写了厚厚一本小楷,字迹工整怡人,条理清晰、详略得当,君承泽过目后十分满意,给扶璎的功劳额外添了一笔,直接将她的记录拓印成数册,由众弟子研习。
扶璎便趁着此时,将自身的修为伪装抬升至忘我境。
门里人都说,那是她在传道会上顿悟,突然破境的,与扶璎同期进入宗门的小弟子们只能望洋兴叹,自己便没那么好的机缘能得大长老青睐。
“扶璎已经入了忘我境?!”
庄芸芸听到外门弟子们满是羡慕的讨论声,顿时浑身发冷。
第 24 章
没想到,扶璎那女人居然晋升得这么快,还抢在她前面!
同为凝思后期,她最近已摸到忘我境门槛,但岁数也堪堪过了百年。虽未听过扶璎透露过年纪,但门中传言大多是她比自己年轻三四十岁。
一个连家族都见不得世面的野丫头,当真有如此高的资质吗?!
眼看对方风头越来越盛……不行,她等不到宗门大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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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生辰宴那天,宗门广场上人声鼎沸,四大分支弟子与外门弟子齐聚,终日闭关的掌门也现身前来,还有不少大长老的旧相识自宗外赶来,热闹非凡。
“小扶璎,还没见过这等场面吧?”黛娥笑着对身边目光纳罕的扶璎说道。
术道子弟皆落座于西南方位,扶璎因“修复”碧落果有功,被黛娥安排坐在最前方,对其他弟子的口头说法,是:“这么漂亮的姑娘,自然要在最前方充当术道门面。”
扶璎莞尔:“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黛娥:“哈哈,等明年宗门大试,便又能见到此般盛况了。”
宴会即将正式开始,黛娥离了弟子席,同其他长老去到前方,与君承泽同桌落座。
扶璎瞧见,不止是术道,其他三方坐在前排的都是各自分支的佼佼者,晏寻清便坐在正东方位首排正中,察觉扶璎的注视,也投来目光霁颜一笑。
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大长老,即便在自身寿宴里也依旧不苟言笑,只是说话语气略略轻松一分,各位长老依次说过祝词后,便令本门弟子将贺礼呈了上来。
扶璎手中托着早就准备好的匣子,上面覆着特殊灵咒,使得碧落果的力量封存其中,不会再消散。
走到主桌旁,颔首呈给君承泽。
黛娥礼笑道:“扶璎对大长老的生辰分外上心,此乃术道献给大长老的碧落果一枚,此物能保管完善,扶璎功劳匪浅,请大长老笑纳。”
君承泽接过小匣,一面注视着扶璎,一面抚须点头,目露欣赏之色。
“弟子扶璎天资聪颖,又勤勉用功、处事周密,实乃栋梁之材,多谢术道诸位同门,有心了。”
扶璎含笑退下,充当了一回场面工具。
她这回明白,原来寿宴不止是祝贺生辰,还有诸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四大分支皆献过礼后,外门执事忽然站起,喜气洋洋道:“报大长老,我外门亦有贺礼要献给大长老。”
众座哗然,外门子弟未正式入门,也未经受过宗门功法教育,无师尊引导,随时都有撤出的可能,故历来高位者寿宴,外门仅仅是出场参与而已,从来无需准备贺礼,这期的外门弟子竟如此团结,愿意耗费钱财精力去给大长老献礼?
外门执事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众人心中疑惑。
“弟子庄芸芸敬仰大长老已久,代全体外门向大长老敬献贺礼。”
话音刚落,庄芸芸一袭黄衣屹立于人群中,手中拖着方盘,上头盖着锦帕,看不见其内物事。
四座弟子窃窃私语。
“原来是庄家二小姐,难怪有此财力……”
“我看她是想出个风头,讨大长老欢心,好进入内门呢!”
“大长老公正严明,岂会因此将其硬收进内门?”
“呵就是,这得看她自身本事才行……”
庄芸芸听不清混乱的低语,但她猜测,其中定有人不愿看她出风头。哼,那终究只是眼红的少数人而已。
“弟子庄芸芸,献上佛泪珠一枚,祝愿大长老万寿无疆。”
她掀开锦帕,浑圆透明的珠体放出璀璨光芒,顿时引来一片惊叹。
“这东西……该有三十万灵石吧?!”
庄芸芸俯身敬献,唇角轻勾,这群穷酸子弟,即便修为高过她,也如此没见过世面,她庄家坐拥整座材宝秘境,想买到什么宝物还不信手拈来?
君承泽拢眉沉吟片刻,朗声道:“好意本座心领,只是你不该如此破费,还是收回去,多多相助他人吧。”
“同门若有困难,弟子自然愿意出手相帮,但弟子对大长老之敬仰天地可鉴,还请大长老笑纳。”
庄芸芸说得恳切,君承泽眼眸微转,暗自思索。
此时游百里出声,无比轻松:“承泽,这小姑娘祖上与你乃至交好友,可惜他闭关多年都未现身于世上,若他今日到来,定也会表示一番,你收下这礼合情合理啊。”
君承泽眼中掠过一瞬敏锐,未被人察觉,他沉沉呼吸了口气,道:“好吧,那便多谢。”
大长老收下礼物那一刻,忽然一阵光芒笼罩在庄芸芸身上,风起其身,刮得四座子弟瞪眼相看。
“她……她这是破境之相!”
“居然在这时候晋升无我境?!”
长老寿宴上当众晋升,史上第一人。
庄芸芸面容扭曲地承受着破境所带来的冲击,表面惊讶,心中却兴奋得意。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力量盈满,已达到突破之际,但她使用秘宝压制了灵力,等的就是今天。
她要成为全宗上下最瞩目的弟子!
“庄芸芸平日奋勉勤恳,终于见成效了!”
外门执事的惊喜声适时响起,高呼传遍众人耳朵。
众位长老亦是诧然,破境风波平息后,游百里站起身来,眼含笑意,连道几声“好”。
“恭喜你突破忘我境,本座在此宣告,弟子庄芸芸今日起纳入内门,正式成为本宗内门弟子!”
掌门发话,庄芸芸喜上眉梢,当即拜谢。
“嗯,不错。”
君承泽点点头,“便趁着本座寿宴,将拜师礼也行了罢。庄芸芸,你想拜入谁人门下?”
庄芸芸目光看过各位长老,瞧热闹的弟子们也十分好奇她的结果。
弟子:“……她那般讨好大长老,不会想拜他吧?”
“大长老收徒何其挑剔,历来也只有新人魁首有资格,想多了吧你。”
庄芸芸扬起唇角,当即在宁璇子跟前拜下。
“弟子庄芸芸,愿拜剑道宁长老为师!”
扶璎轻轻抬眉,略感意外。
晏寻清眸光沉下,心中所想不为人知。
宁璇子不惊不喜,仍是呆板的模样,点头应下。
寿宴多了这番插曲,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宴会结束后,各门子弟纷纷散去,扶璎也一如往常下课时默然离开,未同任何人搭话,却见一抹鹅黄挤到她跟前,眉飞色舞地冲她笑。
“扶璎,当年你害我成了外门末席,但我只用了四年,便站到与你相同的位置,你难道不想对我说些什么?”
第 25 章
庄芸芸期待扶璎露出阴沉的脸,哪怕只有一丝气急败坏的迹象,她都会感到无比畅快。
然而,对方木了半晌才将目光移向她,温柔如水地勾勾唇:“恭喜你枯木逢春?”
“……!”庄芸芸眼角抽动,她就是看不惯她这副模样!
她低声冷笑,上前凑近了一步,神情讳莫如深。
“你可知,我为何要拜入剑门?”
扶璎双手拢袖,玉貌端庄,轻声道:“我对庄小姐的意愿并无兴趣,庄小姐若实在想吐诉,不如去向宁璇子长老表露一番。”
“你!”庄芸芸杏目圆瞪,想要指着她的鼻子说些什么,最终都忍了下去,化作一声倨傲自得的冷笑。
“呵,来日方长。”
庄芸芸转头跑回了剑修们的队伍,扶璎散了笑意,眸底幽光隐隐。
天际方白时,摘星台上已到来了七八剑修,正凝心修行。
晏寻清长剑持于背后,一一路过众人身边,出声指点、以身示范。
宁璇子不在授课中时,他便是他的代班监督,弟子们也乐于向他指教。
人影渐密,黄衣女子方轻跃而来,笑意拂风地朝晏寻清打招呼:“见过大师兄,以后可要多多指教。”
晏寻清眼睫轻微一落,抿唇转过身来,凝眸注视着这位兴致勃勃的美艳女子。
“庄师妹,方入剑门第一日,你便最后到场,这便是你所谓的‘勤勉’?”
庄芸芸笑容微僵,没想到晏寻清上来便如此严厉,她瘪了瘪嘴,眼里蕴出水色。
“我好不容易才进入内门,还能拜在宁璇子长老门下,昨日实在激动,彻夜难眠,这才晚了些嘛,以后不会了。”
晏寻清冷峻的面容并未因她的轻声软语有所缓和,眼眸深处愈发沉暗。
气氛僵硬了片刻,直到庄芸芸感到一阵寒凉,忍不住拢了拢衣裳时,晏寻清蓦地道:“无需理由,迟到半炷香,该罚你伫立一个时辰。”
庄芸芸花容瞬间变了色,一旁的弟子闻言说情道:“大师兄,庄师妹才刚来,对剑门诸事还不熟悉,何必这般苛刻?便放过她这次吧,反正今日师父也不在……”
晏寻清侧眸睨去,凛了目光,清音字字有力。
“师父将此职交于我,我自不会枉费信任。新人犯错,更该深刻让其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庄芸芸只觉有口浊气堵在胸中,晏寻清此话仿佛意有所指,但他并没给她狡辩的机会,她只得悻悻然去墙边罚站。
这晏寻清……怎么与她平日所见全然不同。
二哥说,他入戒律堂有一半原因可归功于他,但她和他从无瓜葛,连话都没说过两句。难道对她严厉,只是因其代师监督的关系?
嘁,好不容易得了报复扶璎的机会,她才不会因此挫败。
站在墙边丝毫不动,即便只是一个时辰也颇为难熬,庄芸芸看着众人修炼得热闹,脑中却尽在琢磨些无关之事。
一个时辰过后,晏寻清看了眼天日,走向庄芸芸所在的位置。
“时间已到,你可以开始习剑了。”
庄芸芸活动起僵硬的筋骨,舒了口气,收起所有怨念,双眸盈盈。
“大师兄,我还未见过本门剑谱呢,不如……你教教我?”
晏寻清摊手,掌心出现一本薄蓝书册,他捏住书边递给庄芸芸。
“这是最基础的剑谱,你且先研习,不懂再问便是。”
“哦……好。”
她只能接过剑谱,垂下的脸上掠过迷惑,体罚都过去了,他怎么还是正颜厉色的?
“如果没有剑,可去摘星楼一层仓库里取来练习用,想来对你而言,应当无此必要。”
晏寻清说完,便去一旁独自修习,仿佛没有注意到庄芸芸长久的注视。
庄芸芸低哼一声甩甩袖,她当然有剑,什么样的兵器她都有。
阴郁地翻看着剑谱,忽然余光瞧到一抹浅影自摘星台下缓缓行近。
她敏锐地凝聚视线,见果然是扶璎,放下了眼前书。
扶璎来到摘星台,与往常一般回应众人的问好,紧接着便听到一声甜腻的呼唤:“大师兄,这地方我没能看懂,你可否帮我讲解一二?”
黄衣如蝴蝶一般飘到晏寻清身旁,挡住了扶璎的视线。
扶璎停步注目,眸中浮现些许纳闷。
这位大小姐是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娇滴滴的了?
晏寻清垂眸看着庄芸芸指尖所点的文字,实则早就发现了扶璎的到来。
他两眼虚无,明知庄芸芸是故意作状给扶璎看,但扶璎平静地站在那儿看向崖边,好似只是在等待他办完一件寻常之事,他心中有些空落,又有几分浮躁。
长指攥起,他十分平常地向庄芸芸解释了书本之意,而后走向扶璎。
扶璎沐浴微风中,轻巧眨了眨眼,转过头来清浅一笑。
“今日又是大师兄代宁长老授课?”
“指点监督罢了。”
晏寻清略微牵唇,未透露丝毫异样。
“你与我已切磋数场,今日有机会,不妨与其他师兄师姐过过手,更有助于你。”
扶璎玉指拢住略显凌乱的鬓发,弯眸道:“如此的确不错,庄小姐初入内门,需由大师兄多多指导才是。”
晏寻清面上划过一瞬错愕,下意识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扶璎神色透露不解,她只是随口客套罢了,他怎的还慌了呢。
“……”晏寻清后知后觉,她语气之中的确没有嗔怪之意,是他自己太过敏感。
只是……她当真不在意么。
扶璎似乎有所领悟,垂睫掩下狡黠色彩,叹道:“可惜扶璎现下并无那般心情,还是想请大师兄帮忙。”
青年眸中微光重聚。
“大师兄,她这会子才想着来习剑,你怎么不罚她啊?”
庄芸芸蓦地出声,娇嗔声中颇有责怪之意。
该死的,这扶璎一出现,晏寻清就把其他人都忘了似的,这小贱人何来这般魅力,要晏寻清这般醉心。
晏寻清回身时,神情分明没有几分变化,却让人觉着凉薄了不少。
“扶璎师妹乃术道子弟,因自身大道之追求才来摘星台旁听,不受剑门管辖,自然无需遵守这些规矩。今日我二人还需训练,庄师妹若还有困惑,可请教他人。”
说罢,两人转身走开,去寻了空旷地,留下庄芸芸满心妒火。
为什么为什么!
她故意接近晏寻清,就是为了让扶璎那女人识危乱心,好撕破那副宁静如水的表象,可非但是她面色不改,连晏寻清也毫不上道,根本就让她白费功夫。
看来……她只能想其他办法。
等扶璎失去大师兄这座靠山,看她还能如何攀升!
第 26 章
扶璎在房中有条不紊地制着香。
圣鼎里放着雾凌花,还有几味其他草药。
这是用来压制她体内异火的配方,因以雾凌花为主药,图个方便,她就将它称为雾凌香。
可惜每朵雾凌花所能制成的份量,只够支撑她使用几年,她手中余量浅少,需得让手下们去寻些新的了。
“扶璎师妹,我有话同你说。”
晏寻清冷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扶璎放下手中搅拌药液的细棍,款款起身,去开了门。
“大师兄,进来说罢。”她面容柔和清淡。
晏寻清略显迟疑,扶璎已转身继续照顾她的香鼎,他应了一声,迈进门槛轻手将门掩上,落座在桌案对面。
“这是雾凌花。”他低眸看见清澈药液里尚未撇去的花瓣残躯,脱口而出。
“没错。”
扶璎垂着睫,柔婉勾起唇角。
“我与大师兄的缘分,便始于这小东西。”
晏寻清略有动容,却隐约察觉她似乎心不在焉。
扶璎手指拈着细棍,漫不经心道:“大师兄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是,大试在即,师父暂停授课,只让大家多多练习,专心准备。”
“唔……”
因为摘星台上有人净爱做些花里胡哨的动作,她心生乏味,已经有一阵子没去过了。
“师妹近日……是不是有些不愉快?”
晏寻清轻声试探,双眸专注望着桌对面的扶璎。
炉烟摇曳,迷蒙了面容,扶璎缓缓抬睫,瞧见了他眼中的忧虑。
“为何如此问?”
“自从庄芸芸进入剑门,你去旁听的次数便少了。我想,你是因她处处挑衅而不快,又或者是因为……”
晏寻清噤声等待。
迎着他的目光,扶璎觉得他似在盼望她给出某种答案。
他在期望什么呢……扶璎沉思,难道是想从她口中听到,她是因庄芸芸故意表现出与他亲近的模样,而吃了味了。
她神思一恍,却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庄小姐对我有所不满,但我不喜与人争斗。不想坏了清净,便干脆不去了。”
晏寻清眼睫微颤,落在膝上的十指卸了力道,低眉沉下一口气。
扶璎制香的动作不知不觉静住,这的确是她内心所想,可为了她接近晏寻清的初衷,她应当说出他所期待的话才是。
就好像,她下意识避开了那个答案,刻意将真话说与他听。
她怎会因此犹豫……
她所认定的真话,当真是唯一解答么。
扶璎指节扣住下唇,拢住眉头,感到些许困惑,甚至忘了理会晏寻清的失落。
那位被她冷落的男子闭目收敛了心思,随后扯开话题。
“这香用来做什么?”
扶璎回神,放弃整理那些凌乱的思绪,神秘地笑笑。
“大师兄真的想知道?”
男子点头。
扶璎随意将细棍搭在鼎沿上沥水,低声道:“是用来压抑我体内异火。”
“异火?”男子疑惑蹙了蹙眉。
“异火催生,我便不是此刻的我。若不以这冰寒之物压制,不只我自己会失控,方圆百里生灵之心境亦会激荡,届时即便是大师兄这般清高的正人君子,在扶璎面前,也会不能自已。”
晏寻清瞳孔骤缩,心底震惊,又怕是自己会错意,面红耳赤地问道:“……何意?”
女子明眸略带妖娆地觑向他。
“如你所想之意。”
晏寻清游离的眼神透出慌乱,他垂首喃喃:“怎会如此?”
“我自出生便有一身莫名其妙的症状,我也奇怪得紧呐。”
扶璎语气带着两分轻佻,晏寻清却莫名沉重,若没那雾凌花,她异火发作,便要沦为他人万物反抗不得吗?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晏寻清回过神,女子正倾身在桌面上,仰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扶璎弯起的双眸略带迷蒙,言语极轻:“那扶璎近些日子不用这雾凌香,大师兄见识一次,便不会如此觉得了。”
晏寻清倏地抬起眼睫,忙道:“不可!”
看着扶璎漆黑的双瞳,他沉声劝诫:“此事危险,莫再玩笑。”
“我自然不会做那般蠢事。”扶璎失笑。
不然只能来一个杀一个,麻烦又费事。
制香进入了最后的步骤,扶璎熟练收尾,小心将成品封存好,信手拈来。
晏寻清静默注视着她的动作,扶璎师妹的秘密,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多。
但至少,她愿意向他透露如此重要的私密。
“大师兄可还有其他事要对我说?”
扶璎收拾好一切,坐回晏寻清对面时,桌面整洁空无一物。
晏寻清正了脸色。
“今晚,不要待在房中。”
扶璎疑惑间,晏寻清勾了勾唇角。
“到时你便知道了。”
-
两个时辰前。
庄芸芸神神秘秘地找到晏寻清,言辞遮掩。
晏寻清应付几句,准备离去时,庄芸芸忽然又挡在他面前,狐疑问他:“你当真不知道?”
“庄师妹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晏寻清好似并没有多少耐心,即便仍在搭她的话,眉宇间却尽是冷淡。
庄芸芸面上显露愤懑之色,低声啐道:“好个扶璎,平日里装得高洁温婉、与大师兄交好,背地里却与外人通奸,简直下作!”
倏然,一阵寒风卷起,她登时后退两步,慎慎望向气势大放的晏寻清。
他长身直立,衣发翻飞,面容冰冷,一双锐眼满含震慑,如剑一般刺向她心底。
她被吓得不敢动弹,从未见过晏寻清如此动怒的模样,这怒意却不是朝着扶璎去,而是冲着她来的。
“再敢妄言,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字字如冰锥,庄芸芸打了个寒噤,心想她若再多骂一句,恐怕就会成为让晏寻清破戒的史上第一人。
可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退缩的理由!
她咬咬牙,朗声道:“我所言属实,那是我亲眼看见的!”
晏寻清冷笑:“扶璎师妹白日时常与我一起,我时常夜游,路过她门前也从不见她与何人来往,你如何看见?”
说时,想到那夜从扶璎房中一跃而出的神秘男子,他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眸。
庄芸芸秀眉一拧,“可不就是巧嘛,我昨夜闲走,听见她屋中有人,虽听不真切,却也知是见不得人的动静,我面皮薄,才不要走近去听墙角呢。”
第 27 章
晏寻清背在身后的左手攥紧了拳。
“你在说谎。”字字笃定。
“不信,你晚上自己去瞧呀!多守几夜,总能抓到马脚!”
庄芸芸杏眸圆瞪,丝毫不虚,好似那的确是她真切所见。
“即便扶璎师妹与外人来往,那也是她的意愿,我无权干涉。”男子凉凉道。
“你难道不喜欢她?”庄芸芸高声质问,却颇有底气。
“我与扶璎师妹又非道侣,只要不违背门规,她想做什么都无需过问。”
“可她分明总是倾慕你的模样!”
晏寻清没有再应话,沉着脸色拂袖远去。
那股压人的气势散去,庄芸芸总算卸下紧张,扶住手边的栏杆连连喘气。
这下无论晏寻清信与不信,他定要去确认一番。
只要是男人,都不会忍受自己的女人与他人有染,晏寻清也是男人,即便没认那贱人做道侣,也定然不乏占有之欲,养条狗都还憎恶它认贼作主呢。
调整好心情,她走到天靖宗外,一位观心境护院已在林中等候。
他笑盈盈招呼:“小姐,都妥当了?”
“嗯,亥时过后你便行动,这是路线图。”
庄芸芸递给他一张画着天靖宗内建筑与弟子房路线的纸张。
“那女人时常在藏书楼晚归,但总会在子时前回来,你去时若她不在,悄悄等待便是。”
“小姐,你所说的那位……当真是绝世美人?”
庄芸芸眯起眼角,透露精明。“若不是她才刚入忘我境,还轮不到你呢。”
她又拿出一个叠起的小纸包,放到护卫手中。
“她闻了这药粉,保证乖巧顺从,反抗不得。”
护院喜笑颜开,眼中的兴奋就要快化作瀑流溢出来。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属下非常期待……”
期待得连等天黑都觉得漫长。
亥时过后,护院沿着已经牢记在脑中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术道弟子房最偏僻的位置。
门没上锁,屋内却没人。
“真是个笨拙的小美人儿,也不怕屋中遭贼……”
他自言自语,难掩欣喜,当即进入房中掩实了门,灵巧躲到床边,手中捏着一粒气味浓郁的药丸。
听说是绝世大美人,他特意弄来这玩意,可令人虎虎生威,大战多久都不嫌累。
庄芸芸也隐匿在树林中等待,想到今夜过后扶璎颜面尽失、被首席弟子弃之敝履的景象,便兴奋难耐,忍不住抓着手边的树干,恨不得将树皮都抠平。
片刻后,青年一袭白衣来到扶璎门外,伫立许久,又转身隐入另一片林中。
庄芸芸不禁窃笑,晏寻清白日里振振有词,果然还是被她拿捏,亲自来“捉奸”了吧。
可她未察觉,晏寻清所走入的那片树林中,还有另外一名女子。
扶璎依晏寻清所言在此处等待,看着他刻意去她房门口晃了一圈又走来,略带不解地偏了偏脑袋。
“大师兄唱的是哪一出?”她低声笑道。
晏寻清负手走来,讳莫如深道:“也不知是否有鱼上钩,师妹就当陪陪师兄,在这儿说说话,乘乘凉。”
扶璎掩唇颔首,撩起裙摆轻轻坐下,婉转道:“大师兄坐。”
青年潇洒坐到她身侧,臂肘轻碰,她没有躲开。
扶璎悄然放出神识,俯瞰于方圆之间。
那些肤浅的藏匿,在比肩无穷境巅峰的神识下都无所遁形。
她虽然战斗实力比不上那些神游境的家伙,但拥有世间独一的神识,也有诸多便利。
夜色之下,虫声微响,女子气息近在咫尺。
当中,有雾凌花的清冽香气。
分明是熟悉的气味,但在晏寻清的认知里,却被赋予了诸多复杂的意义。
想到扶璎所说“异火”之事,他的呼吸渐渐失去稳重。
扶璎有所察觉,冷不丁地投去视线。
“看来今晚要发生什么大事,都让大师兄紧张起来了。”她低声说道,语气无邪。
晏寻清轻吭一声,清润道:“我何时紧张了,定是师妹的错觉罢。”
扶璎不以为然地笑笑,方才她都用神识探查了个清楚,原来他是发现庄芸芸要设计于她,要带她跳出圈套。庄芸芸那厮定不会对他说出这等恶毒计划,他能破解她的真实意图,倒是机灵。
晏寻清所想却与她此刻的念头毫不相关。
他不会承认自己紧张。
更不会透露他心中邪念——想要亲眼看看,扶璎师妹“异火发作”的模样是何等魅惑。
他十指交叉,无意识地摩挲,眸中深沉皆掩在夜色中。
要看,也要找个方圆百里都毫无人烟的地方才行。
天靖宗不可,山野之中也不可……
殿里那个布满禁制的地方,或许能阻隔她扰乱生灵心境的力量。
血液似在翻滚,晏寻清蓦地清醒,立刻运气将内息恢复平静。
扶璎看着他一会儿兴奋不安一会儿强作镇静,心中飘过四个字。
——莫名其妙。
时至半夜,庄芸芸仍没等来扶璎的身影。
她心神不宁,迫不及待想看扶璎落入圈套,却又疑惑她今日怎么到子时了还未归房。
血液里似有蚂蚁在爬,她一遍遍咬着指甲,等得逐渐狂躁。
又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她实在忍不住,准备去扶璎屋中瞧瞧。
扶璎屋内潜藏的护院久久没等来人,也焦急难平,忍得快要发疯。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双眉蓦地抬起,心中狂喜,开门声刚刚响起,他便一把扑上前,将小姐给他的药粉捂到来人口鼻之上,轻车熟路地将对方拦腰抱起扔到榻上,一脚关上门。
身娇体软的,果然是绝佳的美人!
庄芸芸一阵晕眩,等她努力凝聚神识时,却察觉自己衣襟大开,被重重压在榻上,上头的男人疯了般啃噬她的脖颈与肩胛,一双粗砺大手在她身上翻来游去。
!!
她大惊失色,屈辱与愤怒登时冲上头顶,她用力喊出他的名字,大骂:“大胆!你看我是谁,还不滚开?!”
她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在药物的作用下,她压根使不上力,怒骂的声音都柔弱不堪,颇有欲拒还迎的勾人意味。
男人愣住,大脑嗡的一声,出声喑哑:“……小姐?”
“知道还不放开!”
庄芸芸拼命推他,却如蚍蜉撼树,身体每一处都在诉说厌恶。
他狗娘的!!
第 28 章
男人呼吸粗重无律,听在她耳里如同狮吼,他双眼通红地盯着黑暗中的她,喉头干涩。
“对不住了小姐,我忍不了了。”
他早便吃了药,长久压抑着身体的变化,此刻终于有了释放之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自己,扎头便咬住女子柔软的唇。
这贱货疯了不成?!
庄芸芸目眦欲裂,眼泪不受控制地狂飙而出,什么计谋与憎恨都顾不得,只想杀了眼前的男人!
“放肆!你敢继续,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再也听不进去她的话,庄芸芸不停想要反抗,突然房门被狂风冲开,她立刻侧头看去,只见女子身披月光,单手掐诀,一道术光穿透护院脑袋,他浑身一震,跌落下床没了气息。
扶璎缓步走近,庄芸芸瞪眼看着她,思绪绞成乱麻。
“他死了吗?!”嘶哑的声音含着无法抑制的憎恶。
“死了吧。”
扶璎的步子掠过地上的尸体,拂袖关上门,淡然自若地点起烛火。
榻上凌乱不堪的女子立刻收回目光,用虚弱的力气忙不迭地整理衣衫。
这女人怎么恰恰在此刻回来,若非护院已失去理智,绝无可能让她一击毙命。
扶璎椅坐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很想知道,庄小姐与人苟且,怎么要挑在我房中?”
庄芸芸怒火攻心,下了榻扶住失力的身躯,道:“放屁,我怎会瞧得上这等贱种!”
扶璎略微压下眼睫,淡漠凝视着庄芸芸。
“所以,你为何在我房中?”
“这还用问?自然是被这淫贼掳来的!”
扶璎瞧见她愤愤然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将罪责都推给死人,她倒是有一套。
“哦,这么说是我家中进了奸贼,我还要感谢庄小姐替我挡了一遭呢。庄小姐,想让我如何感谢?”
庄芸芸气得浑身发抖,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无疑是对她最大的挑衅,她一头栽进自己的圈套,算她倒了大霉!
说起来,她明明看到晏寻清来过,他应当也在监视此地才是,为何见她受难也不出手相帮?!
“大师兄呢?”
扶璎抬起眉头,透出不解的模样。
“我未见过大师兄,怎知他在何处,你问起他作甚?”
庄芸芸埋下脸,阴沉道:“你今夜所见,决不许说给他人!”
“我还没有那种闲情去与人谈论庄小姐的私事。”
扶璎轻撑着脑袋,幽幽说道:“奸人已死,我也算回报了庄小姐。舍下遭此不幸,我还需收拾干净才行,唉,褥子也要换上新的,好生费事。”
庄芸芸眼下的皮肉都在抖动,她满面阴翳地撞出门,心中浪涛滚滚。
设计不成,反倒让扶璎看到她狼狈之态,落了把柄。
此人留不得,必须将她赶出天靖宗!
庄芸芸离开后,晏寻清悄然现身,将那护院的尸身扔出宗门焚烧殆尽。
“这奸人腌臜了师妹的眼,简直罪大恶极。”
扶璎垂睫微笑,平静如水。
“谢谢大师兄,帮扶璎免除一难。”
晏寻清低眸凝视着她,抬手悬在她柔美的面庞边停顿少顷,最后只拿指尖捋了捋额边碎发。
“庄芸芸心思恶毒,如此害你,你便这样放过她了?”
扶璎拢着袖缓行,叹息道:“她已自食恶果,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庄芸芸平日里小打小闹,她并不在乎。
但今夜这一番闹剧,足够让她心生杀意。
在这时候给她个痛快,倒是便宜了她,让心高气傲之人享受挫折才有些意思。
等她失去兴致那日,那位可怜的大小姐便可退下戏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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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门内并未传出庄芸芸受辱的丝毫风声,更别提她设计陷害扶璎一事,那夜的一切都像被结界封锁一般。
可庄芸芸终日惶惶,深知扶璎不会那般简单。
她一面与同门弟子们虚与委蛇,一面在担心事情暴露的忧虑中煎熬度日,连之前想方设法巴结的晏寻清她都避之不及。
二哥的话或许是真言,晏寻清表面清高,却城府极深。扶璎那日晚归一定不是巧合,说不定就是晏寻清从中透露了些什么。
到了约定时间,她去往戒律堂,从庄永永手中取到了炼给扶璎的丹药。
“二哥,这药可否一举摧毁灵根,让她永远失去力量?”
庄永永闻言微顿,小妹的要求比以前更高,看来她与扶璎之间又发生了更加不愉快之事。
“不行,这药最多只能将其经脉封锁十二时辰,若是加重药性,气息便会变化,想要偷梁换柱便难了。”
庄芸芸凝视着盒中药丸,它与可短期提升力量的强元丹一模一样,若非是二哥拿给她,她定然不会察觉其中猫腻。
庄永永:“对于凝思、忘我这些低阶修士而言,强元丹已是少有可承受的增强战力的丹药,要在宗门大比上使用,它是最佳之选。”
“我明白,多谢二哥。”
女子眸中幽火灼灼。
第 29 章
宗门大试前一个月,大长老君承泽发布了本届比试规则。
众弟子哗然,其他规则与往常一样,两两于擂台比试,同样的对手不可重复匹配,三日过后,以胜利场次积分定排名。除了器道弟子,其他修士仅能使用宗门统一提供的武器。
但唯有丹药一条,本届比试取消了禁忌。
看到消息的丹道弟子不禁埋怨:“本身咱们的功夫便比不上其他三门,这下他们也能服丹药,对咱们可不公平。”
巧殊长老听到徒弟们怨声载道,轻松道:“一看你们便不知大长老良苦用心。”
“师父,您这话何意?”
