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被举报
上午下了场大雨, 午后天晴,一两个小时候后,地面干了, 杨晓这才放小孩们出去玩,她则挂了一另一条晾衣绳,把这几天在屋里闷着的衣服都拿出来晒了。
摸到昨儿韩建斌穿回家的衣服时,杨晓还心有余悸。
昨儿晚上天黑了,杨晓只顾着发泄情绪, 也就没有注意到衣服, 还是她后来领着大毛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韩建斌换下的衣服有血迹, 她又一次意识到这趟任务的凶险。
不过好在,大家都平安归来了。
杨晓拍了拍衣服, 准备回屋时,看到小老二自己一个人垂着小脑袋回家了, 不禁迷惑:“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哥哥呢?”
小老二踢着胖嘟嘟的小脚丫, 仰起头鼓着小肥脸告状:“哥哥坏,不和宝宝玩。”
杨晓知道八成是大毛要踢球, 可是小老二太小了又不能踢,只能眼巴巴得看着, 他一个人不爽了。
她斜睨小孩:“谁让你天天能躺就躺,不愿动弹,三岁的小人了走路都不利索,哥哥哪里敢领着你。”
“要想和哥哥一起玩, 小毛, 你不能再懒下去。”
小老二委屈地扁扁嘴, 他在外面不高兴,回家以为能得妈妈一个贴心安慰呢,没想到妈妈也不摸摸他,抱抱他,小孩咧开嘴就要嚎啕大哭,杨晓利眼扫过去,冷冷道:“韩小毛同志,爸爸还在楼上睡觉呢,你可想清楚了再哭。”
小老二立即闭上嘴巴。
他要是吵到了爸爸,就要挨屁股疼,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小孩憋着泪包看向杨晓:“妈妈,你抱宝宝上楼吧。”
杨晓挑眉:“我刚说什么来着,你不能这么懒,多走路,多跑跑,下回出去就能和哥哥一起踢球。”
小孩哼唧:“难受。”
杨晓坚决不抱他,这孩子一个人都能走回家,上楼这几步路就走不动了?就是撒娇犯懒,杨晓可不惯着他。
杨晓蹲下去拍拍他的小屁股:“自己走,你要是能上去,妈妈给你一颗糖。”
“我要大白兔。”大毛最喜欢吃大白兔,小孩儿这是记仇报复呢,杨晓失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可以。”
小孩努力走了两步,回看妈妈,杨晓一直面无表情跟着他,没有一丝心疼的迹象,小孩低头叹了口气,继续迈着小短腿往前走。
杨晓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奋力爬上楼梯,小脸红扑扑,杨晓给他擦了擦脸:“韩小毛同志,以后还多锻炼不?不锻炼你就不能和哥哥玩,继续下去,等明年你上学,别人上学走路两分钟,你还要花十分钟,迟到了就要挨骂,不想迟到就得早起。”
“你说这样好吗?”
“不好!”小老二觉得很吃亏,坚决摇头,他要睡觉,他要和哥哥一起玩。
小老二握紧肥爪爪:“妈妈,你以后就,就少抱我一点,一点点。”
杨晓扑哧一笑,还一点点,小家伙到底得多不坚定呀。
“你们在笑什么?”
韩建斌揉着眉心走出来,他大约真是疲惫极了,衬衫懒散地扣着,露出大片结实腹肌。
杨晓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看他,“没笑什么,小毛要锻炼。”
她推了把小屁孩,淡淡问:“累了吗?累了就和爸爸睡觉去。”
小老二伸开小手,韩建斌顿时理解杨晓为何笑了,抱起小孩掐了把肉嘟嘟的小脸:“你呀。”
小老二搂住亲爹的脖子,害羞地埋下脑袋,他忘了呀。
“你还要睡吗?”
“我再陪他睡一会儿。”韩建斌的视线投向她,杨晓摇头:“我待会要去上课,你陪着他也好。”
韩建斌眼底略过一丝失望。
杨晓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还好韩建斌自己扯开话题:“下午上课的时候应该会有人找你。”
“谁?”杨晓迷惑。
“老章的家属。”
杨晓点头。
韩建斌把人救回来了,被人家找上门感谢也是正常的。
杨晓下午去学校的时候,杨晓的另一个不熟悉的同事,由小学提拔上来的卢老师喊住她:“杨老师,您等等。”
杨晓抱着书本微愣。
卢老师提了一篮子蔬菜野果走了过来,杨晓瞥见里面还有两颗糖。
她心想,她莫非就是老章的家属。
卢老师果然把篮子递给杨晓,感激道:“我们老章说是您们家老韩救的他,杨老师,我们真是太感谢了。”
杨晓习惯性得往外推,卢老师笑道:“这就是我在家里种的菜,不值什么。”
杨晓看她坚持,也就收下了。
救命之恩,她不收人家怕是不放心。
卢老师果然放心了,她拍了拍胸口:“我还怕杨老师您看不上呢。”
杨晓迷惑:“为什么?”
卢老师像是察觉自己说错话般红了脸,支支吾吾:“就是,就是您感觉和我们不太一样,您平时爱看书,教的还是洋文,听说是高中毕业。”
杨晓明白了,这位卢老师她平常不太熟悉,所以对她有脑补滤镜呢。
杨晓无奈一笑,刚上完课的薛红花听到了,忍不住插嘴:“卢老师,你别看杨老师平时冷着脸端着,其实她呀,和咱们没什么区别,也不是啥吃人的大老虎。”
杨晓翻了个白眼:“薛老师,有你这么比喻人的吗?你还是个语文老师呢。”
薛红花:“我就是个半吊子的语文老师,教教小孩。”
俩人一顿斗嘴,卢老师抿嘴微笑。
三人亲亲热热回到办公室,陈老师回来了,也加入了队伍。
周美丽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办公室里的所有老师都围着那个女人说笑。
她臭着脸,用力踢了大门一脚,惊醒了杨晓她们。
薛红花冷哼:“周老师,您回来能不能注意点,这门都快要被你踢坏了。”
周美丽回到自己的桌子,洋洋得意:“它这不是没坏吗?”
薛红花气得直瞪眼。
杨晓安抚薛红花甭给她眼神,周家被周洪利连累,周师长要动一动,周美丽最近日子过得不顺心,看谁也不顺眼,每天只顾着找茬。
四人又亲亲热热说起学生的事儿,她们一南一北,和周美丽界限分明,周美丽顿受冷落。
等周校长回来了,她立刻告状:“叔,咱们学校能搞小团体吗?”
周校长眉心一皱:“周老师,在学校请叫我的职务。”
周美丽撇撇嘴:“我一时忘记了嘛叔。”
周校长心累,也不搭理她,侧过她往前走,周美丽扯住周校长:“您别走,叔,你不能开了那个杨晓吗?”
周校长头疼:“人家又怎么惹你了。”
周美丽翻了个白眼:“叔,你是看不出吗?要不是她,我嫂子怎么会和哥哥离婚,我爹也不用提前退休,我娘更不用骂我。”
周校长无语,钱惠和你哥离婚纯粹是你们家太作,要是能好好待人家,也不至于最后闹得那么难看,周家完全是咎由自取,怎么能怪到杨晓身上呢。
“还有,你看她,她一来就搞小团体,都没有人和我说话,她们故意排挤我!”周美丽表情愤愤。
周校长就更无语了,周美丽的脾气他是晓得的,杨晓没来前,其他老师都往他这儿投诉过几回了,要不是有他撑着,欠周家老爷子一个人情,周美丽早就被打包回家。
周校长怜悯地看她一眼,叹了口气:“美丽,人家为什么不接纳你,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呢?”
周美丽想也不想道:“肯定是她们说我的坏话!薛红花就看我不顺眼,整天呛我。”
执迷不悟,周校长摇摇头,进了办公室,周美丽跺了跺脚,也跟着进去了。
杨晓回家后问韩建斌:“周师长什么时候调任?”
韩建斌:“他不会调任,估计要退休,怎么了?”
杨晓扬眉,难怪周美丽跟吃了枪子似的□□味重:“没什么,我们周老师不高兴而已。”
韩建斌紧张:“我和她没有关系。”
杨晓哭笑不得:“我又没说你俩有啥,你至于吗?”
“还是说,你们真有什么小九九?”
