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体突然一震,众人登时东倒西歪。但见数名黑衣人窜身跃出,挺剑急刺而来。李逍遥大吃一惊,望后便跌,脑袋重重的撞了一下。爬起来时,却置身于荒野之中,他不由得摸摸脑后,原来在树根上磕个大包。他暗觉奇怪:“难道是作梦?”背后突然发出异声,李逍遥猛地回首,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一晃,倏然变成一只爪影张舞的妖魅。他心头登时一凛:“世上真的有妖!” 那只妖魅作势欲扑,李逍遥后退一步,心道:“看我的!”信手而指,一道剑光“嗖”的从后背“大椎穴”闪出,半空激转数圈,向那妖魅射去。魅影应声消失,却化做一缕黑气逸向西北天空。李逍遥心道:“我已经变得这么厉害,能不追吗?”手指微点,一柄长剑停在脚下。他立在剑上,伸手一指前方,说道:“追!”长剑立时升空而起。 李逍遥平生初次尝到了御剑飞行的滋味,不由意兴风发,心下一乐:“我终于成为剑仙了!”穿云乘风,不多时已飞过千山万水,到了云端之上,前边出现一片山峰,缥缥缈缈的迎面而来。李逍遥一路飞去,但见峰头云雾缭绕,隐隐约约现出一个洞口。他想那妖魅必是逃进此洞无疑,立时御剑飞入洞内。眼前一团漆黑,他在洞内乱飞之际,突然一头撞到石壁之上。 “叭!”的一声,他掉了下去,浑身在洞底的硬石上摔得生痛。但见一只老妖立在身前,恶狠狠地瞪着他。李逍遥大骂:“老妖婆,我可不怕你!”正要挣扎起身,老妖唠叨不停地招来了一群其状有如大狼狗般的妖兽,将他团团围住。 李逍遥心中顿生绝望之情,老妖猛然凑近,厉声大叫:“李逍遥!李逍遥!好你个小混蛋……”李逍遥哪敢睁眼,口中乱叫:“哇哇,作恶多端的罗刹鬼婆,小爷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不用多说……”突然脑门上又挨了重重的一敲。 他一惊而起,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那张凶恶的脸孔凑到眼前,骂道:“李逍遥,你皮痒啊?成天睡懒觉也还罢了,叫你起床,竟敢骂我是老妖婆!”伸手掐他耳朵。 李逍遥揉揉眼睛,瞧清了站在面前的原来是婶婶,不由一怔,忙申辩道:“不是呀不是呀,我骂梦里那个……”李大娘道:“又作白日梦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整天疯疯癫癫的,也不学学做正经事!”李逍遥爬起来摸摸后脑勺,心中一阵迷糊。他本是好端端睡在床上,这时却躺在床前的地上,想来必是李大娘又像往常那般悄无声息的摸进他房间,冷不防用锅勺把他敲了下来。他摸着头上的大包,不禁苦着脸道:“婶娘,你不要每次叫人起床都拿锅呀、铲呀乱敲一通,会吓死人的!回回都这么折腾的话,别说是这张一点儿也不牢靠的木床,就是整间房子也要被你拆了。” 李大娘道:“不这样叫得醒你吗?好歹你也跟村里林师傅学过几个月木工活儿,床不牢自己动手修一修不就好了?就只会削些木刀木剑玩儿,整天学你爹舞刀弄剑,没个定性,这么游手好闲,将来哪家姑娘肯嫁你做媳妇?” “那倒也不一定,”李逍遥道。“我爹不是娶了我娘吗?江湖上谁不羡慕他们这一对‘鸳鸯侠侣’?将来我也像他们那样武功高强,行侠仗义……” 李大娘没等他说完就“当!”的一声给他脑袋上来一锅勺,瞪眼道:“想得倒挺美!像你那爹娘咱李家就真绝了。想当年,你娘随你爹回家生你,倒也住上一阵子,却和你爹一个样儿,女红针绣一概不做,就只会跟着你爹疯。说是夫妻俩出门闯荡江湖,结果丢下你这惹祸精,一去不回。还不是我这老太婆省吃俭用的开了这么一家小客栈,才把你拉拔到这么大,谁料养出一个懒鬼……哼,你又想学他们那般不务正业,老娘岂不是白替你爹娘养你这么多年?” 李逍遥抬手猛擦头上敲痛之处,心道:“你是怕我一走了之不养你,才故意编这堆话来吓唬人。我爹娘绝非你说的那样……”李大娘一面替他整理床上乱糟糟的被子,一面数落道:“睡到日上三竿倒也罢了,起了床也是啥好事也不做就知道疯疯颠颠,有书也不去念,活儿也不帮我干,嗨!你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是这般教人操心。瞧人家李小明,媳妇儿娶了孩儿也生下了,小明他老娘多省心?还有邻村的萧大奋,乡试之后又去赴京赶考,赶明儿中了状元回来,不定有多风光?又比如王小虎……” 李逍遥忍不住道:“别比如了。不是我不肯念书,你知道的,那书塾实在不是人去的,远在十里坡以北还走十八里,一路上不断被妖怪整,到了那儿又得挨先生罚这罚那,你不晓得去念一趟书简直比唐三藏上西天取经还辛苦。至于李小明,你瞧瞧他娶的是啥样儿的媳妇,他那媳妇看起来比你还显老!生的小孩跟菩提老祖一般!我没办法祝贺他。还有那萧大奋,虽说书念得好,可他要是不请我当一趟儿保镳,别说上京赶考什么的,到了村外准得往乱葬岗上葬……”李大娘反手往他头上“咣!”的又敲一锅勺,说道:“不是我说你,就你事儿多。就算不比读书、娶媳妇儿,人家王小虎那份孝心你也没法比!” 李逍遥眨了眨眼道:“王小虎?”李大娘道:“你别欺他年纪小,他可比你强太多了。老王生重病那会儿,大夫们都没辄儿了,小虎这孩子听人说海上有一仙岛……”李逍遥接口道:“岛上住着仙女,仙女有灵丹妙药,小虎为了替父治病不惜冒死出海,结果讨得仙药回来治好了他老爸的病对吧?这种故事你们都编得出来?就算全村人都信我也不信。”李大娘“当!”的又敲他脑袋一勺子,瞪眼道:“小虎可不是你!他说的话当然比你可信太多了。何况老王的病真的痊愈了不是,大宇说这都拜小虎求来的仙药所赐,大宇的话你都不信?唉,换作是我生病,那也甭指望你……”李逍遥笑道:“指望归指望,那也得看人家仙女给不给我面子。” “就知道嘻皮笑脸!”李大娘眉毛一竖,呼的一勺子拍了过去。这下李逍遥早有准备,侧头闪过,但见铁光一闪,锅勺反兜而下。李逍遥道:“我闪!”斜身避开。李大娘叫声“嗨呀!”追着便卯。李逍遥道:“我再闪!”一斤斗翻上桌子。李大娘横拍一勺,李逍遥足踝一痛,登时站立不稳,李大娘提勺等着他一头栽下来,但见他情急之下,突然窜上了屋梁。 李大娘仰面说道:“你有这本事早该帮我修房梁了。”李逍遥坐在横梁上,笑道:“这是被你逼出来的,婶婶。”李大娘哼了一声,道:“老娘逼你做别的事儿怎么不做?”李逍遥翘腿一晃,悠然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 李大娘道:“你呀,游手好闲是出了名的,要不是这回我忙不过来,才不指望你这懒鬼来帮忙呢!今儿客人不少,你帮不帮忙啊?”李逍遥道:“给多少工钱?”李大娘恼道:“亏得老娘含辛茹苦一手把你这没良心的拉扯大,叫你帮着做点儿事,居然跟我算价钱?”李逍遥笑道:“开客栈哪有像你这样儿的?连个小伙计也舍不得请,大大小小的事儿全归咱俩包干,末了还不免挨你锅勺,这就难怪咱一年到头没几个客人了,婶婶。”李大娘道:“就是因为这样,今儿咱们才得好好招呼呀。快些下来帮忙,省得客人不高兴。我先出去忙活儿了,你赶紧来就是。” 见她匆匆走了出去,李逍遥不禁寻思:“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对于俺们这僻远小村来说,还真是稀客。却不知是怎么个稀法?”抱着墙柱一溜落地,对镜一瞧,铜镜里立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十八、九岁少年。李逍遥嘿嘿一笑,心道:“没想到我原来是这般帅!”脑袋微摆,只见头上竖起一根乌亮的小辫子,摇摇晃晃的垂到脑后,他不禁叹道:“这个年代男儿都留发髻这叫流行,偏偏婶娘给我弄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造型,摆明了是教我在小妞们面前糗到没话说。” 虽说发型越瞧越觉不趁心,他却懒得解开另结,伸手到镜子后边摸了摸,取出自己的诸般物事,无非是止血草、木鞋、净衣符等物。又到床铺底下乱翻一会,找到的杂七杂八细小物事全倒桌上。粗略一瞧,东西倒不少,这些年来四处顺手牵羊,银子到手便光,其他有趣的物品都收集在床底的小箱子里,诸如还神丹、驱魔香、忘魂花、还魂香、雄黄、弹弓之类,前些时候还有一本什么《击剑歌》,大概是小时候得来的,还有一块满是油腻的布巾,没怎么翻就搁一边不去理会,后来再打开箱子,居然被虫蚁啃得没法看,只得丢掉。其中却有个小袋子,记得这是自己数年前随婶婶出门回来身上就有了的,但怎么都想不起如何得来。他也懒得动脑子,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支很是陈旧的木剑,随手比划了几下,心想:“婶婶总说这把木剑是我小时候削的,我却不记得自己啥时削过这把木剑了。小时候玩得疯,许多事情记乱了,好比那颗水灵灵的弹珠就不记得丢哪儿了……”把木剑放回去,顺手拉开床底下的一块木板,露出一个洞口。 李逍遥笑吟吟的探头瞧了瞧,心道:“跟老林学木匠活儿最大的好处谁也想不到!却不是削些没用的木头玩意儿,而是造机关。老林大概也想不到。嘿嘿,不如就从这里溜出去罢……”他本想钻进去享受一番自己忙了几晚上的杰作,突听婶婶又在外头叫唤,催他赶快到楼下帮手,他随口答应了一声,掩回洞口的木板,心道:“有了这个秘道,今后我每晚往外边溜,就不必再走楼梯以致惊动住在楼下的婶婶了。现在先不忙用它,等夜里从这秘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婶婶耳朵再贼也休想在楼下堵我回来睡觉……嘿嘿!” 他换了衣衫走到房外,只见婶婶在楼下店堂里笑脸招呼客人:“唉呀,客官你老还真是有眼光有格调,瞧咱这家客栈既干净又舒适,连店小二的造型都这般独树一帜……逍遥,你还楞着干嘛?” 李逍遥答应了一声,楼下一人粗着嗓门说道:“方圆几百里也就只有你们一家客栈,想挑也没得挑呀。”李逍遥心下不禁暗笑:“其实原先邻村也有一家,却是萧大奋他老爸开的‘潇洒庄’。婶婶生怕他们从路口那儿抢走了生意,整天发愁。还是我有办法,三更半夜溜去扮了一连三晚上的鬼,吓得他们连门都不敢开了。” 他下了楼,见店堂里坐了四五桌外乡人,不由暗暗纳闷:“怎么突然到了这般多人投栈?”瞧这些客人衣着神态显然不是同一路的,虽然身边各带包袱,却也不像寻常行商。他正要多瞥几眼,有个客人突然阴恻恻的说道:“这个店小二怎么贼眼溜溜的只会盯着人看,连声招呼的话都不会说?” 李逍遥垂下目光,却已瞧见了说话之人是个翘下巴的瘦子,身穿一件宽大的葛衫,两只手大如蒲扇一般。和他坐在一桌的另外两人头裹青巾,目光阴森的瞪了过来。李大娘陪笑道:“客官您别见怪,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一点规矩没有……小二,给客人斟茶!” 李逍遥“噢”了一声,提壶斟茶,一边暗暗留意另外几桌客人的样貌。左手边那一桌有五人,全是黑衫大汉,坐在那儿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右手边的一桌只有两人,乃是头发花白的老者,一个脸色如同朱砂一般,另一个却是脸色发青。 一双筷子突然夹住了李逍遥的手腕。他心中不由一怔,手上的壶嘴微偏,热水登时斟离杯子。但见一人嘬口微吹,杯子突然自己移到壶嘴之下,堪堪接住了斟向桌面的水箭。