小胖长老挥了把拂尘。
“他人可没我丹道子弟有这等耐药体质,三日内又能承受多少药性?但凡有对自身体质不了解的,多吃一粒都要气血紊乱实力大减。体质与判断力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今年大长老只是将此项划入考核罢了。”
“噢……师父这么一说,弟子醍醐灌顶。”
徒弟们纷纷附和。
这时又有另一人说道:“诶,如此一来,近日三门子弟岂不都要来咱这儿买药,可是桩好生意啊!”
巧殊毫不在意弟子们的敛财心思,道:“便由你们自己应对吧。”
一时间,光顾丹房的宗门弟子纷至沓来,丹道众人埋头炼制各种战斗丹药,毫不吝啬地向他人推销。
捞钱才是正事,他们是否有本事消化便另说了。
“扶璎,我看师兄师姐们都急着都去买药了,你怎么不慌不忙的?”与扶璎同期入门的小姑娘忍不住问道。
小姑娘叫苗荷,在黛娥徒弟之中,算是与扶璎交谈最多的。
扶璎不以为意地笑笑,“非买不可么?”
苗荷睁大溜圆的双眸,“当然啦!别人都吃药,你不吃不就天然落了下风啦,况且你平日修炼那般认真,不就是想得个好名次嘛,在这种事情上落后多不值啊。”
“呵……我还以为,这条新规是为了清理丹房库存而制定的呢。”扶璎玩笑道。
“也不乏有这个可能啦,但去买几颗备着,总归不会错。”
苗荷十分顺畅地挽上扶璎的胳膊,撺掇道:“我也要去买些,扶璎你陪我一起去嘛。”
耐不住小姑娘撒娇,扶璎无奈低头轻叹:“好吧,我也去瞧瞧。”
小姑娘露齿笑得明朗,拉着扶璎跑去丹房,活力满满。
“金师兄,可还有用于战斗的丹药卖?”苗荷两手撑在柜台上大咧咧问道。
值守丹修:“有啊,想要哪些?”
“嗯……我也不了解,师兄介绍介绍?”
值守丹修仔细打量着两人。
“二位凝思境与忘我境,我首推强元丹,服下后在两个时辰内可将力量提升到自身极致,立竿见影。其次是短暂提升御劲的固体丹,还有减少五行伤害的避火丹、避尘丹等……”
“那都给我来十颗!”苗荷兴致勃勃,开口便是大单。
扶璎闷吭一声,笑她天真,值守弟子见她这般无知,实在看不过去,无奈提醒:“苗师妹,以你凝思期的境界,到时候能消化下三粒便不错了……是药三分毒,你没听说过吗?”
“哦……那便给我三颗强元丹吧,有劳师兄。”苗荷低了声音,讪讪说道。
值守丹修看向扶璎,试探道:“扶璎师妹也要强元丹吗?”
“五粒吧。”扶璎应道。
“好,二位稍等。”
值守丹修走入某处库房,对里头收拾整理的女子唤道:“庄师妹!八枚强元丹,术道苗荷三枚,扶璎五枚。”
站在库内的正是庄芸芸,闻声她身躯微震,忍不住露出笑容,应了一声后从装有强元丹屉中取出七颗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一粒别无二致的丹药。
她将八枚药分别装入两只荷包中,各自写下苗荷与扶璎名字,交到值守丹修手中。
丹修:“辛苦庄师妹,这些日丹门实在忙碌,还好有你协助……”
庄芸芸嫣然一笑,矜持含蓄。
“这也是家兄的愿望,他思过期间无法为门中出力,我身为胞妹,替其出手理所应当。”
值守丹修颔首笑笑,走到柜台前,将荷包交给二人。
“五百灵石一粒。”
两人付过灵石,回去的路上苗荷还对即将来临的比试念念有词,扶璎垂眸看着手中荷包若有所思。
回房后,她轻巧拨开荷包,将五粒药丸倒入掌心,平齐在眼前注视。
看似一模一样,其中却有强元丹方之外的药材气息,微弱的让人难以察觉。
是谁的手笔呢……有意思。
扶璎勾勾唇角,将五粒丹药收好。
炼这枚异丹之人,知晓她并未修行过丹术,却不知她对草药特性了如指掌,还有明察秋毫的神识。
更不会料到这等低级丹药根本奈何不了她。
她能猜到是何人将这枚丹药交到她手上。
兴致缺缺,便让这戏落幕吧。
第 30 章
十年一度的宗门大试开启,广场上被搭起数个擂台,全宗子弟围绕在擂台边,有些兴奋不已跃跃欲试,有些则额挂细汗紧张不安,气氛比新人大试之时更加热闹。
游百里好整以暇地坐在台上,饶有兴味的眼神似在看一场演出,各个长老在他身旁落座,也期待检验徒弟们的修行成果。
执事们今日也都到场记录众人比试结果,大长老宣读过规则过后,弟子们纷纷开始物色第一位对手。
扶璎看向在身边张望的苗荷,做了个“请”的手势。“可有兴趣与我过过手?”
苗荷显然吃了一惊,瞪她道:“这才第一场,你便要同门相残呀!明知我境界不如你……”
扶璎歪头笑道:“友好交流而已,你若弃权便算我胜,我更乐意。”
小姑娘眼珠一转,“罢了,我也想知道自己在你手下能撑几招,便成全你好了!”
说着她轻巧跃上一方擂台。
扶璎噙着浅笑紧跟而上,与她交斗。
根据规则,胜过同阶弟子可积两分,胜过境界低于自身的积一分,高于自身的积三分。若是比试失败,则按照相反顺序倒扣积分。
比试时间仅有三日,可选择的对手却有几百人,若想取得超出实际能力的好成绩,策略尤为重要。
晏寻清虽为公认实力最强的弟子首座,但主动来挑战却不在少数,众人都想与高手过招以求所悟,即便输上一场也无妨。
扶璎打过了数名对手,得空时,却见晏寻清也结束战斗朝自己走来。
未等他开口,她便伸出手掌,狡黠道:“大师兄千万别邀请我,我还需省力挑战他人,可不想输给大师兄。”
一旦他道出邀请,她再拒绝便是认输了,白白丢失一分,实在不值当。
晏寻清眼神微讶,停顿片刻后说出与原本意志相反的话语:“我并不邀请师妹切磋,只是来瞧瞧扶璎师妹状态如何。”
扶璎拢回手,对他配合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走到她身边,低声笑道:“明知你为取得名次用心良多,我若邀你,岂不败兴。”
扶璎轻启朱唇,眉眼盈盈。
“已胜过十三场,暂时没有观心境前来邀战,还算轻松。我听说大师兄此前几届大试都未曾败过一场,今日可还顺利?”
“还算不错。”说起自身,青年略显腼腆。
“呵呵……真不愧是大师兄。”
高台上,黛娥看到扶璎与晏寻清谈笑风生,不禁咂舌。
“屡次在重要场合心神游离,寻清真是懈怠了。”君承泽双手搭在膝上正坐,沉声摇头。
游百里轻笑:“无关痛痒,又有何妨。况且这郎才女貌瞧着也舒心,未尝不会成就一段佳缘,黛儿你说是不是?”
黛娥被他唤起,侧首不情不愿地睨了他一眼,嘟哝道:“你怕不是在夸赞自己吧……”
游百里失笑,弯起的眼眸里怜爱满盈。
扶璎与晏寻清只交谈片刻,便又各自投入战斗中。
庄芸芸应付着他人的邀战,却时刻注意着扶璎的动向。到目前为止,扶璎似乎还没用上丹药。
那药需一炷香的时间方能起作用,她定要在她服下它后,第一个与她对战。为了保证时机,她只能不停观察判断。
然而她却因分神,已经在忘我境同门手中输了好几场。
“庄芸芸……可惜。”游百里失望地摇摇头,原本见这位弟子在大长老寿宴上当众突破,还对她有几分期待,却没想她完全心不在焉,心境欠了火候。
宁璇子见状,也拧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扶璎早就察觉庄芸芸的关注,她的视线不时落在她身上,比打洞的老鼠都勤快。
她不慌不忙,待到第一位对她发起对战邀请的观心境出现时,才装模作样吃下一枚强元丹。
庄芸芸看见,总算有了曙光,她还怕她自视甚高不愿吃药呢!
她观察半晌,扶璎在与对手的切磋中来去如风,甚至比平日更强劲,看来这次吃下的是真药。
庄芸芸便这样连续观察了扶璎两日,亲眼看到她吃下四枚强元丹。
休整之时,宁璇子亲自来叮嘱她凝心,她却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想着扶璎怎就如此好运,连续吃了四颗都是真药。
事到如今,排名对她已不算什么,此番失利,十年后扳回便是,只有报复扶璎才是她此刻唯一执念!
比试最后一日。
距离太阳落山仅剩不到一个时辰,弟子排名几乎已成定局。
庄芸芸望着悠然站在擂台下休憩观看的扶璎,双眼干涩到发红。
大试都要结束了,扶璎却迟迟不吃第五粒药。仔细数来,宗门十二名观心高手,除了晏寻清之外,都已完成了与扶璎的对局,难道便再无对手能让她用掉最后一颗吗?!
扶璎长睫如扇,静静望着台上白衣翩跹的持剑青年,双眸清澈似涓流,嘴角轻含浅笑,独立风中,仿若绝然世外,喧闹无可扰她半分。
霞光照来,她看到一抹绢黄踟蹰走进,目光不动声色的从晏寻清身上撤了回来,看向黄衣女子。
“扶璎,我与你决斗!”庄芸芸震声喝道。
扶璎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云淡风轻:“好啊。”
踏上擂台,庄芸芸凝视着扶璎,眸里野火燎原,她一口气将身上五六粒丹药都囫囵吞了下去,高声挑衅:“我知道你已没了丹药,这回胜者必然是我!”
既然扶璎不愿用掉最后一颗药,她便逼她吃下!
扶璎垂下眼睫,掩下庄芸芸无法理解的怜悯之色,一言不发的拈出一粒药喂到口中。
庄芸芸见状狂喜,她中计了,终于还是败在她的激将法之下!
接下来,只要打过一炷香的时间,扶璎便会封经锁脉,到时她一鼓作气毁其根源,叫她永远没资格待在天靖宗中!
大多数弟子都提前终止了自己的宗门大试,转而旁观他人比拼,扶璎与庄芸芸这一场恰在大试末尾,引来的目光尤其之多。
晏寻清迅速结束自己这场战斗,他的分数已遥遥领先,不必再争取最后这点时间,望见那两人打起,当即跃下擂台驻足观看。
庄芸芸同时吃了多枚强力丹药,力量大增,攻势迅猛,朝着扶璎挥出的每一招都毫不留情。
扶璎从来只守不攻,却总能将她的杀招险险化解,丝毫未伤。
围观众人看不明白,扶璎分明也只是忘我境的力量,却能躲过同阶的庄芸芸如此多招,只能惊叹于其意识之独到、判断之精准。
“宁长老,你这徒弟处处杀招,已然超出切磋范畴,有些过分了!”
黛娥捏紧座椅扶手,毫不遮掩心中不满,冲着宁璇子低斥道。
宁璇子心中沉重,他何尝不是如此认为。
庄芸芸道心不坚,非修剑之材,只因其平日未酿出大错,他愿意给她醒悟的机会,但这番宗门比试过后,其异心在掌门与众长老眼中一览无遗,他不能再容她一错再错。
庄芸芸丝毫不知宗门长辈们此刻的想法,她一门心思投入在对扶璎的压制中,见她一守再守,不禁狂妄大笑。
“你不是很能耐么!怎么这会儿只知道躲?!”
“你也不过如此!!”
“向我求饶的话,我能对你下手轻点!”
弟子们窃窃私语:“庄师妹未免也太急躁了,这样真的好吗?”
“我早知道她嫉妒扶璎师妹,如此咄咄逼人,真是毫无大家风范……!”
晏寻清注视着扶璎的动作,丝毫不肯遗漏任何细节。
她的状态似曾相识,像极了当初刚入门时,与他初次切磋的时候。
只守不攻,步步精确。
可是,分明处在这般劣势,她的气息却无比松弛,好似她还有余力未使出一般。
为何……
不过是忘我初期的修为,她还能有什么后招?
庄芸芸满心痛快,只等扶璎药效发作失足当场。
沉浸在这等愉悦之中,偶然抽离时,她蓦地想起,似乎早就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顿时愣住,连动作都慢了一分。
扶璎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二哥的手笔怎会出错?
难道,难道她早就察觉不对,换掉了那药……不,绝无可能!
瞬息之间,庄芸芸心中闪过无数猜测,脸色也瞬息万变。
“对手当前,庄小姐怎么还有闲情出神?”
扶璎柔婉的声音传到庄芸芸耳里,她猛地抬眼,只见那双水眸深处透着无尽的怜悯与戏谑,如无形巨浪一般朝她汹涌而来。
第 31 章
再一眼, 万物归宁。
那眼中寰宇离她越来越近,庄芸芸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带着猛烈气势攻到了扶璎跟前。
而躲闪了上百招的扶璎此刻却立于原地, 对着庄芸芸拍出的右掌迎上一指。
尊贵的庄家小姐顿时双目大张。
咔。
咔咔咔。
骨骼断裂的声音在脑中敲响, 呼吸过后, 她方才感到剧痛,然而让她已无法顾及断骨, 丹田灵根碎裂的痛楚顷刻间传遍每寸血脉,她翻滚在地嘶声哀嚎,惨状震慑了所有旁观者。
“你!贱人!你竟敢!”
庄芸芸怒瞪着扶璎, 却连指着她的力气都不再有,声音凄厉如恶鬼索命。
扶璎拢着眉头俯视着她, 反而透出一副诧异的模样。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连台上那些长辈也颇为意外。
游百里他注视着远处扶璎的身影, 眸中掠过狐疑。
扶璎只是与庄芸芸无比平常地对了一掌, 连他这神游后期也没瞧见她有任何多余动作,她如何以区区忘我之力让庄芸芸瞬间惨败?
“巧殊, 去看看。”他下令道。
“是。”
巧殊纵身跃上前,落在庄芸芸身边,运转灵力压制她的伤势, 同时查探她体内状况。
他倏地惊呼:“灵根俱毁,骨骼碎裂, 经脉寸断!”
“什么?!”围观弟子们震惊。
“这是……扶璎师妹下的狠手?”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扶璎师妹性子那般温顺……”
游百里站起身, 严肃了神色, 道:“扶璎,这皆是你所为?”
掌门难得动怒, 众人也明白其中道理。庄芸芸于切磋场上对同门使杀招是不仁,扶璎在这种场合掐灭同门仙根亦是不义,当擂台化作血海,大试便违背了初衷。
扶璎转过身来,郑重望向游百里。
“弟子浑然不知,还请掌门明察。”
晏寻清凝视着扶璎的面庞,袖中修指悄然握紧,眼瞳幽暗,叫人看不出情绪。
游百里眯了眯双眸:“还望你勿要隐瞒。”
“就是她……就是她!”痛感被稍稍压制的庄芸芸一有丝毫力气,便忙不迭指着扶璎控诉。
巧殊无奈使了个噤声诀叫她冷静,又朝上方高声道:“此事与扶璎师侄无关,庄芸芸是因为无法承受诸多药力,又强行催动力量持续战斗,使得气血逆行,导致这副模样……”
庄芸芸蓦地怔住,而后疯狂挣扎,想说却说不出话来。
这不可能!她早就测试过自身耐药性,那些药她完全能够化用!
巧殊见她一脸不可置信,叹息道:“我也没见过谁人服药后的副作用有如此严重,你恐怕根本无法消受,不该用药……唉,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先治好你的伤吧。”
说完,他唤来徒弟们赶紧将庄芸芸抬了下去。
庄芸芸目眦欲裂,血泪汩汩,望着虚空心如死灰。
她即便养好伤,也再也无法修炼,庄家名誉、个人仙途皆毁于一旦,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扶璎淡然望着庄家小姐远去,也作出惋惜的模样,缓缓摇摇头。
刚刚那一指,她的确没出多少力气。
只是借着庄芸芸亢奋的内息,悄悄探入她内府,破坏了丹药与人体的相合性罢了。
这点小事对她来说易如反掌,正因细致入微,也不会被他人察觉端倪。
这出戏唱完,下一场约莫也不远了。
闹剧过后,大试正式结束。
执事们当场将结果统计完毕,次日,新一轮弟子排名出炉,各人擂台战成绩、功劳积累皆被公开张贴在告示栏中,列得清清楚楚。
弟子们如凡间科举放榜的考生,在告示栏前挤破了头。
扶璎站在远处楼阁上,倚着栏杆望着攒动在一块儿的人影,神情悠然。
“凭师妹的一双好眼,可否在此处瞧见自己的位置?”
白衣青年优雅立在她身侧,双手负于身后,翩翩如玉。
扶璎轻轻一笑,出声婉转动人:“大师兄照样是大师兄,是当之无愧的首座,我么……这次是三十三名。”
“哦?这么远都能看清,师妹的眼睛果然非同凡响。”
晏寻清盯着她的如羽长睫,饶有兴趣地说道。
扶璎眼波流转,抬睫瞧他。
“不过,我可不是望见的,是昨晚便推测出来的。”
晏寻清剑眉微抬,“莫非,你记住了所有人的功劳和战绩?”
“这并不难吧。”扶璎狡黠道。
“推算他人,再度及几身,在挑选对手时作出最合适的选择,否则以我堪堪忘我初期的实力,如何能占据前列呢?”
青年失笑:“师妹说得轻巧,可这等推衍能力,多少人望尘莫及。”
“嗯——”
扶璎妩媚地拖了个长音,戏谑道:“唉,远不如大师兄,我若有那等力量,还要脑子做什么。”
晏寻清忍不住闷咳了声,故意压低声音嗔道:“你这是在说我笨么?”
“怎么会,大师兄才貌力智皆全,实乃完人也。”
扶璎略微晃着脑袋,念书一般正经。
晏寻清当即敲了下她的额头,扯起嘴角道:“是不是与同门小姑娘待久了,你也变得顽皮了。”
扶璎捏着下颏沉吟良久,正色道:“非也,应当归功于大师兄才是。”
“我?”
“没错,书里似乎讲过。”
晏寻清思索片刻,犹豫道:“不会……又是那什么《谈情秘法》?”
“正是它。”
“……”
青年无奈,“师妹处处聪慧,却将这破书奉为圭臬,实在令我理解不能。”
扶璎咧嘴:“书便是书,还有什么华书、破书?”
他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你就没想过,写这书的‘万八丈’是何方人士?”
扶璎微讶,歪歪头问道:“大师兄难道认识?”
晏寻清:“百里一万八千丈,‘万八丈’即‘百里’,写书的……正是咱们掌门。”
“……?”
女子脸上头一回露出如此直白的震惊之色。
见她这副模样,晏寻清忍不住笑了:“我刚知道此事时,同师妹一样惊诧。”
扶璎愣愣然低下头,好久才缓和过来,喃喃道:“藏书阁中还有许多万八丈的话本子……仔细想想,以掌门的性子,偷摸写这些书似乎也不奇怪。”
“知道真相后,你还信那书吗?”晏寻清揶揄道。
扶璎抱起臂失望地叹了声,幽幽道:“即便是我,也听过掌门苦追黛长老的往事,到如今我师父对他仍颇有微词,唉,看来我的昼夜研习都是白费了。”
晏寻清垂眸温柔如水,自她身后扶住栏杆,二人隔着微妙的间隙,这细柔的姑娘像是被他包裹在这微小一隅般,他嗅到她身上清冽的花香,连呼吸都变得怜爱起来。
“凭师妹的本事,何须去效仿他人呢。”
他的声音如涓流一遍轻轻漾在耳畔,她居于男子两臂与栏杆之间,如同被关进兔笼的猎物,但注视着她的猎人没有透露丝毫危险之气,她动了动眼眸,没有逃脱的意愿。
“……我有什么本事?”
“什么都不做,便叫人难以忘怀的本事。”
男子低笑。
扶璎第一次知道,这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也会有轻佻的时候。
“大师兄这意思,是说在山中初见后,便忘不了扶璎了?”
她侧眸觑他,亦是晏寻清从未瞧见过的妩媚。
“此话,倒也不错。”晏寻清勾起唇角,很是坦然。
还以为他稍一撩拨过后,她也能露出些失措的表情,可惜,未能撼动她的心神,甚至还不如万八丈的真实身份有效。
扶璎掩唇颔首,眸里流光明耀。“大师兄也会逗人开心了。”
晏寻清气息温柔:“有机会,还想再去那药园看看,上次匆匆离去,都未拜访师妹家中人。我很想见识,究竟是何等神奇之家,能养育出师妹这世间无二的妙人。”
扶璎眼眶微张,凝滞了许久,忽然抬手轻巧拂开青年的身体,走出禁锢回首笑道:“家人不喜露面,要见他们,可不容易。”
青年盯着身前的空荡出神须臾,转眸看向她的侧脸。
“看来,寻清还没有得到师妹的信任。”
扶璎弯起眸,不以为然。
“呵……说什么呢,除了血脉至亲,扶璎在这世间最信任的便是大师兄,大师兄莫要有这无谓的顾虑。”
晏寻清垂睫沉默片晌,牵起嘴角:“确实,师妹只是说了实话,是我多虑。”
他跟到她身边,温柔道:“三十三师妹,恭喜你得偿所愿,获得进入藏书阁二层的资格,现在可要去看看?”
扶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轻嗔道:“你也不嫌拗口。”
青年扬眉:“那下次还请师妹推算出一个不拗口的名次。”
“好啊,哪日我拔了大试头筹,你可要乖乖唤我一声大师姐。”
“那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嗯,怕你此后都没这机会,不如我现在便叫给你听,大师姐?”
女子秀眉轻蹙,伸手敲打他的手臂,嗔怪般的举动令他面上悦色更深。
一路谈笑着来到藏书阁,阁中执事核实了扶璎的弟子排名后,给了她二楼通行令牌。
除了功法与神通秘籍更为高深,二楼其他分区的书与一楼相比,并没什么高低之分。
扶璎依旧沉浸在各类奇物记载中,好似只是漫无目的的阅览。
晏寻清坐在一旁,也随意拿起书看,目光不时落在扶璎身上时,默默将她翻阅的书籍名字与顺序都记了下来。
扶璎又回到整天待在藏书阁久久不归的日子,与从前不同的是,晏寻清时常来陪她,甚至在她离开时,他依旧会留在楼中钻研。
她并未瞧见,每当晏寻清一人待在那儿时,都会将她先前所翻看的书籍都通读一遍。
多日过后,扶璎总算有些倦意,原本打算再连续看上几个日夜,可读着读着,神思便游到天外去,她揉了揉眉心,将书放回原位,走下藏书阁。
此时已是深夜,周围格外寂静,她路过窗沿时,瞧见不远处白衣背影,正要打个招呼,启了唇却未出声。
晏寻清总爱半夜游荡,但此刻他是朝着后山去的。
后山乃是宗门禁地,被巨大封印所包围,那封印之强力,连她的神识探入都会受到损伤。
天靖宗中,除了长老级以上拥有后山禁地的通行权利,他人皆不可靠近。
扶璎略一垂眸,敛息跟上。
白衣青年静静走上后山,步履平稳,都未用上御剑之术。
前方,金色封印隐隐发亮,无形屏障环绕整座山头,无鸟声虫鸣,一片死寂,肃杀之气弥漫空中,好似有什么极尽可怖之物长眠其中,一不留神,就要挣脱牢笼淹没整片大地。
扶璎静静望着他,他也只是望着那封印没有动作,久久凝滞。
半晌过后,扶璎不再隐匿气息,故意踩在脚边石子上,男子蓦地警觉。
他敏锐回头,瞧见扶璎身影,顿时诧异。
“扶璎师妹?”
青年转过身来,修长身躯如月凉薄,背靠封印,被染上一层淡淡金光。
风拂过他两鬓发梢,他眼中的锐利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只剩打量。
“何时来的,我竟未发现。”
他浅浅笑着,心下狐疑,她的隐匿功夫竟让此时观心境巅峰的他都无法察觉么……
“大师兄是在走神,所以才忽略了扶璎吧。”
扶璎抿起嘴角,拢着袖口端庄走上前,状似无意地扫了眼封印,好奇道:“大师兄来这儿做什么?”
她显然有所隐瞒,却又不在乎让他察觉端倪似的,晏寻清垂了垂眸,未透露出心中疑忌。
“不知不觉,便走到这儿了。”
扶璎歪头戏谑道:“游荡到禁地,也能不知不觉?”
晏寻清注视着她的眼睛,静默少焉后如常道:“瞒不过师妹,其实,我只是此地有些好奇。”
他挺直腰身,负手看向封印。“师妹可知这禁地之内有什么?”
扶璎看向那被虚空阻挡的黑暗,那里空无一物,是结界所伪装出的假象。
她的神识潜入查探时,见识过自地底蔓延而出的可怖煞气。
“虽然偶尔听他人谈起,但猜测甚多,长老们也未透露过,不知哪样是真呢。”
“对此,我亦有猜测。”晏寻清嗓音清润,无比冷静。
“你可曾听闻千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
扶璎眸光微动,“略有耳闻。”
“那可谓是改变修真界格局的一战。”
晏寻清望向虚空,呼吸深沉。
“千年前,界内同时诞生了两位无穷境大能,一位是仙道涅槃谷的元魁道君,一位是昔日长厄殿妖魔之首——燕千秋。然而,两人刚晋升无穷不久,仙魔两道便卷起大战,势动苍穹。”
扶璎缓缓道:“听说不只是那两位无穷境,还有十多名神游大能及数位超然高手参与其中,浩瀚之力波及大地,使得无数生灵丧失性命,结果却是……那两名无穷大能于战中同归于尽,实乃世间之憾。”
晏寻清:“不止如此。那战令仙道与妖魔元气大伤,反倒是堕魔一族趁着战乱,吸收大量妖魔之力,一举壮大为可与长厄殿比肩的存在。如今再看那场战争,若非混沌天插手,仙道众派,便要败在妖魔手下。”
“事实却是仙门胜了,混沌天坐收渔利,自此与长厄殿结了世仇。”
扶璎平静叙述,好似这只是她的推理。
晏寻清注视着她,凉凉点了点头。“不错。”
“虽说是在世间被讲烂的故事,这其中,却有不少疑点值得推敲。比如……原本势单力薄的堕魔如何能抓准时机,在其中偷袭长厄殿得手?而鄙弃堕魔的众仙门,为何没有趁势将他们镇压?”
扶璎半阖起眼眸,她谈论起这桩事时好似将自己置身事外,但事实上,她确实没有参与过那场战争。
她只知道,那时无拘无束来找她,说要带着弟兄们去谋一场大事,此去惊险,但若事成,混沌天必将迈入新时代。
她不关心,她默许了。
她还隐约记得,他们决定做这件事,是因为仙门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
“大师兄的意思是……仙门勾结混沌天?”
扶璎低笑,不以为然道:“修仙众派嫉恶如仇,堕魔亦为恶,仙门怎会与堕魔同流合污呢。”
晏寻清:“话虽如此,却也难保所有仙道中人皆是正义之士。先前师妹与我去江台镇执行委托时……不是也见识过么?”
“嗯……师兄说得有理。”
扶璎轻轻抬眉,悠然道:“可这些只是猜测,师兄明明是四大仙门之一的弟子首座,怎的还说起仙道的不是了?”
晏寻清泰然自若地牵了牵唇角:“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表达疑惑罢了。”
她眼眸微转,暗自思索,片晌后认同地说道:“大师兄是个清醒之人。”
青年笑而不语。
扶璎:“所以……方才说的这些,与这禁地中的事物有何关系?”
晏寻清:“这处封印,据说便是那场大战结束后,由五大仙门合力设下的。”
“五大仙门?”扶璎故作疑惑。
晏寻清:“呵……忘了师妹可能不知,那元魁道君掌管的涅槃谷,曾与如今的四大仙门合称为五大,即便元魁道君陨落,其地位也并未更改。可就在数百年前,涅槃谷一夜之间满门尽灭,师妹能否猜到其中缘由?”
扶璎明澈地注视着他,一脸无知地摇摇头。
晏寻清:“当初五大仙门合力诛杀妖魔至尊燕千秋,其尸身却不见踪影。燕千秋原身乃是极为罕见的朱焱斓蛇,修炼至无穷境的斓蛇,体、神、魂皆已不在五行中,即便死亡,其存在也无法被彻底抹除。”
“大战过后数百年的某日,涅槃谷修士纷纷爆体而亡,山谷化为血海,那是满含怨念与煞气的斓蛇之血。时至今日,那座山谷仍是一片鲜红地狱,阻挡着人们靠近。”
扶璎面上显露一丝诧然,“所以燕千秋陨落后,涅槃谷带走了他的血液,而涅槃谷满门爆体而亡,听上去……像是他们在借助斓蛇血液修炼,却又被血中怨气所反噬……”
晏寻清低哼一声,像是不屑于传说中的仙门大派用这等旁门左道。
他抬手指向身侧的封印,双眸深邃。
“既然涅槃谷带走了燕千秋之血,那这处封印之下……是否也埋藏着昔日魔尊的某处身躯呢?”
扶璎轻轻张大了眸。
晏寻清的手,指的可不只是这一处封印,他所指向的乃是当今四大门派。
燕千秋的躯体,或许早就四分五裂,被藏在了不同的仙道宗门之中。
她望着晏寻清的眼,那瞳孔深处仿佛涌着愤怒,再看却镇静如常,好似那怒涛只是光泽映照下的错觉。
“大师兄好像并非只是好奇。”
她眸光凝聚,带着似有似无的审视。
“为何对这封印之下的东西如此执着?”
晏寻清眯起双眼,终于不再掩藏气息之冷锐。
“若此地封印着与斓蛇血一般……甚至比它更甚的危险之物,一旦煞气泄露,宗门数百子弟该如何抵挡?掌门长老对禁地之物闭口不提,众同门毫无防备,我绝不愿天靖宗成为第二个涅槃谷!”
青年话语掷地有声,扶璎动了动唇,垂首轻叹:“原来大师兄是抱着如此深远之虑,方才听你那般猜忌四大仙门,险些以为师兄要叛去长厄殿了呢……”
晏寻清稳了稳心神,低声讪笑:“呵,师妹想到哪儿去了,我是人,去什么长厄殿?”
扶璎柔下眉眼,“是啊,所以才是虚惊一场,可吓坏我了。”
他是人。
初次见面时,她便用神识在他身上查了个遍,排除了妖魔伪装的可能。
她看似受惊的娇弱模样映在青年眼里,他眼睫微压,瞳中有萤火幽幽。
“倘若我当真是妖魔,师妹会惧我么?”
扶璎缓缓摇头,面容平静无波。
“若是如此,或许扶璎从一开始,便不会选择与阁下相交。”
晏寻清凝眸沉默,不知心绪。
扶璎旋即笑道:“还好,没有错过大师兄,否则……该是扶璎一生之憾吧。”
青年神色微妙地变了变,内息安定下来。“世人憎恶妖魔,师妹的选择没有错。”
“但或许,妖魔也并非皆为恶,正如仙门也鲜有尽善之人。”
女子轻抬嘴角,“大师兄对天下诸道的公正评判,令扶璎受教。”
晏寻清面向扶璎,走近半步,在微光中注视她柔美的脸庞。
他声音冷静,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可否知晓,师妹作何感想?”
扶璎眨眼:“你指什么?”