杨晓笑眯眯。
韩建斌黑了脸,懒得搭理她。
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道:“周师长的退休就在最近,没几天了。”退休就要搬出大院,补充新人。
言下之意,周美丽也很快会跟着滚蛋。
杨晓心情不错。
周师长要退休的消息在家属院和营区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是军人家属,能在这儿住的都是干部,谁不想自己丈夫儿子再升一级。
周师长退休,留了个坑,引得大院里人人觊觎。
杨晓不贪心,韩建斌升副团才一年,没有新的大功,未来几年不会有变动。
韩建斌:“最有希望的是陈副师长和乔参谋长,不过乔参谋长……”
乔大嫂投机倒把全营都晓得,不过没有管她,给乔参谋长一个面子。
但是毕竟是一个把柄,尤其是现在这个严抓投机倒把的敏感时机。
杨晓倒觉得,乔参谋长并没有死心。
杨晓去供销社的时候,大家都稀奇爱钱如命的乔大嫂不卖货了,院子关门,谁也甭想进去,看来是被乔参谋长勒令收手了。
听说乔大嫂这几日日日在嚎,心疼她的钱。
大家都当笑话看。
周家下台已成注定,没有人觉得她们会咸鱼翻身,周美丽被周老太太告知要随他们去穗城的养老院时,她愤怒了。
“退休的是爸爸又不是我!我才不去。”
周老太太短短几个月,苍老了十岁,有气无力道:“随你。”
“美丽,你听话,我们不在,你会被欺负的,真以为六叔能护你?”周校长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学校长,在家属院里的老师们眼里,职务没有他们丈夫儿子高呢,之前周美丽不被调换开除,不过是周师长的面子镇着。
周美丽张了张嘴,她知道,她的日子会不好,但是真要让她离开,她不甘心。
凭什么灰溜溜走掉的人是她,不是杨晓呢?
“唉,一年内运动激烈,多少人下台,我们周家还算保住最后的体面,你真想要大家被举报,都下放去劳改吗?”周洪利看出她的一点小心思,冷冷恐吓。
“行了哥,我会走的。”周美丽转了转眼珠子。
最近一年的事儿她不是不知道,但是没想起。
她杨晓不是教洋文吗?听说发音很标准,一听就是出过国,肯定是黑五类。
周美丽扯了扯嘴角。
她要在走之前报仇,以牙还牙,周家被被举报,她杨晓也逃不过。
举报了杨晓,她就是有功,到时候去穗城还能得到份好工作!
周美丽开心得笑了。
翌日,杨晓就收到她被举报的消息,薛红花很担心:“杨老师,您没事吧?”
高考停滞,多少知识分子被下放,老师更是遭受严重迫害,不过她们这里地方偏远,人心齐,没有搞出这种事。
万万没想到周美丽居然敢举报杨晓。
大家都认为杨晓要栽了,杨晓英语好,肯定是留过洋或者家里有留洋的亲戚,而这类人,基本都会打成另一类。
杨晓浅浅勾起嘴角,周美丽要是举报点别的,她会心虚,可是举报她的身份,那她就不怕了。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在这里学的!杨晓的背景可是经历过韩建斌无数次查过的,根正苗红,清清白白!
62.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办公室的老师们担忧地看向她, 杨晓却淡定地先去给学生上课,中途上到一半,周校长朝她挥了挥手, 杨晓:“你们先自习。”
学生们睁着眼睛好奇地看向她们。
杨晓在教室的时候还乖乖的,一走出教室范围就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起出什么事儿了。
周校长神色愧疚:“杨老师,我为周老师的事情向你道歉。”周校长没想到周美丽报复心那么重,转头就举报了她,后悔当初没有狠狠训醒她。
你说她们家的事儿, 关杨老师什么事儿啊?
“唉, 你是平白受了连累,我会找周师长帮帮忙, 看能不能撤销。”
不过这个希望渺茫。周师长要是有这么大能力,也就不会反被人搞了。
杨晓轻轻笑了:“周校长, 举报我是周老师的个人行为,您不必向我道歉。”
她看了看快要把脑袋抠出窗子的学生们一眼, 瞪了他们一眼, 扭头笑道:“我会处理好的, 您放心。”
转身她就回教室训学生去了。
周校长直唉声叹气,这让他怎么放心呀?
大院里没有秘密, 周美丽举报杨晓的事儿不到一节课的功夫就传遍了大院和营区,杨晓是韩建斌的家属, 她有问题,韩建斌立即被上级叫去喊话。
钱政委是韩建斌的老领导,俩家也是邻居,他对杨晓不太熟悉, 但是钱婶子和钱惠和杨晓交好, 他也知道杨晓这事儿完全受了无妄之灾, 如果不掺和进自家闺女的事儿,她也不会被周美丽记恨,钱政委无论如何都要帮忙。
如果杨晓在就会反驳,她掺和进周家的事儿之前,就被周美丽嫉妒上了。
不过她不在,钱政委也就完全不晓得。
钱政委:“关于周美丽老师举报杨老师的事情,情况真实吗?”
韩建斌担心谁也不会担心杨晓被查出什么,因为他让政治部审查过两次,甚至动用情报处的战友审查过一次,屁都没查出来。
他拿杨晓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还得听她忽悠,根本不信革委会的小红兵们能有部队厉害。
韩建斌严肃认真回答:“请组织放心,杨晓同志是经过部队多次审查合格的好同志,出身贫农,背景清白,周老师对她的举报是污蔑陷害。”
钱政委眯了眯眼,这小子嗓门大的半点不虚,还颇理直气壮,看来真是没有问题。
他也有心情开玩笑了:“你小子,别人都欺负到你媳妇头上了,一点都不紧张。”
韩建斌:我媳妇那么厉害,他们都不是她对手。
政治部主任进来了,笑呵呵道:“老钱呐你就甭替这小子操心了,他们团的人啊谁不晓得,这小子天天查他媳妇,把人家祖宗十八都查了个底朝天,就差刨人家祖坟了。”
钱政委惊讶,韩建斌沉默寡言的,居然能干出这事儿?
钱政委眼神微妙。
韩建斌黑了脸,谁说出的?他要揍人。
政治部主任乐呵呵道:“就你们赵民骁,他说等上面的人一来,把你那份藏桌子底下的报告拿给人家看,你媳妇保准没事,不过老韩得出名哈哈哈。”
韩建斌叹了口气,主任是不明白他媳妇的古怪,不过他背了这口锅,总比其他人怀疑好,他绷着脸,冷冷问:“政委,既然没事我就回去了。”
“回吧,”钱政委挥挥手,末了他又道:“诶等等,”
韩建斌回头。
“把你的那份报告拿来。”
韩建斌颔首答应。
钱政委又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斌子,杨老师是个好同志啊,人家闺女嫁给你不图什么白给你俩儿子当后妈,伺候你们爷仨,人得学会知足感恩。”
“你这事儿,做的不厚道晓得吧?”
顶着他微妙的眼神,韩建斌黑着脸应了。
回去的路上他闷得慌,他不能说出杨晓的妖孽,不说大家不信,再说也查不出,所以这口锅他背定了。
好在这些报告还能挡住这次举报,为媳妇澄清,不算白查。
不过赵民骁,他揍定了。
韩建斌一脚踏进训练场,揪着赵民骁的领子,阴森森道:“老赵,我们松松骨头。”
赵民骁一脸懵逼,他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为什么要找他打架?
救命啊!
……
不等杨晓上完第二节课,几个穿着军便服的同志板着脸来到学校,周美丽跟在他们后头一脸得意。
“同志们,她就是我举报的杨晓,天天看洋文书,上课就和学生叽里咕噜说些咱们听不懂的话,咱也不晓得她和学生教了什么。”
薛红花呛她:“杨老师是英文老师,上课不说英语,还教什么英文?”
周美丽撇撇嘴:“咱们学校也没人能听懂,你晓得她暗搓搓说了啥,我是为了咱们学校好。”
“杨晓同志,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小红兵不耐烦得唬着脸要抓人,杨晓一动不动,掀了掀眼皮:“你们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求我跟你们走?”
小红兵们愣住,他们披着一身皮,去哪里不是尊尊敬敬的,就怕被抓去,还是头一回有人质问他们的身份。
“有工作证明吗?”杨晓慢悠悠反问。
就抓个老师,哪里需要工作证明啊!