李逍遥瞧见那人是个头挽方巾的三十来岁文士,这人虽说衣着文雅,相貌也算英俊,脸上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斜斜划过半边面孔,从右额直伸到左颔。伸筷夹住李逍遥手的却是坐在文士身旁的一个褐衫少妇,她生得甚为清秀,脸上除了几粒浅浅的雀斑,并无其它疤痕,只是右边衣袖空空荡荡,少了一条手臂。 那褐衫少妇伸筷夹着李逍遥的手,瞧了一眼,冷冷的说道:“这只手生的倒是好看得紧!”李逍遥想把手缩回来,那知纹丝不动,心中不由暗奇。正不晓得这妇人想做什么,门外传来马蹄声。褐衫少妇放下筷子,说道:“莫非点子到了?”旁边那五个黑衣汉子不由得把手摸向身边的包袱,李逍遥瞥了一眼,见那些包袱既长又鼓,显是藏有兵刃。 李大娘迎将出去,只见两个锦袍男子一齐飞身下马,负手仰望门额上“李家客栈”的牌子。李大娘忙道:“唉呀,今天真是什么风吹的!两位客官快请里边坐,逍遥!啊不,小二!快出来帮客人把坐骑牵马厩里去伺候着……”李逍遥想:“马厩?咱有吗?”慢吞吞的走出来,正要牵马,突然一道劲风背后拂来,他双腿一麻,不由得跌倒。 但见一个白皙面孔的锦袍男子微振袖袂,正眼不瞧他这一边,哼道:“不必了。”另一个锦袍男子干咳一声,说道:“各位朋友都到齐了吗?”店里传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点子没到,我们来了又有何用?” 李逍遥想:“原来他们全是一伙的,却在这儿等什么人。哎呀不好,可别在我家打架!”那锦袍男子说道:“适才在道上遇到海盐帮的人,说是有人看见点子在萧家庄外出现。”说完,两人已坐回马背之上,扬鞭而去。 李逍遥爬起来朝他们背影唾了一口,只听那褐衫妇人说道:“咦,该不会是走漏了风声,点子有了防备罢?”李逍遥转身进门,但见那面有疤痕的文士目露思索之色,哑声说道:“他既然应约而来,十里坡山神庙之会自是不能不露面。” 一个老者问道:“宇文先生,你是说那厮怎么都得露面了?”那文士沉吟道:“我最大的担心倒不是为此,山神庙之约防的须是对方另有布置。”那阴恻恻的声音道:“不错。咱们这便先去候着便是。”几桌人纷纷起身离去。 李大娘见这干人说走便走,居然连店也不住了,脸上不由露出失望之情。李逍遥望了望门外,心下暗思:“十里坡山神庙会有约会?那可是我的地盘……”转回身子,李大娘的手伸了过来,瞪眼道:“拿来!”李逍遥问道:“拿什么拿?”李大娘提手便卯,骂道:“休想瞒过老娘的眼睛!刚才你往旁边这一蹭,我可全都看见了。拿来!”李逍遥只得拿出一个荷包,笑道:“原该孝敬你先。”李大娘接过荷包,眼圈突然一红,骂道:“你这小贼真不知好歹!虽然茶水钱没得收,我心里也是窝火得很。可你怎能偷人家客人的钱呢?待会别人回头找上来看你怎么办……” 话没说完,脸色突然变了,两眼盯向门口。李逍遥连头也不必回,瞧见地上有数条黑影徐徐移近,心下不由暗叹:“乌鸦嘴就是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老子今儿得练练挨扁的功夫了……”先抱住脑袋,慢慢转身,眼光由下往上移,只见门口高高低低的立着三个人影,站在最前边那一个身形既高且粗,脸庞黝黑,目露精光的瞪着他。 李大娘一脸堆笑的迎上去,甜甜的招呼道:“哎哟我说!难怪呀难怪,难怪今儿院里喜鹊叫得特别欢,原来真有稀客大老远的光顾咱这方圆几百里内独树一帜的李家客栈……逍遥,啊不,小二!” 李逍遥瞧着这几个衣着怪异的外乡人,眼见并非先前那一伙,虽然放下了心,却是不迭的暗暗称奇:“稀奇稀奇真稀奇!不知这是哪国人?”李大娘百忙中飞快探头到他耳边说道:“手脚给我放干净点,别招惹了这些苗子,到时哭都来不及。”脸上笑容不改,手帕乱拍的说道:“三位大爷,快里边请!” 那三个身穿黑衣衫的苗人目光警惕地将客栈上上下下扫视几遍,随即瞪着面前这一老一少。为首那黑大汉口齿含糊的咕哝了一句:“两间上房。”口音甚是生涩怪异,就像很少和别人说话一般。李逍遥见他们满身挂着数不清的铁片和大大小小的银环,每走一步便叮当乱响,正看得眼直,李大娘在旁拍他一掌,说道:“快领人家去看房呀,还楞着干什么?” 李逍遥问道:“我领人看房,那你干什么?”李大娘瞪他一眼,道:“我去厨房准备饭菜啊,这会儿天快黑了还能干啥?”李逍遥道:“好啊,顺便连我的早点也一并搞定就妥。待会儿我下来吃。”转身招手道:“上楼吧你们,还楞着干什么?对了,楼梯有没见过?”黑大汉先迈出一步,后边那两个青衫苗人慢慢跟在后边。李逍遥见他们三个行走的姿势古怪,心下不由暗笑:“没见过!像是刚学会直立行走似的……” 到了楼上,李逍遥故意放慢脚步,看着那苗人大汉直挺挺的走向东面最后一道门,他才叫道:“那间是我住的。”苗人大汉直挺挺的转身瞪着他,后边那两人也跟着直挺挺的转身。 李逍遥信手一指:“这间和这间,你们的。”苗人大汉直挺挺的走进其中一间,李逍遥道:“这间是大房容易迷路,熄灯后可别找不到床噢。我还是替你导游一下罢……”正要跟入,门突然关上了,险些磕扁了他的鼻子。 李逍遥呆了一下,转回身子,那两个苗人瞪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李逍遥眨了眨眼,问道:“要导游吗?”两个苗人面无表情的瞪眼而视,半天没有反应。李逍遥只得转身欲行,突见一只手从后边伸了过来,提着一吊微微晃动的钱。 李逍遥飞快转回身子,眼睛瞪着钱说:“声音悦耳,光彩夺目。不知客官有何吩咐?”一个腮长黑痣的苗人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间客栈我们包下了,除了老板和伙计,其它不相干的人全都给我请出去。”李逍遥眼睛盯着钱道:“小店今天没别的客人,各位客官……啊,不!请问各位大爷们还有啥吩咐的?”那苗人道:“以后没有我们的吩咐,不许闲杂人等上楼来,知道了吗?”李逍遥道:“是,这容易。有我住在楼上鬼都不会来。”那苗人点头道:“很好,这些银子你拿去,往后这几天只要你乖乖听我们的话办事,赏银不会少了你的。”李逍遥飞手接过那吊钱,说道:“好嘞!”把银子在手中一掂量,差不多有五百文,他不禁心花怒放:“哈哈,真是遇到财神爷了!”苗人又道:“记住,没我们分付不许进来。”李逍遥点头:“好的。”看着两个苗人直挺挺的并肩走进房门,李逍遥心道:“这样走法不挤死你们!”但见两个苗人的身子本来决计不能并排的进那道门,却不知如何已到了门内,直挺挺的并肩而立。李逍遥正自探头探脑,婶婶却在下边叫唤。 他跑下楼来,瞧见李大娘在门口向一个满身酒气的化子叫嚷。他连忙翻身跃过几张桌子,落在门边,问道:“婶婶,你又欺负人啦?”李大娘气呼呼的说道:“谁欺负谁?天下焉有是理?这老酒鬼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赖在这儿讨酒喝,却又没钱给。不给他酒喝就躺着不走,老娘拿大扫把拍都拍不动……”李逍遥道:“你给他不就结了?”大娘瞪眼道:“你请客?你掏钱我就给。”李逍遥道:“今儿你生意做得这么大,不如还是你请。”大娘摆手道:“去!总之我不管啊,你摆平!”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摆平就我摆平,”李逍遥懒洋洋的趴在桌上,瞧着躺在门边之人。但见此人长得奇瘦,一身长衫其脏无比,年纪约莫四五十岁光景,两眼半睁半闭,脸色甚是难看,若不是口中喃喃说话,简直不像一个活人。李逍遥伸脚在那张死样活气的脸上一踹,说道:“天下焉有是理!你没听见大娘说吗?焉有是理!” 那酒鬼有气没力的咕哝道:“酒……我只要一口酒!一……口……酒……”李逍遥跳起来一脚踩下,那酒鬼毫无反应,只是来来回回的咕哝那些话,而且含糊不清。李逍遥想:“不痛?唉,看来这疯子只要酒不要命。没办法!”伸手抓住酒鬼便往外拽,打算先把他丢门外再说。本以为这酒鬼全身上下没几两肉,管保一摔便飞,那知他怎么拽都无济于事,就是使出吃奶的气力又拉又抱也纹丝不动。 李逍遥累得一交坐倒,吐了舌头不住乱喘,心下大奇:“怎么钉住了扯都扯不动?”但听那酒鬼呻吟一阵,突然大叫道:“酒!给我一口酒喝!”李逍遥走开了片刻,拿了个瓶子回来,小声说道:“喝吧,别给我婶婶瞧见。”那酒鬼忙不迭的抢过瓶子,张口便是一通狂饮。 李逍遥捂口大笑,满脸得意之情,心道:“酒是吧?昨晚老子也喝了一宿,连撒出来的也都是黄汤罢……”那酒鬼脖子一扭,“噗!”的一喷。李逍遥登时满脸尿水的呆在那儿。只听那酒鬼满地乱滚的叫道:“酒……求求你!我只要一口……不然就死了……” 李逍遥正要跳上去多踹几下,大娘却在厨房里叫他。他只得去了厨房,先探脑袋到水缸里洗了洗脸,只听大娘说道:“先别理会那酒鬼。把桌上的饭菜给楼上的客人端去罢。记住别偷吃啊!” 李逍遥端了酒菜上楼,敲那黑大汉的门却没开,只得端进另两个苗人的房间。那两个苗人伸手抓了一把饭菜塞入口中,连声称赞好吃。李逍遥道:“那是没错的。婶婶当年差点儿被大行皇帝选进宫当厨师,只是不幸被我三叔先下手了,才没法儿去京里。她的手艺那自然是没法说……”两个苗人点头称是,其中一人拿了李逍遥送来的酒尝了尝,皱眉道:“什么酒这么难喝?一点味道没有!”李逍遥道:“哦!大爷有所不知,此酒乃本地名产桂花酒,出品人乃是本店老板娘李桂花,清香甘醇无比……呃,我指的是酒的味道,连当朝的贵妃娘娘杨玉莹都爱喝的不得了呢。嘿嘿,所谓清酒清酒,味儿就是淡淡的……”心下却在暗笑:“清你妈酒!这是我昨晚偷吃时兑上凉水的货色,能好喝才怪!” 苗人丢了酒瓶过来,说道:“汉人的酒没法喝!还是喝咱们自备的好了。”李逍遥接住酒瓶,见一苗子从身上摸出个黑皮囊,拧开塞子,香气扑鼻。他不由得凑上去道:“好香!看来苗人酿的酒的确有些门道……我可不可以也尝一口?” 两个苗子对视一眼,道:“可以。”把皮囊里的酒倾了一些在李逍遥手心。李逍遥定睛一看,手心里的白酒中赫然爬着一条蜈蚣。 他一溜烟逃下了楼,半天没缓过劲来。想着刚才见到一个苗人居然手抓蜈蚣放进嘴里大嚼,他不由的汗毛直立,扭头朝楼上骂一声:“变态!野蛮人!”迈脚便行,突然“啊!”一声摔了一交。爬起来瞧见原来是那酒鬼躺在地上绊着他,李逍遥不禁恼道:“你还赖在这里?” 那酒鬼奄奄一息的说道:“酒……求求你……没酒我一步也走不动,想走也走不了。只要一口就行……”李逍遥一脚踩在他肚子上,道:“有种再说一句?”那酒鬼口吐白沫的说:“喝一口就……就走……求求你……”李逍遥无奈,拿出那瓶苗人不喝的掺水酒,说道:“怕了你了!” 那酒鬼伸手来抢,李逍遥却闪了开去,说道:“就一口啊,你自己说的。喝了就滚,可别耍赖!”那酒鬼连声答应,李逍遥便给他酒瓶。谁知这酒鬼脑袋一仰,瓶子就见了底。李逍遥接了空瓶一瞅,恼道:“这样也叫一口?” 那酒鬼突然神采奕奕的站了起来,大笑道:“说是一口就一口,我酒剑仙向来说话算话,可没多出一口。”李逍遥陪着嘿嘿两声,说道:“不过我有被耍的感觉,你说该怎么办?” “好办,”那酒鬼笑道。“我喝了你的酒,这条老命就算保住了。怎么说都得谢谢你,不过我酒剑仙从不欠人情,既然喝光了你的酒,又没钱可付,总得给你留下一样东西才说得过去。” 李逍遥警告道:“可别跟我耍花样呀,告诉你!三更半夜要我去这去哪这类放鸽子之事最好休提。还有,别骗我说你有绝活儿要传给我,年年都有酒鬼这样说,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那酒鬼笑道:“除了喝酒打架,我哪有什么绝活儿可传?看在你是个小机灵份上,这样罢,正好老道身上有件小玩具,送了给你玩儿罢!” 