“五大派藏匿魔尊尸身之事。”
她沉缓吐了口气,“旧日魔尊之躯体神魂煞气过重,众仙家许是恐其危害世间,便拆解各自保管,好淡化危害。”
晏寻清袖中之手渐渐握紧,表面仍不动声色。
“可五大派却向世间隐瞒此事,甚是怪异。”
扶璎轻轻捏住下颏,低眸回想。
“书中记载,斓蛇珍稀罕见,身上每处都有极高的价值,修炼至无穷境的斓蛇,想来称得起天下最强大的宝物,涅槃谷敢冒着煞气用其血液修炼,哪晓其他四大派是否也别有用心呢?”
“若照此般推测下去,或许千年前那场大战的起因,便是……”
青年被长睫遮掩的眸光蓦地颤起,女子细柔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脑中却倏而空荡,抬眸看向她时,只觉她一蹙眉、一眨眼都在牵动万物运转,晨钟鸣响,百鸟飞腾,天光破雾。
扶璎忽然停住了话语,疑惑望向晏寻清,撞向他怔然的目光。
“……大师兄,你怎么了?”
他骤然回神,情绪隐隐翻滚。
“你说这些话,可是对宗门乃至整个仙道的大不敬。”
扶璎伸手疏开他警示般的眉头,俏然一笑。
“跟清醒公正的大师兄学的,我可不会对他人说起这些。”
晏寻清散去眸中阴霾,一把握住她前来捣乱的手,沉闷笑了声。
“说到底都只是猜测罢了,师妹若因这些事乱了道心,便是寻清之罪过。”
扶璎闻言狡黠地弯起眸,煞有介事道:“说得是,大师兄可要负起责任,多多督促扶璎。”
晏寻清唇角勾起,摩挲掌中细腻,舍不得松开。
“师妹今晚叫人刮目相看。”他意味不明地说道。
扶璎无辜地抬起眼睫,“大师兄也是。”
不困囿于世俗所认为的正邪,心境不知比多少仙道长者还要高尚。
夜间一番谈论过后,扶璎隐约感到晏寻清面对她时的情绪有了微妙变化。
似乎,更亲昵了些。
她思索个中缘由,只能推出是自己那番阔论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他或许将她当成了同道中人,而她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十神丹的材料还未寻齐,扶璎并不急着继续与晏寻清进修感情,又一头扎进了藏书楼,来日方长。
终于在一日晌午,她寻得了线索。
“碎骨兰,功用不明,生长周期不定,产于雷音秘境险恶之地,采摘即临雷劫,神游之下无力承受,一击则殒命……”
这么说,想要采摘碎骨兰,需要神游境界方能脱身,其功用又不明,难怪她从未听过此物在市面上流通。
好巧不巧,这雷音秘境她听说过,乃是庄家的资产。
两千多年前,庄家老祖破解了该处秘境的出入方法,将其据为己有,凭借秘境内的产物发家致富,之后他便离开修学所在的天靖宗,一心投入经营,千年过后,庄家跻身修真家族前列。
数百年前,庄家老祖突破界内唯一的神游境散修,据说在外闭关不知所踪,当下的庄家乃是由其长孙——即庄芸芸之父掌管。
扶璎眯起眼眸,庄芸芸在外伤治好后便被接回了老家,从此与修行无缘。凭她们之间的关系,想要借用庄家秘境怕是难上加难。
她将书合上放回书架,敛去眼底锐色,离开藏书楼前往云仙台。
路上,瞧见庄永永在两名丹道子弟的陪伴下朝师门走去。
差点忘了,庄永永五年刑期已过,到了出戒律堂的日子。
庄永永沉浸在重见天日的喜悦中,余光望见扶璎的身影,却陡然敏锐地望了过来,见到她的一瞬,那张脸顿时阴云密布,眼珠像要从眼眶迸出一般,恨不得当场跑来狠狠给她个教训。
同行的丹道子弟赶忙扯住安抚,他终是压抑了冲动,瞪向扶璎的眼神冷如刀割,好似在心中谋划着什么,转而冷哼一声,拂袖愤然离去。
扶璎心绪不动如山,淡然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雷音秘境之行必要耗费不少时日,她给自己编造了个理由,说家中有秘仪开展,召她前去主持,需要离开宗门三年五载。
黛娥闻言,娇美面容上掠过一丝讶异,转而冷静下来,叫她稍待,然后取来一样物事。
“先前小扶璎助我修复碧落果,又在宗门大比中取得那般好成绩,这件法器赠你傍身,助你除险解难。”
袅袅白绫如烟如流,飘上半空又轻柔落在扶璎手上。
“此乃为师找器道长老雀月华专门为你制作,白绫华而柔美,最符合小扶璎的气质。”
黛娥弯着眼眸满意点点头,“果然很配!”
细腻的布料灵力满溢,滑在扶璎手上,正如溪水流淌一般清凉怡人,其上布满银色灵纹,背光时难以察觉,一有光泽照耀,便立即招摇出自身美貌,显得华丽非常。
扶璎有些诧然。
垂首注视着手中法器,片晌后柔和笑道:“谢谢师父,徒儿很喜欢。”
黛娥咧开唇角,颇有种自己的审美得到认同的得意。
“我给它想了个名字,叫霄飞练,小扶璎如果不喜欢,另取便好。”
扶璎看向黛娥,如沐春风地说道:“师父起得极为贴切,此器便叫霄飞练了。”
与黛娥交谈结束,扶璎也不忘去向晏寻清道个别。
晏寻清闻言,露出几分诧异几分低落,开口时又温润如玉,含笑望着她的双眼,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印下来。
“想念……想念宗门众人时,便写信吧,我等你回来。”
扶璎面容含羞,浅笑应下,却知秘境与世隔绝,她即便想写信也无从传起。
两日后,她启程离开了天靖宗。
刚踏出山门,扶璎便察觉一道神识落在自己身上,略略一品,便知不怀好意。
她不动声色,如常前行,悄然勘察周围,发现不远处还有多人埋伏,方才盯住自己的那道神识此刻朝那些人传递着消息,而后众人倾巢而动,都跟在了自己身后。
三名观心,十名忘我,均不是天靖宗中人。
他们显然不是劫财的散修,而是专程为了“扶璎”这个天靖宗弟子前来的。
暂且不知他们的来历,扶璎没有暴露,继续飞跃山林,直到远离了天靖宗管辖的地界,那群跟踪的修士突然现身将她包围,杀气刮在她身上,各个显露凶相。
扶璎止步,默默拢袖站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淡笑出声:“围剿一名区区忘我初期的弟子,值得动用如此阵仗?”
领头之人没想她命悬一线却如此淡定,冷哼一声道:“将死之人,没资格知晓!”
他一声令下,十几名修士一拥而上,威压顷刻迸发,各方杀招都要将她碾于尘土。
扶璎闭上眼眸沉声叹息,刹那间似有数道无形刀刃切割空间,杀手们的灵力尚未到达,便被迫中断,他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到众人皆被拦腰砍断,低头间,又见自己和两腿一同掉到地上,惊悚至极!
“你……你是超然境……!”
众杀手面目扭曲,他们甚至未瞧见扶璎如何出手,便彻底消弭了意志,死不瞑目。
扶璎仰头后望,瞧到满地惨烈,蓦地呼道:“呀……”
忘了试试黛娥送的法器趁不趁手。
她空手惯了,这些人又太过急躁,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无奈,只好先让他们安静下来了。
扶璎挪步到领头人身边,静静站立,抬手用灵力覆盖其身,从中牵引出来不少玩意儿。
传讯符,还有……刻着庄家家徽的令牌。
难怪一出门便被人盯上,庄永永刚从戒律堂离开,处处关注自己,想必也知晓她近日将离宗远行,故联系家中派来一群死士,想趁她远离宗门之后将她暗杀。
庄家为了对付一位忘我修士,竟派出如此多的高手,想必也是庄芸芸在家中添油加醋,怕她再度逃脱。
庄家家主爱惜子女,见庄芸芸成了无法修炼的废人,知晓她是罪魁祸首,定然也想除她而后快。
唉,庄家想叫她死得凄惨,她却还要借用那雷音秘境呢。
传讯符另一头想必就是庄家家主所握,扶璎在其中传入消息:“事已得手。”
这是仅供一次使用的消耗型灵宝,传讯过后便如火烧一般成了枯炭。
扶璎挥手运力,将众多死士尸身化为齑粉散去,现场再看不到争斗痕迹。
此后一路通畅无阻,她刚穿入混沌天结界,周围堕魔惊动,纷纷前来参拜。
“袱姬大人回来了!”
“恭迎袱姬大人!”
她望着这曾经日夜观看的开阔之景,眼神拂过众多熟悉面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分明才离去几年而已,大概是因为天靖宗与此地全然不同吧。
劲瘦的少年快步跑来,停留在人群的缝隙里,一双明目熠熠生辉。“大人!”
扶璎看向小谷,少年戾气不再,木讷而俊俏的脸上洋溢惊喜与激动。
她巧笑嫣然,伸手招来少年,轻抚他蓬松的头顶。
小谷抬眸静静盯着她,沉默的时候就像在发呆。
堕魔们投去羡慕的目光。
“袱姬大人怎么从来没摸过我……?”
“去你的吧,你生得多壮,人家小孩多可爱。”
“可是……他不是也三百多岁了吗。”
“快闭嘴吧,可别叫无拘听见!”
众人嘀嘀咕咕,说的都是些薄物细故。
扶璎抬起眼睫,目光淡淡,柔和道:“无拘无束可在此间?”
一堕魔答道:“无拘大人正在闭关钻研功法,无束大人自从袱姬大人离开,还未回来过呢。”
扶璎轻叹,无束那人来无影去无踪的,终年四处冒险,既然无拘忙碌,她只能试着唤回无束陪她去雷音秘境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神识自远方传来。
随即紫衣青年乘风飘落,墨发缭绕,凤目妖异,似山中精怪。
他笑容可掬地注视着扶璎,按捺翻涌的情绪,柔声道:“大人可算记得回来看看了。”
男子一切都无比完美,除去他嘴角溢出的鲜红血迹。
扶璎见状,眼眸微张,凝眉道:“你既在专心突破功法,怎能强行中断,反噬自身。”
无拘伸出修长白净的食指,抹了把嘴角,轻巧道:“感知大人归来,我怎能不来迎接,一点点小伤罢了,切莫在意。”
他低眸看向扶璎身前的少年,那纤纤玉手还落在少年的脑袋上,他顿时阴下目光。
小谷瞧见无拘满含警告的凝视,思索少顷,然后抱住扶璎的腰躲到她身后。
!!!
无拘登时怒火大盛,好个心机小子,竟敢碰她!
第 32 章
“无拘, 你有内伤,莫要置气。”扶璎柔柔说道。
无拘忍住发作,瞪着小谷露出的脑袋敢怒不敢言。
扶璎垂下头, 微笑道:“小谷, 你不该故意惹恼前辈, 他是我最亲近的助手。”
小谷略微愣了愣,松开手臂道歉疚道:“我错了。”
无拘闻言, 怒气当即便平息了大半,眼中透露得意。
扶璎望向无拘,他因中断修炼, 内息有些紊乱,但好在没有大碍。
她走到他跟前, 叹息道:“这般不怜惜自己,我会心疼。”
无拘瞳孔微缩, 抬眸时不可置信, 再念时呼吸急促。
“大人当真……心疼无拘?”
扶璎朱唇轻启,眼眸明澈, 撩拨晏寻清多了,她怎么习惯性说出来了。
罢了,她自是挂念子民们的, 只是鲜少向他们诉说心绪而已。
“当然。”她点了点头。
无拘双眸迸出光亮,欣喜若狂, 一时间思绪纷飞, 连献身时要穿什么衣裳、沐浴时用哪些花草药都想好了, 届时他还要省下力气去帮大人净身, 以备在浴池之中又心血来潮……
可恶,光是想象那曼妙身姿荡漾在花水之下, 剔透水珠挂在柔嫩肌肤上,他便快要承受不起了。
扶璎看着陷入臆想的紫衣男子,不明所以。
“我要去雷音秘境中取一样东西,无拘,随我去吧。”
女子沉静的声音将无拘的神识拉了回来,他长睫轻扇,诧异:“雷音秘境?”
“嗯,你应当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
无拘嗤声,好心情都被回忆搅乱。“庄家的事我了如指掌。”
君承泽是当年陷害无拘的罪魁祸首,在其中推波助澜的正是庄家老祖庄正,那厮退出天靖宗后,无拘便时常关注庄家消息,欲找机会要他们身败名裂,跌落峰顶。
如今庄家老祖行踪不明,据说连庄家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闭关。
“那雷音秘境的入口原本有一道术式,庄正将其破解后,将术式加以改造,制成了可开启秘境的钥匙。唯一的钥匙便在他的长孙——当家庄家家主手中。”
“雷音秘境每次关闭与开启的时间,不可少于一百年,否则无法开启。距离上次秘境关闭已然过了百年,想来庄家最近应当也有开启秘境寻宝的打算。”
无拘说着,又问扶璎:“大人想以何种方式进入秘境?用金钱收买庄家,还是用武力将钥匙夺来?”
扶璎缓缓深呼吸,道:“我在天靖宗还有大事未完,事关混沌天存亡,不可节外生枝。”
以庄家的地位,若是被突袭,极易引来仙道其他势力的目光,说不定庄家主还掌握着召唤庄家老祖的方法,若当真有两位神游境打起来,那声势之浩大,无论如何都瞒不住。
无拘点头会意:“明白,那我便要那家主接受我等同行,庄正不在本家,如今的庄家人应当都不认得陆无拘的模样。”
扶璎意味深长地笑了。
“可我却与庄家有些冲突,他们似乎认得我呢。”
无拘讶然挑了挑眉,若说有冲突,只可能是袱姬去往天靖宗后的事了,难道她是为了他,而和庄家人生了龃龉吗……
他颔首浅笑,语气轻巧:“这有何难,无拘帮大人改变样貌便是了。”
扶璎歪头:“你能?”
无拘:“早年学了门换颜术,却没机会用上。不过那只是低阶法术,仅能改变容貌,无法改变性别与身材。换颜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效果消失后,需得十二个时辰过后使用才能再度生效。”
扶璎思索:“所以,须得在一个时辰内说服庄家家主,并进入秘境之中。”
无拘:“不错,等进了秘境,再与庄家人分开行动,如此便可保住身份。事不宜迟,大人,我们即刻出发。”
“我也要去!”少年稚嫩清亮的声音蓦地响起。
无拘眯起眼眸,目光如霜地掠过少年面容,阴恻恻笑了笑。
“大人只唤我陪同,你去又能作甚?”
小谷直愣愣道:“我可以帮忙。”
无拘:“呵,区区观心境,就别想着掺和这等大事,乖乖留下吧。”
扶璎刚刚才有过警告,此刻小谷挑衅于他,他也不敢对他动手,只笑里藏刀地暗暗对其施压。
小谷却全然未感觉到他的威胁似的,望着扶璎道:“我会听话。”
扶璎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神,心里喜欢,怡然牵起唇角。
“小谷尚需历练,去探索秘境不失为一种好选择,无拘,你觉得呢?”
无拘面容微愕,转瞬掩盖下去,低眸道:“大人说得对。”
他睨了眼小谷,没好气地哼了声。
“既然大人恩准,你便与我二人同去。”
小谷点点头,木然道:“谢谢无拘大哥。”
“?”无拘眼角微抖,他谢他作甚,一口一个大哥好像多亲切似的。
“不过,随行可以,你得听我安排。”
小谷爽快应下:“好。”
三人离开混沌天,无拘对庄家的位置最为熟悉,一路上都是他引领。
快到目的地,无拘突然停下,笑眼看向扶璎,一副温良模样。
“为免被人察觉,便在此施展换颜术吧。”
扶璎微笑颔首:“便交给无拘了。”
无拘眸光注视着扶璎的面庞,而后又盯向小谷片刻,提议道:“大人,我们既然要伪装面貌,干脆将身份也捏造出来,好叫那庄家人信得过。”
女子温柔如水地看着他,气息轻得如一抹云烟。
“依你所见,用个什么身份好?”
“我号无量道君,自八千里海外远道而来,只为去雷音秘境寻一株碎骨兰。”
无拘长身直立,敛眉正色,分明容貌还未变化,却叫人觉得他变了个人一般,颇有光风霁月的高人之姿。
扶璎从未见他这副模样,一时竟有些恍惚。
无拘转来目光,一弯眸又恢复放浪模样,凑近来握住扶璎的手,低声道:“大人扮作我的夫人,与我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小谷木讷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难以言喻地觑向无拘,啐道:“不要脸。”
无拘懒得搭理他,脉脉含情地瞧着扶璎的眼,“大人,好不好嘛。”
“……”扶璎面目平静,此刻的心情颇有些微妙,竟开始斟酌这是否合适起来。
实在不像她。
“便随你吧。”
不想深究内心怪异的情绪,她放弃了思考。
无拘喜出望外,气息荡漾得像是摇起了尾巴,扶璎无奈叹声,默然收回了手。
“我呢?”小谷冷不丁问道。
无拘转过身去俯视着他,沉默少焉后倏地翘起唇角,眸里精光闪烁。
“你是我与大人的女儿,想要离开海域见见世面,哭求着爹娘带你同行。”
扶璎:“……”
小谷:“……”
气氛冷却良久,少年幽幽出声:“让你占便宜也就罢了,为什么我是女儿?”
无拘悠然自得地昂起头,凉凉笑道:“不必追问缘由,我说过,你要听从我的安排。”
小谷:“你不是说,换颜术不可改变性别与身材么!”
无拘:“呵,你这么大点的小孩儿,换个发型衣着就雌雄莫辨,装小姑娘的声音更是不在话下。”
小谷明白,这都是无拘的恶趣味,为了彰显他才是唯一有资格待在大人身边的男人。
他嫌恶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反对。
无拘十分满意他的态度,当即施展换颜术,片息过后,三人面容皆焕然一新,再见不到之前的影子。
他盯着小谷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谷扯着自己额上齐整的头发,皱眉冷声:“好笑吗?”
扶璎也掩唇轻笑,温柔道:“甚是可爱。”
玲珑圆润的小脸蛋,搭上灵巧稚嫩的髽髻,活脱脱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无拘纵使对小谷不满,但对自己的审美却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幻化出的面容各个精妙。
扶璎都这般夸赞,小谷沉下气,将心中怪异之感都抛了开去。
无暇继续谈笑,几人去到庄家府邸,庄家家主一听下人通报有神游大能光临,立即亲自前往大门迎接。
“不知何方高人大驾光临,庄某有礼了。”
庄家家主礼貌地朝无拘与扶璎打着招呼,俯首间目光悄然在小谷身上也转了一圈。
无拘挺直腰身,如他先前计划一般款款念道:“吾乃无量道君,听闻贵府近日将开雷音秘境,特携妻女自远海前来,向阁下讨个入境之格。”
庄家家主眼眸微转,甚么无量道君,从未听过这等名号,但眼前这高挑俊美的男子确为神游境,约莫是哪位隐世高人,鲜少露面。
“噢!久仰久仰,三位快请进,我们坐下说。”他笑脸相迎,与人客套驾轻就熟。
跟着家主身后,无拘侧首看向扶璎,得逞般地朝她笑了笑。
进入府邸前,扶璎便用神识谈查过,庄家内仅有家主一名超然境,在其之下的修士有几十号人,庄芸芸身上已无灵力波动,此时正在闺房内休养着。
家主将几人请到厅堂,试探道:“敢问道君前辈,阁下欲入雷音秘境,是为了采集天材地宝?”
无拘:“不错。”
家主略显为难地笑道:“这雷音秘境的钥匙,乃是祖上传至我手,我虽为庄家家主,可也不能忤了老祖的意愿。自庄家管辖雷音秘境以来,可从未有过让客人进入秘境的先例,前辈想寻得何物,不妨同我说说,家中或许还有留存。”
无拘不冷不热地勾了勾唇角,低声道:“若是如此,我愿以灵石购下,倒是省了一桩事。我要那碎骨兰,阁下手中可有存货?”
家主面上掠过讶然,遗憾摇头:“这……确实没有。”
他内心琢磨一番,精明问道:“碎骨兰效用不明,又采摘困难,以往从未有人向我庄家求购此物,不知前辈要它何用?”
无拘表情顿时凉了一分,凝视着庄家家主,无声释放威压。
对方神色骤变,忙打着哈哈圆道:“在下只是好奇并无恶意,不该打听前辈想法,还请前辈莫怪。”
无拘沉吟一声,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从空间内掏出一大只木箱坠在地上,挥手掀开箱盖,露出剔透闪耀的灵石堆。
“这是灵石五十万,我等只愿得到碎骨兰,秘境内其他物事,本座可承诺分毫不取。”
庄家家主张眸诧然,为了那在世人心中毫无价值的碎骨兰,这远海大能竟愿抛掷如此数额,有这价钱,即便在秘境中顺走些什么,也不会让他吃亏。
况且,神游大能的承诺极具分量,没人会为了这点东西丧失声名。
想明白其中道理,他和煦应道:“嗐,前辈有此诚意,在下还有什么好推脱的呢?还请几位在府中歇息几日,待准备妥当后,在下便开启秘境,带三位同去。”
“本座无暇等待,还请现在便开启秘境。”无拘拢起眉头严肃道,强硬的语气并不给他商量的余地。
庄家家主满脸意外:“现在?这秘境百余年才得开启一次,对庄家而言亦是机会难得,在下还需召集人手,准备好采集工具……”
“庄道友。”
扶璎忽然出声打断,她气息温婉,微笑的面容却叫人感受不出几分温度。
“半个时辰后开启秘境如何?想必这对阁下而言并非难事。”
家主望向她沉默片晌,叹道:“好吧,还请几位稍等。”
说完他拱手一礼,便大步踏出厅堂去准备,身为一家之主,他行事颇有条理,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安排完毕,只是他召集人手时却在奇怪,先前派去天靖宗外伏击的修士们分明早就传来得手的消息,为何到现在还未归来。
手下们动身去厅堂外集合时,他余光瞥到庄芸芸扶墙站在角落,略一顿步后走上前去。
“芸芸,你怎么出来了?”
庄芸芸身体已恢复大半,气色依旧惨淡,回家后也终日待在屋中生闷气,极少露面。
“爹,这是要去做什么?”她望着攒动的人群虚弱问道。
“有海外高人前来拜访,爹马上要开启雷音秘境,这一去也不知多少年,芸芸,照顾好你自己。”家主凝视着庄芸芸,语重心长道。
庄芸芸诧异地抬起双眉:“雷音秘境?现在?”
家主:“嗯,时间紧迫,爹就不与你多说了,你的身子……爹会继续想办法,帮你重塑灵根。”
说完,他转身走入人群中。
庄芸芸心中怪异,海外高人?何等高人能让父亲这般急切?
她敛起眉头,鬼使神差走上前,恍然见到厅堂内的身影,登时瞪大了眼。
那女子的身形像极了扶璎!
她又走近些去看,对方面容陌生,但那姿态简直与扶璎一模一样,那贱人的气息,旁人谁都模仿不来!
庄家家主手中握着开启秘境的钥匙,意气风发地走到三人跟前。
“久等了,现在庄某便带几位前往秘境。”
正要动身,忽然一名女子拨开人群闯了进来,目眦欲裂地指着扶璎,大喊:“扶璎!是你!”
扶璎觑向她,略微压低眼睫。
庄芸芸这一喊让满场愕然,她情绪激动,冲着庄家家主唤道:“爹!这贱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不是说已经派人将她杀了吗?!为什么她还在这儿?!”
第 33 章
听到心爱女儿疯魔般的控诉, 庄家家主当下反应并非愤怒,而是惊恐。
他已然感受到滔天杀气割在自己身上,屋中那位神游大能双瞳幽暗、怒发冲冠, 威压如山海浪涛震慑整座庄府。
庄家家主没有来得及使出召唤老祖的阵法。
扶璎也无法阻挡怒至顶峰的无拘, 眼看着他瞬间湮灭在场众人, 将厅堂化作血海,她低声叹了口气。
将碍事的人都送去见了阎王, 无拘心中怒火仍不平息,他冷刃般的眼眸直直盯着厅门,声色阴沉。
“对不起大人, 无拘本不该违背大人的意思,可他们踏过了我的底线。”
伫立与修真世界前列的庄家, 就这么一日之间消失在世人眼中,势必会掀起风浪。
扶璎伸手将落在庄家家主身旁的钥匙招来, 镇静道:“罢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知道该怎么做。”
无拘颔首, 倏地瞬身消失,少顷归来时,遗留在庄家府邸其他地方的人丁全都没了生气。
“这下, 不会再有人揭出大人的身份。”男子唇角斜勾,目光冷锐, 端的是邪肆张狂。
扶璎平和望向无拘的双眼, 没有责怪, 只淡淡说道:“走吧, 以后在我身边,需格外谨慎。”
“是。”无拘含笑垂眸, 那锋利的杀气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跟着无拘来到庄家后山,扶璎将钥匙悬于秘境入口前,催动灵力,那钥匙便自动展开一道灵纹,与入口处的结界相合,片刻后,结界自中央展开一个两人高的大洞。
无拘:“结界失效的时间仅有十息,我们快进去。”
三人越入洞口,只见秘境之内一片萧瑟旷野,晦暗的天空阴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紫气。
尚未将景象尽收眼底,身后的结界大洞便蓦地补全,成了无法凭空逾越的结界。
“我认为无拘大哥做得没错。”自进入庄府后一直没出声的小谷突然莫名其妙地说道。
“嗯?”无拘狐疑地觑向他。
小谷声音冰凉:“庄家竟敢对大人出手,还对大人出言不逊,我若有神游境的能力,也会那样做。”
无拘秀眉轻挑,嗤笑道:“你这小子虽然不讨喜,但这话说得合我心意。”
扶璎闻言,无奈摇摇头。
无拘略微俯首凑在她身前,轻轻道:“无拘之心境远不如大人,这世上,恐怕也没人能做到像大人一般,对待任何事都处变不惊。旁人惹恼我,我是会冲动的。”
“我明白。”
扶璎抬眸淡然笑笑,“只要消息不会泄露,那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怪你,去做正事吧。”
无拘听话地垂睫微笑,跟在她身侧走向前方苍凉光阔的天地。
换颜术过了时效,三人都恢复了本来面貌,小谷扒拉着自己的脸和头发,总算是舒坦了。
扶璎望着那电闪阵阵的阴戾天空,喃喃道:“此地景象,与寻常大不相同。”
无拘行步儒雅,向她解释道:“现如今存在的秘境,皆是远古留传下来,有些是古时大能建造,有些则是天生地长、自然孕育出一套小世界法则。这雷音秘境便是天地所生,将远古时期某种景象封存其中,不论外界如何变迁,原本都与秘境内的万物消长无关。”
小谷听着,木讷道:“但当这自然秘境被庄家所控后,便会有所不同了吧。”
无拘幽幽瞥去目光觑了少年一眼,他此刻心情不错,没有计较他插嘴。
“是啊,外人对秘境内的资源持续开采,便会破坏秘境原有的平衡,但这处秘境天然便有限制,每次关闭后需等不下百年才能再度开启,若非如此,这其中孕育的资源早便消耗殆尽了。”
无拘冷不丁地轻蔑笑了声,“可即便是这样,如今的雷音秘境也大不如当初,看这萧条的模样,恐怕再在庄家手里运行几百年便会荒废了。”
扶璎姿态悠然,随口提道:“似乎,无束便喜欢寻访各处秘境。”
听到扶璎念起其他人,无拘少有的未透露出不满与酸意,他轻嗤道:“他沉迷秘境可不是为了材宝,只是为了磨炼和杀戮而已。那个武痴,一出门便几十几百年不归,只怕没将混沌天放在心上。”
小谷听出了奇怪,无拘原来也不是一视同仁地敌视所有袱姬身边的男人,他嘀咕道:“这不是更顺了无拘大哥的意么。”
无拘偏下头,低沉斥道:“就你多嘴。”
这两人像打哑谜一般,扶璎一时间未理会其中之意,略显迷茫地眨了下眼,抿了抿唇道:“无拘最了解无束为人,也就趁他不在过过嘴瘾罢了。”
小谷昂起头,俊俏小脸露出好奇:“无束前辈是什么为人?”
无拘啧声:“毫无风雅,莽夫一个。”
扶璎失笑:“果敢坚毅,颇具胆识,嗯……人也俊朗。”
无拘瘪起嘴,委屈地埋怨:“大人,怎么都不见你这般夸我?”
扶璎迎上紫衣男子荡漾轻波的黝黑双眸,翘起唇角轻声道:“无拘过人之处,还需我夸吗?”
无拘当即喜笑颜开,又忍着欢喜得寸进尺地撒娇:“无拘就想听大人夸夸。”
“……”
小谷神情呆愣,实在没眼看,无视氛围说道:“无拘大哥和无束前辈关系很好的样子。”
无拘深吸一口气回身瞪他,他能不能不老插嘴?没人教过他看脸色吗?
“小子,说话注意点,什么叫无拘大哥、无束前辈,我跟在袱姬大人手下时,无束还在凡界牙牙学语呢!你非要叫我大哥,那以后见他,便不要称他前辈,要叫他‘无束小哥’。”
他特意将最后的“小”字加了重音。
小谷扯动嘴角,沉默,无拘没有否认“关系好”一事,却去纠结辈分称谓,真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斤斤计较。
“这么说,无束……小哥原是凡界中人,和无拘大哥并没有亲缘,但名字却如兄弟一般。”
扶璎眼含笑意,“那是因为,无束的名字是跟随我之后才起的。他要忘却前尘,不愿再用本名,我看着无拘随口一提,无束当了真,便用上了。呵呵……确实随意了些,却也适合他。”
无拘:“是是是,终年浪在外边,没人管束,自在得很。”
小谷若有若思,他之前便听混沌天的前辈提起,袱姬手下有无拘、无束两位神游大能,却从不知晓无束竟生于凡界。
要知道,修真界中虽也有诸多未启灵的凡人,但毕竟灵气丰盛,天资再不济,硬拿天材地宝供养也能启灵成功,但凡界的灵气却极其稀薄,启灵之人十万里挑一,即便成功筑了灵根,若无能力进入修真界,也会碌碌终生。
无束能做到这个地步,还让无拘这般苛刻之人认同于他,实在不简单。
几人冲着碎骨兰而来,路过一些矿石药草都不再驻足。混沌天虽隐于世,但境界高深的一些成员也爱四处搜罗些宝物、在隐秘黑市赚些钱财,故而据地财力丰厚,这些寻常材料对无拘和扶璎而言已没了收藏价值,但若遇见珍稀物件,还是会稍费些手段取走。
秘境中的紫色灵气似乎蕴藏着空间之力,时常穿过了雾便变幻了景象,难以辨明自身所处方位。
待到达秘境深处的雷鸣台时,时间已度过将近三年。
“难怪庄家分明熟悉雷音秘境,每次进入却也要度过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离开,此地空间运转规则实在难以摸透,好在这回我们似乎来到了正确的地方。”
无拘背着双手,抬头望向前方那座浮空的高台。
那似是山脉断裂形成,却不知为何悬于半空,隐约可见其中生长着一些罕见草木。
高台之下,深渊万丈,紫气在此地疯狂聚集,湍流般环绕在高台上下,天空之上重云密布,惊雷阵阵落下,动天骇地。
扶璎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雷景,好似那浩荡的深渊便是天雷击打生成。巨声震耳欲聋,她不得不运起灵力护住自身,迎着狂风艰难眺望。
放眼天地,唯有那高台屹立不倒,连上面的一花一木都似受惯了惊雷淬炼一般,招展着枝条昂扬抗争。
碎骨兰生于雷音秘境惊险之地,必然就在此处。
“大人小心。”
无拘扶住扶璎双肩,展开结界护在她周身。
看见小谷浑身战栗着屈膝定在地上,像是随时要被狂风刮走,他冷嗤一声,抬手将他也拉进结界里。
小谷猛地松了口气,抚着胸口稳住身形,昂首道:“谢谢。”
“我才懒得管你,不过是为了让大人安心罢了。”
无拘低哼,转眼又和颜悦色地对身前的女子关怀道:“大人,没事吧?”