全国轰轰烈烈成立革委会,港口这个也是刚成立的,但是他们和别的地区权力大得惊人的革委会不一样,港口这边驻扎着军队,江市的和港口的巡逻还有维持治安的公安,都是军区的人,各个不是在役就是转业,部队把江城和港口把守得严严实实,革委会的小红兵就穿着破破烂烂的军便服,和真军人一比就露怯,在江城连个屁都不敢出声。
他们不甘心,好不容易等到周家,还是部队有人想要周家倒台,才能进来。
可惜周家一倒,上面又不搭理他们了。
过河拆桥,简直是把他们当枪使。
这回碰上周美丽举报学校老师,革委会无论如何都要趁机插手不放过这个机会,收到举报第二天就耀武扬威过来了。
搞什么工作证?
抓人还需要申请?
杨晓冷哼:“什么都没有就想我跟你们走,你们以什么罪名抓我?有证据吗?公安局都没你们豪横。”
“就是,公安局的人都没来。”老师们也逐渐回味过来了,他们这地儿,不是平常的地儿,各个都是军人家属,嚎一声外面的都是巡逻兵,革委会的人进来也得老老实实讲证据,否则要论横,他们可比这些人血性多了。
小红兵们张了张嘴,想强硬带走人,然而一排家属,周校长还带了几个小战士杵着,他们耀武扬威不起来。
杨晓:“如果我有问题,组织上会找我谈话。”
“杨晓老师是随军家属,她的档案我看过,杨晓老师家世代贫农,绝对没有留洋的亲戚,她上的高中是宁城高中,里面根本没有老师开班教授英文。”
也就不存在有师生关系了。
“那她是怎么学的?”周美丽不敢置信。
“我自学的不行吗?”杨晓挑眉。
“自学?自学能,能学到那样?”
“你不准我天资聪颖?”杨晓随口胡诌。
周美丽差点吐出一口血,自己学?自己学能学到那样?
她糊弄谁呢?
周美丽张了张嘴,就要回怼。
忽然看到前面走来一群人,打头的正是韩建斌。
她心慌了慌:“我不信!同志们,你们快速查查她的桌子,一定有禁书或者和其他人联系的书信。”
杨晓内心冷笑,她的桌子干干净净,不在意查不查,但是既然韩建斌都来了,她也就没必要和她纠缠。
一个小战士迈着小碎步请几位小红兵去办公室,交给了他们什么东西。
韩建斌朝她走来,上下细细扫了一圈儿,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缓声问:“你没事吧?”
其他人看他来了,自觉后退,回办公室该干嘛干嘛,薛红花硬是拉着不甘心的周美丽走了。
杨晓淡定:“我没事,倒是你怎么来了?里面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在看什么?”
韩建斌:“你的审查报告。”
杨晓:“哦,来得及时。”
韩建斌一时听不出她这是夸奖还是讽刺,抿了抿嘴。
里面的小战士请他们回去,小红兵一脸不甘道:“你的背景经历的确没有问题,打扰了同志。”
“怎么可能!”现场里最不甘心的就是周美丽。她不惜得罪整个大院举报杨晓,就是想把杨晓搞死定罪,可是居然没有问题。
怎么可能!
小红兵狠狠剐她一眼,他们倒是想找出点问题,可是这份报告上往上把人家数几代都扒出来了,贫农!
往下,人家去供销社副食店说了那几句话都有,详细得不行,报告上还摁着政治部的戳,他们不认都不行。
毕竟,他们可没有政治部和情报处能干。
都是这个女人,胡乱举报,害他们丢了一次脸。
晦气。
小红兵们要走。
周美丽拦住他们:“不行!我不服!我请求你们彻查一次这个学校!她,薛红花!陈锦,杨晓,还有他们,肯定有问题!”
这是要把所有老师拖下水。
薛红花气得脸色涨红:“放你娘的狗屁!”
周美丽不管不顾,她过几天就要走人了,也不怕她们报复。
办公室里的老师闹腾起来,薛红花直接跑到周美丽的位置,要拉开她的抽屉:“你要查我们,那你也不能逃过,不就是看看桌子!行,你周美丽当第一人!”
周美丽瞪大眼睛:“不行!”
可惜薛红花已经打开了,抽屉里面明晃晃地放着一本男女搂抱在一起的书籍,周美丽涨红着脸迅速把书抱在怀里。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本书的不对劲。
杨晓:“哦豁。”
换在现代,这本书就是小意思,连家长都不会管,但是在这个年代,马路上一对情侣谈恋爱,接吻、拥抱的都会被抓起来,因为这是流氓行为,严重违法。
书店里卖的都是毛选和样板戏,爱情是违禁品,周美丽的这本书,算是禁书。
如果是周校长或者其他干部瞧见,顶多批评她一顿,让她收好不要再看,但是她偏偏撞上对这方面尤其严格,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革委会。
杨晓只能祝她好运。
她不认为看爱情小说有罪,然而也不愿为这个女人脱罪。
当她不顾所有老师的危险把她们举报的时候,周美丽已经成为她们的敌人。
杨晓可不是一个被人捅了刀子还要关心她是否会被刀子刮伤的包子。
革委会的人趁势把所有老师包括周校长的桌子清查一通,自然没有查出什么,走的时候,几个人只带走了周美丽。
薛红花幸灾乐祸:“活该。”
周校长无语凝噎,周美丽自己作死,他也没有办法,闹了一通,根本没法上课,周校长干脆放了假。
杨晓回家,她发现韩建斌居然在走廊拐角等她,肩上背着个小书包,大腿上挂着一只韩大毛,略微稀奇:“你不回营区?”
韩建斌:“休息。”
杨晓也懒得刨根问底,大毛改扑向杨晓,牵着杨晓的小手担忧道:“后妈,她们说你出事了。”
“我没事。”杨晓摸摸他的小脑袋。
大毛抿了抿嘴,小手紧紧攥着她。
杨晓内心叹气,别看大毛现在活泼调皮,可是一年前的日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本质上他依旧敏感害怕。
杨晓蹲下身子,朝他张开怀抱。
大毛歪头不解。
杨晓挑眉:“抱不抱?”
小孩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欢喜,伸出小手,又犹豫垂下:“不抱,我太重了。”
杨晓不等小孩扭扭捏捏,直接撑起他两边咯吱窝抱住他,小孩慌忙搂住她的脖子,抿嘴偷笑。
杨晓无语地拍拍他的脊背:“就抱到育儿院,弟弟来了就不能抱了。”
小孩表示理解。
最近杨晓在揪着小老二锻炼,让大人一律不准抱小老二,小孩都是走路去育儿院和回家,目前颇有成效,但是如果让小老二瞧见哥哥霸占了妈妈的怀抱,他可会闹腾。
韩建斌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等到了育儿院,他提醒大毛下去,还得了韩大毛的一个白眼。
“不想走路我可以抱你。”韩建斌黑着脸。
“哼,不稀罕你。”大毛嘟起嘴巴,嫌弃的小模样把韩建斌气得胸口堵得慌。
最后他领着小老二道:“今晚不用做饭了,我去食堂买些吃的。”
杨晓赞同,经历了今天这一通,她也没什么心情做饭。
大毛没吃过食堂的饭菜,也想尝个新鲜。
晚饭就这样决定了。
韩建斌打了一个肉菜和一个素菜,还有一盘馒头包子,一家人凑合着吃了后,第二天就听到周美丽因为私藏禁书,要去吃几天局子。
而她哥周洪利,也因为她这事儿,加快了下放速度,听说要去边疆农场。
周师长退休后,搬出家属院,周家一时空荡荡。
大院里紧张的气氛却没少多少,师长的位置一日不确定,大家就一日不得安心。
林翠花最近也在活动,因为如果乔参谋长和副师长动位置,那么他也可以动一动屁股底下多年的团长位置。
杨晓最近都不怎么和她闲聊。
时间很快就过去,到了新年,第二年发生了历史上的重要事件。
凌家也受到了影响,凌知青收到了父亲和大伯下放的消息,暗暗皱眉。
与此同时,杨晓收到了来自上头的任务。
原来因为周美丽闹的这么一通,上头注意到杨晓的英文原来这么好,说得跟外国人没差。
港口的一个小工厂准备去和外国人买设备,但是没翻译,港口人才稀缺,文化馆的人被革委会盯着兢兢战战不敢动,上头便安排了杨晓。
林翠花觉得她是因祸得福。
63.吃醋
四月江城的潮湿天气如期而来, 周美丽被开除了,学校又雇了位老师补进来,办公室依旧坐的满当当。
而周美丽闹腾一事也令大家愈发警惕, 抱成一团,因为大家意识到,这是人人可以举起的武器,如果大家都为了私欲跑去举报,营区就乱套了。
周师长退位, 下一任师长是谁尤未可知,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有些谨慎。
杨晓的生活很规律, 上完课就回家做饭,吃完大毛做作业, 小老二一个人玩耍,她则熟悉厂里交来的资料。
这个厂子是国营机械厂, 去年刚划到港口部队, 要改枪换炮, 进口新设备,一台设备就要好几万, 这是一笔价值三十万的订单,涉及人员从上到下精神高度紧张, 不敢马虎。
杨晓上辈子也干过这活儿,不过她也不敢大意,每天勤勤恳恳看资料,啃专业词汇, 寻找别的厂子的合同作对比, 和厂长沟通。
她要备课还要看资料, 留给家人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韩大毛和小老二兄弟俩看惯了他们后妈认真起来的模样。
平时做饭的时候可以打扰她,十分钟进三次门喊三次妈都没关系,但要是在工作的时候没因为点鸡毛蒜皮进屋,韩大毛就得屁股疼。
兄弟俩搁在院子里踢球,韩小毛自从锻炼后,腿脚利索,跑起来不含糊,大毛也不嫌弃弟弟了。
兄弟俩在院子里把小皮球踢得高高的,远远的,咯咯咯的笑声洒了一地。
鲁小皮扒着自家的篱笆墙小眼神羡慕:“韩大毛,来我家玩吧,我比你弟弟踢得好。”
小老二紧张地揪住哥哥的袖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狠狠瞪向鲁小皮。
鲁小皮冲他嚣张得龇牙咧嘴:“韩小毛,你跑的跟短腿的小猫咪似的,要不不叫小毛,叫小猫得了。”
“哥哥。”小老二不高兴地大叫。
韩大毛瞪向鲁小皮:“那你改名叫鲁小猫,拔了牙的小猫咪不能踢球。”
鲁小皮气得眉毛扬起:“韩大毛,我和你谁才是真正的兄弟?”