李逍遥正想说:“老子可不是天天盼玩具的小孩儿。”突见酒鬼手里拿出一个黑色小盒子,打开时里边居然有一枝小白剑。他不禁“咦”了一声,凑脸细看。那酒鬼说道:“这是老道儿时之物,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也用不着,你为人虽不怎么样,给我酒喝总算我的救星,便送给你罢。” 李逍遥道:“我要这玩意有啥用处?这把剑小得跟牙签似的,给婶婶刮脚毛都使不上……”那酒鬼哈哈一笑,道:“蜀山的飞剑可不是用来刮脚毛的,日后你有危难时,只须默念一句:“飞剑何在?‘便可缓解一时之厄。不过可别丢了。“李逍遥一怔,不禁眨眼道:“什么什么?蜀山?”那酒鬼突然间已到了外边,漫声吟道:“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颠。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剑仙。“李逍遥奔到门口,那酒鬼却已人影不见。那只黑色小匣子留在桌上。李逍遥不禁朝门外唾道:“滚你的罢,千杯醉不倒?老子没和你比试过,牛你先吹着。“转身拿了那个小匣子打开一瞧,小剑还在。他想拿出来瞧个明白,谁知怎么使劲也没法取出匣中小剑,倒也倒不掉。李逍遥既奇又恼,丢了匣子在地,用脚乱踩,那支小白剑犹如牢牢铸在匣底一般,始终不动分毫。 李逍遥想起酒鬼之言,心下不禁暗骂:“说什么飞剑何在,准是骗老子。这玩艺一点用没有!”本想丢出去,忽听婶婶又叫他,答应了一声,将匣子随手揣怀里。 “小混蛋,”李大娘坐在灶前忙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帮我买几斤新鲜的虾回来。要是市场买不到,就向打鱼的船家们问问看。” 李逍遥本来面露难色,正想托故推掉,却见婶婶拿给他五十文钱。李逍遥不禁低声说道:“呼……还好。”大娘瞪他一眼,问道:“你在嘀咕什么?”李逍遥揣了钱道:“没事儿!我马上就去……”大娘叮嘱道:“记得哦,要新鲜的才买。”过了一会,见李逍遥还在旁边玩火,她不禁皱眉道:“别愣在这里,帮点忙罢。我都快忙不过来了!” 李逍遥出了门,心下盘算:“怎样才能既有虾拎回来,又不花这五十文钱呢?”经过井边,那几个洗衣、喂鸡的村妇见了他,不免交头接耳,议论不休。李逍遥想:“一定又没好话。不是说我怎么怎么坏,就是说李大娘如何如何苦,懒得理你们!”突然眼睛一亮,瞪着一个穿木屐喂小鸡的绿衫少妇,心道:“头一回看到阿珠不穿袜子,原来她的肌肤这般白……”不由的走了过去。阿珠嘬口叫唤:“咕……咕……快快吃,快快长大喔……”李逍遥见她红樱桃般的嘴唇呶起来甚是好看,不禁童心忽起,脚尖微挑,地上一块鸡屎飞了过去,粘在阿珠脚背上。 眼见阿珠忙不迭的提起裤腿去井口洗脚,李逍遥捧腹不已。来福婶在旁边白了他一眼,问道:“嗨,小李子,你婶婶还在店里头忙啊?怎么没见她来洗衣服……”李逍遥假意帮阿珠提水冲脚,随口答道:“是啊……今儿一大早就来了一伙人要住店。”来福婶叹道:“李大娘真是劳碌命啊!”李逍遥道:“是呀,洗白白。”故意将手一偏,把凉凉的井水倒在阿珠裤子上。 阿珠身子一激灵,连忙挽高了裤腿。李逍遥正要得寸进尺,听见旁边洗被子的旺财嫂说道:“喂,你知道吗?听说卖盐的老王上个月生了一场怪病,所有大夫都说没得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来福婶道:“怎么了?老王还活得好好的啊!我跟他买盐巴,可没少算我一文……”旺财嫂道:“那是他的儿子小虎跑到仙灵岛上,死求活求的,结果岛上的仙女给他一颗仙丹,老王吃了仙丹,病马上好了一半。”来福婶道:“真有这种新鲜事?呵,看不出来,小虎子还真行哪。”向李逍遥瞟去一眼,李逍遥忙着往阿珠身上倒水,没工夫理会。旺财嫂道:“常言道,好人有好命,而且老王平日一向乐善好施,应该是老天有眼……哎!哎!我说小李子,你这是干嘛呢?甭在哪儿拿我侄媳妇寻开心……你还来!”抓了一张板凳作势要丢过去,李逍遥这才一溜烟跑开了。转身往另一边走,迎面又见三五个大婶坐树下编草绳,也在那儿叽叽歪歪,眼睛直往他这边瞪。不消说又是在非议他了。 李逍遥装做没听见,仰了面只管大摇大摆的走路,无意中踩到一只脚,那人“啊”的一声弯下腰去。李逍遥低头瞧见一个穿蓝裙子、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他不禁讶然道:“李香兰?”那少女蹙眉道:“唉呀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李逍遥飞快的朝四下望望,赶忙把蓝衫少女扶到草屋后边,那少女红着脸道:“你……你想干什么?”李逍遥笑吟吟的望着她,低声说道:“让哥哥帮你看看痛在哪里好不好?”那少女笑骂:“全村人都说你坏,你呀,是坏得可以了。又想趁机使坏是不是?” 李逍遥瞪眼道:“什么叫‘又想趁机使坏’?亏你说得出,香兰。咱俩可是从小一起玩大的,不说‘青梅竹马’,总该‘两小无猜’。你怎么能够苟同世人对我的误解呢?”香兰推了他一下,说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帮我爹干活去。”李逍遥不禁叹道:“看着你一年比一年长大,就快没人陪我玩儿了。”香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光知道玩。”李逍遥拉住她手,笑道:“别忙走,不如陪我去捞虾?” 香兰道:“那可不行。我家还有好多活儿没人做呢,谁能像你这么闲?我大姊今天天没亮就起了个早,烧了一大锅甜粥,也不知是弄给谁吃的……”正要走开,想了一想,又招手叫李逍遥过来。李逍遥凑过去,在她耳边笑道:“回心转意了?”香兰红着脸迟疑了一下,瞥他一眼,说道:“回头你来找我,有一样东西送你。”说完便要逃走,李逍遥连忙说道:“不如现在就给我罢,省得吊我胃口……”旁边一扇窗子突然打开,有个老者叫道:“小李子,你在跟我说话吗?” 李逍遥掩回窗子,转脸寻不着香兰的身影,本想走开,却又转念,瞅瞅四下无人,便从窗子溜入屋中,正自翻箱倒柜,那老者摸索着走过来说:“小李子,是你吗?”李逍遥知他是个眼睛不行的,便没理他。那老者在他身边找一张椅子坐下,边咳边说:“哦,我说逍遥老弟,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小虎子啊?这孩子又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这么晚了还不知道要回来……”李逍遥翻不着值得一拿的东西,懒得再寻了,心想:“这村里哪一户没给我光顾过几百次,有得拿早不拿光了?”转身往窗外爬,听那老王头在里边说道:“小李子,看见小虎帮我叫他回来啊!” 李逍遥边走边想:“到底香兰要送我一样啥东西呢?”不知不觉走到一户人家墙外,听见里边有人轻声招呼小鸡,他心中一动:“原来她在家里。”忍不住攀着树爬到墙头,往里一瞅,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少女在院里撒谷喂鸡。那少女年纪比香兰大了一、二岁,皮肤白皙,身段也显得更见丰满,那件衣衫在身上绷得紧紧的,就像熟透了的石榴果一般。 她随手撒着谷粒,口中轻轻哼着小曲儿,突然听见墙头传来“嘘、嘘”之声,抬头一瞧,看见李逍遥趴在墙头望着她。 那少女不禁低声说道:“小心!”李逍遥索性蹲在墙上,问道:“小心什么?”那少女只是摇了摇手。李逍遥歪着头道:“你说什么?要我小心啥?你爹这时候又不在家……”话没说完突然脚底一滑,却是踩着了一大片青苔。“噗!”的一声跌入院里,肩上的衣衫被旁边的柴禾枝搭了一下,立时破了个口子。 那少女连忙扶起他,抿嘴道:“瞧,我说什么来着?”李逍遥不顾疼痛,笑道:“原来你叫我小心是要我别摔着……哎哟,压坏了你新编的鸡笼。”那少女从屋里取出针线和药油,教李逍遥在旁边坐着,看他手肘青了一块,不由瞪他一眼,蹙眉道:“鸡笼子坏了可以另做,人摔坏了可就……可就……”脸蛋一红,下边没话了。 李逍遥拿了药油自己搽,笑道:“打什么紧?我又不是第一回摔……不过,我是头一回为了看你而摔着。”见她垂下眸子,神情似羞似嗔,李逍遥心中大乐,暗想:“手到擒来,手到擒来!”那少女默默的拿了针线缝他肩上破了的衣衫,却没多少话语。李逍遥想:“秀兰和她妹子性情全然不同,她妹子自小和我最玩得来,她却总是跟大人一起干活,没香兰那般玩得,可是两姊妹对我一般的好,这是没说的。” 秀兰咬断线头,问道:“今儿怎么没往村外玩儿去?”按往常这个时候,李逍遥自是不大轻易在村内露面,是以她微感奇怪。李逍遥把婶婶要他买虾之事告之,秀兰说道:“天不早了,赶快去罢。别让大娘在家等着。”想了想,又道:“李家哥哥,我……我在家里熬了一锅腊八粥,你和李大娘要是有空,晚饭后就过来一趟吧,尝尝我的手艺。”李逍遥道:“好呀,当然……秀兰姐煮的点心是出了名的。我婶婶说啊,上回吃了你请的红豆汤,嘴巴直甜到现在呢。哈、哈、哈!”秀兰脸上泛起红晕,低声道:“嘻……一定要来喔!”李逍遥又爬上墙头,秀兰在底下叮咛道:“过会儿记得跟大娘来喝我熬的粥罢。” 李逍遥想:“粥,有啥好喝的?”跳下墙头,没走几步,突见香兰立在面前。他不禁一怔,香兰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李逍遥眨了眨眼睛,道:“堵你呀。”香兰绷着脸道:“但好像是我在堵你哎。”李逍遥忙道:“谁堵谁还不是一样?对了,香兰,你说有东西要送给我,在哪儿呢?”香兰瞪他一眼,道:“这会儿我没空。” 李逍遥见她又要走开,忙跟上去道:“那啥时才有空?”香兰边走边说:“我家既要耕地,又种西瓜,还要晒谷,还有好多好多事儿,我爹年纪又大了,家里就我和姐姐俩个,哪儿忙得过来啊?”李逍遥道:“我家那么大客栈还不是我跟大娘俩人搞定?”香兰道:“是吗?谁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家的所有活儿全是大娘一个人忙乎,你呀!在家里干的活儿还不如我姐姐去帮忙做的多呢。”李逍遥道:“话不能这样说吧?没我保护大家,十里坡的妖早就把你们全村人全搞定了。”香兰笑道:“十里坡哪有妖?我天天去打柴,怎就没撞着?这会儿林师傅正在哪儿修篱笆呢,说是夜里有野兽咬坏篱笆,不定是你弄坏的。” 李逍遥叹道:“大家对我的误解实在是太深了,除非下一场六月雪,方能洗清我的冤曲……”香兰瞟他一眼,说道:“我爹说,你就是这样的了。”李逍遥问道:“还说了我什么?”香兰道:“哪有工夫说你?他说呀,得赶紧给我和姐姐找个有力气、能干活的,以后我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李逍遥寻思道:“有力气、能干活的?该不是你家要买牛吧?” 抬起眼皮,香兰已去得远了。他迈脚便行,突见树下堆着几个西瓜。眼见左近无人,他正想抱一个就溜,瓜田里有人大声咳了一下。李逍遥立时皱起了脸,转身时却是面带欢笑,说道:“李大伯,早啊!”瓜田里一个老头儿直起身子,哼道:“天快黑了你还早?小李子,不是我说你,年轻人应该勤快些,可别学人好吃懒做。李大娘也真辛苦,守这么多年寡,自己一个人经营这间客栈,还把你一手带大,你啊!应该好好孝顺她……”李逍遥一边倒退而行,一边点头称是:“是,李大伯,我知道啦。”