扶璎微微抿起唇角,眼睫抖落方才的紧张,轻声叹息:“书上记载得不假,以神游之下的境界,要去采摘碎骨兰,怕是真要粉身碎骨了。”
“大人莫怕,交给我。”
无拘搂在她肩上的手轻移安抚,他眼神宠溺,难以掩藏地透出一分得意来,她做不到的,他便替她做,这何尝不是一种依赖?他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无拘。”扶璎抬眸注视着他,凝重无声。
雷鸣不绝于耳,无拘静然站立,认真品读着她的目光,随即,温柔一笑。
“放心,我断不会死在这儿。”
他说完便上前遮在了扶璎身前,凝神望着阵阵雷光。
扶璎捕捉到,他走向前时神情倏而变得严肃沉重。
要在这等强度的雷浴之下全身而退,对他而言,亦是无比困难。
紫衣青年在崖边伫立许久,忽然消失了身影,再见时已到了高台之下。
乌天仿佛感受到有外科来临,愈发兴奋地降下阵雷,原本散落四面八方的雷光此时都朝着无拘迸发而去,无拘攀在高台之侧,险险躲过第一阵雷光,却来不及松懈,第二阵已在天顶酝酿已久,不出几息时间便纷纷炸了下来。
“雷声更强了……无拘大哥不会有事吗?”
小谷扶在结界上,拧着双眉盯着在高台旁穿梭于雷光中的青年,显得无比紧张。
扶璎没有回应,她亦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五指握起,呼吸都变得格外小心。
无拘一边躲着落雷,一边观察四周寻找着碎骨兰的身影,与天几番争斗过后,他的身形渐显迟缓,生生扛下一阵惊雷。
“糟糕!”小谷惊叫道。
扶璎蓦地吸了口凉气,双拳握得更紧,无拘硬是忍住没叫出声来,但她能看出,他遭受了极大痛苦,面容狰狞扭曲,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继续寻找碎骨兰,冷不丁又受到一阵强雷冲击。
扶璎冲开已然裂损的结界走向前,迎着风涛凝视上空,他承受不了多久,再被阵雷袭击,必受重创!
雷狱中的无拘此刻双目通红,信念盈胀,他绝不甘于就此退缩,更不会容忍自己被击垮在雷鸣下,他几乎忘了意识,直到跃身拽下一株墨白相间的兰花草,他的眼神才蓦然清明。
“……找到了!”
扶璎张大了眼眸。
惊雷再度将男子吞没,而他此刻的力量已无法支撑自己硬抗,仰头落了下去。
“嘁……”
他喷出鲜血,骨肉脏腑都似被震裂了一般,坠落之中,他强行运起灵力,试图稳住自身。
“无拘!”
第 34 章
混乱的雷鸣声中, 无拘听到一声女子急切的呼唤,而后便见崖边的两人都朝他跃了下来。
乌天的威压还盘旋在峡谷之间,好在悬崖之下落雷稀薄, 扶璎躲开追击, 再往下便没了雷胁, 她拉住坠落中的无拘,以灵力相护, 安稳落在崖底。
“大人……”
无拘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呼吸紊乱无比。
扶璎一言不发, 抬掌将灵力运向他丹田。
小谷看她严肃专注,便没有出声, 怕打扰了她疗伤。
半晌过后,无拘呼吸渐渐归于平稳, 面上也终于有了血色, 他抬睫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眸光闪烁, 缓缓将右手覆在她手背上握住。
“大人,够了。”声音无比轻柔。
扶璎稳了一口气,抬眸道:“你受伤很重。”
无拘牵起唇角, “无拘已成长了太多,大人想要治好如今的无拘, 会很吃力的。”
袱姬的力量向来未曾变化, 可当初他只是观心境, 如今却已是神游了。
“大人方才为无拘做的这些, 已足够我行动,之后由我自行愈伤便好。”
无拘笑着将她的手压下, 左手将时刻紧捏着的兰花草拿到扶璎眼前晃了晃。
“大人请看,我拿到了。”
扶璎卸去灵力,接过他手中的碎骨兰,眼眸微微颤动。
“你的伤,怕是要几十年才能痊愈了。”
无拘轻佻道:“何妨,不过是打架多费些事罢了,等回去吃些丹药,很快便好了。”
扶璎沉叹,心中有一丝凝重。
庄家的事并没有完结。
那位形影无踪的庄家老祖庄正,得知庄家被灭门的消息,一定会有所行动,以无拘的状况,若是遇见,对他们很是不利。
“谢谢你。”她看着虚弱的男子,低声说道。
“何必言谢,这是为了大人,也是为了我自己。”
无拘站起身来,观察崖底景象。
此处漆黑阴暗,但不再受到雷鸣侵扰,相对安全。
“这地下似乎还有通路。”
扶璎神识探查了一番,道:“碎骨兰已到手,便不必急于此时了,关照无拘的伤势更重要。我们从崖底寻路,避开雷鸣,再找离开秘境的结界大门。”
小谷从来没什么意见,无拘自然乐意,离了秘境,袱姬便又要去那天靖宗,崖底之路行得慢,但能让他与她多待些时日也是好的。
只是没想到,地底的路会比地上漫长数倍。
地上只是偶有空间错乱,但地底空间却是彻底被打乱,前方迷茫,也无回头路,三人不时处理冒出的怪物、一路探寻到秘境大门时,已过了将近三十年时间。
“总算能出去了。”少年望着布满灵纹的结界激动道。
经历此遭,小谷修为涨了不少,已逼近观心境中期,但无拘的身体仍未完全恢复,需尽快回到药园休养。
“大人离开天靖宗这么久,如今回去,恐会招致怀疑。”无拘好声提醒道。
扶璎弯唇:“我明白,但也无非是多找一个借口罢了。”
她取出钥匙,解开秘境大门上的灵纹,结界如当初一般展开大洞,三人提身跃出,忽然一股威压猛烈袭来,前方那人衣发翻飞、面目涨红,憎恨满盈地怒视着他们。
“便是尔等,屠杀本座满族?!”
无拘定睛望着那气息暴虐的黄袍老者,眸光骤然锐利。
“庄正……”
庄家老祖被愤怒与仇恨占据意识,此刻才看清无拘的样貌,登时愈显癫狂。
“陆无拘……是你!!”
扶璎敛起眉头,瞬息间分析完局势,无拘重伤未愈,即便加上她与小谷的力量,也难在暴怒中的神游中期手中胜出。若只是他们几人便罢了,神游境之间的战斗必将波及四方,引来别处高手,无拘的混沌天身份乃是公知,届时场面闹大,便功亏一篑。
“无拘,我只给你一息时间。”扶璎传音入密,语气难得慎重。
无拘微微张大眼眶,他是跟随袱姬两千余年的左膀右臂,她即便不说话,只需一个眼神他便能领会她的计划,他稍一颔首,憎然凝视庄正,狂肆扯起嘴角。
“姓庄的,当初你与君承泽一同陷害我时,可想过有今天?”
庄正目眦欲裂,无拘此言一出,他便确认庄家灭门一案乃是陆无拘复仇之行,然而他无法接受,他的子孙后代、偌大产业皆葬于复仇的名义之下!
“你这该死的堕魔!!”
庄正全部注意力皆被无拘吸引,另外两位男女境界不足,他根本未放在眼里,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无暇顾及,要泯灭门之恨,便一并都杀了!
他运起滔天气势,要碾碎对方,忽然一道凌厉神识重重压来,强行中断了他运转的招式。
“!”
无穷境!当今怎么可能有无穷大能在世?!
庄正僵硬的一瞬间,无拘已疾掠而来,抓起他的身体强行推入雷音秘境。
秘境大门就在庄家老祖身躯没入的刹那彻底关闭,自结界开启至闭合,刚好十息时间。
阴沉的气氛陡然明朗,云开雾散,扶璎卸了神识半蹲在地,小谷吃了一惊,赶忙扶住。
“大人!”少年劲瘦的身躯支撑着扶璎,琥珀似的眼眸透露担忧。
无拘刚松了口气,听到小谷呼唤,赶忙回身查看。
“我没事……用神识强行镇压神游境,果然很是费力。”
扶璎呼吸沉重,撑着站起身来,闭目调息片刻,恢复稳定。
“也只骗得了他一瞬,再拖片晌,便会被识破了。”
她侥幸叹道,又看向无拘,莞尔一笑。“无拘,做得好。”
无拘见她无恙,放下了心。袱姬管束他们从来都无需用这种手段,他也是头一回见识到无穷境神识的威力。
他看向恢复如常的秘境入口,正色道:“虽说唯一的秘境钥匙已落在我们手中,但庄正毕竟是第一个破解秘境灵纹之人,或许有朝一日仍能出世。”
“至少还有百年的时间。”
扶璎淡定道,“你想要取他的命,也只能等到他再度出山了。”
无拘冷笑:“呵,这么些年都等了,不急这一时。庄正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倒是君承泽以天靖宗为靠山,机会难寻。”
扶璎抿了抿唇,转身向外。“此地不宜久留,我该去天靖宗了。小谷,你与无拘尽快回去,路上不要多生事端。”
“嗯,小谷明白。”
-
天靖宗。
又是宗门大比放榜的日子,各处弟子们聚在告示栏前数着自己、谈着别人,好不热闹。
“哇,今年大师兄又是榜首诶!”
“你惊讶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么!”
“哈哈就是,万年大师兄那可不是吹的。”
剑道几名子弟站在外围,对着晏寻清有说有笑。
“你们也不错,都比上次进步了些。”
晏寻清嘴角噙着淡笑,说话温文儒雅,天然带有冰泉般的清冽。
左边的师弟笑嘻嘻道:“大师兄,回回当第一究竟是何感受?不会觉得很无聊吧!”
右边的师弟当即反驳:“当然不会!能被全宗门的弟子叫大师兄,何其痛快?”
又一位师弟摇头嗔道:“肤浅!大师兄对待每次大比可是很认真的,才不是为了这些虚衔呢。”
晏寻清听着他们的谈论,不动声色。
“唉,说起来,扶璎师妹又没能参加这届大比呢。”
“是啊,连续三届缺席,按照规矩,她的排名该被取消了吧?”
“可惜,扶璎师妹先前为了排名那般勤勉刻苦,如今又得重头来起了。”
“好久没见到扶璎师妹,我还挺想她……诶大师兄别误会,我只是敬佩这位同门……她不会出事了吧?”
晏寻清只听到他们谈论起扶璎,却无暇深究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方才心脏猛地震动,此刻内息纷乱、血脉翻腾,意识与灵魂都似要抽离出躯壳一般。
虽然未经历过几次,但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蜕化期!
他当即不再停留,都未与同门打声招呼,便一脸凝重地转头飞身远去,留下几位师弟惊诧茫然。
“……我不会真说错话了吧?”
“叫你多嘴,还没见过大师兄这般气闷呢!”
……
晏寻清闷头飞往天靖宗外,双目蒙雾,呼吸沉重,他捂住胸口,试图压制沸腾的气血,然无济于事,他穿着寒风疾飞数百里,终是支撑不住,降落在密林之中。
他一手抓在树干,支撑紊乱的身躯,俯着身子垂首喘息。
身体的一切都似在剥离。
墨发凌乱垂散,纤尘不染的白衣再不见往日高洁,他倚着树干半跪在地,再抬首时只见双瞳已化金色针芒,两鬓隐约浮现苍青鳞纹。
诸葛怨提醒得没错,蜕化期果然出现了波动,可他没想到竟然提前了十多年。
还好是在今日……但凡早一天,他在比试场上发作,必会招惹怀疑。
躯壳卸落,青色蛇身显露,斑驳树影下,冷润的鳞片透出斑斓光彩,绚丽夺人。
斓蛇耸动躯体,运转神游境之力,渐渐脱出蛇蜕,新生之鳞愈显华丽。
蜕化尚未完全,晏寻清蓦地抬起蛇首,屏息感知。
附近来了一队修士,约莫十多人的模样。
他无法停止蜕化,然蜕化完全后,他将陷入长达一个月的虚弱,连降三个大境界,神识与力量皆退化至忘我境。
这是斓蛇种族的秘密,连藏书阁的书籍都未曾记载过。每当蜕化,他们必会到无人之地闭关,以免被他人趁机暗算。
可他本次蜕化得突然,都没来得及提前离开天靖宗做准备。
那队修士中有两名观心境,蜕化后的他无法招架,只能尽快完成蜕化远离此地。
随着蛇蜕脱落,晏寻清的神识逐渐减弱,最终已无法感知那队人的动向。
他缩小身躯,只余二尺长,如同拇指一般粗细,以免引人注目。
身后躺着两副蛇蜕,一副是他刚蜕下的,一副是他用千岁的蛇蜕特制成的人类儡壳,拥有独立灵根,可彻底隔绝妖族气息。
小蛇衔起蛇蜕边缘,扔到了自身空间里,游走片刻,忽闻周围窸窣声响,他顿时警惕,又听有人大喊:“找到了!”
他扭身看去,只见对方手中握着件罗盘样式的法器,是那样东西捕捉到了他的方位么?!
那修士一喊,附近的脚步都急促地朝这边赶来。
晏寻清暗嗤一声,飞速朝一方游走。
“快抓住它!”
“要活的!”
第 35 章
这些人并非来自大宗, 或是出身小派,或是世家的散修。
晏寻清一面躲闪着他们放出的法术,一面思考该如何摆脱那法器的追踪, 游至一条小道上时, 余光忽见一抹浅影掠来。
那浅影似是路过, 却因它突然冒出而顿住了行动。
晏寻清侧目望去,见到来人模样, 登时心中一颤,滞住身形。
“嗯?”扶璎轻抬双睫,略显疑惑。
这小东西突然出现在她回宗的路上, 因它是稀罕的斓蛇,她便驻足观看, 结果它非但停下不逃,还一副惊讶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她现下伪装成忘我境, 这忘我境的小蛇便没将她当作威胁么?
追击者们的声音再度迫近, 小蛇警觉昂起头,思索一瞬后无视扶璎, 继续朝前游去。
扶璎静静注视,斓蛇这类物种,即便只是忘我境道行的小家伙也足够惹人贪念, 何况这条还有着十分漂亮的苍青色。
它方才停驻,莫非是在思考是否求助于她?又量她之境界也敌不过那群人威逼, 便兀自逃去了?
扶璎嘴角弧度昙花一现, 扬手将逃离中的小蛇收入袖中。
一阵天旋地转, 晏寻清便落在了晦暗的空间里, 鼻间是久违的甘冽花香,头顶是细嫩无暇的雪臂。
“……”
他呆滞沉默, 她哪来的力量,如此轻易便掳走了他。
追蛇的修士们跃出密林,见到悠然拢袖站在小路上的女子,不禁驻足打量。
“姑娘,可曾见到一条二尺长的小蛇路过?”
扶璎礼貌地牵起嘴角,和煦道:“不曾见过。”
“大哥,寻妖盘指向了这女子,那东西定在她身上。”持着罗盘的年轻修士悄声对领头人说道。
领头人双眸轻眯,似笑非笑看着扶璎,道:“姑娘,这条蛇是我所养,一不留神让它逃了出来,姑娘若能归还,我等自不会为难,否则的话……”
“你的蛇?”
扶璎轻悠悠戏谑道:“看来是道友养育得不好,它不喜欢呢。”
领头人语气冷了一分:“这不是姑娘该管的事,快还回来吧!”
他身后的修士们向前逼近一步,俨然是要以武力威胁的模样。
晏寻清在袖中视线封闭,亦能感受到对方胁迫的恶意。事情还是演变成如他所想的这般,但扶璎气定神闲,一丝波动都无法察觉。
对待同门对手如此也就罢了,那群外来修士可不会怜惜她一个小姑娘,眼下状况,她要如何脱身呢……
扶璎轻声叹了口气,临近天靖宗地界,她才不想惹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微微歪头,道:“不如我用其他物件,换这小东西如何?”
晏寻清心底轻呵,这手段还真是似曾相识。
领头人端详她片刻,“你要用什么换?”
扶璎:“阁下的性命。”
“什么?”领头人脸色骤变,只觉这女人不可理喻。
扶璎泰然自若:“嗯,我留下诸位的性命,来换苍青斓蛇,这桩生意很值当吧?”
晏寻清略感讶异,她竟会说出这等话,这还与当初与他交易时不同,如今的她都学会耍赖了。
“不识好歹!”
领头人彻底被激怒,众人冲上前来愈将她制伏,扶璎当即使出虚空术,将一众修士困进了虚无空间。
周围骤然清静,扶璎轻哼一声,轻松朝天靖宗掠去。
小谷当初送她的秘法还真是好用,即便只使出忘我境的力量,也足够困他们半个时辰。
晏寻清稳住身体,心下诧然,他并未预料到扶璎会用什么方法脱身,对于她的行动,他为她紧张,也颇感期待,只是没料到她竟会解决得如此轻松。
那些人的声音突然消失,想来是用了空间系的法子,而他始终待在她袖中,并未见她掐诀用术,也未感受到超乎常理的灵力运转,难道是她得了某种空间系的法器么……
一面猜测狐疑,一面兴趣盎然。
他更想知道,她会拿他做些什么。
扶璎回到天靖宗,熟识她的同门见她现身,皆惊喜诧异地来招呼,扶璎经过往年练习,已不会再对同门热情感到局促,她微笑着与他们关怀几句,径直去往云仙台。
黛娥听到扶璎归来的消息,已在门口等候,她兴奋又感慨地将扶璎拉进阁里,欣喜道:“好徒弟,我还当你不回来了呢!”
扶璎面含歉意,遗憾道:“家中秘仪出了岔子,众人被困阵中,直到如今才得以完成。安顿好家中事,我便昼夜不歇赶回宗门,向师父报道。”
黛娥拍拍她的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你已有忘我中期的修为,如此快的成长速度,这场意外还是不乏好处的。”
扶璎牵牵唇角:“侥幸。”
“可惜宗门大比刚过,你缺席三届已失去排名,只能等十年后才能挣回来了。”黛娥可惜道。
扶璎:“一时之境而已,无妨,我会努力。”
黛娥满意点点头,有这般心境,不怕会被打击到修行。
领了课业叙了家常,扶璎去往摘星台,不见晏寻清身影,便向路上的剑修问道:“师兄好,大师兄不在宗中吗?”
晏寻清在袖中听到她刚拜完师父便寻起自己,心中窃喜。
被询问的剑修惊呼:“扶璎师妹你回来了!大师兄早上还在呢,不过当时和几位师兄弟聊天,突然就生气离开了……”
扶璎诧异:“大师兄为何生气?”
剑修摸着后脑支吾道:“也就是说了几句话让他误会了……唉,师妹放心,大师兄不是小心眼的人,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晏寻清会被同门言语激怒到跑出宗门,的确很奇怪,何况这几位剑修为人和善。
见对方并不好意思讲出细节,扶璎微笑谢过,回到弟子房。
房间许久无人打理,已积了一层灰,扶璎躬身吹落桌上尘屑,从袖中捏出小蛇,悬在眼前观看。
晏寻清被她掐了脖颈,身子无依无靠地垂着,盯着她动也不动。
野生妖物都是有些性子的,但这小家伙实在老实过了头,连被她兜在袖中时都静止得如同死了一般。
有意思……扶璎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将小蛇放到干净的桌面,去收拾她的屋子。
小蛇盘旋着身体,扬起脑袋静默观看她的行动,双瞳敛着锋芒,显得温和无比。
将一切收拾妥当,扶璎坐到桌旁,拿起黛娥刚交给她的秘籍,有意无意地翻看。
她一如往常撑着脑袋阅读,当斓蛇不存在一般,晏寻清心中嘀咕,她费力将他从一群对手里抢过来,难道不该先研究他这条珍稀灵物吗?
被无视太久,晏寻清莫名生了诡异的自尊心,幽幽游到扶璎面前,爬上她的书。
扶璎目光轻移,欣然低笑:“你也想求学么。”
她随手拿来一本曾经看过的秘籍放在一旁,将小蛇拈去了那本书上。
“看完告诉我便是。”
说着,又沉浸于手中书。
晏寻清:“……”
她为何不明白,他并非想要看书,非要他开口说话不成么。
扶璎很快便阅览完了一本,将书收起,这才有空搭理一旁莫名透着怨念的小蛇。
晏寻清有些诧异,虽然曾陪着扶璎看过许多书,但他从未见过她修炼的模样,秘籍可不比那些杂书,须得潜心钻研、反复琢磨、以身体会,方能习成,她只这么随意翻过一遍,便会了?
“嗯……看来你对修习秘籍并无兴趣,还是说,根本不识字呢?”
扶璎下巴轻轻靠在手背之上,喃喃道:“听说许多妖物不启灵智、不通人言,却依旧能自然修成妖丹,没有功法秘籍,仅靠一身野性弱肉强食,便可提升境界,甚至能领悟天赋神通,很是神奇。”
她略微倾身凑近,注视着小蛇豆大的眼睛。
“可你看上去并非未启灵智的模样。”
它能在撞见她后做出形势判断,足见它已脱离野兽范畴。
晏寻清仰头看着她装傻。
扶璎柔婉地弯弯嘴角,双眸水静,“罢了,也没什么分别。”
无非是觉得这小东西漂亮,抓来养着赏心悦目。
她将右手摊在桌面,小蛇低着头木了片晌,游上她掌心,身子自然缠绕在指缝里,昂起脑袋注视着她。
扶璎眼底透露欢喜,走到窗边开了窗,抬手仰望。
日光映照在蛇身上,整齐的苍青色鳞片映射出耀眼的炫彩光芒,如同最清澈华贵的宝石串在手中一般,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水润。
“真好看。”女子轻声喃道。
晏寻清注目望着她,女子透彻双眸里尽是他缠绕指间的模样,密长的乌睫也镀上五彩霞光,妖冶如精怪,美不胜收。
他心间轻颤,叹她冒昧将他暴露在窗外,不怕让人瞧见觊觎,又叹这美景举世无双,他根本不想错过一刹那。
晏寻清原想着,以与她毫不相干的低智妖物身份接近,他便能探查到她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一如他往常所见,人前人后都没什么分别。
他从来都没有打消过对扶璎的怀疑,他一度认为扶璎进入天靖宗,是与他一般怀揣着某种目的。
而她行事滴水不漏,即便他有所猜疑,却无任何证据,唯一能调查的线索,仅仅是她在藏书楼中翻阅的书籍而已。
至于她的企图是善是恶,他不在意。
多年前,他向她吐诉的言语中,有一句不知从何时起成了真话。
——“不过是更想了解师妹罢了。”
扶璎手持团扇,轻轻扇去药鼎绵延不绝的青烟,小蛇盘在桌角,不时吐着信子。
晏寻清发现,她今日制香手法有所不同,或者她并非在制香。
不久过后扶璎灭了炉火,将鼎中液体冷却,伸出食指蘸了一点喂进嘴里尝了尝。
“甜了点……算了。”
她将汁液倒入碗中,推到小蛇面前。
“也许你就喜欢甜的呢。”
晏寻清垂眸看着碗里泛着浅红的清澈花汁,迷惑:这是她专门给他炼的……什么东西?
扶璎好似看透他的心思一般,道:“浓缩花蜜而已,没坏处。”
小蛇迟疑地吐出信子蘸了口花蜜,身体微微一僵。
蛇类本味觉迟钝,但这东西对于已经觉醒过人形的他而言,真的太甜了。
抬眸对上扶璎饶有兴趣的眼神,他沉默片刻,低头将蛇吻没入水中大口吞咽。
扶璎轻笑:“果然很喜欢,就按照这个甜度多做一些好了。”
小蛇埋下的双瞳划过一丝怨念。
“唔……也不知能否成功呢。”
听到扶璎呢喃,晏寻清心中冒出敏锐,抬起上身狐疑看向扶璎。
扶璎抚捏着下颏,似在解答他的疑惑:“浅红色与我的衣裳更配。”
晏寻清怔愣一瞬,猛然意识到,她是想将他变成浅红色?苍青色她不喜欢吗!
小蛇摆动尾巴尖,不停拍打桌面,试图表达不满。
天真,他天生的姿态,怎会因这种东西而改变。
扶璎似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愉悦笑出声。
她拈起小蛇放在掌中,手指在脑袋上轻轻摩挲,小蛇被安抚平静下来,尾巴悄然勾住她的手腕。
细腻冰凉的触感,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扶璎对这样漂亮乖巧的灵物很是满意,她抚过鳞片,小蛇便在她指间缓缓游动翻身,一副舒适的模样。
晏寻清意识稍有迷蒙。
他一向讨厌虚弱期无力的自己,但如此这般被玉指盘弄,倒也不错。
夜晚,万籁俱寂,屋内唯余女子绵缓的呼吸。
苍青斓蛇团在窗台,透着皎白的窗户衬出它纤细的形状。
这是他以原身同扶璎相处的,第七日。
七日里,他始终扮演着温良灵兽,原本也打算一直装下去。
可望着扶璎美艳而清雅的脸庞,以无知之名与她肌肤相贴,这感觉令他无比着迷。
他的蜕化期提前,正是因为她。
若就这样结束,他心有欠缺。
小蛇的身影忽然消失在白窗中,下一刻已钻进帷幔游上了床沿。
第 36 章
隐约微光下, 女子的睡颜静谧美好,他停落在她面前,蛇尾细细勾勒她的下巴, 吐出的信子轻轻触碰在她脸颊, 又静悄悄撩着那朱润双唇。
女子呼吸恬静, 似在安稳梦中,斓蛇眼瞳闪烁幽光, 因得了甜头窃窃欢喜,气息却愈发躁动,仿佛有团火苗被她唇中甘甜点燃, 烧得他心神不宁。
什么君子之行,那不是一条蛇该思考的事情, 他只要一点点而已……
晏寻清这般说服自己,蛇尾隐忍地摩挲在她鬓角眉间。
该庆幸, 他现在没办法化为人形。
斓蛇攀至锁骨, 轻缓游进薄被,小心翼翼地卧在柔软之中, 感受她格外甜腻的气息,呼吸渐促。
这极尽温软的地方,是他身为大师兄时决不可触碰的, 现在的他却可以无赖将它占据。
他贪恋她的温暖,却又不满足于此, 心思愈演愈坏。
小蛇捉弄一般缓缓游移起来, 冰凉的信子时隐时现, 轻悄掠过细嫩。
熟睡中的女子眉头微动, 静静张开透彻双眸。
难怪做了个古怪的梦。
扶璎坐起身,淡定从领口里揪出那条罪魁祸首, 平静注视。
“你这小家伙,也没那么老实。”
斓蛇漫无目的地在她手上扭爬,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扶璎见它一副呆样,冷不丁哂笑了声。
“是我失误,一直当你是条雌蛇,没想到……”
晏寻清翻着脑袋装傻,他只是条低智灵蛇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
“安分点小东西,可别扰了我清梦。”
扶璎将小蛇放去桌面,食指点了下它的脑袋,转身没入帷幔淑然躺下。
晏寻清偷得了好处,喜不自禁,尾尖悠然晃荡,忍不住回味。
师妹实在美妙,再贪图几分,他怕是要忍不住了。
但他很清楚,在计划得手前,他还不能那样做。
他能够潜伏天靖宗中,瞒过所有人的探查,全靠他迈入神游境时觉醒的天赋——驱壳之术。
修士入神游,皆能觉醒某种天赋,斓蛇一族的神游天赋驱壳之术,是将自身千年以上的蛇蜕制成任意种族的儡壳,披上儡壳,便与该种族无异。
自古斓蛇修至神游的,唯有父尊与他而已,父尊从未用过此术,故这天赋并不为仙道所知。
他将千岁蛇蜕制成了人类儡壳,从零开始修炼仙门术法,步步晋升、坐稳首席弟子之位,筹谋多年,都是为了那个目标。
儡壳虽能完美伪装,却有其脆弱之处——当自身力量被迫遭受剧烈激荡时,儡壳便会破损,要想修复如初,须得再花上几十年。
他若沉沦情爱,同扶璎走到那一步,定会引发力量激荡,他赌不得。
面对让他情动之人,什么也不做,他也耐不得。
但把持自身、逗弄扶璎师妹,做得,也乐得。
半晌过后,小蛇又悠哉游去榻上,这次没有作出逾越之举,只轻轻缠在她腕上休眠。
扶璎刚刚被小东西偷袭过一次,这回没有深眠,察觉斓蛇又偷摸前来,她假寐着静观其变,见其还算安分,便没再将它甩开。
天亮时,小蛇还缠着她的手一动不动,耷拉着脑袋,瞧着分外呆傻。
扶璎微微动身,小蛇转过头来,沿着她的手臂爬上肩头,伸起脑袋朝她脸颊贴了贴。
“怎么突然便得这般亲人了……”
她低声笑道,刚醒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酥软迷蒙。
指尖碰了碰斓蛇的小脑袋,不自觉多了些怜爱。
能够光明正大地同她亲昵,晏寻清心底愉悦又欢喜,似浸了花蜜。
待她日后知晓,他曾以这般姿态诱骗她亲近,她该是何种表情呢……
晏寻清饶有兴趣地猜测,又想到她知晓真相那日,定也是识破他身份之时,他顿时又没了心情。
以扶璎之聪慧,一旦将他与斓蛇联系在一块,又怎会不推测出,他便是燕千秋之子——当今妖魔界的主人。
那夜他二人在后山禁地,对着千年前的战争放言高论,他便知晓,她胸怀广阔,对妖魔并无世俗偏见,甚至敢说出对仙道大不韪的话来。
可他无法确认,当他将真正的自己和盘托出,她是否还会对他保留情意,是否会厌他虚伪、怪他欺骗。
或许,高洁典雅的扶璎师妹,欣赏的向来只是那个光风霁月、高风亮节的大师兄而已。
晏寻清心思沉重,蓦然又如钟声敲响一般醒悟,一把将那些胡思乱想推翻扔去。
他在乎这些作甚。
他寻找情动之人,从来都不是为了长相厮守这种天真的理由。
察觉小蛇情绪变化,扶璎感到古怪,不禁疑惑了一声。
晏寻清当即收敛心思,化去眼瞳中突现的锐利,又是和善温良的面貌。
扶璎捉来小蛇,撑起上身,随性地靠在床头,一双明眸细细打量着这件精美物事。
晏寻清就在她正前方注视着她,她衣裳单薄素淡,乌发随意垂落在身上,懒洋轻飘的模样好似随时就要化云而去了。
仪容未经收拾的师妹,别有风韵,更加惹人怜爱。
“突然想起,你还没有名字呢。”女子清如微风地开口。
她默了片刻,忽然露出莫名笑意。
“原先我觉得,你这小东西与我大师兄颇有几分相似。”
晏寻清心中一顿,面上没有显露异样,故作随意地吐了吐信子。
她怎么可能瞧出来,他卖力装傻充愣,哪里像他平日了,她如何能联想到一块儿?!
“可夜晚钻人家衣裳,却决非大师兄的行径。”
扶璎玩笑着拨弄着小蛇,喃喃自问:“究竟哪儿来的错觉?”
晏寻清按松一口气,原来不过是直觉作祟,可她的直觉也太过骇人,险些要他露了马脚。
看来为了摆脱她对他的印象,他还需多做些反常行径才行。
扶璎也不明白她怎会在一条蛇身上看到晏寻清的影子,还是条举止怪异的小淫/蛇,也不知它昨夜举动究竟是天性,还是有意。
“大师兄的名里有个‘清’字,你又恰是这般漂亮的青色,便叫你阿清好了。”
晏寻清自然没意见,只是对她坚持将他的人蛇形态绑在一块儿这件事,他还是心中古怪。
“阿清,你在想什么呢?”