“当然是我弟弟呀。”韩大毛理所当然道,小老二骄傲地挺起小肚子:“我们是亲兄弟!”
鲁小皮气炸,弟弟有什么好的,只会叫哥哥拖后腿,明明他和韩大毛玩得最好。
“韩大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他还是要我!”
鲁小皮好像很生气,大毛纠结了,弟弟是他的家人,鲁小皮是他的好朋友,干嘛非得在其中选一个呀。
韩大毛叹了口气,可算理解他后妈常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是啥意思了。
不过不等他纠结完毕,身后传来林翠花的大嗓门:“鲁小皮!”
小孩吓得一哆嗦,僵硬着转过头,就看到他妈林翠花怒火冲天的模样。
“交待的活儿你不干,天天净想着玩儿,好,小兔崽子想吃棍子,老娘成全你!”
鲁小皮颤颤抖抖着说不出话,下一刻就被揪着衣领子提进屋了。
韩大毛熟练地数数:“1,2,3 。”
下一秒,家属院里响彻鲁小皮凄惨的嚎叫,并伴随着他对鲁小卓嘶声力竭的威胁。
“啧啧啧,真惨。”
兄弟俩齐齐感慨。
“他们又怎么了?”杨晓按着眉心走出院子,鲁小皮嚎得太用力,她成功被打搅了。
韩大毛:“他想和我们玩儿。”
小老二:“被妈妈打了。”
杨晓乐了:“你们哥俩今儿是要表演二重奏?”
他后妈又在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了,不过大毛早已习惯:“是呀,后妈你说啥是啥。”
杨晓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我们大毛因为妈妈工作忙碌生气了吗?”
韩大毛立刻道:“没有。”
说完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抓着弟弟当挡箭牌:“弟弟说想你了。”
小老二配合地抱起妈妈的大腿,小肉脸使劲蹭啊蹭:“妈妈,陪我玩儿。”
小老二很少粘人,杨晓想了想,她的资料看的差不多了,的确可以歇息会儿,便把孩子们聚在客厅,摊开韩建斌的凉席,坐在一起讲起牛郎织女,精卫填海等神话故事,小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缠着杨晓甚至耽误了做饭时间。
韩建斌下班早,买完菜回来,娘仨还在一块说得起劲儿呢,看了看墙上的大笨钟,板起脸:“韩大毛韩小毛,不要缠着你们妈妈了,妈妈要做饭了。”
“爸爸,你可以先把菜洗了切好。”韩大毛挥挥小手,半点不受忽悠。
韩建斌深吸一口气:“我上了一天班还要给你洗菜?韩大毛同志,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
大毛挠挠头,好像也是,立即使唤小老二:“弟弟你去给爸爸搬张凳子。”
小孩咚咚咚接过韩建斌手里的菜,回头拽过杨晓的袖子:“后妈我们去做饭吧。”
杨晓微笑着顺着小孩进厨房,徒留韩建斌一个人在客厅干瞪眼。
过了会儿,小老二吭哧吭哧般来小板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扯了扯韩建斌的大腿:“爸爸,坐。”
韩建斌激动地坐下,抱起小孩到腿上,亲了亲他肥嘟嘟的小脸:“小毛同志,爸爸果然没疼错你。”
小老二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爸爸的大脸,挣扎着要下地。
韩建斌迷惑地放他下来:“宝宝你要去干嘛?”
“哥哥。”
小老二一碰到地面就飞奔厨房,那小短腿,韩建斌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跑那么利索了。
客厅又剩他一个人了,韩建斌心塞塞,想了想,还是去了厨房。
厨房里杨晓烧火,大毛洗菜,小老二负责跑腿卖萌,娘仨合作愉快。
韩建斌不甘冷落,揪起小孩往外一丢:“和弟弟玩去。”
韩大毛鼓起小脸瞪大眼睛:“爸爸你不是说你很累吗?”
韩建斌:“让你玩去你还不乐意?”
韩大毛撇撇嘴:“乐意。”
小孩冲爸爸做了个鬼脸,又转过头高兴地给杨晓一个飞吻:“后妈,晚上我们还听故事!”
“可以。”听故事是拓宽孩子知识面的好办法,杨晓很乐意。
韩建斌:“你不用惯着他们,一个个得意地都快飞上天。”
杨晓失笑:“我只是讲故事,这是很多家长普遍会做的。”
“我没听过哪家这么闲。”韩建斌的那些战友,一个比一个臭脾气,能少打顿崽子都够小孩们乐呵了,说故事小孩们想都不敢想。。
“那是你孤陋寡闻。”杨晓丢掉烧火棍,踢了他一脚,“你烧火,我做饭。”
韩建斌识相地过去,看她洗了手,麻利地刷锅倒油炒菜,不禁竖起大拇指。
今天吃的是番茄鸡蛋疙瘩,要在锅里煮一会儿,杨晓让韩建斌出去,大家都待在厨房闷得慌,韩建斌磨磨蹭蹭不肯走。
“杨晓同志,你最近就没有什么可以对我说的?”
杨晓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说啥?”
韩建斌暗暗咬牙,这女人真要他说?但是真让他说,他说不出口。
憋着回客厅走几圈,客厅里全是大毛在校园里兄弟俩冲对面鲁小皮炫耀杨晓给他们讲故事的叽叽喳喳声。
他郁闷地调回头,转身闪进厨房。
“杨晓同志,你不觉得你最近,对我的关心,有些少了那么一点点吗?”韩建斌侧着头,神色略微不自在。
杨晓白了他一眼:“那不是肯定的。我和原来一样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但新增了工作,学校备课不能丢,只能压榨和家人的时间。”
至于家人,杨晓慢悠悠地看了眼窗外的大毛们:“你还要和你儿子争宠?”
“瞎说什么争宠。”韩建斌微微红了脸。
“哦,”杨晓古怪一笑,“不是争宠的话,就是吃醋了?可以呀韩建斌,等我忙活好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聊什么?”
还问聊什么!杨晓翻了个大白眼。
就他们这状态,什么能当真夫妻?
杨晓穿过来两年多了,俩人就那天亲了亲小脸,还是她主动的!