那老头又道:“不是我爱说你,你也这么大了,还整天不正经似的,该找份活计,老老实实做人才对。” 李逍遥道:“是啊是啊,你老说的没错。不过我觉得我过得还可以,不劳大伙儿费心。”正要走开,瓜田里那老头儿瞪眼道:“我看你是没药可救了!臭小子,你别老是来勾引我那两个丫头,我可是只有这两个女儿。”李逍遥道:“我没有哇!李大伯,你别老来糊涂了,是你那两个宝贝女儿常常来巴结我和我婶婶。我只不过是看在邻居的份儿上,逢场作戏、逗她们开心而已……”李老儿气呼呼的道:“啊?你调戏她们?再让我看见,哼!”一锄头猛然落下,深深的刨出了一个坑。 李逍遥后退几步,心道:“威胁我?好,今晚月黑风高之时,我就来勾上一勾,一勾不够还要再勾……”走到村口,树上突然蹦下一人。李逍遥伸手一揪,将那人提了过来,说道:“快让我打一拳。”那人问道:“为啥?”李逍遥道:“不为啥,只是心烦。”那人说道:“你有啥烦的?瞧我一整天在这儿摘果子,摘了还要挑去卖,多辛苦!”李逍遥从旁边篮子里抓了一把果子,说道:“原该先孝敬我。” 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道:“孝敬你是可以的,可别多拿。要知道一把能卖三文钱呢。”李逍遥捏那小孩的脸,说道:“小虎子,我常跟你讲,英雄好汉不讲钱。”那虎头虎脑的小孩道:“不讲钱他们吃什么?”李逍遥提那小孩耳朵,说道:“抢到什么吃什么,明白了?”小虎子道:“小李哥哥,其实你用不着抢劫我。果子嘛,请你吃就是,反正你也吃不了几个。” 李逍遥点了点头,伸手多拿了一把,揣入怀里,笑道:“既然你这么热情请我吃,我怎么好意思太客气呢?”小虎子道:“小李哥哥,你教我做秘道好不好?”李逍遥捏他鼻子,说道:“请我吃几个果子就套我这么高级的本领,亏你想得出!” “不是呀,小李哥哥,”小虎子忙道。“我有情报跟你交换啊。” 李逍遥放开他,说道:“先说来听听。”小虎子低声道:“今儿萧家托了媒婆向李大伯提亲,听说大伯打算把秀兰姐许给萧家大儿子……”李逍遥摆手道:“再说一条有价值的来听听。”小虎子愕然道:“啊?还有一条……听我爷爷说,阿牛的老娘近日常找李大伯,像是要给香兰姐姐说亲事。”李逍遥道:“这种消息有啥价值?说不定阿牛的老娘找李老儿只是为了买西瓜便宜点儿……”小虎子道:“我觉得他们的样子不像是为了西瓜的事儿……”李逍遥伸手往小虎子脸上一推,说道:“我看阿牛的老娘找李老儿是为了他俩自个儿好,这样就可以把李老儿家的西瓜变成她家的。总之这类鸡毛蒜皮的事儿我不感兴趣,走啦。”摆了摆手,径往村外而去。 但见树丛后有半片蓝色裙裾微微一晃,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李逍遥不由一怔,抬手揉了揉眼,那人突然闪了出来,轻手向他肩头一拍。李逍遥奇道:“香兰,你在这儿做什么?不是说回头有东西送我吗?怎么转眼就‘纠’的一声蹦到我面前来了……” 香兰笑吟吟的瞟了瞟他,说道:“这么急着要哪?嘻嘻,你看……这件是我亲手缝制的布靴,你穿着看合不合你的脚。”突然脸上一红,从手提的小篮子里取出一双崭新布靴,飞快的塞给他。李逍遥讶然道:“干嘛给我一双鞋?”香兰低了头跑开了。没跑几步又停下来,转头说道:“你不可以跟我爹爹和我姊姊说我替你缝制布靴的事喔。” 李逍遥摸摸后脑勺,望着她的背影,心道:“莫非她说要送给我的东西就是这双鞋子?”低头瞧了瞧手中新鞋,忍不住坐下来试穿,虽然紧了些,比起先前他脚上的草鞋,行走之际倒是舒服得多了。他飘飘然的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朝香兰远去的身影望了一下,心头不禁暗暗欢喜。旋即想到李大伯之言,没来由的竟有些怅茫。 草丛里突然有人唱道:“小李子,志气高,想学剑仙登云霄;日上三竿不觉醒,天天梦里乐陶陶。”李逍遥转头问道:“谁这么了解我?” 几个少年一齐从道旁蹿了出来,为首的一个翘鼻斜眼之辈仰面打个哈哈,说道:“李逍遥,你小子踩进我的地头了!”李逍遥不由后退一步,变色道:“高手?”本想拔脚就溜,不料背后早有两人挡了道,其中一个小辫子笑嘻嘻的说道:“小李子,见了高手哥还不赶快趴下磕几个响头?”李逍遥挺了挺胸,道:“怎么说我也是李家村的成名人物,趴下磕几个响头之类的动作不如还是由你们来代劳罢。” 高手挖着鼻孔说:“不磕头也可以,我最不爱勉强别人了。这样罢,李逍遥,把你身上所有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如何?”李逍遥不禁皱了眉头,暗忖:“高手仗着个儿比我大,帮手又多,每次在这条路撞见他,我都讨不了好去。平时还可以想个法儿开溜,今天却一定得过去才能有虾买。唉,他们摆明了是要抢光我身上的东西,抢完了也没那么容易放过我,谁叫我跟他是死对头呢?” 这帮少年来自邻村,李逍遥每到村外玩耍总是免不了遇到他们。其他人倒也罢了,唯独那浑号“高手”的跟过几个师傅练了些武艺,父亲又是大户人家当护院的,自是难以招惹得起。当下,他们眼见李逍遥面有难色,生怕他溜了,一面笑嘻嘻的围上来,一面留意封住他的退路。 李逍遥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高手哥说得对。好东西合该拿出给大家分享,正好我这儿有些果子,不如大家排排坐,吃果果……”高手没等他说完就一巴掌将他打得团团转,下巴一扬,旁边几人立时把李逍遥揪住。 高手冷笑道:“看看你今儿带了什么好东西出来。”抓住李逍遥衣襟猛然一撕,突见几吊铜钱叮叮当当的掉到地上。几个少年登时大声欢呼。李逍遥急想:“这是买虾的钱……”连忙挣扎,那几个少年急于抢钱,没把他抓牢,李逍遥猛然挣脱,说道:“别拿我的钱……”高手提膝一撞,李逍遥躲避不及,下巴上顿时重重的挨了一下,不巧咬住舌头,几乎痛晕了过去。 那几个少年眼见李逍遥流了满嘴的血,好像连牙齿也掉了一颗,不由一齐笑了起来。李逍遥晕头转向的扑到高手身前,高手将他劈胸揪住,往脸上唾了一口,说道:“你不是自称李家村一霸吗?怎么这般狗熊?”探手从李逍遥怀里摸了一阵,搜出一个小黑匣,皱了皱眉,咕哝道:“这是什么玩艺?” 李逍遥情急之下,突然想起那酒鬼所说之言,心中默念:“飞剑何在?”高手打开匣子,瞧见里面有一支小剑,却拿不出来,心下正自烦躁,眼角瞥见李逍遥念念有词,猛然抓起那小匣子照李逍遥脸上一拍而下,骂道:“竟敢暗咒我?” 李逍遥“啊”一声仰面朝天倒地,鼻血长流。高手拿了那小匣子,向李逍遥面前一晃,说道:“下次再遇见你高手哥,记得多带些好东西来,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反转手掌,在李逍遥脸颊掴了两下,率着那几个抢到了钱的少年扬长而去。 李逍遥晕晕呼呼的爬了起来,心下大骂那酒鬼骗他,眼见钱没了,那干人又不知去了哪里,就算高手一伙还未走远,他追上去了又能怎么样? 他到道边水沟洗去脸上的血迹,慢慢的转身想回村里去,但又生怕婶婶责骂,呆立了一会,只得又往渔村方向走去,心下盘算:“钱被抢光了,怎么买虾?”到了集上,天已不早。他想了想,无计可施,只好先到林师傅的铁匠铺,打算老着脸皮讨几个买虾钱。林师傅的学徒远远见他走过来,立时把门一关。李逍遥敲不开门,站在窗外大叫。那学徒在窗内没好气的说道:“林师傅不在家,你来做什么?” 李逍遥问道:“他不在家,你为啥见了我来却不开门?”那学徒道:“怕丢东西,师傅回来怪罪不起。”李逍遥抬脚往门上一踢,怒道:“什么意思?”那学徒在屋里说道:“你回回来,这儿便丢东西。就算林师傅嘴上不说,方圆百里内谁不晓得你小李哥神憎鬼厌?”李逍遥又提脚踢门,怒道:“开门!”那学徒说道:“你再踢我便告诉林师傅,管保你婶婶转眼就知道。”李逍遥无奈,只得恨恨的说:“有你的!”转身便行,一路走一路见什么踢什么,不觉又到了集上,百无聊赖的蹲在道边看着地上几条手指头大小的死鱼。 想起林师傅的徒弟那番话,他不由越来越恨,跳起身来,心道:“不开门是吧?”又回到林师傅屋外,这回却并不作声,只是悄悄猫腰转到屋后,捡了个小木盆,又找来一只桶,往树上瞧了一阵,想:“记得林师傅家这儿有个马蜂窝。” 他爬到树上,找着了那个蜂巢,小心翼翼的用木盆掀落,拿桶接住,猛然一盖,飞快溜下地,心道:“老子把蜂巢往屋里一丢,看你开不开门?”因见背后蜂群追至,他赶忙缩着脑袋,快步抄到林师傅窗下,伸手推窗,不料那学徒为防他在外边捣鬼,早把窗子关严了。 李逍遥正自设法开窗,突觉后脖蛰痛,耳边嗡嗡之声大作,他知道蜂群涌至,骇然而跑。蜂群哪里肯舍,大举追赶。李逍遥提了桶子一路乱奔,眼看决难逃脱,情急之下,瞧见旁边有间屋子窗户半掩,他赶紧蹿过去把桶子连同里边的蜂巢丢入窗内,然后抱头钻进屋角的草料堆中。 只见大群马蜂犹如黑烟一般涌入那个窗子里,屋内顿有女人大声尖叫。李逍遥在草堆里暗暗侥幸,心想:“幸亏老子急中生智,使了这招‘声东击西’。不然这会儿就是我在叫唤了……”从草缝向外一望,那屋子的门轰然撞飞,几个人影急窜而出,其中一人叫道:“郭老儿,算你命大!哎哟!”大片蜂群乱扑而至,那几人抵受不住,一路叫唤着逃掉了,蜂群自是穷追不放。 李逍遥摸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着一把干草,提在手中,方敢钻出草堆,眼见屋前蜂群已少,他挥动火把驱开几只嗡嗡飞近的马蜂,正要走开,但又转念,瞧了瞧倒在地上的门,心道:“屋主多半给蜂群追得一时半会没胆回来,不如瞧瞧里边有啥好东西可拿。” 他摸进屋中,翻到五文钱,立时揣入怀里。再寻一会儿,只得一张净衣符,别的便都不甚值钱。他正要往里屋寻去,黑暗中有人颤声说道:“不知是哪一位英雄仗义相救?”李逍遥吓了一跳:“屋里有人?”正要逃出门外,那人又说道:“老朽夫妇险遭不测,多亏了英雄赶走那些歹人。唉……”李逍遥听见叹息之声似是一老者,显是从里屋传出,隐约还可听到一老妇低低的抽泣之声。他定了定神,在门口停下脚步,暗思:“瞧一瞧也不打紧。”摸到里屋,火把一照,床边坐着一对老夫妇,手脚被绑着,兀自惊魂未定。 李逍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那老头叹道:“躲终究是躲不过的,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寻上门来了……”李逍遥那火把照了照,见那老妇脸庞奇肿,显是刚才挨了蜂蛰之故。他忙解开绳子,帮着把老妇放到床上,顺手一摸,又得十文钱。那老头取出药油,转身时李逍遥已不动声色的把钱揣入怀里,因见老头双手抖个不停,几乎拿不住药瓶,李逍遥便帮他给老妇搽药,接着又给老头搽了脸上的蜂蛰之处。 老头儿连声称谢,说道:“今天真是多亏了小英雄出手相救……”李逍遥脸上竟闪过一丝惭愧之色,说道:“也不算什么出手了,只是丢了一个马蜂窝……”老头儿道:“若非如此,也不足以退敌。唉,如果我这双手没废……”老妇低声说道:“休提。”老头儿向李逍遥瞧了一目,说道:“这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提又何妨?只是这里不能再住了,今晚便得离去。” 李逍遥见那老妇垂泪叹息,不禁问道:“那几个是什么人,怎么这般凶恶?”老头儿叹道:“凶恶倒不见得,只是陈年的恩怨总想躲开,却总是躲不了。”李逍遥惦记着买虾回家,身上既有了钱,那能还坐得住,说道:“那不妨碍你们搬家了。”辞别出来,回到镇上,有个妇人远远的招呼道:“嘿!