扶璎将小蛇托在眼前,轻笑着问道。
当真是在亲昵地叫他一般,他身体激起一阵酥麻,耐不住愉悦,只能轻快地摆动尾巴尖。
扶璎失笑,果然还是有些呆,虽然有时能听懂她的语句,但也可能会错意。
她随意撩动着小蛇的身体,自语道:“也不知大师兄怎的还不归来,他不在,就靠你陪我解闷了。”
晏寻清闻言,心底也似被那细腻指尖轻挠一般,师妹竟这般念着自己,看来她即便为人高深,心中对他却是有所依赖的。
扶璎长叹一声,起床拾掇一番,将一碗花蜜端到小蛇面前。
“乖阿清,喝吧。”
趴在她肩头的晏寻清犯了嘀咕,她莫非真想让他变色不成……
“难道还嫌不够甜?”
小蛇一头扎进碗里,不情不愿喝了精光。
扶璎满意地笑笑,放下斓蛇离开房间。
晏寻清见她开门走出,不自觉向前游去一段,最终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门缝里,没有跟上。
想来她是回师门复命,或是去藏书楼了。师妹没了宗门排名,自然要为下次得胜付诸行动,不可能终日待在屋中。
但没了师妹陪伴,终是无聊了些。
他游去窗台,兀自养神。
刚过不久,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他内心一惊,神识退化至无我境,令他的感知力也大大下降,旁人敛息靠近,他都察觉不能。
开窗之人眼疾手快朝他抓来,晏寻清镇了心神,张口反咬注入毒液,那人右手顷刻染得乌紫,气急败坏骂了声:“狗东西!”
晏寻清认得他的声音,是那庄家遗孤庄永永。
自三十年前庄家一日之间被诡异灭门,这厮便魔怔了一般,忙不迭地拿各种灵物填充自身,恨不得一朝跃升。
他就知道,扶璎满不在乎地将他暴露,会招来他人红眼,这庄永永想必已在扶璎屋外蹲守了好几日,一见她离开,便立即出手。
庄永永立刻服了枚清毒丸抑制蛇毒蔓延,趁着他收拾自身的功夫,晏寻清自窗台一跃而出,飞快朝荫蔽处游去。
庄永永立即反应过来,紧追而上,心道这斓蛇是有些灵智的,知晓躲去何处更易逃脱,然他才不管那些,机不可失,无论出于修炼还是报复扶璎的目的,今日他必将此蛇拿下!
晏寻清闪躲着庄永永的攻击,尽管对方主修丹道,修为却比现在的他高上一个大境界,足够将他压制。
“呵,徒劳!”庄永永狂妄笑道,突然从手中抛出一只透明宝瓶。
“收!”
宝瓶刹那间放出一道金光,如结界般笼罩住奔行中的斓蛇,转瞬将其吸入瓶内,瓶口封存。
晏寻清贴在瓶壁上,感受到瓶身厚重的灵力,暗嗤一声,心中阴沉下来。
他倒忘了,庄家即便已从修真世家名单中抹除,但还留有不少财产,庄家后人身上法宝众多,有专用来捕获灵兽的法宝也不为奇。
庄永永快步走来,一把抓起宝瓶,笑声透露癫狂。
“扶璎啊扶璎,得到这么宝贵的东西,不签订血契便来饲养,你也有这般愚蠢的时候!”
晏寻清听闻,心中暗道不好,这贼人怕是要强行与他签订血契,一旦结成主仆血契,灵兽便只能听从主任命令,不得违抗,更不可噬主。
以他原本的力量与神识,抵挡神游境高手的结契都不在话下,可现下……
这怕是他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第 37 章
庄永永的手置在瓶口上, 晏寻清静默观察,只等他启开宝瓶的一瞬间反攻逃脱。
“庄师兄手脚不太干净,竟连女弟子的房间都要偷摸一番呢。”
清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庄永永浑身一震, 瞪大眼看向身后, 不知扶璎何时到来,他居然未能察觉她的气息!
晏寻清听到熟悉的语气, 竟不自觉安定下来。
庄永永转过身,刻意挺起腰板,趾高气昂说道:“你说什么, 我可不明白!”
扶璎凉薄地笑了一声,眼睫微垂, 目光淡然。“偷窃亦是违反门规,庄师兄还想再进一回戒律堂么?”
庄永永冷笑着呵斥道:“这斓蛇是我抓来, 与你何干?它身上并无血契, 你凭何说这是你的东西?”
扶璎抱起双臂,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闲散之中透露些许嫌弃。
“庄家人的脸皮,还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她低声喃道。
庄永永听她提起庄家,顿时眼皮直跳, 气不打一处来。他阴沉了气息,死死盯住对面的女子, 狠声发问:“我庄家灭门血案, 可是你所为?!”
他情绪激动, 没由头的问话叫晏寻清深感莫名, 能造成那一大桩惨案,少说也要一名神游境出手。且不说扶璎是否有此能力, 即便她家中有神游高手,以她的心性,不至于为了和庄家兄妹的那些嫌隙灭他满门。
扶璎抬起双眉,诧异地“呀”了一声,“庄家竟遭灭门?恕我在家中闭关多年,未曾听说过呢。庄师兄急于查出凶手,扶璎理解,但将这帽子叩在我头上,可就有些离奇了呢。”
庄永永猛地甩袖驳斥:“那年你刚离开宗门,庄家便遭此劫难,在那之后,我一直同曾祖父秘术传音来往,可就在你回宗后,我与曾祖父间便断了联系,你敢说,这是巧合?!”
更别说那年他分明叫父亲派了诸多修士蹲守在宗门外,只为暗杀扶璎,扶璎只身离宗,根本不可能逃脱追捕,可却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他家血流成河!
这不就能推出,她与某位神游大能里应外合,躲过了暗杀,又去找庄家泄愤吗?!
扶璎眼眸稍暗,细微得让人无法觉察。
“只是这点凑巧之事,凭何指认我为罪人?”
她仿着他方才强词夺理的模样,轻飘飘将箭头推了回去,不管他如何气急败坏,她故意冷下神情。
“闲话不多讲,将我的阿清还来吧。”
晏寻清眼瞳幽暗,心中古怪之感久不拂去。庄永永所说那两件“巧合”,让他忍不住在意。
以扶璎的神秘家世,她或许真有血洗庄家的能力。
只缺少一个令他信服的动机而已。
庄家灭门一事当年在界内掀起轩然大波,若扶璎师妹当真是罪魁祸首,那她便……更加有意思了。
斓蛇忍不住吐了吐信子,宝瓶之外,两人互不退让,随即为了他的归属出手相斗。
转瞬间,一股温和厚重之力包裹周围,轻而易举地将交手的两人分隔开来。
庄永永手中的宝瓶也猝不及防地被抽了出去。
他面露惊惶,凝眸看去,见掌门悠哉站在那里,心中不免一坠,再一想,他大可不必慌张,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他不信扶璎回回都能找出莫名其妙的证据!
扶璎却似早就预料到一般,温文尔雅地向游百里行礼问好。
宝瓶稳稳落入游百里掌中,他抬手掂了掂,弯眉笑道:“这东西确实稀罕,但为其大打出手,可就有伤和气了。”
庄永永拜道:“掌门,这苍青斓蛇是弟子费力捉来,不想扶璎瞧见,竟起贪念,非要将其夺去,弟子这才不得不与她打起来。”
游百里沉吟一声,目光轻飘飘掠过两人。
扶璎能够感知,即便他藏锋敛锐,心底却是精明的。
他还记得他们两人的过节,谁人一面之词都不会让他信服。
何况,庄永永有过作奸犯科的底子。
“扶璎,你呢?”游百里觑向扶璎。
扶璎垂眸淡然:“此蛇为我所养,日日安宁,今天却被庄师兄偷了去。弟子属实未曾想到,庄师兄竟对我房中之物这般感兴趣。”
庄永永震声:“这便露出破绽了罢!掌门明鉴,怎会有人豢养珍稀灵物却不结血契?”
“我并未打算将它当做仆从,又何必结契。”
扶璎凉淡微笑,已经没了与其纠缠的兴致。
“结识这小蛇后,我每日都炼制花蜜喂养,就在一炷香之前,它还喝过一次。掌门,不如请来巧殊长老,我写下花蜜配方,让他鉴定一二?”
庄永永瞪起眼睛望向她,大脑嗡嗡作响。
他总算知道她为何自始至终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又是这等匪夷所思的方式!
他眼白泛红,再次被她揭穿,他却不似昔年那般斗志昂扬。
被一圈又一圈的浪潮淹没,他突然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觉得浑身发软,手脚冰凉。
游百里沉声叹息,片刻后恢复如常,淡漠看着庄永永。
“我明白,三十年前那桩血案令你痛苦万分,无心钻研,但如此下去,恐会误入歧途。庄永永,你该下山去了却往事,追寻前程了。”
庄永永浑身抖了抖,眼神凄厉。
“掌门,您这是要将我逐出宗门吗?”
游百里轻易解开宝瓶禁锢,将它抛给扶璎,拂袖远去。
“去向巧殊拜谢师恩吧。”
最后这话,留给了庄永永。
扶璎揭开瓶口,小蛇探出脑袋,悠悠爬上她的手背,懒散得好似全然不知方才惊险。
她垂睫看着它,目光柔和一分。
虽然也没和这小东西待过多少日,但若它真被庄永永捉去强行结契,想想还是挺不愉快的。
她将宝瓶留在原地,没多看失魂落魄的庄永永一眼,抚着小蛇飘然离开。
庄永永的不幸,在于他知晓她为天靖宗弟子。
而他的曾祖父见过她的面容,知晓她为“混沌天陆无拘”的同行者。
她无法保证庄家老祖百年后不会重新出世,所以庄永永此人,注定留不得。
晏寻清安静待在她掌间,瞳孔有幽火摇曳。
今日这一场,分明是师妹设下的圈套。
她定然早就察觉了庄永永的窥探,今日故意离屋引他出手,暗中观察其动向。游百里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也不知是否为她有意引导。
一切水到渠成。
如此想来,她喂自己那甜到过头的花蜜,或许也是为了……
扶璎闲适地走在树林间,远远看到云仙台上人影交错,她离开三十年,天靖宗又经历三次招新大会,多了些面生的弟子。
小蛇不安稳于她的抚摸,绕着钻入袖中,沿着雪白玉臂蜿蜒而上。
扶璎轻抬手腕,目光跟随它的轨迹,淡然看着小蛇脑袋从领口钻出,与它四目相对。
然后,弹了它一脑瓜。
小蛇飞快吐着信子,嘶声表达不满,缓缓游走在她颈肩,尾尖撩过锁骨,心安理得地在她脖颈上绕了个圈。
扶璎闭目低笑,略有一丝无奈,忘我境的小妖物还没有化形的本事,但这条小东西似乎对“人类”之躯很感兴趣。
有意无意,都似在调戏一般。
或许,她该再找条雌蛇来。
说做便做,她转身偏移了路线。
晏寻清略显郁闷地晃着尾巴尖,师妹万事从容本是好事,可连应对他的撩拨也淡定如水,耳朵都不见红,反叫他心焦意乱的。
她愈是云淡风轻,他便愈发想见她失态的模样。
看她脸红心跳,看她眼眸荡漾春水,看她惊慌失措。
错过当下,想要实现这无法为外人知的私心,便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从旖旎幻想中回神,晏寻清才意识到,这不是回扶璎房间的路。
她来丹房做什么?
扶璎一路通畅来到丹门洞天,巧殊正在操炉,见到扶璎前来,眼眸一亮。
“扶璎师侄何时回来了,我都不知!”
看他这轻快的模样,便知庄永永还没来找过他。
也好,她可不想看别人闹腾。
“巧殊长老平日繁忙,想必又多日未踏出丹房了吧。”扶璎温和有礼地笑道。
“那可不……诶,这是……”
巧殊瞧见她脖颈上的精细小蛇,眨了眨眼,惊叹道:“这东西可少见了!你去了妖魔界?”
扶璎:“回宗路上捡的。”
巧殊脸色瞬息万变,肉乎乎的脸蛋颇带了些酸意。
“又是拿圣鼎熬花,又是在路上捡斓蛇……怎么这么稀奇的好事都被你撞见?”
小长老面貌神态甚是可爱,扶璎不禁弯眸,玩笑道:“弟子别的不多,幸运倒是不少。”
巧殊哼哼唧唧地别扭了片刻,摆正身姿背起双手。
“所以,师侄找本长老有何事?”
扶璎食指轻轻抚过斓蛇脖颈,“弟子想借来一条雌蛇。”
巧殊在斓蛇脸上盯了盯,犹疑道:“你是指柜子里的蛇干,还是……”
扶璎:“活蛇。”
晏寻清心头升起一丝怪异,有不祥之感。
巧殊眼珠子灵活转动着,“……做什么?”
扶璎:“给它用。”
她顺手捏了捏斓蛇的皮麟。
晏寻清:?!
……果然!
他恨不能咬牙切齿,用力拍起尾巴以表抗拒。
她把他当什么了?!
巧殊讶然“啊”了一声,支吾道:“可是……可是现下丹房存有的活蛇都是些未启灵的药材,这样是不是有些浪费……”
扶璎微笑:“无妨,我不挑。”
晏寻清倒吸一口凉气。
他挑!!
扶璎按住小蛇狂躁的尾巴:“它最近举止反常,长老也看见了,它很急。”
巧殊和斓蛇大眼瞪小眼,奋力忍住了即将崩坏的神情。
“那……那好吧,随本长老来。”
晏寻清一肚子怨气,若非为了保住身份,他定要开口,当面向扶璎控诉一通。
为炼制某些特定丹药,丹门通常会养有活物,以备不时之需。
巧殊将扶璎带去饲养场地,各类鲜活灵物都被装在单独的容器里,有专门食材与灵气供养。
他展示着笼里的五颜六色的妖娆纤蛇,对扶璎道:“师侄,你要不问问它喜欢哪位?”
扶璎肩颈上的斓蛇直接别过头去,压根不想理会两人。
她颔首敛住笑意,随手指向与斓蛇体型相近的一条小白蛇。
“阿清害羞,我便替它选了。”
“……什么?阿清?”
巧殊露出讶色,首席弟子与扶璎互相传情的小道消息,他也是听过的。
“哪个清?”
扶璎坦然:“晏寻清的清。”
小蛇微微一僵,第一次从扶璎师妹口中听到他的全名,没想到竟是在这种场景。
巧殊顿时有些赧然,低声应付道:“哦……好的。”
借物思人是这样用的吗?
年轻人,真会玩。
扶璎顺理成章地将小白蛇接了回去。
不同于那斓蛇的愚慧不明,这小白蛇是真呆,纯粹一只未开智的野兽,只因对修士灵力有着天然畏惧,便动也不动地任她盘弄。
扶璎将两条蛇一同放在桌上。
“以后,它就是你的侣伴。”她看着斓蛇说道。
晏寻清满心郁闷,师妹将他与寻常野蛇比较也就罢了,他哪里要什么伴。
偏偏她一面曲解他的抗议,一面又无比正经看着他,让他觉得,她仿佛是认真的。
恼火。
扶璎觉得理所当然。
给小东西寻来雌蛇,它总不会再将她视作发泄目标了。
小白蛇一脸呆讷,也听不懂扶璎的话,没一会儿就爬下桌子漫无目的地游荡。
晏寻清瞥眼瞧着白蛇,心道傻也有傻的好处,省得招惹他。
扶璎见小东西静默关注着她为它寻来的配偶,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安然凝神静坐,晏寻清却闷了一日的怨火,看向扶璎的眼神都多了些不可言说的色彩。
扶璎自然感觉到小斓蛇情绪不佳,也只当它不适应,过几日兴许就好了。
入夜,晏寻清心中灼烧之感终究抑制不住,他瞳中幽火闪烁,看着榻上的黯淡人影,怨气尽数化作玩味。
要她自作主张找什么雌蛇,他要让她清楚明白,那不过是徒劳无功。
小白蛇已经趴在房屋暗角休息,苍青斓蛇心安理得钻进床幔,按捺着略显急躁的情绪,轻悄悄自床尾游进薄衾。
自足尖蜿蜒而上。
愈靠近前方,血液愈发滚烫。
暖香旖旎,先意乱的是他。
忽而听见衾中人细若游丝地轻吭了声,娇柔婉转,小蛇当即顿住了动作。
这声音令他兴奋得大脑发蒙,愉悦之感噌然而上。
扶璎师妹……也会有这等醉人的细吟。
他小心翼翼地在身下这片土地游走盘旋,贪婪地欣赏着微弱却迷人的悦耳之声。
扶璎不知何时启开了眼。
没想到它又来作乱,甚至比先前更加猖狂。
像是在向她宣告,她借来小白蛇乃是大误之举。
这斓蛇……可比她预料的任性多了。
也让她颇为无奈。
冰凉之物还在她腹下空隙爬行挑弄,她双眼迷离,体内传来的阵阵愉悦对她而言既是陌生,又令她寻味。
待她与晏寻清双修之时,也会有这般愉快感受么。
“阿清……安分些。”
扶璎出言警告,声音却不似她想象中冷静,反而添了分她从来不会展现的柔媚,她不禁愣了愣。
这话语传到晏寻清耳里,像是药引一般瞬间激起更强的欲念,他身形一震,立即敛神静心,强压了下去。
惊险……差点叫他前功尽弃。
他的忍耐限度也仅此而已,不能再继续。
没想到小蛇这般听话,扶璎沉沉吐了口气,平复荡漾的心神。
晏寻清游行片刻钻出被窝,略微仰头看着半倚在墙上的扶璎,黑暗中,她面上红润并不显见,略显失措与迷蒙的神态却清晰映在他眼里。
动人至极。
他险些又情乱,低下脑袋故作无事地四处探探,然后不动声色的朝床沿挪去。
扶璎轻易捉住了欲潜行逃走的小蛇。
“小东西,再这般,我可要拿你做药材了。”
她拢眉盯着他,晏寻清却并未读出几分生气的迹象。
只不过在恐吓他罢了。
他歪头贴在她手指上,仿若无知。
扶璎轻声冷笑,抬手将斓蛇扔去床下,掐诀布下结界将其笼罩。
“以后入夜,你便乖乖待在这儿,直到学会安分为止。”
她面目温和,语气也透着轻松,说完她撩衾躺下,不再理会困住的小蛇。
晏寻清凝神探查,只是忘我境力量的结界,他努把力,应当能破解出去。
可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扶璎师妹怕是真要生气了。
多年前那夜她委屈气闷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也罢,私心已达成,利用这结界约束自身,也不是件坏事。
扶璎又连续观察了几日,发现斓蛇当真对小白蛇毫无兴趣,扶璎便将白蛇还去了丹房。
此后每临入睡前,她都将斓蛇关在结界中,总算能睡得安稳。
回宗已然一个月,到了例行向黛娥汇报修行成功的日子,扶璎将斓蛇留在屋内,一早便去了云仙台。
这也是晏寻清虚弱期结束的日子。
纵使以小蛇之身留在扶璎师妹身边的日子颇有乐趣,但虚弱期过后,他本体恢复神游境,便瞒不过宗中神游高手的勘察,极易暴露。
自此往后,他仍只能以儡壳之身行走,隔绝外界对其本体的查探,亦隔绝自身本体神识,仅以儡壳之眼观人观物。
晏寻清凝神调息许久,感受力量逐渐恢复,他终于能化为人身。
而后,取出储物空间中的千岁蛇蜕儡壳披在身上,人壳合一。
儡壳样貌,与他本体化形别无二致。
一切就绪,他总算能松口气。
在虚弱期间,扶璎的房间乃是很好的庇护所,但对现在的他而言,此地便有了危险意义。
好在扶璎的居所偏僻,除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平日里鲜少见到人影流动。
他起身上前,准备静悄离开,一开门,却与刚行至门外的扶璎撞了个正着。
!
两人面面相觑,皆顿在原地,二脸怔然。
第 38 章
晏寻清眉宇之间, 甚至还残留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冷厉。
“大师兄?”
最终是扶璎打破沉默,讶然一问。
晏寻清眼睫轻颤,望着扶璎明澈的双眸, 心跳忽如擂鼓, 片息后方才冷静下来。
“师妹……好久不见。”
他展颜笑如春风, 迟疑的语句仿佛掺杂着诸多情愫。
扶璎眼眸微动,垂睫敛去光泽, 嘴角噙起一抹讳莫如深的浅笑。
“大师兄为何在我房中?”
“我……”
晏寻清袖中手指轻握,从容不迫道:“我一回宗,便听师弟说起扶璎师妹归来的消息, 我想念师妹,迫不及待赶来, 却见你不在……我并非有意闯入……”
他目光闪烁,似赧然于自己的莽撞。
心中却诧异, 她去师门听讲, 竟回来如此之快,偏偏这么巧。
扶璎端方向前迈了一步, 晏寻清便颔首向后撤去一步。
她目不转睛注视着晏寻清,漫不经心地伸手,将身后房门关上。
“大师兄可曾瞧见……一条小蛇?”
扶璎眸中笑意竟显得有几分阴郁。
晏寻清故作懵懂:“什么小蛇?”
“苍青斓蛇。”
扶璎步步向前, 晏寻清摸不准她心中所想,暂且避让, 被她逼至桌边。
他微微动唇。
“未曾见过。”
扶璎眼眸轻眯, 忽然按住青年的胸膛, 欺身向前, 与他唇瓣相接。
晏寻清略微后仰撑在桌檐,登时张大了眼, 错愕得脑中一空,什么算计都被冲打得溃不成军,只剩眼瞳还在茫然惊诧地颤动着。
思考不透。
扶璎只经片晌便离了他的唇,眉头轻拢,眼里透露不可置信。
理解不能。
后山禁地的高谈,房屋中的偶遇。她有那么一瞬间,认为晏寻清便是斓蛇阿清。
甚至以为,是他用某种方法,瞒过了自己的神识探查。
可刚刚,她亲身试验,确定他不是它。
晏寻清,只是人类。
温软触感消失过后,晏寻清才陡然回过神来,恍惚用指尖触碰下唇,眸底精光闪现。
是花蜜!
她在寻找他体内花蜜的痕迹……!
好在此刻他的本体掩藏在儡壳之下,否则必将暴露无遗。
好生缜密的心思!
晏寻清心中突然冒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解决窥视的庄永永只是顺手为之,她给他喂下花蜜,或许是因她自始便怀疑,她捡到的斓蛇正是“大师兄”本人。
毕竟,她说过他们很相像……真是可怖的直觉。
扶璎对于自己的失算很是诧异,但这意料之外的结果,却让她放下了心。
若晏寻清当真是妖物,其伪装人类修士潜藏仙门之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般心思深重、善于欺瞒的家伙,无法满足她对“至高无垢”的要求。
所以,小斓蛇去哪儿了?
晏寻清默默将扶璎微妙的神色看在眼底,瞧她错愕迷茫之态,便知她彻底相信了自己人类的身份。
这一桩惊险试探,反叫他愈发安稳,他只觉侥幸而巧妙,不禁低呵了一声。
扶璎抬眸,他已恢复自若神态,眉眼还有一丝沉溺的笑意。
“扶璎师妹,这是何意?”
扶璎舒展开眉头,勾唇谑然道:“许是多年未见着大师兄,一时失态,请莫要见怪。”
青年指尖还轻按在唇上,纵然知晓这吻只是一记试探,那蜻蜓点水的交融,也足令他回味。
他温和地闭了闭眸,端正站立,柔声道:“我何尝不想念师妹。原先你说离去三五年,没想到一别便是三十年,师妹为何现在才回来?”
他不经意透出些许怨念,仿佛在怪她食言,叫他担忧空等。
“我原也不想……”
扶璎将她编好的说辞缓缓叙述出来。
这理由,晏寻清已在她拜见师父时已听过一遍,现在不过是装作刚刚重逢的模样,故意设问罢了。
其中真假,还尚且不知呢。
潜藏在师妹身边这一个月,虽然未能查出铁证,却也让他愈发认识到扶璎心思之深。
这并非什么坏事,反叫他兴致十足。
“大师兄离宗这段时日,又去做了什么?”扶璎轻扇睫羽,俏声问道。
晏寻清镇定自若:“宗门大试刚落定,我出门游历,散了散心。”
扶璎面露狡黠:“我听说,大师兄是被气走的。”
晏寻清:“呵,倒也不假,他们谈论起扶璎师妹三十载不归,我当师妹再也不会回来,郁闷至极,拔腿便走了。”
扶璎嗤笑:“一听便是哄我的玩笑话,我才不信。”
“不管你信与不信,事实便是这样。”
晏寻清剑眉轻挑,眼角溢出喜悦。
“好在师妹平安归来,我也不会再觉得无趣了。”
扶璎颔首,流露出一丝她自身未能觉察的妩媚。
“大师兄不在的日子,扶璎也空虚无聊得紧。”
晏寻清郑重点头:“为了师妹能夺回排名资格,我定全力相助。”
扶璎言笑嫣然:“只愿大师兄莫忘了自身修行。”
“那是必然。”
如同往年一般,晏寻清时常陪着扶璎切磋论道,外出委托时两人也总是结伴而行,门里人谈起他俩,都羡煞不已。
十年后的宗门大比,扶璎以忘我境中期的状态参试,靠着严密计算,在擂台之上闯进前十五,加上平日里的功劳点数,最终成绩刚刚好第十名。
冒得太前便不符合她这境界所该展现的实力,如此刚刚好。
如愿得到了藏书阁全部的通行令牌,扶璎第一时间便去到了三层。
晏寻清料到她定会前来,已在三楼等候。
“恭喜师妹如愿以偿。”青年意气风发,温润儒雅。
扶璎随意抚过架上的书册,款款走到他身前,淡笑道:“大师兄都未去看排名,如此确认我能来到这儿?”
晏寻清轻翘嘴角:“以扶璎师妹的用功与智慧,我自相信你。何况,师妹总能发挥出高于自身境界的实力,我不担心。”
扶璎垂眸颔首,心中对这后半句话忍不住在意,他何以见得?
青年双手负于身后,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四周藏书。
“师妹依旧只想看那些杂集?”
扶璎眼眸含笑,拢着袖缓步走上前,目光掠过右侧书架。
“到了这个地步,功法神通也值得一看了。”
晏寻清闷声低笑,原来前两层的秘籍,她是瞧不上呢。
扶璎依旧停留在杂集区前,晏寻清注意到,她这回拿到手上的第一本书并非草木集,而是异兽记载。
与她往年习惯并不相同。
他默默陪同在一旁兀自看书,悄然观察。
第二本又是异兽相关,第三本是山水地质,而后是奇物图鉴、前人游记、异闻传说……
再有草木书籍,却像是随手拿来观摩一般。
这基本能确认一件事。
扶璎先前想要的某样东西,已在离宗三十年间得手了。
晏寻清撇着眼眸沉思少顷,舒开眉头,起身轻悄走到扶璎身后,逗吓人一般在她而后吐气出声:“扶璎师妹……”
扶璎脖颈一阵酥麻,未被他吓到,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大师兄做什么呢?”
晏寻清轻笑一声,扶璎眼眸楚楚,略显羞赧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底似有羽毛勾挠一般。
“师妹,以如今你我的交情,还不愿向师兄透露,你究竟在找何物么?”
扶璎上下一打量他的面容,青年姿态优雅,清润眼眸瞧不出丝毫杂质,如此包容而戏谑地注视着她,竟叫她忍不住静默观看了片晌。
“大师兄缘何觉得,我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泰然自若,浅笑着反问他。
“只是师妹先前的理由太过孱弱,我从来不信师妹费了莫大的功夫进入藏书楼,只为随便瞧瞧。”
青年语气笃定,目光也甚有底气。
看来,大师兄也不好糊弄。
扶璎垂下眸,掂量着讲真话与继续糊弄的后果。
告诉他也没什么,手下们帮她寻物并不会向外声张,即便他们被人知晓意图,也难与她扯上关系。
剩下三样材料,唯有白焰灵泉这世间未知之物不可透露。邪心冥叶所在为公共所知,古兽妖丹世间趋之若鹜,还不足与将她与混沌天相联系。
“还是瞒不过大师兄啊。”
扶璎低声叹息,右手捏紧了书沿,指节分明。
她正对向晏寻清,低头透露歉意。
晏寻清眸光微动,讶然于他竟在她身上看到了落寞之色。
“扶璎出生之时,便带有各种怪异病症,先前与大师兄所说的异火便是其一。最令扶璎憾然的,是我寿限已定,即便修行到高深境界,终究也只是短命。”
话毕,青年脸上不禁有些失措。
他袖下指节紧握,心中一瞬失神瞒不过他自己,甚至感到慌乱。
扶璎继续说道:“家族祖上也有过我这般症状的,虽有药方传下,可其中有几味药材过于难得,如若不顺,大师兄……或许四百年后,我便不能与你同行了。”
她望着他绽出无奈笑颜,这不公之事本应在人心中掀起浪潮,她眼里却平静出奇,只有点点不舍的波光。
晏寻清心底陡然空落,像被山石砸了个大洞。
四百年对比修士的一声,过于短暂。
但对他而言,她的四百年,或许足够。
他内心在颤抖,当把这个期限真正放在他眼前,他所考虑的,竟非它是否足够助他达成最终目的,而是她只能伴他四百年。
对于那件事的抉择,晏寻清此刻选择了逃避。
他不愿去想。
“别说这种话!”
晏寻清头一回厉然制止她,他捏住女子双肩,冲动与压抑在眼里冲撞,溢出的满是不忍。
扶璎被他按在书架上,没有挣扎,只静静看着他,直到她眼眶莫名泛了些涩意,她方才将目光落下。
僵持了许久,青年渐渐冷静,低声忍耐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扶璎柔婉抿着唇角,好似无事一般,竟还低声笑道:“告诉大师兄,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便能早些帮你……!”
晏寻清垂下脑袋,沉沉叹息,片刻后正色道:“还缺什么?”
扶璎:“一株邪心冥叶,一枚十万年古兽妖丹。”
……和白焰灵泉。
她隐去了这太能够指向混沌天的东西。
晏寻清神色微变。
“怎么了大师兄?”扶璎察觉他的异状。
晏寻清垂下眼睫,掩去一闪而过的明光。
“十万年古兽妖丹……恐怕当今世上无人存有。”
“是啊。”扶璎不经意伸出手指,将架上的书码得齐整些。
“所以只能查查书籍,看何处有古兽出没的痕迹。”
晏寻清:“十万年古兽,早已超脱寻常妖魔岁限。即便是无穷境大能,能活如此之久的,恐怕也已脱离此世,去往更高的天地了。”
他心中骇然,扭转扶璎“病症”的药方竟如此霸道,她祖上当真有人炼制此药成功吗……
扶璎淡然笑笑,掠过晏寻清身侧,到一旁坐下。
“并非是指妖魔,我说的,乃是并未经过刻意修炼、仅凭自然法则便成长到十万年岁的古兽,想要寻到,的确……十分苛刻。”
晏寻清深吸一口气,沉重道:“即便还有这等古兽存世,至少也有神游境修士的威力,师妹如何敌过。”
扶璎漫不经心道:“我家中也是有些厉害人物的。”
晏寻清双眸轻眯,内心思忖,她承认自己背后有神游高手,这么说,她的确拥有覆灭庄家的能力。
扶璎美目流盼,冷不丁问道:“为了我微不足道的寿命,便要去斩杀那般珍贵的庞然大物,大师兄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晏寻清微滞:“什么?”
“先前大师兄谈起五大仙门诛杀上任妖魔至尊别有所图时,是那般愤慨,可如今,我却要做同样的事情。”
扶璎静静看着他,神态安然,仿佛并不认为自己残酷。
晏寻清清俊面容有些许讶然,他亦安静回望着扶璎的目光,注视良久,沉着启唇:“不一样。”
扶璎:“嗯?”