这样的感情进度,校园电影都没这么纯情。
杨晓可没有耐心再陪他玩下去。
“你就洗干净等着好了。”
杨晓慢悠悠道。
韩建斌摸不着头脑。
但是接下来,杨晓还是分了点时间给韩建斌,比如做饭的时候俩人一起,晚上睡觉前再说会儿话,省得他再找大毛和老二麻烦。
时间一晃就到了五月,传说中的外国商家要来了,杨晓很兴奋。
熟悉的工作让她有种回到现代的感觉。
不过迷惑的是,临到签订合同的前一天,厂长找过来,不好意思道:“杨老师,咱们有可能要去一趟上海。”
上海?这个发达的城市,和宁城相邻。
原来是对方在上海刚和人谈了同样的订单,而他们正好可以去上海的工厂参观。
杨晓愣了愣就同意了。临时改签合同地的事儿她上辈子就碰到过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就必须得离开家。
想起家里的一大俩小,杨晓就感觉头皮发麻。
韩建斌因为她工作忙都觉得她冷落了他,要是去上海,杨晓能预见他暗搓搓不甘心又不能不让她去装作大度的好笑模样。
还有大毛和小老二,她走了,俩孩子谁照顾?
总不能天天让韩建斌带去营区上班吧。
这些都是她急需解决的问题。
64.出差
这两天, 杨晓皱着眉头欲言又止,韩建斌忍不住询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杨晓抬头瞅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 又垂下眼摆摆手道:“我再想想。”
韩建嘴角抽了抽:“你再想想我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韩建斌还没见过他媳妇愁眉的模样呢,就连杨秀丽和钱惠的事儿也没看她苦恼过,现在她这样,韩建斌胆颤心惊。
杨晓被他逗得扑哧一笑,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收敛笑容把她要去上海的事儿说了, 韩建斌无语:“就这?”
杨晓扬眉:“你有办法解决?”
“我出差的时候不也是你带哥俩,这回换我。”
杨晓听了这话直翻白眼, 韩建斌至今为止就没一个人带过俩孩子,她能放心就有鬼了。
“这话听着舒畅, 但是你咋带啊。”
韩建斌双手抱臂:“别瞧不起人,早上我买俩包子上班送大毛去学校, 小毛送育儿院, 晌午大毛吃学校的, 育儿院有饭菜,大毛下学了就到育儿院等我下班接, 晚上去食堂弄点菜凑合吃。”
合着父子三人光吃食堂,是省了开火的功夫, 不过带孩子可不光是喂这一日三餐,日常琐事麻烦着呢。
然而杨晓看着韩建斌自信满满的模样,也不好打击他,她现在说再多也没有实际体验来得清楚。
不过她们夫妻商量好了, 大毛突然蹦跶出来:“我不同意。”
他后妈走了他要和弟弟天天吃食堂, 对于大毛来说, 这跟天塌下来有啥区别!
“我亲爱的妈妈,你带上我和弟弟吧,我们人儿小不占地,保证乖乖的。”韩大毛拼命眨巴眼睛卖萌。
杨晓乐了,揉揉他的小脑袋:“真听话?”
“听!”大毛猛点头。
“听话就留家里待着,我去几天很快就回家。”
小孩扭过脑袋躲开她的手,气得鼓着双颊呼呼,不给碰。
韩建斌瞪他:“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
“爸爸,警卫处的伯伯都说了,人得有自知之明。”韩大毛反瞪回去。
韩建斌黑了脸:“可惜,你还真得在我手里待几天。”
“得了,”杨晓给了他一肘子,“有时间就做饭,甭老上食堂。”
韩建斌揉着痛处点头。
大毛垮着小脸:“后妈你真不能带我们?”
杨晓认真道:“不能。”
“爸爸,那咱到时候还是吃食堂吧。”韩大毛心里打着小算盘,吃食堂总比他爸祸害院子里水灵灵的小青菜和饱满圆滑的土鸡蛋好。
韩建斌拍了下小孩的头顶,漫不经心道:“听我媳妇的。”
韩大毛悲愤:他真的是亲生的吗?!
兄弟俩的事儿定下来后,韩大毛嚎了几天也不管用。日子到了后杨晓收拾行李,亲了亲小老二的脸蛋,朝韩建斌招手上车,心里还纳闷大毛上哪了,居然不送她。
杨晓寻思着小孩大概是真生气了,去上海要买些零食回家哄哄,转头赶火车的时候,就瞧见他背着个小包袱,跟在厂长小闺女和另一个技术人员的儿子后头,杨晓真被他吓着了。
小孩胆儿破天了,怪不得不送自己,合着他偷偷跟着呢。
韩大毛被抓住也不怕,睁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自豪道:“后妈,我跟着叔叔坐的前排。”
杨晓气结,但是送她们来的车回大院了,现在又赶着火车,杨晓和厂长说了声,其他人倒没什么意见,他们这趟门本来就轻松,事儿前期都谈好了,只是去参观,厂长带着小闺女出门见世面,仨孩子也能做个伴。
杨晓嘱咐小孩:“跟着妈妈别乱跑,回去后再收拾你。”
韩大毛吐舌头,半点也不怕。
杨晓一巴掌呼过去,小孩老实了,杨晓趁机在车站给韩建斌发电报,不然韩建斌得急疯。
大毛心知他后妈不爽,一路上规规矩矩,自己能上厕所,不打闹不乱动调皮,乖乖巧巧,倒是让其他人觉得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粘人。
杨晓:“……”
看在他表现不错的情况下,暂时原谅小孩吧。
下了火车,大家赶去招待所。
招待所就在他们要参观的厂子范围处。
这个厂子修建的极大,里面有商店,医院和体育馆,活像个小城市。
工人昂首挺胸,朝气蓬勃。
这年头工人地位高,老师和公务员都没有工人工资高,厂长在另一边夸这个厂子效益很好,杨晓从工人的精气神上看出来了。
接下来的三天,杨晓一直在招待所和工厂两个地点奔波,她要忙于工作,没空领着韩大毛,索性仨孩子有厂长夫人照应,大毛每天乖巧卖萌不敢调皮。
等到最后一天,合同签署完毕,众人心里悬着的大石头坠地。
刘厂长挥挥手:“大家自由行动,可以休息会儿,我们明天下午的火车。”
“太好了,来到上海不能空手回去。”
“外面的百货大楼有个外贸商店,杨老师,你要过去看看吗?”第二天厂长夫人邀请。
杨晓看大部分都对这个外贸商店感兴趣,她想想这个年代的百货大楼都差不多,外贸店估计会挺有趣,也随大流跟着去了。
不过首先,大家先去了一趟银行。
“后妈,什么是外贸店?”韩大毛揪着杨晓的衣服好奇问。
“外贸商店就是卖外国人的东西的地方。”杨晓蹲下替他整理凌乱的衣领,“要牵着我的手,不能放知道吗?”
韩大毛撇撇嘴:“晓得啦,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你还怕我丢了?”
杨晓拧了把他的小脸:“你还没我腰高,想当大孩子早了点。”
大毛不服气道:“你让我洗菜干活的时候就夸我是大孩子,现在又说我小了,真不明白你们大人怎么总是变来变去。”
杨晓笑了笑,揉揉他的小脑袋:“不戴高帽你能开开心心干活?”
大毛缓缓瞪大眼睛,乌黑的瞳仁浮现出不可置信:“你,你是在忽悠我!”
可恶,他平时中计了。
韩大毛握紧小拳头深感痛心。
而且他后妈还大大咧咧说出来了,这简直不拿他放在眼里。
韩大毛脸颊鼓鼓红红。
他下次绝对不会再被骗了。
韩大毛心想着,但是一看他后妈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孩有些犹豫,面对比狐狸还要狡诈的后妈,他能抵抗得来吗?
外贸商店里的产品和外面的百货商品显然不一样,服装色泽鲜艳款式时髦,货架上摆着些小玩意儿,仨孩子扒着玻璃窗口目不转睛盯着遥控小汽车,嘴巴时不时微张呼呼。
一辆小汽车一百块,能顶家里一个月的工资,孩子们懂事没缠着要买,过了会儿,大毛看腻了,歪到杨晓腿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后妈,你要买什么?”