小李子,又跑出来闲逛啊?客栈里没事情做吗?”李逍遥没理她,道旁卖菜的老杨搭话道:“小李子!你看看人家小虎子,为了父亲的病远赴仙灵岛求仙丹,孝心可嘉哪!”李逍遥没好气的说道:“这有啥了不起?要是我婶婶也遇到这种事,我也会去。”卖菜老杨叹道:“我常提醒老王说,上了年纪的人要多吃青菜,少沾油腻,他不信。现在大病了一场,改吃起全素来了。” 李逍遥心道:“老王那病生得突然,据说那日他与小虎子在外赶墟,搭了船回来时路上就发作了,谁也没辄。这会儿个个都争当事后诸葛亮,连仙女也说自个儿有功劳……”旁边买包子的见他经过,使劲叫唤:“肉包子、菜包、叉烧包、豆沙包、莲蓉包、大烧包应有尽有。小哥儿,要不要带几个回去给你婶婶吃啊?”李逍遥摇头道:“不用啦,我婶婶自己做的包子比你卖的还好吃。”到了鱼嫂摊前探问,鱼嫂道:“哟……买虾吗?这两日风浪太大了些,船家们都捕不到鱼货,所以新鲜的虾也没得买啦……怎么样?买条鱼回去煮汤吧,刚钓上来的喔,鲜着呢!” 李逍遥摇摇头,寻思:“不如去码头碰碰运气。”买猪肉的黑汉子大声招呼道:“不如买肉吧,肉比鱼新鲜!”鱼嫂恼道:“猪肉荣,你这算啥话?”猪肉荣见李逍遥头都没转到他的肉摊上来,立时换了一副面孔说道:“小李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找份正经的活儿做做,整天吊儿郎当、无所事事,成何体统。”李逍遥道:“学你做杀猪、卖猪肉的?我才不干呢。”猪肉荣气鼓鼓的道:“说这什么话!杀猪也是正当行业呢……”看见前边有人走过来,连忙大声吆喝:“卖猪肉喔!纯种的黑毛猪!” 李逍遥沿着岸边乱走,经过一渔翁身边,停下来看他垂钓。那老渔翁眼望海天交接之处,忽道:“往常坐在这里望过去,天不似今天这般阴。瞧那些乌云,一层又一层的聚拢,渐渐的压在那座小岛上空。”李逍遥望半天没见有什么小岛,不禁失笑道:“哪有?” 渔翁信手一指,说道:“心诚则灵!你有诚心方能见得到仙灵岛,否则随便什么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见到,世上还能有神仙吗?”李逍遥奇道:“你说什么?”渔翁道:“我从小在这里钓鱼,那时听父老们说起,仙灵岛自来是咱们这一带靠海为生之人的庇护神居住之地,在外人看来它不过是一荒岛,我们世代却坚信岛上有神仙,每当我们有难的时候,岛上的神仙便会帮助我们……” 李逍遥道:“海那边有个小岛我是知道的,去年我在方老板船上帮忙,有一次在船上望见那座岛。你说上边真有名堂?”渔翁道:“传说当年观音菩萨经过仙灵岛,见那岛上地气灵秀,宛然神仙洞府,便与侍香龙女留在那里修行,凡人千万冒犯不得。”李逍遥道:“不会没人上去吧?”渔翁道:“那仙灵岛四周险礁暗流密布,岛上又有奇石密林环绕,就算有人好不容易上了岛,却像走进了迷阵内,无论怎么绕也找不到通往岛内的通道。呵呵,但是听说有人曾在仙灵岛上看见过一位美若天仙的青衣少女,手持玉瓶与宝剑从天而降,想必就是侍香龙女吧?我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没见过神仙长什么模样呢!” 李逍遥突然叫道:“咦,你说的仙女是不是这一位?”渔翁应声回头,李逍遥指着他鼻子哈哈大笑:“你太轻信啦!”渔翁瞪他一眼,竖起食指,说道:“嘘……别把鱼儿吓跑了。”话声未落,一块石头“咚!”的飞入水中。渔翁怒目而视,李逍遥却一溜烟跑开了。 到了码头上,但见天阴沉沉的,海浪乱涌,四下哪有卖水货之人? 李逍遥向一个船家问道:“今儿怎么没见有新鲜的鱼虾摆出来?”船民说道:“你没见这天候吗?海上风浪这般大,船哪儿还能出海?”李逍遥连问了好几伙船家,都说没新鲜鱼虾可卖,倒是有几人追着他兜售咸鱼。李逍遥眼见如此,只得闷闷的往回走,心想:“我出来这般久,天都黑了,虾没买着,回去少不了又挨婶婶一顿恶骂。” “呵!这不是小李子吗?”一个胖老头儿远远的看见他便奔了过来,喜道。“要不要再到我的船运行来帮忙啊?” 李逍遥认得这是去年雇过他俩月的方老板,摇头道:“不了……才那么一点工钱,每天又要搬运这么多的货,太累了,我才不想干呢。”方老板忙道:“那么……我加你工钱!我这艘船要载货到苏州城,只是运一些绸缎,很轻松的……”李逍遥摆了摆手:“呵,再说啦!等我有兴趣时再来找你吧。”方老板瞧着李逍遥的背影,不禁望海兴叹:“唉!现在的年轻人都怕吃苦,没人肯当船夫,这下可好!船开不了,生意甭做了……” 李逍遥快步溜走,心道:“当你的船夫才惨呢!上回我被骗上了船,本以为只是一趟游山玩水之旅,怎么也没料到跑一趟船回来,身上的肉不是变成烧肉就是熏肉……”一个老头突然拽住了他,口喷酒气的说道:“小李子!我跟你讲呀……昨儿个我出海时看到东边岛上有一位好美丽的仙女喔!当时她在崖边发呆,真是美极了,迷煞了整船人。可惜我们把船一靠岸,就不见踪影了。” 李逍遥道:“少盖了!北村的大脚婆,你不也是成天夸她漂亮?” 那老水手道:“这……我这次是说真的!我这一辈子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姑娘……”李逍遥脚下不停,说道:“哈哈,水生叔。我看你是想讨老婆想疯了!” 水生叔跟在背后辩解道:“是真的!东边的仙灵岛上真的有仙女住在那里,我亲眼看见的!”一个名叫张四的船夫在道边整理鱼网,头也不抬的说:“少听他们吹牛,我也到过那仙灵岛,哪有什么仙女?只有一个又老又凶的老婆婆,见到我二话不说,就把我赶了出来!” 李逍遥道:“你们该不是见鬼了吧?那荒岛上怎么会有人……”张四道:“逍遥老弟,店里没事吗?你不回去帮忙,还在这闲逛,要是给李大娘知道了,定然又要挨骂。”李逍遥本来就要走了,见一帮渔民点香祭拜,不禁又转了回来,站在旁边瞧着。其中便有张四,只见他面朝大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老天保佑……妈祖娘娘在上,保佑我今天出海能打到鱼,再这么下去,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念完了磕三个头,满面虔诚之色。 李逍遥一路往回走,因怕再次遇到高手那帮人,他改从田里绕着走。时近黄昏,风渐渐大了起来。林子之畔突然有人叫道:“啊!逍遥,你来的正好,过来帮帮我罢。”李逍遥定睛望去,看见林木匠正在坡上修篱笆。李逍遥道:“喔,林师父,对不起啦,我家里还有事,帮不了您了。”左右没事,便走过去站在旁边瞧着。 林木匠叹道:“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的,村子里的围篱破了这么大一个洞也没人管,还得我这把老骨头动手来修。”李逍遥伸手拿了林木匠身旁的旱烟杆子,吸了一口,悠然吐雾,说道:“林师父的木工手艺是咱们这镇上最在行的,这种事只要您出马就搞定了。”林木匠劈手把烟杆抢了回来,说道:“就会耍嘴皮子……去!去!不想帮忙就给我站远点儿,别老是在这碍手碍脚的。” 李逍遥笑了笑,转身便走。到了村口,只见一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一见他面就红着眼圈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李家哥哥,李大娘她……她……”李逍遥认出秀兰的声音,心中一怔。秀兰抢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时说不清楚,神情倒是显得很急,全无她往常的端静害羞之态。 李逍遥微感奇怪,问了一句:“我婶婶怎么了?”心下乱猜:“该不是大娘等急了,这会儿正操家伙满村追杀我吧?”秀兰喘着气说道:“你出门没多久,李大娘就突然昏倒了!洪大夫请你赶快回去一趟……”李逍遥吃了一惊:“婶婶怎么会……好,我马上回去!”走没几步又停下来,猜道:“龙凤年间,也就是我十四岁那会儿,婶婶也是等我几天没回来,于是突然病发,我一到家你猜怎么着?她准备了三根锅铲在屋里堵我!”秀兰急道:“李家哥哥!赶快回去吧!李大娘的病似乎真的很重呢!” 李逍遥将信将疑的往家里奔去,心想:“婶婶若是问我买没买到虾,我只得告诉她没得卖。她又问我钱呢?我只好告诉她,钱挨抢了。一切尽可推到高手那伙人身上……”香兰挑水走过,见了他便问道:“听大姊说,李大娘病了,是真的吗?有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李逍遥说道:“有哇,这两桶水先挑到我家去。”香兰瞪他一眼,知道他是说笑,她不由摇头道:“唉,你真是的!唉呀,怎么会这样子呢……”李逍遥道:“你就只会唉、唉呀,说不定我婶婶又在装病赚我回去,就算真的有病,没准是吃了你大姊那锅八宝粥给撑的……” 来福婶在井头说道:“我看呐,李大娘准是累出病来的!唉,为谁辛苦为谁忙,劳碌命喔……”阿珠抱着小母鸡立在一旁,向李逍遥飞了一眼。李逍遥没工夫以眼还眼,匆匆忙忙的从她脚上踩了过去,但听旺财嫂在背后骂声不绝,李逍遥已溜进店里。 洪大夫劈头问道:“你跑哪儿去了?你婶婶病倒了你知不知道!”李逍遥见了洪大夫脸色凝重,顿知事情不妥,忙道:“是,我婶婶怎么会突然病倒了呢?我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啊。”说着,奔进婶婶的房里,只见李大娘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脸色惨白,两只眼窝也凹了进去,隐隐泛黑。他抢过去叫唤几声,婶婶双目紧闭,没能答应他。李逍遥不由慌了手脚,呆呆的望着守在床边的小虎。但听洪大夫说道:“我看你婶婶的病已经拖很久了,只是她一直瞒着你……” 李逍遥不知所措的望着洪大夫,道:“那……严不严重?求求你,大夫……花多少钱都没关系,请你一定要医好她!”心想:“大不了我去找方老板,就是卖身给他做一辈子船工,只要救得婶婶活转,那……那也没什么。”洪大夫叹道:“唉,久病未医,加上操劳过度,恐怕……没指望了。” 李逍遥惊道:“啊!不会的,求求你!大夫你一定要救我婶婶……”洪大夫拍拍他肩,说道:“我开副药试试,但也只能略尽人事了,你等会到药铺来抓药吧。”李逍遥送到门口,心慌意乱的走回大娘房中,见小虎坐在一旁,便问了一句:“小虎子,是你去请洪大夫过来的吗?” 王小虎道:“是的,逍遥哥哥。我到你家来就看到李大娘倒在厨房内,于是就赶快跑去叫洪大夫来。”李逍遥摸摸他头,说道:“谢了,小虎子!”小虎问道:“你看……李大娘会不会有事呀?”李逍遥道:“不知道……我先到洪大夫那里拿药。”到了洪大夫的金宝药店,洪大夫开了几帖药材给他,皱眉想了想,说道:“先前老王那场病我无计可施,这会儿你婶婶的病也是这般,不知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还是……唉,世上有许多事情人是无能为力的。” 李逍遥拿了药欲走,洪大夫又叫住他:“我这儿留有一颗上好的灵芝,看在老邻居的份上就送给你吧,不过这药只能补补元气,李大娘的病,恕我爱莫能助……”李逍遥失魂落魄般的回来,小虎烧了炉火帮他煎药。李逍遥在床前呆呆的望着婶婶,想她这些年来独力经营这家小客栈,含辛茹苦的将自己抚养长大,虽然表面上对他十分凶悍,但内心里对他深藏的一份慈爱,李逍遥自是处处感觉得到。眼见婶婶突然间就这么病倒了,会不会再也不能醒来,他不敢想下去。 