晏寻清:“燕千秋有情有智,有妻儿手足,除了与仙门修士出身不同,其他也没甚么分别。一样同世间众生灵你来我往,一样与人把酒言欢。弱肉强食本为世间法则,修士为求生存而染血,本无可厚非,但……为私欲杀害同类,最是我无可接受。”
“妖魔与人族修士也没甚么分别……大师兄,原来是这般想的。”
女子双眼蒙雾,口中喃喃。
“所以大师兄仇视堕魔,便是因为堕魔乃害人利己之辈,我明白了。”
“师妹……”晏寻清低落注视着她,心中像是打翻了茶水,苦涩蔓延。
扶璎师妹这副淡漠的性子,是因她自小便知岁限之事,故才什么都不在乎的么。
他轻缓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半蹲下,安定看着她。
“别担心,都会实现的。”
扶璎羽睫轻颤,他眼中有天地清朗、万物祥和,她的倒影便在那方世界中央,被众生拥簇。
一时间,心上低落一颗垂露,冰润清凉。
女子目光渐柔,缓缓握紧他的指尖。
-
晏寻清离宗了,说是要去办一件事。
既是私事,扶璎也不便同行,与他道别时,不忘含情脉脉地叮嘱他早些回来。
不管真假,晏寻清听着心里都一阵酥痒。
他远离天靖宗,在隐蔽无人之地行走时,忽然破开儡壳,化为神游境真身,挥袖收起儡壳,瞬身入云速游数千里,快得常人无法察觉。
天色渐昏,妖气愈重,他越过万丈深崖,落于青黛色殿前,天边闷雷炸响,顷刻将他一身雪装映得惨白。
群殿巍峨,紧嵌于山中,大门口一妖一魔立枪颔首,恭迎来人。
晏寻清面目冷峻,衣发鼓飞行走于长阶之中,过路妖魔无不躬身拜谒,敬呼他为“尊主”。
纵使面貌相同,此刻他却不再是天靖宗大弟子,而是长厄殿主人,燕不留。
“尊主此次归来,所为何事?”一身形高大的红发男子已立在正殿门口,似早便察觉他的到来,在此等待。
此人正是妖魔界第一战将赤蒙,已入神游后期之境。
“取一样物事。”
晏寻清肃然走过他身侧,又回头看向赤蒙。
“殿中近来如何?”
赤蒙眼眸好似天然便如刀锋锐利,他不卑不亢盯着晏寻清,道:“一切安好。尊主那方可还顺利?”
晏寻清略一垂睫,沉沉呼吸一口气。
“且还要个几十年罢。”
赤蒙无比冷静,“看来儡壳之资质,终究比不上尊主本尊。”
说话间,儒士模样的青衣男子从殿里走过,瞧见晏寻清身影,站定优雅拜见。
“尊主回来了。”
晏寻清看到诸葛怨怀里抱着卷轴,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诸葛怨温润笑道:“尊主回来得巧,玄羽会前日寄来书信,说其首领夜鹰将亲自来长厄殿谈一桩生意,时间就是今日,我正在准备。尊主既然到场,不知您是否需要亲自洽谈?”
玄羽会,那是修真界内最大的商业组织,中立于各方势力之间,货物、稀品、消息、委托,什么交易都可委托他们办理。且玄羽会最大的规矩,便是不会暴露买卖双方的信息,除非参与者自愿透露。
对于既想与人交易又不愿暴露自身身份的人而言,寻求玄羽会的帮助最为稳妥。
晏寻清略一思考,“我会参加。”
诸葛怨礼貌颔首,“那便请尊主尽快准备,夜鹰应当快要到了。”
话音刚落,便有手下前来报告,玄羽会夜鹰已在天堑那头等候。
诸葛怨挑眉与晏寻清对看一眼,而后对手下道:“请吧。”
手下快步走了出去。长厄殿外的天堑断隔开仙门与妖魔界,灵压强烈,境界低微之人无法跨过,连超然境修士凭空飞越,也会受到些许侵蚀。
夜鹰自然有跨越的本事,但为客人铺开道路,使其平稳度过,乃是长厄殿的礼节。
玄羽会绝对中立,与长厄殿并无过节,可以算得上他们的客人。
那边迎接夜鹰之时,晏寻清去到房中,片刻后披着墨色大氅走出,黑纱斗笠覆首,行步时黑纱轻扬,缝隙中露出一张可怖面具。
他现身时,客人已在正殿等候。
他缓行到殿中宝座,赤蒙与诸葛怨分立两侧,庄严肃穆。
殿内与殿外一般,皆是深青墙柱,长厄殿主人一在上方落座,殿中顿时阴翳森然,满是压抑。
“夜鹰见过至尊。”
阶下之人俯首行礼。
他脖颈之上被青铜头盔包裹,衣裳用靛蓝鸟羽织了数层,显得无比厚实。
全身上下一寸皮肤都未曾露出,声音如瓮在缸里一般厚重朦胧,听得人昏昏欲睡。
宝座中的男子不怒自威,出声全然不似平日清润,叫人听不出喜怒。
“夜鹰舵主亲自前来,我等有失远迎。能让阁下出手,看来是桩不小的生意。不知我这长厄殿中,有什么东西能叫他人挂念?”
夜鹰也不疾不徐,不怕冲撞任何人,只如平常叙述一般说道:“买主想要收取大量妖物残碎。”
此话一出,殿上三人气息骤然一凛。
夜鹰屹立于刺骨目光之中,瞧见那长厄殿主紧握着扶手,先前微微倾身,隔着黑纱与面具,他都似能看到那双锋锐之眼尽是寒芒。
“你指,什么?”晏寻清压低声音,已酝有怒意。
夜鹰:“毛发、指甲、骨骼,一切对诸位无用之物,不论出自活死之身。这是买主的话。”
“荒唐!”赤蒙沉声怒喝。
“天下妖兽千千万,却要打我长厄殿的主意,是何居心?!”
夜鹰略微低头,冷静道:“买主意图,玄羽会无权过问。其人只说,未启灵智的妖兽,自比不上长厄殿妖魔身上的物件。”
“容本座拒绝,阁下请回吧。”
座上人声音沉稳,却透着不耐与威胁。
夜鹰抬眸注视,还没有离开的意愿。
“买主开出的报酬,三位或许会感兴趣。”
诸葛怨笑面寒凉,温声道:“我家尊主主意已定,麻烦舵主跑这一遭了。”
夜鹰没有理会,坚持道:“报酬是前代妖魔至尊——燕千秋的脏器与目珠。”
第 39 章
话音未落, 殿内已掀起狂风惊涛,灯火骤晃,赤蒙踏步在前, 手中长戟亮出, 威严怒放。
夜鹰不禁后撤一步, 羽衣翻飞,握拳抵挡住三人刹那杀气, 在威压之中坚立。
“赤龙岛……还是狂风剑派?!”
座上的殿主再也忍耐不得,阴重灵气傍身,缓慢站起, 沉声之中怨愤沸腾。
夜鹰凝眸:“玄羽会无法透露。”
“回去告诉他们,休想。”
这话是从牙根里狠狠压出的。
夜鹰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 定会如实转达。在下这便告辞。”
正要离去时,座上之人又叫住了他。
“我有另外一桩委托, 要劳烦夜鹰舵主。”
夜鹰转身, 对方已冷静如初,他心中明白, 诸位妖魔的滔天怒意并非冲他而来。
“至尊请讲。”
“我要这世间古兽的消息,无论生死。”
夜鹰略显讶然,最终没有询问他的目的。
“什么样的古兽?”
晏寻清:“堪比神游境。”
夜鹰沉思片刻。
“我会留意。”
晏寻清淡然看向诸葛怨, 他与赤蒙二人还在为他突然发布的委托感到纳闷。
“诸葛,去将订金取来, 交给舵主。”
“不必了。”夜鹰蓦地出声, “此事难成, 若真能得到消息, 我再来拜访阁下。”
夜鹰离去后,诸葛怨收了虚假的笑颜, 阴沉道:“想拿妖魔身上的东西,多半又是为了什么邪门的修炼法。天下最厚的,莫过于这些仙门人的脸皮了。”
晏寻清摘下斗笠面具,露出清冷俊美的面容,凉声道:“只怕被拿去用在什么特异术法中,反噬物主,可比当作药材修炼要严重百倍,断不能让众位落在这等危险之中。”
诸葛怨拱手行礼:“尊主英明,可惜老尊主的残躯……”
赤蒙突然暴怒,冲着门外大喝:“那伙贼人分夺老尊主的身躯,竟还敢拿来与我等做交易,长厄殿岂能受此屈辱?!”
诸葛怨冷笑:“怕是想尽办法也无法承受老尊主遗躯的力量,这才想着将其当作交易的资本,否则他们岂肯放过。”
晏寻清步步沉稳走下台阶,眸光冰冷刺骨。
“父尊残躯,定当由我等,亲手夺回。”
关于他要寻古兽消息的委托,晏寻清没有向二人解释缘由。
他回到天靖宗,远眺云仙台,看到扶璎坐在台边围栏上,一副悠闲姿态,沉重的心情顷刻得以舒缓,如被清风抚愈。
他跃上云仙台,轻稳落在扶璎身边坐下,唤道:“师妹,做什么呢?”
“大师兄这么快便回来了。”扶璎转过头,不禁喜上眉梢。
晏寻清温柔笑笑,看到前方一群凝思期小弟子们正在练习法术,便道:“难道是闲得无聊,便来观看起师弟师妹们的修行?”
扶璎抿着唇摇摇头,“是师父要我对他们关照一番,不过侥幸取得第十名,便被安排多余活计了。”
“呵,师妹也能体会与我一般感受了。”
不说她平日的功劳积累与运用于擂台上的计算,她本身的成长速度,已十分惊人。
扶璎面容柔婉温和:“还远比不上大师兄,教导他人对我而言,也算是一件难事。”
晏寻清轻巧落下围栏,侧身看向她,清朗说道:“我便不打扰师妹了,待今日课业结束,还请来到摘星台后的树林来。”
扶璎眼神微讶,透着询问,晏寻清讳莫如深地笑笑:“来了便知。”
他来去如风,扶璎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眸中蕴着一丝暖意。
“你和大师兄关系真好啊。”苗荷身姿轻盈地跳到她旁边,悠然晃荡起双腿。
扶璎收了目光,淡笑道:“毕竟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宗门中人。”
苗荷戏谑地“呵”了一声,贴近她悄声问道:“你与大师兄,准备何时结成道侣?”
“道侣?”扶璎略一歪头,双眼仿若在反问她。
苗荷一脸理所当然:“两情相悦,不该结道侣之契吗?”
扶璎静愣须臾,笑着摇头:“没想过。”
“啊?”少女十分诧异。
扶璎:“我与大师兄这般,就算两情相悦了么?”
苗荷见她真心求教的模样,内心一阵恍惚,好似是自己的认知出了岔子似的。
“这还不算?全宗门都知道你俩如胶似漆的,都不见与第三人同行过,我瞧大师兄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也就与你在一块儿时,才像个活人。”
扶璎撩过袖子轻轻敲了下少女的额头,故意嗔她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大师兄当然是活的。”
苗荷昂起脑袋一副娇蛮模样,片刻后她鼓捣着扶璎的衣裳,又忍不住好奇:“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扶璎轻飘飘觑她一眼:“你怎么关心起这个?”
苗荷:“当然是想凑个热闹了,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唉,整日修炼也很无趣的嘛。”
扶璎低声嗤笑:“那你自己寻一良侣便是,来盼着我做什么。”
苗荷弯起月牙眸,娇俏道:“自己缘分未到,当然品味别人的缘分才有意思啊。”
扶璎并不能理解少女的乐趣,但瞧着少女欢颜,她的心情也有几分轻快。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云仙台上的人们,眉目柔和。
“我与大师兄,并没到那一步。”
苗荷抬起双眉,略显诧然。
她以为二人定情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全宗门的人都如此认为。
正因一开始便成定局,所以无人敢与扶璎走得太近,谁都不想惹那位大师兄白眼。
扶璎有些许晃神。
她从来没想过,她与晏寻清会朝着道侣的身份迈进。
她自一开始,便只想寻个助她完成月裳妙法的帮手罢了。
只因月裳妙法需双方全心投入,不可抗拒分神,她才会步步接近晏寻清,维持他对她的信任。
这般想法,时至今日也未曾更改。
待月裳妙法修成,混沌法则更改,她便没有了任何将晏寻清留在身边的理由。
届时,她会作出对混沌天最有利的决定。
温情固然诱惑,但,丢弃了也没什么损失,她并不在乎。
苗荷自然无法领会扶璎内心所想,晏寻清亦然。
结束一日课业过后,扶璎如约去了摘星台后的山林。
晏寻清已在林中等候。
夕阳余晖透过斑驳树间,将冷白雪衫映上暖色。
眼角余光见到行近的倩影,他转过头来,一缕墨发坠在肩上,分外温柔。
“大师兄,神神秘秘叫我来,究竟为什么?”扶璎好奇地盯着他看。
晏寻清一手背在身后,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扶璎眨眨眼,垂眸将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看,这是什么。”
青年用着逗哄般的语气,将藏在身后的右手展现在扶璎面前。
扶璎错愕地张大了眸。
披针紫叶,中心赤红,毋庸置疑,这是……
“邪心冥叶。”
晏寻清垂着眸,见她愣然呆滞、眸光闪烁,俨然出乎意料的模样,他压了压眼睫,分明知晓她在惊惶什么,却仍旧不动声色地问道:“扶璎师妹,这是你奋力找寻之物,为何不高兴?”
扶璎没有动作,恍若才从幻梦中抽离一般,缓缓抬头看他。
“邪心冥叶生长在妖魔领域,仅为长厄殿存有,大师兄……如何得来?”
晏寻清轻松如常地笑笑,讲述道:“很多年前,我祖父曾出入妖魔界,偷寻得不少特产,有回不不幸被长厄殿发现,还被关押了数载,好在最后逃脱,带回了些东西。”
扶璎眼眸微动,沉思道:“你既有这邪心冥叶,为何我先前说起时,你都未告诉我?”
晏寻清:“因为……其实我也记不清家中是否还存有此物,若先告诉了师妹,回家却未寻得,岂不叫师妹白高兴一场。”
他说得真诚,扶璎观心也未找出破绽。
她指节微握,悄然松下心。
晏寻清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长厄殿里当然有这种东西。
先前不告诉她,是怕她起疑,借机跟随他去,他难以推脱。
师妹心思玲珑,他不得不格外谨慎。
晏寻清抬起扶璎的手,将邪心冥叶放到她手中,顺势握住那纤莹柔荑。
“师妹方才,莫不是在怀疑……我与长厄殿有染?”
他无比自然地靠近,只差三寸便要贴上她的额间。
扶璎抬眸,他双瞳清润,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没有慌乱或委屈,十分坦然。
她注视片刻,低下了头。
“不过是多余的担心罢了。”
晏寻清掩下眸底深邃,温柔抚过她的后脑。
看来,她还是心存顾虑。
那他便一直瞒下去。
“大师兄,谢谢你。”女子将他送的物事握在胸前,神情透露一丝娇柔。
晏寻清看着她,露出微笑。
“我说过,定会帮助师妹渡过难关,不必言谢。”
扶璎心中有些微妙。
一人在屋中时,也拈着那株邪心冥叶,一手撑着脸颊呆呆凝视。
此物对她极其重要,也很是珍贵。
晏寻清平日过得并不富裕,却将此物大方拿来送她,联想平日里他无微不至的帮扶,她实在欠了太多情分。
为了关系持续,她不该一味接受。
或许,该做些什么向他回礼。
思索良久,扶璎恍然察觉,她似乎对晏寻清并不了解。
不知他出身几何,也不知其喜好,多年前问过他一次,他只说喜欢乘凉。
她不禁笑了,自己先前……似乎将谈情这种事看得太简单。
既然如此,还是修炼上入手好了。
晏寻清想突破超然境,然而自观心境往上,每次突破都会伴随较大风险,若是破境失败,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命丧黄泉。
她也不想自己培养许久的双修苗子出现意外,若能炼出超然丹赠他,他破境之时便能更加顺利,即便失败,也能保住性命修为,有第二次突破的机会。
超然丹材料稀有,也不知巧殊那儿是否留存。
确定了回礼之物,扶璎果断去了丹门洞天。
-
“超然丹?”巧殊长老听到扶璎的请求,诧异地回过了头。
“你才忘我中期,离突破超然早着呢,现在想那么长远作甚。”
扶璎:“不是给我自己。”
巧殊转转眼眸,顿有所悟:“噢……你是想送给晏师侄吧?”
“正是。”她轻轻牵起唇角。
巧殊眼神揶揄她一阵,道:“找本长老炼丹倒是没问题,可是超然丹所需的药材,我这儿却没有。”
意料之中。
巧殊:“其实,晏师侄前段时间也来问过超然丹的事,他手中的材料收得差不多了,只差一枚火幻芝。只是……火幻芝生在南方远海的火山岛屿上,八十年一生长,每次多则十几株,少则一两株,远不够破境修士们争抢的。”
扶璎叹道:“此事,我也知晓。”
晏寻清想炼制超然丹,竟未同她提过。
想来……是不愿让她劳心费神吧。
巧殊抿了抿唇,劝慰道:“虽然现在也正是火幻芝生长的时节,可你现在赶过去,怕也寻不到。以你的修为,也争不过那些观心境修士。晏师侄近日都未出海,估摸着已经放弃炼制超然丹了吧……扶璎师侄也不必为他操心,以晏师侄的心性,定能安然度过。”
扶璎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不点长老,未做答复,只淡淡笑道:“我知道了。”
她看向正在巧殊面前燃烧鼓动的丹炉,观察片刻,道:“长老这是在炼制返灵丹?”
巧殊被岔开话题,却陡然来了兴致,双眼晶亮地看着扶璎道:“你又未见我放了哪些药材,怎么看出来的?”
扶璎:“和长老一样。”
巧殊茫然不解。
扶璎轻笑:“虽然不如长老嗅觉惊人,但离得这么近,我还是能分辨出,这其中有凤仙藤、清静兰、郁灵果,没记错的话,正是返灵丹所需的材料。不过……方才我来时,见长老炼制的手法,好似又与返灵丹有些不同,一时也拿不准了。”
巧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啧声惊叹:“这你都知道,本长老一早就说,你该来修行丹道!”
扶璎略一歪头,笑而不语。
巧殊背过手,看着卖力运作中的丹炉,道:“我的确是在炼返灵丹,不过,是在尝试改造。”
“改造?”
“返灵丹原本功效,是用来使衰退之人短暂恢复先前的功力,如此可运用的机会实在太少。若更改药材比例与炼丹手法,或许就能研制出全新功效的返灵丹,比如可供人随时随地补充灵力、或者从恢复功力改成恢复早年身体状态……”
扶璎一边听着,一边缓缓抬起眼睫,显出几分诧然。
“如此,便能改变丹药原有药效?”
被问到自己专长领域,巧殊微露得意,突然摆出前辈架势,高深莫测道:“现世人们所熟识的丹药,皆为前人反复钻研试错而来,本长老要做的亦是如此。改造原有丹方,便是在挖掘相同药性的不同可能,只是成功与否、结果如何,都未可知。”
说完,他又忙为自己找补一句:“可别不信,我以前也改造成功过的!”
扶璎自然相信他的能力。
她心中别有所想。
若真能炼制出返还年龄的药,不知是否可推迟三千岁限的诅咒。
她的时间不多,万一无法在三千岁前集成十神丹的材料,又万一晏寻清那儿出了意外,导致无法修成月裳妙法,她与整个混沌天都将万劫不复。
她得留下后手。
返灵丹……不,返龄丹的研制,值得一试。
“弟子可能帮上什么忙?”
巧殊略显意外,难道听了他一番演说,扶璎师侄的丹道兴趣突然就被激发了?
他自然乐意。
“研发新药需要大量药材试验,库里的郁灵果所剩无几,我已在执事堂挂了委托,需要采购大批郁灵果。扶璎师侄若有心帮忙,可去领取委任,我在那儿存放了十万灵石,可供采购使用。”
扶璎欣然接下。
郁灵果产地为玄羽会管辖,整个修真界的郁灵果来源几乎都在玄羽会。听说那是个什么都可做交易的神奇之地,她也有兴趣观摩一番。
来到执事堂,扶璎一眼便看到穿着青绿衣裳的小姑娘杵在台前,正昂头纠结要接哪样委托。
“师叔好,巧殊长老的委托可有人接下?”扶璎走上前去,温和有礼地问道。
执事看到扶璎这种勤快人就高兴,展颜笑道:“采买郁灵果那个?在呢,扶璎师侄现在便要接下么。”
扶璎点点头。
执事应了声,便在委托令上登记她的名字。
苗荷抬起脖子瞅了眼那张委托令,忽然呼道:“哇,玄羽会!扶璎,我和你一块去好不好?”
扶璎对小姑娘突如其来的激动感到不明所以。
苗荷乐呵呵道:“老在附近做些重复委托枯燥得很,我早就想去玄羽会逛逛了!听说那儿特别热闹!扶璎,你就捎我做个伴吧,放心,我不抢你功劳,只是想和你一起去游耍。”
少女挽着扶璎的袖子就开始撒娇,她总是这般,一到感兴趣的话题便毫不掩饰激动。
扶璎弯眸看她,笑意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溺爱。
这小姑娘是术门里同她最亲近的,虽然有时话多,但瞧着可爱,相处也是舒心的。
“也好,不怕路上无聊。”
扶璎同她约了出发时间,她回到屋中,凝神入定,给此刻散布在海域的一些下属发布指令,去南海火山群岛处寻火幻芝。
但愿,还能赶得上。
布置妥当,扶璎与苗荷一同去往了两千里开外的玄羽会。
玄羽会处在一座繁华城市中,商铺俨然,行人众多,两人行得越深,人声愈发鼎沸。
她们的目的地便在前方,宽阔外墙内,青色建筑肃穆矗立,所占地界之广,就如同在市里又建了一座小城池一般。
“这便是玄羽会……好生气派!”
苗荷透过外墙门上霸道的“羽”字牌匾,望着前方的庞大楼阁,向往得眼睛都直了。
穿过人群走进建筑大门,便见厅堂开阔,每一楼层都是不同布置,未上前观看,还不知其内门道。
“听说要与玄羽会谈生意,都会去单独的厢房里,以免暴露买卖者的身份。不过,咱们只买郁灵果,应当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的勾当吧。”
苗荷看了一圈,耸耸肩说道。
一楼客人也不少,几乎都在观看张贴在四处的委托。
对于散修而言,行走世间,想要补贴家用,来玄羽会物色委托便是不错的选择。
扶璎姿态悠闲,淡定道:“先去问问。”
玄羽会布置专人在各处应付往来的客人,他们皆身穿玄色羽衣,头戴半张青铜面具,一眼便能辨认。
扶璎走到一名玄羽会男子跟前,稍稍一礼。
“道友好,我想买些郁灵果。”
男子不苟言笑,略一点头,道了句“请稍候”。
他转身离开,片刻后再度出现,依旧板着张脸,道:“抱歉客人,玄羽会中的郁灵果已尽数售出,客人若要购买,需等五年后。”
“什么?!”苗荷讶然瞪大杏目,而后望着扶璎喃喃道:“这东西……有这么紧俏吗?”
男子:“一般而言,不会。”
扶璎只诧异须臾便恢复了平静,低声道:“约莫是被谁家一举买空了吧。”
苗荷略微倾身,问那男子:“郁灵果被谁人所买?我们找他要去。”
男子冷漠:“玄羽会不可透露客人消息。”
苗荷追问:“那是何时买走的?”
男子又重复了一遍。
“这位道友方才去确认存货,说明郁灵果刚刚被买走,否则,他一早便会告知我等。”扶璎幽幽说道。
男子没有回应。
客人自己猜中的,便不关他事了。
苗荷恍然大悟,一边赞叹扶璎□□,一边叉起腰四处张望,试图找寻是谁买空了她们所寻之物。
扶璎拢着袖垂眸沉默,神识悄然游入四面八方,瞬息掠过每道角落,最终停留在一处隐蔽厢房内。
屋里的人正在说话。
“不错,是六百一十二枚。”
桌上是几箱整齐摆放的红色鲜果。
清点的几位客人,看装束来自海外,坐在他们对面的男子裹着一身青黑色鸟羽,脑袋被青铜面罩包裹得一丝不漏,想必就是玄羽会的主人夜鹰了。
扶璎心决怪异,只是买郁灵果,怎会值得夜鹰亲自出马,还选在这最隐秘之处。
她又旁听了片刻,恍然见那高瘦的中年海外修士一脸憎恶,愤愤道:
“也不知那长厄殿的妖魔缺了哪根筋,给他燕千秋的目珠脏器都不要,还当有多忠孝!”
第 40 章
扶璎心头如滴水落入湖面, 泛起清冽涟漪。
看来,这几位海外修士便是四大仙门中的赤龙岛门人。
晏寻清推测得当真不错,不只是天靖宗藏了前任魔尊的尸骸, 其他大派亦有。
方才说话那人是超然境, 应当在赤龙岛中身居高位, 他的言行,足以代表赤龙岛的意志。
将分割来的魔尊尸骸“还给”长厄殿, 只怕这些仙门人也没那么好心。
扶璎将神识留在厢房内观察,本人对苗荷轻飘飘道了声:“走吧。”
苗荷错愕地看向她,没料到她竟这般轻易放弃, 还未出口劝阻,那玄羽会的男子又面无表情地出声:“客人留步。”
扶璎转回刚侧了一半的身子, 只见男子从桌下取出两枚铁皮般的薄令牌,递给二人。
“明晚, 玄羽会将举行地下拍卖会, 客人若有兴趣,可前来参加。这入场令牌是给二位的补偿。”
苗荷的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拍卖会!”
她又摇起扶璎的胳膊, 兴奋不已。“我只在旁人谈论里听过,感觉很有意思!”
扶璎失笑,故作质疑:“你有多少钱?”
苗荷略微一哽, 嘴硬道:“凑个热闹也是好的嘛。”
扶璎牵着嘴角摇摇头,接过男子的令牌, 道了声谢。
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打断, 苗荷差点忘了委托的正事, 两步赶上扶璎的步伐, 纳闷道:“当真放弃郁灵果啦?”
扶璎:“这不正要瞧瞧,咱们能求谁帮忙呢。”
她在门外停步, 目光掠过出入的行人。
“这哪儿看得出来……”
苗荷嘟囔,人家能带走玄羽会剩余存货,必然带了收纳的空间法宝,此般法宝自带结界,哪是她们这点功力可堪破的。
扶璎素来神神秘秘胸有成竹的,苗荷不知她有什么办法,但看她安然静立,她不自觉同她站到一块,一脸专注地看起行人来。
片晌过后,厢房内众人结束商谈,扶璎的神识一路跟随他们,又听了些埋怨的闲话。
这才知,赤龙岛原想拿燕千秋的目珠脏器换长厄殿的妖魔残碎,交易不成,又想用其他方法收集灵物。
郁灵果灵力旺盛,多用于与灵气相关的丹药炼制,赤龙岛会将郁灵果尽数掏空,也是为了灵气。
身为万众敬仰的仙门大宗,为收集灵气,连妖魔都惦记上,这确与平日的光明作风不符,无怪要找绝对保密的玄羽会作为中间人。
扶璎只有些讶异,对他们的目的却并不关心。
直到赤龙岛的三人走到门口,她终于挪动了步子。
苗荷见状,赶紧跟上。
“几位道友,不知可否将郁灵果转让些许,我愿多出两分价钱。”
扶璎没有挡在赤龙岛三人前方,只在路旁温和出声,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其中一位弟子转头诧异:“你怎么知道……”
话未说完,那高瘦的中年长老便抬手止住,他精锐的眸上下打量扶璎片刻,冷然道:“不卖,道友且去找别人吧。”
他亦很诧异,这区区忘我境的女子怎会察觉出他身上的东西,玄羽会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泄露消息,砸自家招牌。
纵觉得奇怪,但他不想节外生枝,干脆不予理会。
苗荷面对超然境高手,像是不知好歹,踏前一步说道:“都是做生意,何必如此冷淡,咱们好商量不成?”
高瘦长老低哼一声,斥道:“无礼小辈,莫来扰人,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便领着另外两名忘我境弟子拂袖而去。
“你……他!”
苗荷一口气憋到胸口,朝着前方瞪了瞪眼,转身向扶璎怨道:“你看这人!好生凶恶!”
扶璎也有些许不满,她温和有礼,要与人和善交谈,对方却蛮横得很。
为了研制返龄丹,她须得到那批郁灵果,买卖不成,只能另寻办法。
她侧眸看向还在愤懑喋喋不休着的娇小少女,无奈一笑,若她一人前来,倒是可以掩藏自身前去争抢,但有这同宗的小姑娘在……
“不行,我还是要去说说理。”
苗荷气不过,说着便要追过去,扶璎微抬眉头,这只是她一人的委托而已,这小姑娘执着个什么劲呢。
忽然一双白皙劲瘦的手从后方伸到两人之间,按住她与苗荷的肩膀。
“在玄羽会地界,可别动武呀。”
清冽干净,又颇有一分力道的女音。
两人齐齐转头,梳着马尾辫的红衣女子正看着她们微笑,她身姿俊朗,眸若灿星,似突然洒下的一缕朝光。
苗荷吃了一惊,呆呆说道:“我、我哪儿敢动武呀,那人修为分明远在我俩之上,当真只是想再争取一二。”
红衣女子略一弯眸:“不如,我也一同去。”
苗荷面露错愕,扶璎显得颇为淡定,也不在意这红衣姑娘上来便搭她肩膀。
“阁下也想要郁灵果?”她眼眸一转,便懂了这陌生女子的意图。
红衣女子朝扶璎咧开白牙,“正是。”
扶璎莞尔,“那再好不过。”
苗荷眼珠咕噜转动,这俩人一拍即合,可她还不知这女子是谁呢!
红衣女子:“那,我们悄悄跟上,离开玄羽会管辖之地再说。敛息之术,你们会的吧?”
苗荷愣然点头,三人敛息循着赤龙岛修士的踪迹前行。
虽说队伍里有货真价实的忘我境初期,但几人隔得够远,只要对方那超然境长老不刻意探查,她们便不易被察觉。
行到山野渺无人烟处,赤龙岛长老神识微动,停了步伐。
“被发现了。”
红衣女子低声说了句,却大方站了出去,苗荷一见扶璎也平静现身,不得已也解除了敛息。
“高长老,朝歌有礼了。”
她双臂环胸,姿态却全然无行礼之意,一派悠然模样。
“你就是狂风剑派大师姐……朝歌?”苗荷诧然,拼命压低了声音惊叹。
扶璎眼睫轻抬,原来这红衣女也是四大仙宗之人。
狂风剑派内部并未设长老之职,掌门之下皆为弟子,朝歌姑娘是首席弟子,想来便是门派中第二厉害的人咯。
高长老眯起眸,怪气道:“原来是朝道友,我见有人鬼鬼祟祟,差点将阁下当成了贼人。”
苗荷暗暗嗤之以鼻,这姓高的长老说话还真是难听。
朝歌浑不在意,勾唇冷笑一声。
“我便开门见山了,我与这两位道友想从阁下手中购买一些郁灵果,还请高长老行个方便。”
高长老没好气地睨了眼她身后的两人。
“不好意思,门派所需,恕高某无法出让。”
朝歌:“当真?看在四大仙宗交情的份上,不再谈谈?”