杨晓看了一圈过足眼瘾,衣服鞋子什么的太花里胡哨,现在根本不能穿,她准备拎盒巧克力回家。
金色的包装纸小巧好看,苦甜味大人小孩都能接受。
“好吃的。”杨晓指了指牌子,大毛看了看,没认出这是什么,松开手跑去围观路边窗上的玩偶。
过了会儿,杨晓突然感到袖子被大力扯了下,她对上大毛纠结的小眼神:“后妈,我好像看到姑姑了。”
韩婷婷?
杨晓皱眉,上海和宁城相邻,但是发展大不相同,韩婷婷不过是一个辍学在家劳动的小女孩,有功夫跑上海?
“可能看错了吧。”杨晓转身付钱。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打脸了,她亲眼看着一个和韩婷婷脸蛋身材极度相似的人路过。
“真那么巧?”杨晓暗忖,再看过去时,她看到了韩老三。
前面那个妥妥的韩婷婷没错了。
杨晓回忆起她来上海之前和家里的通信,何美芬并没有说老韩家最近有什么大事。
不过两家不在一个公社,老韩家又能作,存心瞒着何美芬大概也不会收到什么消息。
杨晓好奇了一两秒就把韩婷婷兄妹俩抛在脑后。
“没事,你姑姑办你姑姑的事儿,咱们去逛百货楼。”杨晓牵起韩大毛的小手。
合同签好当晚厂长就把工资发给杨晓了,因为她表现得出乎意料得好,还避免了厂里挨坑说好的工钱特意加了三分之一,她现在身上有钱!
她要去百货大楼尽情买买买!
……
至于另一边的韩婷婷,她形色匆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橱窗边的杨晓和韩大毛。
“三哥,你走快些。”
韩婷婷不耐烦地催促着。
韩老三拽了拽大背包和军用水壶,步履艰难跟上:“妹妹,你想起是哪里了吗?”
“我记起来了,是在外滩上。”
韩婷婷叹了口气,过去扶她懒懒的三哥一把。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和她三哥出门,可是老太太死活不肯出门,韩老头和韩大哥又要上工,家里居然只有老三闲着。
而她这次来上海,又是真有要事。
韩婷婷上次想要霸着坠子假装凌家失散的闺女的主意被杨秀丽戳破后,匆忙回了老家一顿时间都不敢出门,生怕杨秀丽给她宣扬出去,到时没脸见人。
可是她不知道杨秀丽也是心里有鬼,自己压着还来不及,咋可能大声宣扬,韩婷婷见没有风声,老实了一个月后,心里又琢磨开了。
她坚信自己有预知梦的能力,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人生不可能在泥土里打转,总想着改天逆命,靠梦境发家致富。
然而现实里她二哥和二嫂感情好,搭上杨秀丽的路子行不通,冒充凌家闺女的主意也被杨秀丽和凌舒程看穿了,就在眼前的富贵和她没有关系,韩婷婷实在不甘心。
这段时间她一直回忆梦境,再看到乡里不断下放的那些大人物,倒是真让她想到了梦里关于凌家的一些事情。
杨秀丽是在未来十年后被认回去的,在这十年里,凌家出事,凌家老爷子去世,凌家被下放的下放,劳改的劳改,四处分割,其中凌父就被下放到一个农场,甚至因为下放的时候受了伤,落得残疾。
韩婷婷想着,她凭借着梦境的推断,当凌家的恩人,提前对凌父施恩,也挺好的。
虽然一时不能见效,但是凌家都是重恩的人,以后绝对不会亏了她。
而凌父下放的地点,就在上海。
65.这是你闺女?
上海的一个小农场, 凌父步履缓慢走进芦苇棚里,窝在最里侧睡在芦苇铺上的张楠张老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瞟了他一眼:“老凌啊, 队上说什么了?”
凌父拍了拍身上的灰,慢慢坐芦苇垫上,张楠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挺着脊背细细地喝,身姿端正, 仿佛不是处在破旧肮脏的芦苇棚, 而是在他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里品茶。
“王队长说明天大家都要去外滩参加围垦。”
这里说的外滩不是上海曾被划为租界的黄埔滩,而是一个普通海滩。
围垦是要把海滩荒地变化成良田, 工作极为辛苦,凌父他们这些作为下放改造的人, 更是在生产第一线,要干最苦最累的活儿, 一遍遍踩着淤泥挑大堤, 挑大堤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都干不来的活计, 凌鸣他们这些老头子没干几天,一个个几乎都爬不起来了。
昨日队长看他们这群老头子实在撑不住, 便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可以选择留在农场里干活儿。
农场里的活儿也是很重的, 但是和挑大堤相比,还算轻省了。
然而他们这群人注定不能轻松,这不才没去一天,就被惦记上了, 队里的所有人都要去围垦。
张老头勉强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也不错了。”
凌父叹了口气。
他们这群老家伙, 现在也只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了。
只是不知道,有生之年,他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儿。
凌父摸了摸怀里的信,他下放到这里刚几天,还没来得及和家人通信。
“对了,刚外面有个小姑娘过来找你,长得白净秀气,不会是老凌你女儿吧?我说你出去了。”
不可能。
根据大儿子的信,他们现在应该在宁城。
凌父皱了下眉头:“我出去瞧瞧。”
张楠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
农场大门外,韩婷婷努力拨弄着自己的辫子,一边问:“三哥,你看我头发乱吗?我们买的吃的你记得拿出来。”
“没乱。”韩老三一副不太赞同的样子,“婷婷,你打扮得这么好是干啥呢?还给他们送吃的,咱们自己都没啥吃的呢。这些人都是下放的臭老九,一个个住芦苇棚穷得响叮当,你费那心思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他三哥还说精明,实则也是蠢得很呐。
想要人记恩,就得施恩。
韩婷婷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耐心解释:“三哥,他们现在落魄,不代表以后也会落魄,国家会为他们平反的。”
韩老三撇撇嘴:“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凌父肯定是活到那个时候。
韩婷婷翘着嘴角,压抑不住兴奋。
她都想好了,凌父是在农场参加围垦的时候,听说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受了伤,她到时候守在凌父旁,第一时间喊人送医院,凌父一定会感恩的。
至于送吃的,不过是她防止梦境出错,提前博得一些好感。
毕竟她二哥失踪的事儿都能变没了,凌父到底能不能按照她梦里发展,还真不好说。
“三哥,有人出来了。”
韩婷婷打了下韩老三的胳膊,让他去一旁藏好。
凌父一出大门就看到张老头所说的小姑娘,白净秀气,唇边溢着一丝甜甜的微笑。
他眉头紧蹙:“小同志你找我?”
韩婷婷羞涩似的撩下耳边的秀发:“对的,伯伯,我是附近村子的人,我看你们今天没去围垦,想着你们今日粮食不够,特意过来给你们送饭。”
要想心想事成,必须先做好准备。
韩婷婷吃过一次亏,这次全打听好了,芦苇棚里住着凌父仨人,其中一个姓张的病歪歪没有去上工,他们的粮食肯定不够吃,她送饭过来,正好是雪中送炭。
凌父看也没看篮子里的窝窝头和红薯,推过去毫不犹豫道:“谢谢你的好心了,不过老头子们暂时不需要,小同志拿回家去吧。”
说完,他就转身进去了,全不给韩婷婷一丝机会。
韩婷婷忍着火气,怎么会这样,她明明算计好了,这些人参加围垦又累又饿,吃不饱睡不暖,饿了好几天,如果此时有一个好心的姑娘过来送饭,肯定会高兴的。
怎么现实却和她想像的不同?
“清高又不能当饭吃,饿死得了。”韩婷婷生气地跺了跺脚。
韩老三从树林里钻出来,抓住一个窝窝头上嘴啃,含含糊糊道:“不吃不正好便宜了咱们,婷婷,你也吃点吧,折腾了一天饿得慌。”
“吃吃吃,噎不死你。”韩婷婷气闷地扔掉篮子。
凌父看着韩婷婷走远,转过身回到芦苇棚。
张老头抬起眼:“老凌,是你女儿不?”