他突然抢到炉边,向小虎问道:“小虎子,你当真曾在岛上向神仙求得灵药,治好你爹的病?”小虎道:“对呀……逍遥大哥,你也可以到仙灵岛求药,仙女姐姐的丹药真的很灵……”李逍遥将信将疑的瞪着他:“仙女?” 小虎道:“我没骗你,那个仙女姐姐长得好漂亮喔,心肠又好……那日我也是和你一般慌张,眼看爹就没的救了,海边有个穿的很奇怪的白胡子公公跟我说,去仙灵岛上可以求得灵药……”李逍遥问道:“什么白胡子老公公?”小虎道:“哦……他穿的好像你店里的客人,就是身上没那么多环儿,岁数也大得多。”李逍遥想:“这样看来,多半也是一苗子。”小虎继续说道:“到了岛上,我怎么也找不着路,也没瞧见有人,困在林子里又怕又饿,后来听到笛声,于是我大叫半天,来了一位仙女姐姐……”李逍遥哼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仙女?” 小虎道:“她从很高的地方飞下来,问明了我来做什么,就给了我一小瓶丹药,然后叫我赶紧回家,说是别让婆婆发现……”李逍遥问道:“婆婆发现了又怎地?”小虎摇摇大脑袋:“我哪晓得?后来回到家把丹药给爹服下,才明白过来,她长得这般美貌,又会飞,丹药这么灵验,救了我爹爹的性命……不是仙女是什么?” 李逍遥心道:“这也很难说……嗨,只要救得了我婶婶的性命,你说仙女就仙女罢!”摸了摸小虎的光脑壳儿,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上仙灵岛一趟,我婶婶能不能麻烦你照顾?”小虎点了点头,道:“好的。不过……最近老天爷在生气,风浪大得紧,出海很危险呢。” 李逍遥摇头道:“顾不得了。”出到门口,听见小虎在房里念叨道:“希望李大娘平安无事,不然以后就吃不到她包的粽子了。”李逍遥眼圈一红,心下突想:“婶婶说自己是闽南人,却会包湖州粽子……”客栈里静悄悄的,楼上楼下连灯也没点,他摸黑上楼,径到自己房间收拾随身东西,经过苗人包下的两个房间时,里边似乎没人。他随手一推,开门钻入,心道:“苗子一来,村里便无好事。不如让你们也受点儿损失……”摸了半天竟寻不着苗人随身的包袱,他不甘心,又到另一间客房乱寻,却在床角捡到一支形似梅花之物,拿在手上闪闪发光。 李逍遥想了起来:“梅花镖!哈哈,这不是上次投栈的镖师身上带的吗?怎么丢了一支在房里……”揣入怀中,又寻找片刻,突道:“这是啥玩意?”拈起一看,觉得像是一枝十里香。按邻村说书人大宇的说法,十里香以生血、内脏、肉桂等炼制,点燃后能散发出吸引魔物的香味。 他再没寻到什么,回到自己房间,将一应诸物收拾停当,系上头巾,着好布袍,戴上护腕,连久存箱底的木剑也忍不住挂在身上,锁了门再到婶婶房里翻出还神丹、驱魔香、忘魂花、还魂香等以前客人走时遗下之物,一并收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当然也没忘记了拿婶婶柜里的五十文钱。 小虎去厨房里包了一袋子干粮,连同他身上的一些水果,取来交给李逍遥,说道:“逍遥哥,真想跟了你一块儿去!”李逍遥道:“你走了谁来照料你爹和我婶婶?”察看干粮袋子,无非是糯米糕、腌肉、大蒜之类。 李逍遥正要出门,秀兰送来一个小包袱,里边有些糯米、盐巴、鸡蛋、烧肉,还有一瓶蜂王浆,教他随身带好。秀兰前脚刚走,香兰又闪了进来,把上回李逍遥遗在她床底下的一双木鞋交还他,此外还有一些她打柴时摘到的龙涎草、止血草之类草药,也叫他带着。李逍遥不禁说道:“我只是求仙,不是去打仗。”小虎劝他收下为妙:“逍遥哥儿,你一出咱村,少不了会有用得着的时候……别忘了高手那帮人每日只在村口转悠。” 李逍遥道:“高手再来惹我,这回一剑干掉他!” “不是吧,你打算用这把木剑干掉我?”高手真的在村口等着李逍遥,见他手摸腰间的木剑,那干小痞子全笑得前仰后合。 李逍遥陪笑道:“高手哥,这当儿我婶婶真的病情紧急,咱们还是改天再玩吧?”高手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笑道:“谁有闲工夫跟你玩?咱们照旧吧。”下巴一呶,几个小痞子立时按住李逍遥。高手抬脚压在李逍遥后颈,让他脸抵着地,冷笑道:“身上还有多少好东西全孝敬你高手哥罢!搜他!” 李逍遥心中一急,猛然挣脱,着地急滚,从那几个小痞子脚边翻了过去,眼见高手大呼冲近,李逍遥说道:“别逼我……”胸前立时吃了一脚,倒飞丈外。高手蹿了过来,说道:“今儿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伸手便揪。李逍遥向后一闪,手上突然拈出一支梅花镖,叫道:“你再过来,我便射了!”高手说道:“不怕你暗器!”挥拳便打,李逍遥甩手发镖,高手只将脑袋一歪便闪开了,探手卡住李逍遥脖子,叫道:“拿绳来,这回要吊这小混蛋在林子里让他慢慢的饿死……”李逍遥心头一惊:“那我怎么去救婶婶?”正自绝望,高手突然大声怪叫,身子一蹦而起,李逍遥愕然而视,但见高手在地上栽个跟头,屁股上赫然插着刚才那支梅花镖。 那干小痞子乱叫起来,只见一个黑塔般的身影徐徐逼近,每走一步,挂在衣襟上的许多铁片便叮当作响。高手虽然怒火冲天,眼光一触到那黑大汉悍然逼视的双目,心下不由一寒,环顾四周,没一个小痞子有胆上前动手。 黑大汉哼了一声,那干小痞子均是一愣,突然发一声喊,拉了高手一起拔脚便溜。高手边逃边叫:“李逍遥,今儿看你有苗子当帮手,先就放你一马。咱们没完!你休再给我撞见……”声音渐渐远去。 李逍遥抹去鼻血,定了定神,认出站在面前的黑大汉正是住他家客栈的苗人之一,不由得一怔,随即低声说道:“客……客官,啊不!大……大爷,刚才多谢你啦。”那苗汉哼了一声,瞪视着他,问了一句:“听说老板娘病倒了?”李逍遥点了点头:“我要去求医。刚才若不是你,说不定就去不成了……”鼻子不禁一酸,喃喃的说道:“我……我自小失了爹娘,还不全靠婶婶一手把我拉拔长大,婶婶也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我一定要想办法找人医治她,可是连洪大夫都说没救了,我……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苗人大汉仰面哼了一下,冷笑道:“呵呵,你们汉人的书上有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可真是至理名言哪!” 李逍遥拭泪道:“我……我绝不会让我婶婶死掉,就算拼了命也要想办法医好她。”苗人大汉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大慈大悲的菩萨也会被你感动的……”李逍遥愕然道:“菩萨?” 苗人大汉瞪视着他,说道:“你不是想上仙灵岛求仙药吗?但……没有仙缘的人,是无法通过岛上的仙法禁制的。”李逍遥问道:“什么?”苗人大汉冷冷的说道:“若是谁都可以轻易找到岛上的神仙,她们又怎么还能住得下去呢?是以纵使有通天的本事,若无机缘巧合,休想见得到岛上之人。”李逍遥心头不免有几分失望,但一转念,想到苗人大汉既然知道这般多,或许会有所指点,忙道:“是!是!恳请大爷指点……” 那苗人大汉道:“听闻仙灵岛中央有座水月宫,此处有一班精于炼制丹药的仙姑居于宫内,但是宫外有仙法所设下的重重迷阵,凡人若无邪法妖术,便不会被其中的机关所伤,可是倘若无法破去阵眼,任你花上一辈子也找不到水月宫所在。”李逍遥忧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苗人大汉交他一物,说道:“阵中有六具阿修罗神像,你用这破天锤将这些石像一一敲碎,在这迷阵的某一处便会出现一块七色石板,届时你只要一脚踩上去,道路自会浮现。”李逍遥点了点头,却又心感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免不了要暗猜:“莫非他去过那里?” “我练过巫术,自是一步也不敢踏上那岛,”苗人大汉瞪着他,缓缓说道。“念你一片孝心,才泄露这天机,你切勿自失良机。不过,我要你不论对谁也休要说是受了我的指点,否则我教你的法子便不灵了,届时你后悔莫及。” 李逍遥忙道:“我决计不说便是。”那苗汉瞪他半晌,方道:“对了,我这里有一颗丹丸,服下它保你不受仙灵岛上的瘴气所侵。”李逍遥将信将疑:“瘴气?”心道:“小虎怎么没提过?”那苗人大汉目光凛凛的瞪着他,手中放着一颗白色的药丸,说道:“照我的话说便是。难道你不想救你婶婶吗?”李逍遥心想:“只要真能救我婶婶,就是毒药也吞了。”伸手接过药丸,吞了下去,说道:“好,我相信你!”收下破天锤,心下不禁苦笑:“不相信你也没法子。” 其时天色将黑,李逍遥在海边找到水生叔,将婶婶病危,他要出海寻仙之事简单说了,急道:“水生叔!救人如救火!劳您驾带我上仙灵岛吧!”水生叔陪着叹了两口气,一听要连夜出海,立时摇头不迭:“哈!风浪这么大,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昨儿为了贪看仙女,船险些翻了,我可不敢再去。” 李逍遥怎么央求也无济于事,急得跪倒说道:“水生叔,求求您……您是这一带经验最老到的渔夫。您不行,那还有谁能行呢?”水生叔转身就走,说道:“不行就不行!你找别人吧!” “你想出海?”张四一听便瞪大了两眼,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是到过仙灵岛没错,但是现在的天色也不早了,到了晚上风浪还会更大……” 李逍遥求道:“张四哥,请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要救我婶婶的命只有这个法子了。”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又道:“张四哥,我知道你会帮我这个忙的。谁叫咱们平日最说得来呢?”张四摸了摸脑袋:“这……好吧!我试试看,李大娘平日待人还不错,我想老天爷应该也会可怜好人。” “不行!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张四的娘们突然冒了出来,把张四拉到一边,说道:“这种天气,犯不着为了这几十文钱搭上性命。你敢出海,就别想回家了!” 张四面露难色的走回李逍遥身旁,说道:“兄弟,不是我不想送你去,你都瞧见了……唉,不如等天好了再去罢?”李逍遥知张四是个怕老婆的,这当儿多说也已无益,只得向张四低声说了句话,把钱全塞给他手里。 “什么?借船?”张四的婆娘又跳了起来,坚决不答应。“这条船可是咱们吃饭家当,借给你就甭想回得来了。这点钱买一根船桨都不够,去!去!少来纠缠我们,找别人借去吧!” 李逍遥不禁苦苦央求,张四也不忍心在旁边看着,便帮他说话。那婆娘道:“船借出去好说,回不来怎么办?”李逍遥情急之下,说道:“你要不放心,我……我立字据画押。”那婆娘瞪眼道:“你用什么来押?”李逍遥无奈,只得一咬牙:“大不了押我家客栈!”张四忙道:“不可!”婆娘把他推到一边,向李逍遥说道:“话可是你说自个儿说的,不是我想谋你的客栈。”李逍遥想,眼下最要紧是救婶婶一命,别的只得都不顾了。既已如此,他便点头说道:“是的,是我说的。” 立过字据,张四送李逍遥到他船边,不放心的问道:“你行不行啊?”李逍遥想:“我多少也算船行干过一阵的,对付得了方老板的大船,不至于玩不转张四的小渔船。”