她声音依旧清净冷冽。
高长老侧首稍加思索,毫无温度地笑道:“道友当真想要,用其他灵物交换,也未尝不可。”
朝歌脱口而出:“没有。”
高长老:“或者,出三倍价钱。”
红衣女子压下脑袋,终于显露一分不耐。
她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柄剑,她缓缓拔出剑身,倏然笑得肆意。
“那便只有来战。”
周围顿时寒风四起,树叶纷飞,沙尘席卷,肃杀之气满盈。
苗荷大惊,玄羽会内禁止争斗,朝歌要跟踪到无人之地,原来早就做好了争战的准备么!
……可她还没打算打架呢!
扶璎饶有兴趣地抱起双臂,据说狂风剑派中人既是修炼狂,亦是战斗狂,对省钱无所不用其极,瞧这红衣姑娘突然强烈起来的气势,便知她是彻头彻尾的狂风子弟。
三名赤龙岛修士皆警惕戒备,高长老凝气与朝歌的气势相抗,愠怒道:“同为四大仙宗中人,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朝歌笑颜尽显兴奋,立于狂风中愉悦说道:“只是仙门间的互相切磋罢了。”
高长老双眉紧皱,谁人不知狂风剑派的人打起架来没完没了,动辄至死方休,她这姿态,可不像会点到为止的模样!
“哼,我赤龙岛尚有子弟驻扎附近,仅凭你们三人?”
朝歌高呼:“真巧,我派亦有诸多弟子歇在城周,不如一起打个痛快!”
苗荷抓紧了扶璎的胳膊,只觉在这嚣张气氛之中,她再不动弹,便要撑不住了。
高长老语塞,阴沉沉盯了朝歌半晌,深吸一口气。
“你能给出什么条件?”
朝歌昂首笑道:“原价出售,多一分都是我亏。”
高长老不耐地闭上眼。
“罢了,就依你们。”
他实在不想和狂风剑派的家伙交上手,何况这女剑修的功力本就在他之上。
朝歌美滋滋收了气势,侧头朝扶璎挑了挑眉。
扶璎回之一笑,不用她出手,这狂风大师姐便帮她解决了一桩麻烦,她乐得自在。
高长老不情不愿将装有郁灵果的箱子摆了出来,两名赤龙岛弟子便帮着清点数量。
听到扶璎要花掉十五万灵石,苗荷悄摸问她:“巧殊长老的委托不是只要十万么,你买这么多作甚?”
扶璎悠闲道:“我自己也想买些。”
苗荷瘪瘪嘴,扶璎可比她阔绰多了。
交易完毕,赤龙岛的几人果断远离,不想再于她们纠缠。
朝歌长长呼了口气,抱着臂转向二人,英姿飒爽。
“共谋一场,也算是朋友了。你们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还不知你们姓名。”
扶璎垂睫颔首,巧笑嫣然。“都是朝歌姑娘的功劳,我们只沾了光罢了。我叫扶璎,她是苗荷,我二人是天靖宗术道子弟。”
朝歌双眸放亮,“四大仙宗同气连枝,我说见着二位便很合得来呢。”
苗荷嘀咕:“赤龙岛也是四大仙宗,分明就合不来……”
“哈哈,不必在意。”朝歌爽朗笑道。
扶璎目光柔和,这姑娘放荡不羁,却有股让人感到亲切的神奇气息,与她交谈,她十分自在。
“朝歌姐姐,你方才说附近许多有狂风剑派子弟,不是诓那人的吧?”苗荷声音清甜,也是个极易与人打成一片的性子。
“有是有,却也没有许多,稍加修饰而已。”
朝歌戏谑地弯了弯眸,又若有所思地说道:“比起这个,更值得在意的是赤龙岛的举动……赤龙岛远居海外,很少来大陆游行,我最近却见过不少结队的赤龙岛弟子,甚至连长老都出现了,不同寻常。”
扶璎随口道:“他们在大量收集灵物。”
朝歌点头,“看起来是这样。”
“收集灵物?做什么?”苗荷面露好奇。
朝歌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这亦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她看着两位水灵灵的姑娘,勾人般说道:“你们可有兴趣,同我探查一番?”
扶璎自是没兴趣的,但陪陪这位大师姐,也并非什么麻烦事。
何况苗荷这小丫头已经跃跃欲试,一副对侦破别派诡秘意兴十足的模样。
“有意思!反正咱们也要留在这儿参加拍卖会,这地方高手云集,咱们不如和朝歌姐姐一同行动,好不好呀扶璎?”
扶璎淡笑,她还能说什么呢。
二人与朝歌结伴,朝着赤龙岛几人方才离去的方向,在野外探寻。
晌午过后,终于寻得人气。
朝歌察觉远处山洞有人,叫她们即刻敛息,而后悄然潜行至洞外。
赤龙岛的人就在里面,除了高长老,还有七八位弟子。
竟能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朝歌略显意外,便格外小心谨慎。
扶璎眼眸低垂,只觉哪里不对劲。
洞内不止赤龙岛的人,还有两名混沌根修士。混沌天中人皆是她的子孙,她天然便可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在神识内稍作探查,她便知晓了那二人是谁。
顿感惊讶。
“所以,无束前辈能给出多少报酬?”
问话的显然是那高长老,只是此刻他面对神游大能,便不再敢用那副瞧不起人的姿态,说话审慎不少。
无束冷沉开口:“忘我至超然境妖丹,一千枚。”
无束?朝歌心中一跳,这名颇为耳熟。
能被超然境长老称作前辈的……难道真是堕魔无束?
赤龙岛竟与混沌天有染!
扶璎瞧见朝歌震惊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些什么。
可惜,她这混沌天的主人都不知有这档事。
无束独来独往惯了,他做些什么,她从不过问。
“成交!”高长老痛快道。
“慢着。”无束冷不丁瞥向洞口。
“洞外有人。”
赤龙岛众人顿惊,这本是突如其来的意外交易,事关宗门声誉,断不能让他人发现!
朝歌一听那无束的话,当即心下一凉,拉着扶璎与苗荷便往外跑。
“哎——咱们需要跑得这么快吗?”苗荷还未认清状况,身如飘带一般被拽着远去。
朝歌火气噌地蹿上头,“废话,那可是神游境的堕魔!”
爱打架也不至于把脑子打没了!
“快去追!”高长老暴怒,当即对众弟子下令。
“尔等留下。”无束冷冰冰镇住众人。
“吾去解决。”
洞里瞬间没了无束的身影。
第 41 章
朝歌疾飞之间, 忽然威压袭来,顿时汗毛直立,一身浑凉。
“他追来了!”苗荷惊呼, 那自后方远来的气息叫她无法控制颤抖, 只靠着一头求生欲拼命往前奔, 洞大的眼里泪水直飚。
“抓紧我,二位。”扶璎蓦地出声, 凝着眉头分外严肃。
苗荷不疑有他,立刻将她掐得更紧,都忘了顾及力道。
朝歌闻言, 也无暇思索,将力量依托给这陡然变色的水润女子。
倏地一道银光刺痛双眼, 挡住三人去路,是一柄高于人身、煞气非凡的斩马.刀。
随后握着刀柄自半空旋落的, 是一身破落棕衫、短发灰白的健硕青年。
男子面目飒冷, 气势凛冽,比那长刀更烈。
杀意如涛压来, 朝歌目眦欲裂,血液凝滞。
斩马.刀带千钧之力横袭,扶璎掐诀凛神, 骤然划破空间,将三人皆包裹在虚空之中。
刀身斩过空无一人的地面, 如新月回旋, 落在了灰发青年肩上。
杀意荡然无存, 无束站立原地, 凝视着虚空中扶璎的神识,而后若无其事地扛刀离开。
虚白空间内, 朝歌与苗荷张望着空荡渺远的四周,满脸愕然。
“这是……空间法术?”朝歌迅速冷静下来,还心有余悸。
苗荷惊讶看向扶璎:“你何时学会这等法术?可否,可否教教我?”
扶璎只使了忘我境功力,尚能察觉虚空之外的混沌气息已然远去。
她转身卸下故意造作出的紧张模样,无奈笑道:“以我之修为,只怕瞒不过几时,但愿他莫要察觉,尽早离开。”
朝歌此刻的眼神多了分敬佩。
“扶璎道友能在神游大能手下争取一时,已十分不易。现在,该考虑后路了。”
她单手握在剑柄,手背青筋可见。
周围陷入寂静。
扶璎没有打扰她们思考,只在一刻过后将虚空裂开一隙。
“他似乎不在附近。”
“不可大意。”朝歌以为扶璎的余力已不足支撑虚空,她握着剑走到最前方,以神识探查周围。
无人。
她迈出一步,也许久未闻杀意。
“看来,是离开了,真是好运……”
朝歌深深松了口气,转身向两人舒开笑容。
“明明是我将你们拉来,却拖累你们陷入险境,最后还要扶璎道友相救……”
扶璎解除虚空术,浅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场意外,既然逢凶化吉,朝歌姑娘也不必歉疚了。”
朝歌爽朗露出白牙,也不矫情地与她推来旋去。“总之多谢!”
苗荷拍着胸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
“好惊险……但,也真够刺激的。”
扶璎抿抿唇角,这小丫头就怕无聊,这一场生死追逐可算让她痛快了。
“朝歌姑娘,还要继续探查么?”
红衣女修摇头,“既然牵扯到了神游堕魔,凭借我等修为,不该再以身犯险。至少我已知晓,赤龙岛与混沌天私通……啧,真是意外。”
“明明也是仙道大家……实在可怕。”苗荷从未与堕魔打过交道,但也从小听说,混沌天中都是惨无人道的修真界败类,会吸食他人以滋养自身。
扶璎淡淡看向苗荷,她低着头,面上有些惊惧。
“说起来,我与众位同门在玄羽会附近的这几日,抓了些混沌天的家伙。”
朝歌蓦地凝眉思索,“莫非也与赤龙岛有关……”
扶璎眼睫微动,眸光微不可见地黯淡一分。
原来还有他人被俘。
“扶璎,苗荷,可愿随我去同门营地歇息,明晚一同去拍卖会?”朝歌向两人发出邀请。
扶璎点头微笑,“也好,这里并不安全,还是多些人同行较为稳妥。”
-
无束回到洞窟,赤龙岛众人见到他肩抗长刀的肃杀模样,都止不住浑身一震。
高长老两步上前,急忙问道:“无束前辈,可将他们都解决了?”
“嗯。”无束漠然应了声,“你我的交易,下月今日,于西方海岸进行。”
高长老转了转眼珠,“前辈不与我等同去赤龙岛?”
“按我说的办。”无束的眼神不容置疑。
“哼……好,即日我便回岛,一个月后将东西带去海岸。”
谈完交易,无束目光随意往深处营帐掠了一眼,便要离开。
营帐内倏地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钻出脑袋,大喊:“无束小哥!”
无束闭上眼暗出一口气,他早便察觉赤龙岛绑了位拥有混沌根的俘虏,但那并非他的直系下属,他懒得去管。
被人抓捕,是本事不足。
但这称呼是怎么回事?
无束拢拢眉头,回身睨向高长老,高长老身躯一凉,强作镇定道:“前日遇上的堕魔,前辈若想要,我将他放了便是。”
无束冷锐的目光掠向少年,少年一脸坚毅,还在同身上的束缚斗争,无束有意朝他释放威压,他好似无动于衷。
“你叫我什么?”
少年:“无拘大哥说,见到无束前辈,要叫无束小哥!”
无束:“……”
“你是他的手下?”
少年朗声:“我是袱姬大人手下!”
噌的一声,斩马.刀划出戾风,瞬息破除少年身上的禁锢。
高长老见状眼皮直跳,他好端端一个禁锢法器,如此轻易被这堕魔毁了,不愧是神游境界。
无束转身便走,少年卸去负担飞快踏出,跟在无束身后,离开赤龙岛的视线。
“名字?”灰发青年冷不丁出声。
“小谷。”
青年继续沉默,小谷仰头急切道:“还有几位同伴被狂风剑派掳去,无束前辈可否出手相救?”
“他们本事欠缺,与我无关。”
小谷知他冷淡,却未料到他对混沌天同胞也漠不关心,他讶然一瞬,道:“我们一同出行,路过此地,险险摆脱了不少势力围捕,力竭之下,已无法应对狂风剑派突袭,七人中只我一人逃脱,却又撞上赤龙岛……”
无束低声:“不想救。”
小谷睁大眼眸:“那你为何救我?”
无束淡漠觑他一眼,“你不求救,我也懒得搭理。”
少年哑然,这位素未谋面的无束前辈,居然比阴晴不定的无拘大哥都难以捉摸。
他低着头心情沉重,他运气好撞见无束来与赤龙岛交谈的时刻,其他同行者却不知能否这般好运了。
落在四大仙门手里……下场不会好过。
-
天色已暗,朝歌带着扶璎与苗荷来到营地,向他们介绍在场众位师弟师妹。
众人向两位客人问好,扶璎礼貌地与他们寒暄几句,神识悄然荡过四周,却不见所谓堕魔之踪迹。
苗荷已同他们聊成一片。
“城市就在旁边,为何不去客栈里入住,却要在此扎营?”
狂风弟子毫不掩饰地大笑:“还不是为了省些费用,用住宿的钱换来更多材料,岂不划算?”
“哦哦,也有道理呢!”
扶璎坐在苗荷身边,篝火摇曳,在她面上映出暖色。
她还在寻找自然插话的间隙,朝歌便恍然想起什么一般问身旁的人:“师弟,之前抓的那些堕魔呢?”
师弟:“噢,两个时辰前送去玄羽会了,明晚拍卖应当能见到。”
扶璎不由得抬起眼睫,露出一分说不清的迷惑。
“……拍卖?”
狂风弟子:“对啊,反正是杀是留对我们都没好处,说不定别人感兴趣,能卖个好价钱呢!”
朝歌无奈叹道:“你们啊……居然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
扶璎眉头轻敛,掩下些许恼意。
苗荷见她似乎有些不高兴,拿胳膊肘戳了戳她,悄声道:“我理解你的不忍,我也觉得买卖活人不是好勾当,但堕魔即为恶,这样也不算过分吧?”
扶璎晦暗地笑笑:“说得不错。”
夜深,狂风剑派众人已在帐中睡去,只留下一名值夜弟子尚清醒着心神。
扶璎躺在苗荷身边,以手枕着脑袋,于某一刻无声睁开了眼。
她收敛气息离开营地,瞒过了值夜的弟子的探知。
惨月之下,灰发男子蓦然降临,落在扶璎身前三丈处,俯首行礼。
“无束,许久不见。”扶璎朝他微笑,清美不可方物。
随即冷峻少年也落在无束身后,带着一丝激动朝扶璎跑来。
“袱姬大人,原来你在这里!”
他一路跟着无束,这位冷漠的前辈什么也不透露,只令他焦心。
扶璎顺手抚过小谷蓬松的头发,牵着他缓缓走到无束身前,玉指轻撩,示意他起身。
“听闻大人加入了仙门。”无束依旧面无表情。
“是。”扶璎轻轻弯起眼眸,“你这般严峻之人,也学会演戏了。”
“我不追出,他们便要对袱姬大人动手,我要赤龙岛的东西,还不想就此解决了他们。”
扶璎:“你要换赤龙岛何物?”
“燕千秋的遗骸碎片。”
扶璎微露诧异,但无束是他们中最追求修为与力量的主,昔年都敢主导偷袭长厄殿的计划,对那无穷境斓蛇的脏器感兴趣,也是情理之中。
“那东西据说怨煞过重,常人无法承受。”
无束肃然抬起了眸,背后刀刃折出一线冷光。
“赤龙岛受不住,未必我不能。”
扶璎看向夜空,缓缓吐了口气。
“小心为妙,我不愿你出事。”
青年略一颔首,“明白。”
他将交易地点设在海岸,便是为了避险。
若跟着他们去了赤龙岛老巢,有神游境掌门与诸多长老弟子坐镇,他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说起来,你何时与赤龙岛有了关联?”扶璎幽幽问道。
无束心中奇怪,她向来不会过问这些。
他老实答道:“我近年只是常在海上活动,并未与赤龙岛相交。今日一事,纯粹是我无意听到他们谈话,说灵物不足,燕千秋脏器无法发挥效用云云,这才现身与他们相谈。”
扶璎领悟,原来只是无束挑起的意外,狂风剑派那边却是认定赤龙岛与混沌天勾连了。
“接下来,无束有何打算?”
“猎杀妖兽。我手上材料,并不满足承诺给赤龙岛的数量,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收集。”
小谷捏紧了手,突然出声:“袱姬大人,狂风剑派掳走了我们一些弟兄……求您救救他们。”
“我知道。”
扶璎将手落在小谷头顶,神色不知不觉添了分凉意。
“此事,我会处理。”
小谷力量消耗一空,一人行走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未免太过危险,扶璎命无束将他送了远去,自己悄无声息地回到狂风剑派营地。
次日黄昏,四面八方的人朝着玄羽会地下空间迈进,扶璎在门口与朝歌作别,与苗荷一同去单独的厢房。
地下拍卖会亦对与会者身份进行保密,客人们皆在厢房之中观看、拍卖展品,因各自门派不同,朝歌懂得门派隐秘不该与人互通的道理,便没再拉着两人一同行动。
各个厢房内皆布有隔绝气息的结界,连叫价都由玄羽会弟子进行,从头至尾都无需客人们出声露面。
苗荷好奇地扒在厢房门口,她分明能透过结界看见场馆内的景象,却无法看到其他厢房门内是何模样,想必他人也无法瞧见她略显放肆的姿态。
她朝一旁帮忙叫价的玄羽会小哥打了个招呼,对方置若罔闻。
“玄羽会的人,都这么冷冰冰的吗……”苗荷悄声朝扶璎抱怨道。
扶璎正襟危坐地看着下方,分出神识试探,这场馆内的结界的确有些厚度,但还无法完全阻隔她的探查。
拍卖会开始,苗荷看各方竞价看得津津有味,扶璎心不在焉,随意拍了几味珍稀草药,神识都凝聚在了后台那些被束缚的年轻堕魔附近。
他们并无生命危险,有几人受了些伤,却都被施了迷药意识昏沉、无法行动。
终于,六名堕魔被作为拍卖品被推了出来。
四座见到拍品竟有活人,不禁议论纷纷。
主持人照常介绍道:“混沌天修士六名,含观心境二人,忘我境四人,起价三万灵石。”
会场沉默许久都无人出声。
苗荷不禁叹道:“毕竟是堕魔啊,哪里会有对堕魔感兴趣的……”
话音未落,便听到某方厢房传来叫价:“三万!”
紧接着又听到:“四万!”
抬价声应接不暇。
苗荷满脸诧异,“怎会如此?!”
这突然火热起来的竞争氛围推翻了她的常识。
扶璎眼睫微抬,面色薄凉。
“这世上并非所有修士皆对混沌天得而诛之,对混沌根感兴趣的,不在少数。”
“混沌根?”苗荷回头投来目光,“可那不是邪道吗?”
扶璎沉默良久,幽然出声:“你猜对这所谓‘邪道’出价的,有多少名门望族。”
她的神识看得一清二楚。
最令她吃惊的是东侧厢房中的那一位。
那位号称有着“济世慈悲心”的流霓天掌门,太微仙君。
她并未见过多少修真界的人物,但有些但凡她听说过其人特征,便能轻易认出来。
那男子一袭青白,银色长发如雪如月,面容清美绝伦,人间妙物不及他半分。
他闭着双眼,好似与会场无关。
可最终出价将六名堕魔拍下的,却是他。
拍卖进行过程中,玄羽会弟子陆续将已拍出的展品送到归属的厢房中,扶璎瞧见堕魔们被送入太微不语的房间后,他缓缓起身,以灵力柔缓托住几位堕魔,转身离席。
扶璎眼眸微张,拍卖尚未结束,他便要离开了。为了瞒过同行的小姑娘,她原本便打算由他人拍下堕魔后,她再前去施救,现在她也不得不动身了。
她按住苗荷的肩,面露一分赧然。“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未完,须得离去了,你尽兴后便先回宗,不必等我。”
“啊?如此突然……”
苗荷见她好似有些焦急,便不纠缠,抿着嘴郑重点了点头,道:“那你可先将郁灵果给我,我回宗先替你将委托交了。”
扶璎莞尔,将任务所需的材料给了她,快步走开,留下苗荷纳闷狐疑。
她迅速掠出玄羽会,神识锁定一处方向,乘风追去。
渐渐瞧见了那白如雪的影子,她加快速度,对方察觉她的迫近,竟停滞在半空,平静转身。
扶璎秀眉微抬,也放柔了气息,缓缓停落在与他相隔三丈之处。
“太微仙君,可否将那几人放下呢?”
太微不语仍闭着眼,神色朦胧,看不出情绪。
月色镀上银辉,白衣雪发随风飘荡,他似世间最为纯白之物。
他面朝着扶璎,分明未睁眼,却好似在打量着她。
扶璎知道,他并非目中无人,而是根本看不见。
万众敬仰、完美无瑕的太微仙君,是个盲人。
“恕我拒绝。”仙君开口,清泠润凉,如流水朝露。
扶璎双手拢袖,端庄淑雅地立在风中,面容温和,也无半分愠意。
“我很好奇,太微仙君为何会买下这些堕魔?”
太微不语双眉微动,似是讶异她竟能穿透玄羽会的结界,探知到他的动向。
他面对着她沉默良久。
“若想知晓,可随我来。”
扶璎心中怪异,察觉他似乎并无恶意,便跟随他游行千里,来到一处仙境。
分明是子夜时分,此地却亮如白昼,天空浮动着五彩云霞,山峦之中瀑流遍布,下方潭水似镜,片片相接,铺出一方梦幻天地。
“此地莫非就是流霓天?”扶璎缓步跟随在男子身后,恍惚望着这如梦似幻的地方。
太微不语拾级而上,衣摆长拖在地,却依旧不染纤尘。
“是我的居所,也在流霓天中。”
扶璎遥望,远处云雾弥漫之地,似有建筑成群,那里或许便是流霓天弟子们生活修炼之所。
这位掌门看来不喜热闹,否则也不会住在离弟子们这般渺远的地方。
扶璎看着被灵力包裹、悬在半空中的堕魔们,他们药效未退,依旧昏迷不醒。
若对手是旁人,她出手相夺便罢了,但这位太微掌门已是神游后期境界,拼武力,她不是对手。
只是他气息温和,又无法瞧见她真容,她才敢安然跟来,之后再与他周旋。
看到山巅一处阁楼时,周围气息忽变,扶璎诧然张眸,转身抬起手,触碰到一片无形结界。
正是那太微仙君刚刚默然布下的。
结界包围了这片小小仙境,内含神游之力,坚不可摧,她即便能操控神识穿过,凭借区区超然境的力量,也无法将躯体跨越出去。
即便使用虚空术,想必也只能在结界之内穿行。
“太微仙君,这是何意?”扶璎回头望向男子,眼眸浮现一抹暗色。
太微不语静默站立,扶璎顷刻感觉自己被那双居高临下的盲眼勘探了个遍。
“姑娘便先住在此地。”
第 42 章
扶璎略微压睫:“为何?”
太微不语沉默片刻, 却说了毫不相干的话:“我不会伤害你。”
说罢,他继续前行,走向高处的阁楼。
扶璎蹙了蹙眉头, 她以神识观心, 倒是未发现他有任何加害之意, 可这位仙君行事,实在令她费解。
罢了。扶璎拢袖平心, 沉缓舒出一口气,踏上山顶。
阁楼前还有小亭一座,大石落在场院里, 天然便形成数张石桌石凳。
太微不语将六名堕魔落在地面,自己坐到亭中。
扶璎略一思索, 轻缓落座在他对面,微微牵起唇角。
“仙君留我在此, 不愿透露缘由, 我便暂不过问。至少让我知晓,仙君收下他们有何用意?”
太微不语淡淡道:“他们身上, 带有邪性。”
扶璎双眸轻眯,依旧含笑:“所以仙君想除之后快?”
太微不语摇了摇头。
扶璎:“那是做什么?”
回应她的仍然只有沉默。
她轻声叹息。
能让她如此被动的情形,可实在少见。
仙君面目轻柔, 飘渺得似一缕云烟。
他看似和煦,又好似无情, 不知喜怒为何物。
“你叫什么名字?”
扶璎被打断沉思, 对他突如其来的问话略感意外。
她讳莫如深道:“知道名字, 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太微不语微微颔首, “我不知如何称呼你。”
扶璎轻笑。
“叫姑娘,不是挺顺口么。”
感受到她似在戏谑, 他不知如何应对,索性沉默。
扶璎看向场院里的堕魔们。
“那些人,仙君也准备叫他们留住此地么?”
仙君点头。
她撑住脸颊,内心猜测他的意图。
他优雅挥袖,那些堕魔药性散去,纷纷醒了过来。
“这是哪儿……”
他们意识还迷糊不清,恍惚间看到亭中的男女,片息后怔然瞪大了眼。
“袱……”
快要脱口而出的呼唤,在看到扶璎那双冷静的眼后,忽然意识中断,什么也想不起来。
随后,才回过神来,硬生生改口:“扶璎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
扶璎抿唇,笑得轻松。“简而言之,我等都被这位太微仙君困在这儿了。”
众堕魔愕然。
居然连袱姬大人也?!
但看她神色坦然,他们心中也不由得安定下来。
太微不语兀自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楼阁。
堕魔们围到扶璎身边窃窃私语,可惜扶璎也不知晓内情,只让大家泰然处之。
她总会找到机会破除这结界禁锢。
不多时,太微不语走了出来,递给扶璎一本书册。
扶璎接来一看,《慈怀经》。
“劳烦扶璎姑娘,带众位研习此经。”太微不语声音清冷。
扶璎顿时有些意会,太微不语想要做些什么了。
她低笑:“仙君想要让他们……‘改邪归正’?”
仙君不语。
扶璎:“仙君既有慈悲济世之心,何不亲自教导他们,还要强留我在此,专门为众人念经?”
堕魔们心中惶惶不安,袱姬大人神圣不可攀,何曾要听别人命令?!
太微不语没有回答,又重复一遍:“劳烦姑娘。”
扶璎摇头。“罢了,也并非坏事。”
她没有怨怒,只是对太微不语的处事风格有些纳闷。
她念起《慈怀经》,众堕魔岂敢捣乱,都围坐在一旁洗耳恭听。
太微不语盘膝坐到大石上,青玉华琴落于身前,拨指弹出悠远清音。
扶璎微顿,抬眸望了他一眼,继续诵读经文。
流霓天是四大仙门之一的音修门派,掌门的琴音,自是最为深刻的。
念完整本《慈怀经》,已不知是多少时刻。
流霓天内无日月,似乎一直是这般朦胧而明亮。
扶璎合上书,悠悠走向崖边的白发男子。
“仙君还想做些什么?”
太微不语玉白修指轻按于琴上,琴弦还留有微弱的嗡鸣,意犹未尽。
他面容偏向扶璎,温和平静。
“可记下了?”
扶璎不禁腹诽,他要她读给他人,却来问她是否记住,奇怪得很。
“我可背与仙君听。”
太微不语颔首,却没叫她背诵,只说要众人反复研习,直至领悟经文真意。
众人问他,是否将《慈怀经》研习透彻,便可离开。他摇摇头,又取出诸多心经,摞于扶璎身前。
扶璎低头看着书籍静默良久,倏而婉转一笑。“仙君莫非觉得,凭这些东西,便能转变他们的心性?”
太微不语没有回答。
扶璎轻悠悠叹了一声,倚坐在大石旁,手握一本心经闲然翻看。
“叫我尽数诵念,也太费神了些,将这些都分去吧,之后互相传看便是。”
堕魔们闻言,一窝蜂上来将书本拿空,一面装模作样地翻看,一面偷偷觑着二人。
不愧是袱姬大人,陷入此般困境还气定神闲,他们纵使对太微仙君有诸多不满,也不敢妄为置袱姬于不利。
太微不语并没有管制众人研习心经的进度,像个无事人一般,布下任务便独自静坐彷徨,彷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扶璎并不急躁,这些经文皆有修身养性、沉心静气的功效,她本就是云淡风轻的性子,何事都难让她心起涟漪,研习与否,对她而言并无分别。
但混沌天的众人,不乏有些性情乖僻、沉郁易躁的。太微不语的法子是否能影响她的混沌根修士,她也想知道答案。
流霓天的风景极美,住在这种地方,别有一番惬意。
可惜太微不语布下的结界只圈住这一方小天地,不然她还想去到山谷之间,聆溪淌水。
扶璎踱步青石阶上,随即行至草地,隔着结界遥望云端。
伸手轻覆,结界荡起一圈波纹,却仍旧坚不可摧。
“扶璎姑娘,因何沉思?”
清泠声音幽然响起,扶璎眼睫忽扇,转身看向身后人。
“在想,如何才能将你这结界破掉。”
她能察觉,自己居住在流霓天这十日,太微仙君的神识时刻落在她身上,默然观察着她的一切动向。
而她亦在时常观察他。
太微不语微不可见地歪了歪首,似是未料她如此坦诚。
“姑娘应当做不到。”
扶璎轻笑,悠然行到空旷处,席地而坐。
太微不语伫立片晌,缓缓跟了过去。
他站在扶璎身后,静静听闻着前方轮廓平缓的呼吸。
“扶璎姑娘,是否感觉很无趣。”
扶璎眼中映着彩色霓光,她轻抬唇角,道:“不,我习惯了。”
她回头看向如雪如塑的男子,戏谑道:“仙君原来也会关心人。”
太微不语神色讷然:“若是无聊,太微可陪扶璎姑娘,说说话。”
扶璎低笑,“这算什么,不想我逃脱,便来分散我的意志么。”
男子呆滞少顷,坦然点头。“或许是。”
扶璎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她安然看着前方,轻松道:“我知仙君不是恶人,若能畅所欲言,说不定我们可成为朋友。”
“恶人……朋友……”
太微不语喃喃念着,旋即问她:“姑娘会无所不讲么?”
扶璎:“不会。”
太微不语若有所思。
“我收来众位混沌天修士,确想以己之力,驱除其体内邪性。”
他眉目柔和坚定,透着些许怜悯。
“若能成功,或许便能改变堕魔为恶的现状,堕魔恪守自身,便少了杀戮,仙门见其归于良善,亦会少了许多争斗,如此世道可趋于太平。”
扶璎闻言,蓦地轻笑出声。
“不愧是慈悲济世的太微仙君……”
太微不语听闻出了她言语中的揶揄之意,不惑不恼,平和问道:“扶璎姑娘有何见解?”
“我不喜争斗,能让世道太平,自然是好事。”
尽管她不管教堕魔,但子民身死,于她有害,也会令她不忍。
她也知苦痛,只是苦痛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可仙君的想法,终究天真了点。”
太微不语轻轻蹙眉,“此话何意?”
“修真界自古以来争斗无数,堕魔之流不过占据区区一隅罢了。仙君能看到他们的邪性,但可知这所谓邪性从何而来?”
她没有转头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的神识注视,无比肃静。
“是堕落重生前,由他人强加的执念与怨恨。”
她轻缓而镇静地说了出来。
她只会拯救那些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纵使混沌天的众人能够悟出其中道理,她也从未亲口说过,她赐予混沌之根的准则。
神识中的法则没有对她改造灵根的人选作出限定,这或许是重重法则嵌套下,唯一以她自身意志为主导的抉择。
太微不语顿时动容。
扶璎的语意,他听得明白。
但……
“冤冤相报,只会越陷越深。扶璎姑娘也不可否认,那份怨念会令人迷失本心,堕为真正的恶。”
扶璎轻垂眼睫,那也是他们的选择。
“我不会阻止仙君。对他们而言,究竟会迎来拯救,还是会沉溺得更深,结果还未可知。”
她收敛心神,眼波流转看向男子,轻呵一声。
“说了这么多,仙君为何始终未问过我的身份?”