凌父苦笑:“要是我女儿就好喽,可惜啊不是。”
相反,凌父起了警惕之心。
那姑娘说是住在附近村子,可他却是头一次看到她,在这个粮食短缺的年代,平白无故分粮食,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是别有算计。
凌父冷哼,他就算是老了,被下放了,可智商没丢。
这些人是在糊弄谁呢。
“别管了,老张,歇会儿明儿要去围垦。”
那些人无论再怎么折腾也没用了,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老头。
张楠想到明天的围垦,也没有闲心去想别的了。
芦苇棚里陷入安静。
第二天是参加围垦的日子,农场里的人一大早就起来挑着扁担去上工。
凌父和张楠还有另一个老头,也看到了韩婷婷。
她依旧挽着个篮子,等在去海滩的路上,小脸被风吹得鼻子微红,看到他们出现,上来又想给他们送吃的。
凌父一口没吃,其他几个人也一样,他们不是曾经身居高位,就是自己专业领域的佼佼者,人老成精,哪里会看不出韩婷婷的小把戏,逗弄她几句就过去了。
气得韩婷婷阴着脸,对着小树撒气。
韩大毛皱着小眉头嫌弃道:“后妈,姑姑是疯了吗?”
杨晓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在参观围垦的路上遇见韩婷婷他们,沉吟道:“谁知道呢,你姑姑脑子一向奇葩,咱们离她远点。”
韩大毛转了转眼珠子:“后妈,姑姑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要不我去提醒爷爷们?”
杨晓斜睨他:“爷爷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大米还多。”
杨晓不信那些老人看不出韩婷婷的小心机,韩大毛不过是想去玩罢了。
韩大毛抿了抿唇:“万一他们被骗了呢,后妈,我这也算是做好事。”
“闭嘴,就你小嘴能叭嗒。”
这是她们在上海逗留的第二天,本来杨晓打算带大毛去参观博物馆,可是大早上厂长的小闺女许是因为昨日在人民公园划艇的时候着凉了,突然发高烧,行程便耽搁下来。
厂长夫人委托杨晓给她的亲人送些吃食衣物。
据说,她有一个伯伯下放到这边农场,她来这次带着闺女来,本是要去探望一番的,奈何天意弄人,闺女发烧她腾不出空。
只好委托杨晓了。
东西杨晓看过,不过是些腊肉和厚衣物,但在这个年代,也算扎眼了。
厂长夫人给杨晓照顾过大毛,她也乐意帮她跑这个忙,抱着小包裹领着大毛来到农场,打听张楠在哪里。
不料农场的人说:“张老头?他们去芦苇滩参加围垦了,要晚上才回来。”
回家的火车在下午,杨晓可等不到他们晚上回来,便问了路,带着大毛来到了围垦的芦苇滩上。
杨晓在现代里读过围垦的历史,有一句话她印象深刻,围垦滩涂是从大海里捞出的土地。
密密麻麻的人踩在深陷的淤泥或是刺脚的芦苇根里,矮钎挖土,挑着扁担泥筐,一趟趟走着,没有机械,只有挥洒汗水的人力,场景震撼人心。
“后妈,他们在干嘛?”
“在和老天爷抢土地呢。”杨晓蹲下身子,替他擦了擦烈日下的汗水,“还记得我们来这儿的时候,路过的几个大农场吗?那几些大农场也是像如今这般,一担泥一担泥围出来的。”
大毛惊呼:“好厉害。”
“是呀,真厉害。”
这个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围垦滩涂都这么震动,那么当初上海历史上的两次大围垦,又是怎样的浩浩荡荡。
“姑娘,当初的围垦我也参加过。”隔壁路过的汉子停下,露出一口黄牙自豪道:“当年有好几万人参加,我们一共围了差不多十一万亩地,我还是我们队的积极分子!”
“同志辛苦了。”杨晓由衷道,大叔摆摆手,“没啥,这都是为了大家,是光荣的事儿。现在好多了,围垦还有口粮领,当初咱们都是拿着自己的粮票干的,大家都吃不饱,全靠一股子力气撑着,有时候没力气了,一个不注意,栽泥里头,差点没憋死,大家都熬出来了。”
汉子絮叨着,深邃的目光逐渐投向远方,摇摇头,继续上工去了。
杨晓和大毛沉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些人,是最可爱的人啊。
过了会儿,大毛道:“后妈,咱们去找张伯伯吧。”
“嗯。”杨晓没有多说什么,摸摸他的小脑袋,“走吧。”
这次找人很顺利,她们沿着长堤走了不久,碰上那个小队的王队长。
“张老头是队里的,就在堤边,我带你过去。”
“老张,你家人来找你了。”
芦苇滩里冒出一个小队,仨老头和一个小闺女,王队长纳闷了:“我咋不记得我队里啥时候多了个女同志。”
韩婷婷吓得叫了一声,张嘴说不出话来。
杨晓对她不感兴趣,没搭理她,问:“张楠伯伯在吗?我是受您侄女之托来找你的。”
张楠饶有兴致地摸摸胡须,看了眼杨晓,再看了眼身旁的凌父,沉吟道:“老凌啊,我说错了,这个才是你闺女吧,瞧瞧那一双眼睛和鼻子,多像。”
啪!韩婷婷手里的扁担掉了下来。
66.回家
一双清凌凌的大眼, 眼尾圆润勾人,这是她二嫂的眼型特色,韩婷婷不止一次在家里听她娘骂她二嫂长了一双勾魂眼, 勾去了她二哥。
可是她没想到,这双眼,还能和凌家人联系到一块。
要命的是,韩婷婷从前总觉得凌舒程有点眼熟,现在她可算明白了, 凌舒程的眼睛和她二嫂的眼型也是极为相似的, 可不眼熟。
“老张啊,就你那眼神, 算了吧,人家女同志是来找你的。”凌父看着杨晓心生亲切, 但是理智告诉他,他的亲生闺女远在南边。
杨晓也觉着凌父长得亲切和蔼, 但是她本是穿越的, 对自己的脸没有那么熟悉, 也察觉不出来自己和他有什么相似的。
“哼,老头子我虽老可还没瞎, 小同志,你看她们是不是长得很像?尤其是上半张脸!”张老头神情不忿, 期待地看向韩婷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凌父和杨晓自己不晓得,但是外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韩婷婷咽了咽口水, 鬼使神差否认道:“不, 一点都不像。”
“真是我认错了?不可能呀?”张老头小声嘀咕着, 拉着杨晓到另一边,其他人继续干活,“算了,闺女,你找我有啥事儿?”
杨晓把厂长夫人交待的包裹拿出来:“您是张楠先生?您可有一个侄女叫张璐?”
张老头皱着眉头回忆:“璐丫头?她不是嫁去江城了?”
信息对上了,杨晓将包裹给他:“张同志和家人来上海出差,本想着过来探望您的,不过不巧,昨夜孩子发烧一早送医院去了。”
“孩子没事吧?严重吗?”张老头捏紧包裹的布头。
“没事,打针后说是大好的。”杨晓仔细打量张老头,张璐说他曾是某个大学的教授,在研究所里供职,可是现在他一身粗布,汗衫脖子全是泥渍,活脱脱一副劳苦农民形象,哪里像个省城大学的教授。
这下放的日子,指定是过的不好的。
还好来的人是她,若是亲人瞧了,必是更加心疼。
“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帮不了,会转达给张同志。”
“我一个老头子没什么好操心的,让她们多关心孩子吧。”张老头敛去眼底的黯然,挥了挥手笑道:“抱歉啊小同志,刚才冒犯了。”
杨晓知道他说的是把她认错人的事儿,无所谓道:“没事。”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他们干活的地方,那个令人心生好感的老人在默默干活,而韩婷婷却不见了。
韩婷婷来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杨晓虽然嘴上对大毛说不要管她的小姑姑,但是真不可能不关注韩婷婷。
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
这小丫头要是作妖,老韩家没人脉,最后还不是要求韩建斌。
她倒要看看,韩婷婷又要打什么主意。
杨晓抿了抿唇,语气清冷:“老先生,请问刚才那个小姑娘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她也是你们附近的人?”
“你们俩认识吧。”张老头似笑非笑。
杨晓也不尴尬,脸不红心不跳道:“的确,她是我老乡,我们有些亲戚关系。”
张老头:“也没什么不能打听的,这小姑娘来我们这儿当善人来了。”
“善人?”杨晓挑眉。
张老头拍了拍包裹,杨晓微微颔首。
她懂了。
“谢谢,晚辈不打扰您了。”
“不用谢,我还没谢谢你,辛苦同志你特意跑一趟了。”张老头笑了笑,低头掏出一个芦苇编的蚂蚱,“送给孩子玩。”
她道谢接过,俩人道别,杨晓回头发现大毛不见了。
小孩立在远处焦急大喊:“妈妈!爷爷陷进去了!”