一脚跨到船上,说道:“事到临头,不行也得行。”张四叹了口气,递给李逍遥一包药品,说道:“我这有帖止血疗伤的药,名唤‘行军丹’,你带着或许用得上。” 两人正自摆弄船只,大风刮来,头顶上一声大响,帆杆居然断了,呼的倒在水中。张四变色道:“嗨呀!怎这般凶恶?”李逍遥见还没出海,帆就倒了,不由得心中一凉。张四摇头道:“船坏了,却如何是好?” 李逍遥问道:“能不能修好它?”张四苦笑道:“要修好也得等几日。”水生叔远远的喊道:“小李子,还是回家去罢。这么大的风浪今儿叫你给赶上了,老天爷是不让你出海啊!” 李逍遥心凉到脚底,下船只是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一群泊岸的大船边,眼见左近没人影了,他心念突动:“往这边走不是船运行的码头吗?”悄悄的摸过去,打算偷偷的开一艘大船走。那料每艘大船均以粗锚牢牢固定在岸边,急切间要解开可不容易。 李逍遥正自忙乱,突然听见不远处有数人说话。他生怕给人瞧见,连忙躲进一艘船盖着的篷布下。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近,来了一伙人。李逍遥在篷布底下闻到浓浓的酒气,他没敢作声。一人突然粗声说道:“是了,咱们船在这一处。”李逍遥听出是外乡口音,绝非船运行的守船人,随即身子一阵乱晃,那几人接二连三跳上船来。李逍遥心中暗暗叫苦:“糟了!没想到他们也上这艘船,可别载我到别处去……” 只听一人问道:“葛老三,咱们真的要去?”另一人粗声粗气的说道:“小方,你该不是临阵打退堂鼓了吧?”先前说话那人笑道:“那倒没……我以为大伙儿不是真的会去。”那粗嗓子的哼道:“什么时候见过海盐帮说话不算?”小方道:“风浪这般大,我……我大概会晕船,别耽误了各位办事就好。”李逍遥想:“海盐帮?不知他们要干啥……” 一人突然喝道:“小方,上哪去?”小方退到舷边,陪笑道:“今儿我有点肚疼……”话未说完就变成一声痛苦已极的闷哼。船体微微一晃之际,李逍遥从篷布缝里望见一道寒光耀闪,旋即有人倒了下去。他吃了一惊,只见黑暗中有七八条人影立在船头,其中一个高大身材的汉子手提钢刀,鲜血从刀尖不住地滴落。 那粗嗓子的哼道:“这样就不晕船也不肚疼了,还有谁晕船疼肚啊?”眼光一扫,那些汉子皆没胆作声。李逍遥见外边那人如此凶恶,哪敢稍有动弹。但听那粗嗓子的又道:“莫怪我葛三心狠,今儿咱们要做的事情甚是秘密,休要因为一个胆小鬼败露了。开船吧!” 李逍遥感到船在离岸行驶,心下不免暗暗发急,但此刻他只要一出来便会和那小方一样的下场,以那姓葛之人的手段,这是决计无疑的。船开了一阵,海面风声如号,浪头翻涌,船上各人连同躲在篷布底下的李逍遥均浑身湿透。一人低声问道:“小方的尸体怎么办?”那葛老三道:“再走远些便丢入海里。”李逍遥心中又不免一阵叫苦:“休再走远了!” 忽然有人“扑嗵”一声掉进海里,葛老三问道:“黄牛,谁叫你这时就抛掉尸体?”另一人在黑暗中叫了起来:“唉呀!好像是黄牛自己掉水了……啊!”随着数声惨叫或闷哼,六七人全掉入水里。李逍遥突然闻到一股血腥气,心头不禁一怔。 葛老三一惊之下,挥刀护身,退到舷边,喝问:“什么人……是谁?”李逍遥放在甲板上的左手一痛,却是被葛老三后退时一脚踩住了。他强忍不哼,从篷布缝里望出去,陡然见到一团黑影犹如大蝙蝠般倏地扑来,“当!”的一响,钢刀坠在甲板上。李逍遥的左手一松,旋即听见水声“扑嗵!”一响。他心头怦怦直跳,未及明白怎么回事,盖在头上的篷布突然掀开,甲板上那团影子倏然逼近,他一抬头就瞧见一双尖锐的目光瞪着自己,不禁心中一凛,有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会不会开船?” 李逍遥点了点头,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一点头,小命儿暂时便留住了。那人“噗”的一声将他揪到橹边,旋即把桨踢给他。 李逍遥抓住船桨,忍不住问道:“要去哪里?”那人还未答话,海风中传来一声大叫:“救命!”李逍遥心中一怔,转面望去,但见海面上好像浮着许多黑影,呼救之声此起彼伏。 李逍遥忍不住道:“有……有人喊救命。”那人并未作声,不知听没听清。李逍遥这时才瞧清那人身披黑色大斗篷,浑身裹在里边,连头脸也蒙了大半,望其背影宛然一只大蝙蝠。李逍遥想到葛老三等七八人眨眼间被这人杀得干干净净,不免暗暗害怕。 船身突然一阵乱晃,数十只手攀住两边舷栏。李逍遥兀自发愣,那黑衣人出掌连拍,顿时有数人大叫着倒入海里,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攀住船边,甚至不顾一切的爬了上来,黑夜里乍看此景犹如地狱群鬼倾巢出动,全都争先恐后的往这条船上爬。李逍遥不禁暗暗害怕:“怎么会有这许多人掉海里,难道全是淹死鬼不成?” 那黑衣人身形如飞,环绕船边急转数圈,爬上船的全给他瞬间打落海中。突然一个浪头高高压来,船身陡地一倾,李逍遥跌倒在舷边,但见浪中闪出两个黑影,扑落船头,与那黑衣人快速之极的交手。那黑衣人身影如电,冷不防欺到左边一人身前,迅即拍出一掌。那两人急以手中兵刃守紧门户,凌厉的劲风拨得水泄不通。黑衣人骤然闪到右边那人身后,那人身子一摇,扑倒在甲板上。黑衣人转身将另一人逼至无路可退,突听后梢有人阴恻恻的说道:“青蝠使者果然非同凡响。佩服!” 黑衣人转头瞧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坐在舷边,一只手按在李逍遥头上,不由眼光一凛。那老者一边咳咳吐水,一边说道:“老朽沙通天,借阎青蝠的船搭一搭不知意下如何?” 黑衣人反手一掌将身后之人打落海中,方道:“海船帮的沙老大居然跟我借船,真是意料之外。”沙通天哼了一声,沉着脸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让我歇口气,咱们也就算是同舟共济了。”缓缓把手从李逍遥头上收回,却仍然坐在他身旁,显然是预备着一有不对就先制住李逍遥,那青蝠使者来自西北,不谙水性,自是离不开会开船之人。以沙通天的老谋深算,一眼便看出当下只要制住了李逍遥,青蝠使者武功虽高也不免投鼠忌器。 青蝠使者还未吭声,船身突然又一晃,“笃!”一声又有一人湿淋淋的从浪涛中蹿到甲板上,一只手撑起身子,喘着粗气笑道:“没想到沙老大也在这里,幸会幸会!”沙通天瞧见那人,不由面有讶色,随即拍膝苦笑:“海盐帮的严总瓢把子,原来你也……唉!真没想到!”李逍遥瞪着那个满脸麻子之人,心下的奇怪自不必说。 那麻子转面瞧了瞧立在一旁的黑衣人,接触到那双尖锐如利刃般的目光,心头不由一凛,只听沙通天缓缓的说道:“严老弟,想必你也听说过漠北青蝠的名号。”那麻子变色道:“莫非他是阎一飞?”黑衣人冷冷的道:“严碱严帮主,老子杀了你几个不中用的手下,抢了你海盐帮的船坐坐,你怎么说?” 严碱向沙通天投去一眼,沙通天缓缓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严碱于是笑了笑道:“不中用的手下留有何用?漠北青蝠突然有了坐船的雅兴,严某本该亲自开一艘更大的船相迎,只是事务繁忙,未及着手……哈哈!”李逍遥暗暗担忧:“这干人不论哪一个似乎绝非善类,跟他们纠缠上了,可别害我去不成仙灵岛。” 沙通天趁着阎一飞打杀攀船不放的其他落水之人,低声问道:“严老弟,你怎么也……”严碱摇摇头,说道:“这回真没想到!咦,莫非你也遇到……”李逍遥不禁奇怪,暗思:“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阎一飞看看再也没有人攀上船边,突然转面冷冷的瞪着严碱,问道:“严帮主,接下来是你来杀我,还是我过去杀你?” 沙通天心中一惊:“以阎一飞的武功,不管严碱去杀他,还是他来杀严碱,死的终究还是严碱。”严碱愕然瞪着阎一飞,见他的神色绝非说笑,不由变色道:“你……难道你也是为了……”话未说完,双手先已插进腰间的皮囊。蓦然只见黑影一闪,阎一飞已欺到面前。严碱手抓毒盐尚未撒出,阎一飞突然一掌拍在沙通天头上。 沙通天大概作梦也没料到阎一飞杀的是他,两眼瞪圆,身子一晃就栽进海里。阎一飞突然间又闪回原先所站之处,负手望海,虽然背对着严碱,严碱手中的毒盐竟没敢撒出去。李逍遥见了此景,不免也感气息急促。 严碱嘴巴微微阖动,望着阎一飞的背影,额头上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滴。只听阎一飞冷冷的话声在风浪中传来:“我最讨厌被人要挟。”李逍遥方才明白,原来阎一飞突然对沙通天下手是因为刚才被要胁之事。沙通天顷间毙命,当然想不到先前他以李逍遥之命要胁阎一飞的时候,已然注定了必死。 严碱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原该一上船就同沙通天联手先对付这活阎王……”眼下仅剩他一个,以他的身手对付漠北青蝠自然没有一丝指望。李逍遥见了阎一飞这等身手,骇然之余不禁暗思:“此人竟然这么厉害!先前他必是早就埋伏在这艘船上,我躲上来之时便落在他眼里,他杀了葛老三那一伙,却唯独留住我一人不杀,似乎只是为了逼我替他开船。嗯,他外号叫‘漠北青蝠’,飞是没问题,却不谙水上的伎俩。” 严碱感到船上的杀气愈浓,接下来死的多半轮也轮到他了,他手中抓的两把毒盐终究没胆撒出去,眼珠转了一阵,突道:“敢情你也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眼下除了我以外,恐怕没人能帮得上你的忙。”阎一飞冷冷的瞪着他。 严碱强笑道:“没我领路,你……你能过得了巨鲸帮那一关么?”阎一飞哼了一声,不置一言。严碱又道:“当然以你阎爷的功夫不怕斗不垮斗垮天……”阎一飞眉毛微微一皱。这般神情变化不难落在严碱眼里,当下他赶忙又说:“你得知道巨鲸帮眼下邀得斗垮天做帮手,就算斗垮天斗不过你,这当儿此间谁又能斗得过天?老天爷挡道,连海船帮和我们海盐帮十几条船全赔在这儿……”阎一飞不想听他多说,突然冷冷的问了一句:“你会不会开船?”李逍遥一听这句话突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生了出来。 严碱忙道:“会!”阎一飞向李逍遥瞧去,那尖锐的目光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支直透心窝的利刃,李逍遥不由得头皮发麻。只听阎一飞冷冷的道:“你们两个人,留一个给我开船就够了。”严碱立时说道:“那自然是留我不留他。”右手一扬,袖中飞出一枚毒镖,“嗖!”一声射到李逍遥面前。 李逍遥一直暗暗提防的是阎一飞,压根儿没料到严碱居然抢先下手,但听风声骤近,一道寒光陡地射到喉前。这一刻他连手指头都来不及动一下,突然间轰的一响,船身剧震,一道巨浪犹如小山似的猛然压了下来,船上的三人连同那支飞镖顷间全没了影。 李逍遥睁开眼睛时已然躺在一道极宽的甲板上,眼前灯光耀目。他吐了几口水,脑子渐渐清醒,但听海面上有人喝道:“巨鲸帮卜巨、海沙派牟其声、万鳄岛端木渔、大风堂寻无相,东南水路四大帮派在此恭候多时!”先是一人高声吆喝,陡然间四面八方万人呼应,风浪虽大,喊声却立时压住了风声,其声势之壮,委实令人乍听之下耸然动容。 