“无需询问。”太微不语清淡道,“知姑娘有高尚之心,便足矣。”
“是么……”扶璎的笑意颇为耐人寻味,可惜太微不语并不能瞧见。
她站起身来,懒散地舒展着身体。
“我想去下方游耍,不知仙君……”
太微不语向她伸出手。
“嗯?”扶璎疑惑。
“带你下去。”
他听到女子忍俊不禁的声音,不由得思索起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扶璎走到他身前,柔婉细语:“真的答应了,不怕我就此逃开?”
“你的朋友们还在,你不会抛下他们。”
“那你可太信任我的本性了……”
扶璎笑着,将黛娥赠她的白绫法器落在那只修长的手上,自己握住一边。
太微不语触到掌间柔滑细腻的丝绢质感,狐疑片刻,方才醒悟过来。
原来扶璎是笑他逾矩。
而他全然未知。
他握住白绫,牵引着扶璎走出结界,沿着蜿蜒山路下行。
扶璎跟随着他,心道他愿意放她出来,想必是对自己的实力颇有信心,她即便要逃也能被他抓回来。
“仙君目不视物,却比双目明亮之人更能分辨得清楚。”扶璎看着他轻盈稳健的步伐说道。
太微不语:“修行至此,双眼也没甚么重要。”
扶璎听见他声音凉薄,似瑟瑟秋风。旁人或许不能察,她却能听闻枯叶落地之音。
她叹道:“可看不见这霓霞满天的美幻之景,终究有些遗憾。”
太微不语垂首沉默,仿若要化进这谷间的雾中。
到达谷底,扶璎收回白绫,立在如镜清潭边,聆听落水清泠声,不禁长舒一口,感到心旷神怡。
她轻柔蹲下,双手掬一捧水覆在脸上,顿感神魂清凉。
“眼睛,或许有的治。”
太微不语听到女子模糊不明的话语,神思微动,不禁向她侧过脸,却忽听噗通一声,女子跃入了水里。
他心中一顿,下意识迈前一步,却又听得她并未遁走,而是在水中漫游,倏而哗啦仰出水面,发丝低落阵阵水滴声。
他看不见,但他听得见,神识与听觉构成的轮廓浮现在脑海中,他双睫一颤,忙乱收回了覆盖在扶璎附近的神识,局促垂首。
结界有些微颤动。
扶璎一直将一缕神识留在结界附近,感知到其中变化,她狐疑地看向山峰,眯起双眸。
随即又看向岸边低眉静默的雪发男子。
结界变化,定然与这施术者有关。
她仰躺到水面上,适然漂游,心中若有所思。
游水到浑身舒畅,扶璎心满意足地上了岸,坐到石头上一边用术法烘干身上衣物,一边打理着湿乱的头发。
她未察觉,静默如塑的男子轻悄抬起眼睫,露出灰白无光的双瞳,片息后又稍带遗憾地闭上了眼。
褪去一身水气,扶璎侧首望向男子,温声道:“我还想四处走走,仙君要随行监督么?”
太微不语好似才回过神来,泰然自若走了过来。
他跟在扶璎身后,女子身上的花香在游水过后不减反郁。
他因自小失了双目,其他感官敏锐更甚,平日隔得远,他都能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何况此刻她就在前方三尺处。
这香当中的成分,有安神定心之功效,可不知为何……
未能让他宁心。
“今日游玩够了,回去吧仙君。”
女子悦耳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他这才察觉自己出神已久。
“好。”
回到结界处,太微不语再度伸手,扶璎熟练将白绫搭在他手上,被他牵引进了结界。
她悠然如常,发现太微不语心不在焉,也没觉得奇怪。
他平日便是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将太微不语给的书看完时,扶璎与众堕魔已在流霓天住了两月有余。
原先堕魔们还在私下里怨声载道,闷极了还会打架消遣,如今架也不打,话也不骂,一天到晚行尸走肉般诵读心经。
他们这般,看似是心经起了效,扶璎却清楚知道,他们是强忍性子,要糊弄过此地主人。
“太微仙君,书已习完,可否放归我等了?”堕魔们齐齐找太微不语商量道,各个表情乖巧至极。
太微不语盘膝静坐,沉缓道:“回答我的提问,通过考核,我便放尔等离去。”
堕魔们面面相觑,排排正坐在了太微不语面前,分外老实。
都是为了出去,委屈这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扶璎在亭中看着仙君与六位堕魔一问一答,彷如学堂里教书先生考查学生课业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依照世俗常规,她收留诸位放逐者,应当担起教养之责才是,但她从未如此做过。
直到现在,她也依旧认为,那是多此一举。
堕魔为恶,她不关心。旁人教化堕魔,她亦不在乎。
除了三千岁限的那道大坎,没有任何事能撼动她的存在与意志。
杯中茶水氲出暖烟,扶璎看着杯中涟漪,低垂眼睫之下,眸色晦暗不明。
堕魔们的记性并不都似她这般过目不忘,有人背得磕磕巴巴,还被身边人悄声提醒,太微不语都未点明,听见也放过了。
半个时辰过后,崖上突然安静,众人翘首望着太微不语,等待他一声通行。
“你们,可以离开。”
众人喜出望外,连连向他道谢。
“但扶璎姑娘还需留下。”
太微不语此言一出,众堕魔错愕茫然,扶璎眯起眼眸,指节微微捏紧玉杯。
“仙君,这是什么道理,咱们要走一块儿走!”
“对、对啊,扶璎姑娘不是你请来监督我等的么!”
太微不语并不理会他们的抗议,淡漠道:“如若不愿,尔等可继续留在此地,听我讲法。”
堕魔们怨声连连,也知处境不利,未能发作,又眼巴巴看向扶璎。
扶璎眼睫倏而抬起,意味深长地勾唇。
“你们先走便是,我也有兴致,再与仙君论道一番。”
众人纵是心有疑虑,也不敢当面询问扶璎的计划,说多错多,装模作样客套几句过后,便被一股厚重绵长的灵力推走,眨眼间远离流霓天。
山风呼啸而过,扶璎饮尽清茶,步步沉稳地走向太微不语。
“他们并非真心‘忏悔’。”
太微不语面容宁静,沉缓道:“我知晓。”
扶璎:“但你还是放弃了。”
太微不语:“非也。”
扶璎秀眉轻抬,等待他的下文。
“心境、性情,本就非朝夕可改。然这些经文却润物无声,姑娘或许未察,此刻的他们,比起当日已有微小更改。潜移默化下,终有一日,他们会参透其中真理。”
“呵……有意思。”
扶璎似笑非笑,深邃如墨玉的眼里却看不见几分兴味。
“那些经文或许只占了一半功效。另外一半,来自仙君日日不休的琴声。”
太微不语略有动容。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
“可你却终究丝毫未改……”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连树叶沙响都能轻易盖过。
微若蝉翼扇动的叹息,扶璎听清了。
……果然如此。
她眸光凝成一片幽冷。
他真正想要教化的人,是她。
雪发仙君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
“我教你琴曲。”
扶璎抬眸微笑:“我从未弹过琴。”
“我教你。”
仙君一脸清正地将平日里用的那架青玉琴放到了扶璎怀里。
这可不是一架普通的琴,这是他这神游境所持的法器。扶璎轻扯嘴角,心道此人还真是豁达。
她寻地坐下,食指尖试探般抚过琴弦,溢出连串朦胧之声。
太微不语在她身后,躬身拢袖伸手,在琴上拨音示范。
扶璎看着那截自袖口探出的手臂,他不仅生得雪发,连肤色都比常人白上三分,看着脆如白纸,那泛着浅青的修长手指更是薄弱,好似轻易便可折断。
她双目轻阖,锐意酝酿。
那手忽然停止拨弹,缓缓覆在弦上。
扶璎眸光一晃,随后听到身后人微不可闻的低叹。
“姑娘心不静。”
“嗯?”千回百转的语气,似是反问,又似在质问。
“姑娘对太微起了杀心。”
扶璎双眸微张,旋即柔婉轻笑:“太微仙君,真是明察秋毫。”
仙君沉默,面上透出迷茫。“为何?”
扶璎稍稍侧身,仰头看着身后男子冬雪般清寂的面容,眸中幽光沉沉。
“你知晓我的身份。”
第 43 章
太微不语雪睫轻微颤了颤, 没有回应。
扶璎无需知晓他的回答,她很笃定。
她戏谑般勾起唇角,气息却并无善意。“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太微不语垂首静默少焉, 低声道:“自那晚初次碰面, 我便觉察到姑娘体内不同寻常的力量, 尽管姑娘将它掩藏得完美无缺。”
“姑娘,便是袱姬。”
扶璎笑意更深, 被困两月有余,他总算开诚布公。
“所以你从不过问我的来处。”
她原先只是有所怀疑,今日他独留她在流霓天, 她便确信了这一点。
能堪破她无穷境实力的神识伪装……他实为界内第一人。
“传说太微仙君有两颗心,一颗慈悲济世心, 一颗空明琉璃心。今日得见,方知名不虚传。”
扶璎平静夸赞着, 忽然降下语调, 呢喃般说道:“却不知这般高洁无暇的仙君,也会用欺瞒诱骗的手段。”
素来肃静无波的仙君登时脸色微变。
“我何曾……”
“你用我六名手下诱我前来, 却将我困囿此地。你说我有高尚之心,不过是安顿的幌子。”
扶璎自始至终未透出丝毫愠意,越是轻悠的话语, 越是叫太微不语心感寒凉。
他启唇停滞良久,轻声说道:“姑娘有高尚之心, 并非谎言。只是姑娘心中浸着太多难以化开的晦色, 它能让你怜爱世人, 亦能让你化为杀神。”
扶璎心中低笑, 他只承认后半句,却未承认他是故意将她引诱来此呢。
他最初的目标或许只是那些堕魔, 但当她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境况便改变了。
让她这名混沌天的主人从善,方有洗清整片混沌天的可能。
可是啊……
“仙君似乎弄错了一点。”
扶璎花容嫣然,眉宇之间忽而添了分坚色。
“怜爱世人,化身杀神,在我眼中并无分别,不过都是一抹寻常心情罢了,我愿如何便如何。”
“仙君,想重塑我的心么?”
面对女子的质问,太微不语面露难色。
正如她所说,善恶都交融在她意志之中,成了扯不开的混沌。
那仿佛与生俱来,与万物一样,皆是上天诞下的存在,他想要扭转,却无济于事。
他对此无比困惑。
许久过后,太微不语抿紧双唇。
“我仍愿一试。”
他的执着换来女子轻盈的笑声。
扶璎气息放缓,温婉平和。“仙君需保证,不可透露我的消息。”
仙君伸出三根手指。“太微不语对天发誓,不会泄露扶璎姑娘的身份。”
他自愿发誓,扶璎倒省了事儿了。
她轻垂双眸,玉指于琴弦拨弄,弹出许久之前太微不语示范的曲调。
太微仙君,自然也称得上“至高无垢”之人。
可他这等人,心中只有苍生之大爱,不会沉沦私情。境界在她之上的强者,更是难以掌控。
故扶璎不会将他视作目标,暂且不会。
太微不语能够感受,她对他的杀意已然消弭,此刻又恢复寻常那般如水平静。
看来,她对保护自己的身份当真很在乎。
所以她因何要隐藏人世间呢……
他不禁晃了会儿神。
扶璎跟着太微不语学完了整首曲子,他说这叫《明台清心曲》。
教琴两个时辰,结界竟松动了三回。
平日里结界都坚固无比,扶璎联想上次结界松动的时机,不禁有了猜测。
她需要试验一番。
太微不语将琴借了扶璎练习,闲时又一人坐在崖边出神。
弹琴确为一件乐事,扶璎将它当作消遣。
倦乏之时,她放了琴,走到独坐的仙君身后。
“总以为仙君在看天,但仙君只是在静心思索罢。”
她故意提他短处,太微不语并不气恼,只平淡道:“我看不见。”
扶璎坐到他身侧,随意问道:“可曾求医?”
太微不语:“无济于事。”
扶璎略微靠近,凝视着他。
“我有法子治好仙君双目。”
看到他倏然动容,扶璎便知,他心中对复明仍有留念,并非如他口中说的一般满不在乎。
她等了许久,终等到他偏来面容,诚心发问:“什么法子?”
扶璎轻巧碰上太微不语的肩,忽然将他按倒。
太微不语猝然躺在地上,一脸茫然。
“接受我的力量,我便能为仙君塑造新生。”扶璎狡黠说道。
她知晓太微不语必然不会应允。
他不厌弃混沌天,不代表他愿为了区区双眼,放弃坚持数千年的正道仙途。
果然,太微不语面上显露一分错愕。
结界那处也轻微颤动起来。
“姑娘的意思是,要我接受混沌之根?”男子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扶璎坏笑:“如何?”
太微不语:“……姑娘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扶璎:“将仙君纳入混沌天便是天真,叫袱姬‘弃恶从善’便不是天真了么?”
仙君愕然,连思绪都凝滞下来。
扶璎猜测得没错,太微不语的力量发挥依靠于心境,心境不稳,结界便起涟漪。
但如此还远远不够,她倾身靠近,神秘低语:“仙君可知,赐予混沌根需要何种仪式?”
太微不语眉头微动,面色镇定,十指收缩,指腹划过粗糙地面,按得发红。
扶璎轻笑着吐气,诓道:“需要灵肉相合……”
话未说完,太微不语忽然消失在地面,转瞬间出现在山崖另一侧。
结界果然晃动地更厉害,但要容她破除,依旧不够。
扶璎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衣伫立的背影,他气息陡然比平时严厉数倍,耳根的浅红微弱,在白皙如纸的肌肤上却格外显眼。
仙君被凡俗侵扰,也会紧张。
和大师兄一样好逗弄。
可这都没破坏那结界,她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了。
太微不语紧凝着眉头,缓缓平下呼吸,扶璎那话还如魔音一般在脑中回荡。
混沌天足有上万人……这……简直胡闹!
知晓了太微不语的弱点,扶璎在流霓天过得愈发安然。
太微不语不仅教她琴曲,还不吝传授乐修功法,慷慨得很。
她谦和待人,安稳修行,日日相同。
唯一差别的举动,是她停了自己的雾凌香。
指尖大点儿的雾凌香液功效可持续三月,她上月用过一次,再过五十多日,便会彻底失效。
到了那天,扶璎没有抚琴。
太微不语正在阁楼中静坐安神,扶璎坐在崖边,感觉到经脉之中泛起异样的暖意,眼眸有轻微颤动。
异火一旦冒出苗头,便发作极快,须臾之间那暖流蹿遍周身,化为无形火焰,烧灼她的血液,在体内冲撞叫嚣。
这怪异的感觉……并不过分痛苦,却也十分不好受。
扶璎捂住心口,单手撑在地上,额上渗出细密晶汗。
顷刻之间,流霓天那万年不变的幻景,变了天。
五彩霓霞褪去颜色,围绕着扶璎的正上空游荡盘旋,宛如圣裁之势。
远处的流霓天弟子跌撞跑出门,惊慌失措地想要寻找扰乱这方天地的来源。
扶璎意识模糊,眸光闪烁几番,凝聚在前方无形结界处。
呵,果然有了破绽,比先前松动得更厉害。
楼阁内,太微不语呼吸失稳,一把撑在桌案上。
垂落的雪发间,那完美无瑕的面容写满错愕与仓惶。
这股突如其来的莫名力量,如乱弦一般扰他心神,空前强大。
甚至,叫他生了从未有过的渴望。
是她……
他心头一沉,紧凝着眉头匆忙跃出楼阁,却察觉那女子的气息悬于半空,竟是要远去。
“……扶璎!”
他震声唤她,越想使力,身体却愈发沉重。
修心之人,心境大乱,乃是禁忌。
那女子……捏住了他的软肋,可修真界诸多神游大能都无法达成的事,她如何能做到……
太微不语从未有过当下这般失态,他无力半跪在阁楼入口,右手紧紧抓住门框,指节红如雪中梅。
扶璎克制着喘息,缓缓转回了头。
她望着阁楼下正同欲望争斗的无垢仙君,倏而展颜嫣然。
换作其他神游修士,她将自身这弱点暴露,便是自寻死路。
偏偏,太微不语这心修的弱点比她更深。
太微不语无法看见,此刻女子面颊飞红,眼中亦涌动着无法抑制的春潮。
但他能探查到,她一身灼热,气血纷乱,这股莫名力量不仅是影响他而已。
“感谢你的招待,太微仙君,我们后会有期。”
扶璎略微昂首,出声妩媚而戏谑。
听到女子远去的声音,太微不语眼眸忽张,蓦地伸出手。
手臂只抬起一半,又恹然落了下去。
晦暗的灰色眼瞳呆滞而空落。
-
异火一旦发作,雾凌香便没了作用,扶璎只能硬撑过这段期间。
为防多生事端,她尽力维持着神识伪装,使用虚空之术远离了流霓天。
可惜在异火侵扰之下,扶璎使用力量极为费劲,才操控虚空穿行没多久便无比疲乏,迫不得已解除了虚空术的运行。
若她把控有度,她来到的地方应当是鲜有人迹的荒郊野岭,她要寻个隐秘之地安顿自己,布结界以防生人与野兽烦扰。
然而,扶璎刚从虚空裂隙中穿出,便察觉到了气氛的异状。
林中竟有旁人,还是在她的正前方,对手实力强劲,她毫无预兆地暴露了身形。
扶璎警惕地停在了地面。
漆黑夜色下,她趁着月光瞧见了那三人的身形。
中间那人身披墨色大氅,黑纱斗笠的缝隙之间透出细微金属光泽,似是带着面具,乃神游中期。
左边那人一身肃杀,红发似火,乃十足的神游后期。
右边那人穿着儒士长衫,是超然后期,已至大圆满。她救下小谷那夜,曾见过一次。
“……”
她心中无奈而笑,今年该她倒霉不成,刚摆脱一位神游高手,又来这三位,偏偏是那长厄殿的老冤家,这下无论如何都要藏好身份。
扶璎凝视着那三人的同时,那三人亦在凝视着她。
不知为何,他们看到她突然出现,似都有些微妙的惊诧,也不知是否是她此刻状态失常,洞察力也出了偏差……
对了,他们定也受了她的异火影响……
意识昏沉……
扶璎不得已眯了眯眼强撑清醒,手中握起霄飞练,思索如何安稳脱身。
面具男子眼瞳紧缩,望着女子熟悉的身影不住颤动。
扶璎师妹怎会突然现身在此……?
她双目迷离,面色潮红,气息紊乱,唇瓣轻启,随着失稳的呼吸一张一合。
这副姿态……还有他体内无由沸腾的热血……
这莫非就是她曾说的异火失控?!
第 44 章
晏寻清心下一震, 他会受到影响,身侧这两位将士必然亦是如此,他忽然泛起一阵痛恶, 沉声低喝:“快去寻!”
“是。”赤蒙与诸葛怨同时应声。
他们自然认出, 那女人是尊主选定之人, 他们内息异常失控,不该继续待在此地。
仙门弟子居然有这等惑乱之力, 真是怪异的女人!
扶璎眼角微颤,他们在找……找什么?
总之,那两名妖魔远去, 只剩下一名对手,她便容易得多。
那赤发的必然是传闻中的妖魔界战神, 能命令战神的,想来只有长厄殿的主人了。
扶璎捏紧了白绫, 若她能再次聚力施展虚空术的话……啧,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比刚离开流霓天的时候严重得多。
思考的结果尚未浮现, 那戴着斗笠的黑氅男子蓦地瞬身至她的眼前,一把按住她的肩胛。
倏然一声巨响,她身后一空, 山地开出一个大窟窿。
晏寻清掠着扶璎落在了洞窟最里端。
扶璎凝眉看着将自己钳制在地面的男子,斗笠飞落, 她看清了那面具可怖的形状, 和他针芒般的竖瞳。
好一双凌厉的金眸。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那条小斓蛇, 许久不见, 它也销声匿迹了。
晏寻清内息燥乱,他极力维持着审视的目光, 却发现她在走神。
他如此大的威胁就在面前,她如何还能想其他事?!
“嗯……”异火燃烧得愈发强烈,扶璎蓦地闭上眼闷吭一声。
登时一股酥麻的气流漫遍晏寻清全身。
他从未见过扶璎这般模样。
娇柔、魅惑,美如烟霞,烈如火莲。
他本就被她那莫名的异火力量惹得意乱,此刻看到那端庄淑雅的师妹变得如此娇媚,再不复昔日的凉淡如水,欲念狂肆叫嚣,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他不能,明知如此会破坏那具儡壳,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倾身上前。
扶璎抬手按住男子压下的胸膛,启开双睫,泄露酝着华光的眼眸。
“长厄殿主,原来也是趁人之危、见色起意的混徒。”
女子拒绝的动作毫无威力,微凉的话语却让晏寻清骤然清醒。
他凝睇着近在咫尺的玉人,威胁般开口:“你知道我是谁?”
让语气保持镇定已是扶璎当下所能尽的最大努力,她扯了下嘴角,不成型的嗤笑与喘息融在一起。
“猜的。”
晏寻清略微眯眸,一面压制着体内燥乱,一面作出凶恶表象。
“那你是什么人?”声音低沉喑哑,蕴着不耐。
“天靖宗咳……术道弟子,扶璎。”
他呼吸沉重,身体的负担仍旧让他痛苦难耐,好在他找回了理智,否则儡壳损毁,这七百余年的潜伏便要功亏一篑。
扶璎承受的痛苦……比他更甚。
晏寻清心中不忍,想要帮她纾解,又怕她受委屈,毕竟此刻他是个站在仙门对立面的生人。
深思过后,他盯着扶璎道:“很好,既知本座身份,还有余力反抗?”
扶璎看着那双幽深眼瞳,谑然笑道:“我如何能有反抗的余地,阁下都用结界封住了出口……”
晏寻清按在她头边的手忽而抓紧地面,那分明是他防范外人与野灵靠近、设来保护她的结界,他轰出这处洞窟也是为此。
罢了,此时他本就是恶人,误会也不必澄清。
他心思一动,忽然想确认一件事。
“本座给你选择的机会,是做我的女人,还是继续承受烧灼之痛。”
男子揪起扶璎的衣领,她被迫凑近他的眼睛。
扶璎面上桃红莹润,眸中迷乱,似有星河流淌。
她尚能维持清醒,半垂着羽睫轻声道:“燕尊只想要这点东西?我倒不甚介意。”
如此的确能缓解异火症状,只是元阴无法用在月裳妙法中,会有些可惜。
在这倒霉境地,以一场交融应付这虎视眈眈的老冤家,她也不算吃亏。
晏寻清揪住她衣领的手蓦地捏出声响。
……这点东西?什么叫,这点东西?
他心尖颤抖,清白、名节,她不在乎也就罢了,能说得这般轻松,她难道对天靖宗的大师兄没有半点顾及吗……!
她心中,不该有他吗?
扶璎不明白面前的妖魔至尊怎么突然动起怒来。
方才她说那话时,脑中猝然掠过晏寻清的身影,她捕捉了那抹回忆,突然觉得有些想他。
离了混沌天,还是和他在一块时最为自在,谁能想到自己一出门,糟心事便接踵而至。
晏寻清察觉她又出神,愈发气恼,一把捞起扶璎,女子柔软之躯如绸缎一般滑入自己怀中。
他斜抱着她,一手环着细腰,一手游向裙下。
扶璎讪笑,语句被撩得断断续续:“燕尊居然还有、这等耐心……”
女子妩媚之音如藤蔓般攀附在他这棵树上,越是束缚,越叫他想要用力发泄。
晏寻清的意志被接连攻击,难忍的痛苦令他愈发燥郁,他恶狠狠盯着扶璎低喝:“不准出声!”
扶璎咬着下唇扼制喉音,殊不知这副模样在男子眼里更像一剂猛药,内息在狂卷,他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扶璎无力靠在墨衣男子身上,口中吐着暖气。
被魔头挑起的愉悦之感分走了她沉溺在痛苦之中的些许意识,可是……痛苦本身并没有半分疏解。
只因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过去她偶然异火发作,都是自己强行忍受,撑几个时辰,便过去了。
可这长厄殿魔头的作弄,竟让她有了一鼓作气熄去异火的想法。
这算什么,得了点甜头,便肆无忌惮撑大了胃口么?
扶璎内心嗤笑着自己,玉手扶上男子肩头,眸中似有细沙流淌。
“燕尊,只凭这样……还无法抑制异火的力量。”
晏寻清瞧见她眼角透出诡秘的笑,顿时警觉。
她揽着他的肩颈将腰身撑起,竟跨到他身上,与他相对而坐。
他瞳孔忽颤,愕然万分,她怎么……
女子柔软之躯忽然贴近,他心中大震,隔着衣物都受了莫大的冲击,突如其来的愉快简直要把他逼疯。
……决不能让她继续!
脑中弦蓦地绷紧,晏寻清瞳中锐光忽闪,一缕妖魔之力瞬间没入女子眉心。
扶璎顿时感到视线模糊,意识恍恍几番,倒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晏寻清当即卸了力,躺倒在地大口喘气。
好险……
他心有余悸,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等剧烈的后怕之感。
只放松了须臾,晏寻清抱着身上的姑娘坐起,小心将她托到地上,手臂还在因紧张兴奋而颤抖。
他盘坐在地,闭目运气平定内息,片刻过后,那艰涩难耐的痛苦之感总算褪去。
可是,异火的力量依然存在,他仍要抵抗它的影响。
晏寻清沉沉叹息,俯首看向睡在地上的女子,她眉头紧锁,眼角颤抖,在昏迷中也依旧在承受煎熬。
他心中一揪,倍感疼惜。
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独自一人去做了什么,他都无心去深究了。
他轻轻扶起扶璎拥在怀中,眸光晦暗不明。
“若今日碰见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也会如此么……”
正思索着,他忽而冷笑一声,他此刻就是“别人”。
晏寻清此前一直坚信,他在扶璎心中有所不同,她是依恋着“大师兄”的。
她今日作出这般选择,是因为他们尚无道侣名分,也无道侣之实么?
还是说……她对他拥有的情感,不过是寻常的同门之情罢了。
他越想越气,越念越不甘,握紧的手指节咔咔作响。
他需要一个答案。
此刻,他只能强迫自己确信,扶璎是出于痛苦无奈,又怕他威胁性命,迫不得低才委身于他这妖魔头领。
“嘁……竟要为这点私情闷气。”
晏寻清扶住额头,忽然对此刻的自己有诸多鄙弃。
锋锐的双瞳在看向怀中女子脆弱的面容时,又化成一汪柔情。
这异火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
只能试试那个办法了。
晏寻清摘下面具,托着扶璎的后脑闭目凑近,唇唇相接,将妖丹渡入她口中,探出蛇信将妖丹推下。
他的妖丹乃世间极阴极寒之灵物,或许能压制异火。
他睁开眼睛,与那香软小舌流连一番,离了她的唇,专心操控妖丹在她内府之中游走发力。
压制果然有效,异火承受妖丹阴寒之力,不敢再招摇,逃窜之中不断消退。
看着扶璎眉头舒展,晏寻清松了口气,又带上那面具等待异火彻底消弭。
面具乃特制法器,与他的儡壳一般可阻隔神识探查。若扶璎提前醒来,他要拿回自己的妖丹,又需摘下面具,他还不能被她看到面容。
晏寻清思索着,看到扶璎遗落在地上的白绫,心思一动,捡来蒙上了她的眼睛,又顺势将她的双手系在背后。
白绫缠绕下,女子愈显洁净无暇。
晏寻清欣赏着这副姿态,又忽然想到,他曾见识过她的隐匿功夫,说不定她已掌握神识外放的能力,只有蒙眼还不够稳妥。
他抚颏思索,有了打算。
为了守住一个秘密,可以放弃一个秘密。
-
扶璎好似又回到了流霓天。
那慈悲为怀的仙君面色严厉,指责她为惑乱人心的妖女,要毁她心智以祓除魔气。
转而又身处天靖宗,弟子们惊恐地看着她,黛娥一脸呆滞,痛心流泪,已坐上长老之位的晏寻清双目通红地盯着自己,愤然一剑刺来。
随后景象骤变,她站在混沌天的山崖,已满三千岁的身体缓缓分离成沙,自头顶消散去风中。
她回头用仅剩的左眼俯瞰天地,万千堕魔俯首跪拜,哭嚎漫野,最终尽化枯骨,碾为尘土。
画面归于混沌,扶璎动了动眉头,意识回到现实。
原是大梦一场。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空虚的昏白。
天亮了。
她被蒙上眼,捆住了手。
这细腻的丝绸之感,是她的霄飞练。
扶璎心中错愕,却不是诧异于她被绑起,而是惊讶于她眼中湿润。
她流泪了。自诞生以来第一次。
因为什么,她分不清。
她耳边听到窸窣的声响,随后被一柔软有力之物卷住身体,扶坐起来。
扶璎回过神来,只感觉身体清凉明晰,没有半点异火灼烧过后的焦痛之感。
她方才在睡梦中也感到身躯痛楚渐渐消弭,到后来都忘了这事了。
颇为奇怪。
扶璎神识内潜,察觉体内竟有一枚妖力强盛的阴寒内丹,当即讶然。
她外放神识,只见缠绕她身的是条绚丽的斓蛇,颜色亦是漂亮的苍青色。
“阿清?”
它的体型却比那条小斓蛇大得多。
斓蛇金瞳阴森,低沉地口吐人言:“本座名为燕不留,莫要将本座唤成他人名字,记好了。”
扶璎抿起唇角,他这话好似在说她认错了蛇,又好似是默认她的呼唤,斥责她乱取名。
假设燕不留就是那条小蛇,那他强忍自身欲望,不惜借出内丹来抚慰她的举动便说得通了。
她曾救下他两回,也算是恩人。
说起来,她此刻恢复了力量,若使出虚空术带着内丹溜走,妖魔界的至尊岂不就不堪一击了?
晏寻清灵台清明,果然如他所料,即便蒙了她的眼,她也依旧能用神识瞧见他的真身。
只要她相信当初救下的小蛇是魔尊,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推测合理,他天靖宗首席弟子的身份便能择得更清。
他凑近女子面庞,却发现她眼上的白绫浸着湿气,当即怔住。
她哭了?
什么时候……为何而哭?
难道是知晓那条无辜小蛇是恶人魔头,深觉欺骗,还是因为他曾化为小蛇轻薄于她,受委屈了?
果然她无法忍受欺骗么……
晏寻清若有所思,将来他坦白身份,她定伤痛极了。
但那都是后话。作恶作到底,他俯视着扶璎,冷然道:“张嘴。”
扶璎恍恍回神,面朝着蛇首不为所动。
晏寻清眯眸,蛇尾勾着她的下巴将唇拨开,操控内丹升起。
扶璎感受到那圆溜溜的物事在体内穿行,有些许难受。内丹到升到喉中时,她眉头骤蹙,下意识吞了下去。
晏寻清:“……”
扶璎也沉默了少焉,略带歉意地笑道:“不是故意的。”
第 45 章
“忍住, 不许咽。”晏寻清阴沉威胁道,再度操控内丹升起。
到达他所能及的距离,他吐出蛇信探入那启开的皓齿之间, 从她喉口卷走妖丹。
扶璎低咳几声, 默念咒文, 霄飞练松开束缚披至她身,她活了活手腕按住脖颈, 抚去了那股怪异感。
她抬起眼睫,斓蛇已变回人身立在前方,抬手收回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
他侧首看到她残留眼角的泪渍, 心头一缩。
正思索如何处理当下境况时,诸葛怨出现在了洞窟外。
“尊主, 找到堕魔无束了。”
晏寻清眼眸微张,转头看去。“如何?”
诸葛怨:“协商无果, 赤蒙正与他缠斗。”
晏寻清撤去洞口结界, 果然感受到外界有神游相斗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