李逍遥耳鼓嗡嗡乱鸣之际,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有人淡淡的说道:“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吟的似是诗句,声音虽轻,随风送出,却是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论是万人齐呼,还是惊涛骇浪,竟都掩不住这样的几句清吟。 海面上有人粗声大笑:“好!前年杀了巨鲸帮海副帮主,去年斩了龙门关的雪原虎,不知道傲家的人今年又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要做出来?”李逍遥心下暗猜:“不知道傲家的人又是什么狠角……”那大笑之声乍听并无异常,突然间轰的一声大响,浪头激荡而起,每一个字犹如在海天之间炸开一般,两边船上立时呼啦啦的震倒了许多人。李逍遥突听头顶有物怦然折断,呼的一声急坠,他身子向后一缩,一面大旗擦着耳畔倒插在甲板上,旗杆嗡嗡乱颤。 他定了定神,瞧见旗子上写着一个“傲”字。透过眼前随风飘摆的旗布,只见甲板上直挺挺的立着十来个清一色白衫、系黑腰带的汉子,在他们身后却有一座暖阁,珠帘低垂,帘后端坐一人,但看不清其长相。 李逍遥正自呆望,帘后那人轻声说道:“什么帮主岛主倒还罢了,连你斗垮天也露了面,今儿老天爷还真给面子。”李逍遥心下暗思:“斗垮天?记得小时候听客人闲聊提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个挺厉害的前辈人物……”突听后边一人嘶声大叫:“卜帮主、斗……斗前辈,快救我!”李逍遥转头一瞧,认得那个爬在甲板上呼救之人竟然是海盐帮帮主严碱。 对面大船上的人听见呼救之声,有一老者立时说道:“严帮主莫慌,他不敢拿你怎么样,咱们手头也拿了傲家的人。阎青蝠,不跟你救命恩公打声招呼吗?”李逍遥望见对面船头被推出之人赫然是青蝠使者阎一飞,不由的一怔,旋即想到:“必是刚才落水之时,阎一飞被巨鲸帮的船捞了去。” 阎一飞虽然模样颓唐,话声却仍然是那般尖锐:“斗垮天,有种就不要乘人之危,趁老子落水之时点我穴道算什么英雄好汉?”巨鲸帮一舵主喝道:“住嘴!你们不也抓了我们这边的人吗?”卜巨手抚白须,眼望傲家大舟,说道:“萧公子,这只蝙蝠在我们手上,你待怎么说?” 严碱连忙喊道:“快叫他们换人!”旁边一个白衣人抬脚将他踢翻,说道:“要换人也轮不到你。”严碱顾不上疼痛,嘶声问道:“什么?”那白衣人微微一笑,伸手在李逍遥后衣领一揪,说道:“阎一飞在我们傲家不过一奴才,就算为傲家卖了性命,也当还了我们。怎么能用奴才换一帮主呢?”抓着李逍遥,笑道:“就算交换俘虏,也该用你们帮中的小喽罗去换才是。”严碱一听,不由得脸色一变。 李逍遥忍不住转脸向那白衣人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清秀的面靥。他心中一怔:“原来是一小妞儿。”那白衣少女向他微微一笑,说道:“算你走运。”走到船头,喊道:“巨鲸帮的,要换人趁早。” 卜巨怒道:“阎一飞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白衣少女道:“不换就拉倒。”转回身子,抓了李逍遥推到船边,说道:“既然没用了,便丢下海算啦。”李逍遥眼见此时海中巨浪翻滚,丢下去立时便会没命,不禁骇然道:“别丢我!”白衣少女说道:“没人要你,回海里去吧。”揪了他便抛向大海。 李逍遥情急之下双手乱抓,那少女“啊”的一叫,红着脸倒退数步,眼中立时现出怒色,反手一掌把李逍遥掴得重重的撞在船栏上。李逍遥一咕鲁爬起来,手中握了一支木剑,忍着腰痛说道:“别过来!” 那白衣少女刚才被他在胸前抓了一把,这时脸色苍白,连瞧也不瞧李逍遥一眼,转身向珠帘后边之人拜倒,说道:“主人,小婢有一事相求。”李逍遥反转左手揉腰,心下乱想:“求什么?该不是求主人放了我吧?唉呀,别是求主人把她许给我……”但听帘后那人说道:“室香,你是少奶奶身边得力之人,有事但说无妨。” 那白衣少女突然噙泪道:“室香求主人让小婢杀了他!”李逍遥心中一怔:“所谓的‘他’指的是谁?该不是严碱吧……”珠帘后之人说道:“我有分数。”室香退到一旁,珠帘后那人随即说道:“这么办罢,卜帮主,俘虏倒也不必换了。你那边出一人同阎青蝠交手,我这边也出一人同这两个将死之人过过招,胜者放还,败了便死。”李逍遥心中大惊,只见严碱眼里也露出惧色。 卜巨还未答话,阎一飞立时说道:“多谢主人成全!斗垮天,老子等的就是与你一斗!”巨鲸帮船上一个身形矮小的赤发老人哈哈大笑,说道:“挑我你就没了活路!”珠帘后那人淡淡的说道:“江湖中人一生打打杀杀,能死在战斗之中也算得其所哉。” 斗垮天一掌拍开阎一飞身上的穴道,但见黑影一闪,阎一飞已迅急无比的发掌拍落。珠帘后之人淡然道:“室香,阎一飞只有三招的时间。”室香躬身说道:“主人放心,阎一飞决计不会死在这两个贼子之前。”严碱本已面如死灰,待得看见这边出手的只是一个小婢,不由得精神一振,心念急转:“傲家未免太过托大。比起阎一飞遇到斗垮天,我活命的机会可就太大了。”翻身而起,双手插入腰间皮囊,说道:“那就说话算话!”双手一挥,两把毒盐骤然撒向那个名叫室香的小婢。 室香衣袖甩开,“噗!”的一响,毒盐犹如急雨般全打在严碱身上。霎间非但李逍遥吃了一惊,严碱更是目瞪口呆,他当然不怕毒盐侵体,然而室香这一甩袖之劲竟如惊涛击礁,严碱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身子陡地向后重重一撞,船栏立时震碎,将他反弹回来,扑地不起。 帘后之人蒲扇轻摇,说道:“室香的流云飞袖已有小成。” 室香向珠帘躬身说道:“谢主人夸奖。”脸孔微侧,目光投到李逍遥身上之际,闪过一丝怨毒之色。李逍遥心中一凛,蓦然只见白衫微晃,一道凌厉袖风扑面而来。李逍遥大骇之下,突然倒地急滚,身后舷板砰的裂开。他心头乱跳之际,突想:“我要死在这儿,谁帮我照顾婶婶?”不知哪儿生出一股勇气,眼见室香再次甩袖击来,急忙丢下木剑,身子一扑,双手抓住了袖子。旋即胸口砰的一震,眼前金星乱冒,兀自紧抓袖子不放。 室香连连甩袖,将李逍遥甩得飞上飞下,虽把他撞得浑身生痛,急切间竟甩他不掉。她武功无疑甚高,临敌经验却是极浅,加上李逍遥浑不要命般纠缠上来,近身厮打之下,室香哪有工夫施展她的“流云飞袖”? 帘后之人说道:“裙底莲花。”室香心念一动:“原来主人知道少奶奶教我这一招。”裙裾一荡,决意用这一招毙了李逍遥。她脚尖微抬,李逍遥已然瞧见,急忙放开室香的袖子,身子倒翻,双手将她下盘紧紧抱住。也是室香这一招“裙底莲花”初学乍用,慌乱之下脚未抬起就先露了底,李逍遥一抱正着,脑中突然想起不知是谁曾教过他一招,情形与眼下正好相符。他无暇多想,猛然将室香摔向甲板,他自己也跌了下去,重重的压在她身上,顺手拾剑抵着她的咽喉,说道:“没想到这也能搞定吧?” “噗!”的一响,阎一飞倒跌入海。斗垮天拍了拍手,大笑道:“傲家一向目中无人,真打起来不堪一击!”卜巨也说道:“不错,连个小喽罗都摆不平,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四面船上众人都笑了起来,唯独傲家船上一干白衣人个个脸色难看。 李逍遥后退几步,靠着舷边呼呼喘气,这时方感全身大痛,血流满腮。他往脚下吐了一口血,突见一个身形高瘦的青年男子立在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室香正要冲上来一袖击死李逍遥,却被那人以眼色制止。 李逍遥说道:“你们说话可得算数……”那青年男子淡然道:“室香的身手虽不能算一等一,却也是拙荆亲手所授,杀个把成名人物不在话下。却糊里糊涂输了给你,难怪她心中不服。”李逍遥道:“不服又怎样?” 斗垮天大声道:“萧乘龙,莫非你打算自食其言?”那青年男子淡然道:“各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盼我杀了这小子,好瞧着傲家的人丢脸。”卜巨哼道:“你仗着是傲家的女婿,到我的地头耀武扬威,这个脸丢定了。” 室香跪在萧乘龙脚下说道:“室香无能,主人杀了我吧!”萧乘龙却瞪着李逍遥,问道:“刚才你用什么功夫?”李逍遥抹去鼻血,说道:“我没门没派!”萧乘龙微微一怔,望了巨鲸帮众人一眼,目光又转回李逍遥面上,说道:“没门没派,总该有个帮会吧?”心下暗暗猜测这小子背后到底是哪个帮会在撑着。 李逍遥道:“我哪帮都不是,问也白问。”萧乘龙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下愈奇,皱眉道:“莫非是斗垮天的徒儿?”斗垮天哈哈大笑:“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想收个能让傲家丢脸的徒儿了。”卜巨却顾盼左右,问道:“这小子哪儿来的?” 萧乘龙瞪着李逍遥,缓缓说道:“我不会杀你,但没说过不会留你在傲家住一辈子。”万鳄岛的端木渔冷笑道:“哪天找个因头杀了他,你傲家便不必背上食言之名了。这办法也只有你萧公子想得出,不愧是傲家的乘龙快婿!” 李逍遥心中一急,说道:“不行,我不跟你们去!”旁边一白衣人冷冷的说道:“由得你吗?”萧乘龙和颜悦色的说道:“武林中没几人能有幸获邀到傲家作客。”李逍遥道:“说什么我也不去,我若去婶婶便会没得救了……”萧乘龙淡然道:“要走不难,你先得打赢我。”李逍遥冲口而出:“打就打!”巨鲸帮众人一齐大笑,有个大汉叫道:“小子,你用什么功夫和萧乘龙打?”李逍遥抓着木剑,大声道:“没功夫也一样打,除非……除非放我走!” 一个白衣人伸手将李逍遥一推,说道:“你有什么本事?”李逍遥脚下踉跄,撞在旁边的舱壁上,脑中嗡的一响,右手乱挥,但听数人齐声惊呼,好象有人倒了下去。他打个旋儿立住,眼前白影微晃,有一人欺身而近,探手抓他。李逍遥迷迷糊糊的又挥动右臂,感觉木剑好像又打到了谁,耳边轰叫之声不断,突然一道劲风推来,他胸前如遭巨木撞击,不由的一交坐倒,“哇!”的吐出一口血。 这时他眼前的景象渐复清晰,只见数名白衣人围在身旁,甲板上伏倒两人,那姓萧的男子正替他们封穴疗治。对面船上有人叫道:“小兄弟,了不起啊!傲家个个奴才爪子硬,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摆平了两个……”另一艘船上有人喝道:“傲家的,难道你们想依多为胜欺负这小兄弟吗?说到依多为胜,别忘了眼下哪一边人最多!” 一个脸膛黝黑的白衣人哼了一声,道:“酒囊饭袋再多又有什么了不起?”李逍遥在他们吵闹声中暗觉胸腔难受之极,显是受了刚才那道真气撞伤所致,比起头上不住往下淌的鲜血,更是片刻也难以忍耐。他突然想起那本《括苍山击剑歌》中载有一门气疗之法。当初他见书中载有养气之术的那几页所画人像甚为有趣,曾经依照书中所授法门自己练过一阵,后来觉得似乎用处不大,每日只是静坐养气于他少年好动的性格本就不合,于是不再用心习练。因见那本书还载有诸般击剑姿势,他也曾依样画葫芦的练习,不知为何又觉这些击剑之法也不好,后来没心再练下去,那本书搁在箱底遭了虫咬,又受潮发霉以致字迹模糊难认,他便丢掉了。现下想来,书中所载气疗术似能缓解眼前之急,他依着法门以左掌按住胸口“膻中穴”调息片刻,果然胸中憋闷之感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