什么!杨晓和张老头急忙跑过去,现场倒是没有那么吓人,凌老头站在淤泥上,只是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只是抬不起脚。
他嗓子弱,又背着人,其他人忙着干活也没察觉他不对劲,还是大毛蹲岸上跟他讲话,发现爷爷一直不回头看他,这才喊来杨晓他们。
“被玻璃割了脚。”
众人将他拔出,王队长看着长长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擦了擦汗,让人把他扛回去。
去医院是不可能的,医院是奢侈的,农场里的人绝大对数都是回卫生所敷药,能挨就挨,何况凌老头他们还是劳改下放的人,更不会舍得花钱。
总归不是要命的病,哪管你是会瘸还是会拐。
韩婷婷蹦跶出来:“不行!咱要去医院!伤势这么严重,会瘸腿的。”
王队长嗤笑:“妹子,医院药费几百块,你掏钱?”
韩婷婷脱口而出:“我可以!”却被韩老三捂住嘴,讪笑道:“妹妹年轻不懂事,大家继续。”
说完拖着人躲岸上。
韩婷婷拼命挣扎:“三哥你干嘛呢,咱们来这不就是为了帮助那老头。”
“那是几百块钱!咱们哪里有那么多钱,”韩老三本就不赞同韩婷婷的想法,之前她送吃的韩老三不说啥,可这次是几百块钱!他们在城里转悠了这么多天,乡里媳妇孩子在苦熬着,不如拿着钱回家填肚子,苦口婆心劝道,“妹妹,咱们和他没有缘分,强求不来。”
怎么没有!韩婷婷眼含怨愤,她费尽心机还不是为了一家子富贵,结果她亲哥居然拖她后腿!说到底,要是老韩家有钱,她也不至于苦心钻营,明明她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晓得上辈子的事儿,结果投胎到了老韩家,处处不顺。
这一刻,韩婷婷对老韩家起了怨恨之心。
韩婷婷走了,但是眼看着凌老头瘸腿大家也有些犹豫了,最后杨晓站出来道:“去医院。”她语气坚定,“我出钱。”
王队长看了看俩人相似的脸,摸摸脑袋,嘟囔了句:“老头子好命。”
喊俩人抬他去医院。
“小同志,我可没有钱还你。”凌老头躺在牛车上喘着粗气。
杨晓看了眼狰狞伤口,垂下眼帘:“就当做善事,您安心躺着吧。”
凌老头扯了扯嘴角,这小同志是个好心人啊。
不过到了附近医院,王队长还是和芦苇棚的几个老头凑了钱,这年头,能不残着也好,大头仍是杨晓出的,但是这钱她花的不心疼。
凌老头送去手术室,她心里舒服多了。
好像若是坐视不理,未来会后悔。
杨晓摸摸心脏,略微纳闷。
韩大毛扯了扯她的衣角:“妈妈,爷爷会没事吧?”
“没事,还多亏了大毛,你是个好孩子。”
杨晓摸摸他的小脑袋,大毛骄傲地眯起眼睛,“后妈,那回去能奖励我吃一块巧克力吗?”
“想的美。”杨晓脸仍挂着亲切的笑,手下一拐掐了掐他的小脸蛋,“走,回去,咱们时间不多了。”
小孩龇牙咧嘴,没得逞也不失落,反正他后妈不会亏了自己。
果然,过了会儿他听到他后妈问:“回家后想吃什么?”
韩大猫果断道:“红烧肉!”
啧啧,真是一刻也不吃亏。
杨晓拍了拍便宜儿子的小脑袋,算是答应。
小孩开心地蹦跶起来,杨晓见不得他的得意劲儿,故意道:“现在多乐会儿吧,你回去后的第一顿大餐肯定是藤条焖猪肉。
韩大毛哆嗦了下,他亲爸凌厉严肃的面孔一闪而过,小孩咽了咽口水,拽了拽杨晓的袖子:“后妈,你会帮我吗?”
杨晓笑眯眯:“我的小乖乖,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韩大毛扁扁嘴:“不像。”
“你不小了,自己的错自己承担责任。”杨晓冷起脸,让他偷偷跟着出门,胆大包天。
大毛垂头丧气:“我晓得的,但是后妈,我挨打后能吃红烧肉吗?”
啧,还不忘吃的呢,杨晓快被他逗笑了,无奈道:“咱们回家就买肉。”
小孩重新高兴起来,老老实实跟在杨晓身后回招待所。
厂长的小闺女输液后就回来了,杨晓摸摸孩子的额头感觉问题不大,交待了张老头的话后便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短短的上海之旅结束了,火车的途中韩大毛惴惴不安坐不住,一个小时要上三次厕所,端是怕回家挨韩建斌的揍。
杨晓取出帕子给他擦擦小手,拧了把他的小脸蛋,满脸戏谑:“韩大毛啊韩大毛,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跟她出来一趟有那么好玩吗?
小孩叹了口气:“后妈,我也是舍不得你啊。”
“嗯哼。”杨晓不吃他这套。
韩大毛垮下小脸,小眼神忧郁望窗。
杨晓不厚道地抿嘴闷笑。
咔,火车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杨晓牵着小孩的手挎着包裹挤出重重人群。
来接她的出乎意料是王建。
“嫂子,韩团临时有紧急任务,派我来接你,您别见怪。”
韩建斌来不来接自己杨晓不在乎,张嘴问:“他出任务了,老二在哪里?”
王建摸摸毛刺寸头,神情僵住了,明显不知道小老二的情况。
这个韩建斌……
杨晓叹了口气,抬脚上车:“先带我们回去吧。”
王建觑她一眼,嫂子好像不高兴,他犯错给韩团招黑了?
一想到韩建斌的冷脸,王建瑟缩一下,暗下决心,这段时间,他还是去外面训练营躲躲吧。
到家后王建也不敢留下,杨晓和大毛方下车他就飞快开车走了,徒留娘俩闻一通车尾气。
韩大毛捂着鼻子皱着小眉毛:“后妈,王叔叔为啥跑的那么快呀。”
杨晓嘴角抽搐,牵着他回屋:“你问我我问谁去。”
“啊,你怎么不知道呀?”小孩眼神失望极了,仿佛全能全知的后妈人设崩塌了。
杨晓面无表情道:“你再喊我后妈今晚没得饭吃。”
“哼。”韩大毛撇撇嘴,“知道了亲爱的妈妈。”
“你们俩一回家就吵上了 。”钱婶子熟稔推开院门过来溜达。
“我没。”韩大毛瞄了眼他后妈,“我才没她小气。”
“韩大毛,你今儿存心讨打是不?”杨晓左看右看要摸树枝,小孩撒丫子撺上楼:“钱奶奶,妈妈,我学习去了。”
狗屁学习!杨晓气呼呼,钱婶子却在一旁捂着肚子直笑。
“你们娘俩回来,这院子算活过来了。”钱婶子擦擦笑泪,
“婶子!”
“好好好,我不笑。”钱婶子放下挎篮,里头是一簇花菜,“这俩天长疯了,想吃就去院里摘。”
杨晓直接抱出花菜搁厨房里:“婶子我难道还会和您客气吗?”
钱婶子满意笑了,俩家关系好,她高兴地很。
“我就不耽搁你了,小毛你不用担心,在育儿院里耍呢,晚上我替你领回来。”
“哎,谢谢婶子。”小孩搁育儿院里待着,杨晓不急,塞了巧克力回礼。
一通忙碌后,晚上饭菜飘香时,却不是钱婶子领小老二回家。
韩建斌黑着脸大手揪着小孩进屋:“小兔崽子,不晓得你妈今天回家。特意耍成泥猴儿故意坑爹。”
杨晓在厨房听到声响,探头看了眼,几天不见,她真认不出小儿子,小脸脖子浑身是泥,眼睛鼻子嘴巴都瞧不清,活像从土里滚了十来趟,杨晓摇摇头,索性让韩建斌料理小孩,她继续做晚饭。
晚饭是红烧肉,黑底白锅压着的焦糖香争相恐后挤出盖子缝隙,熏透整个屋子,韩建斌闻着味儿踏进厨房,正经道:“你回来了。”
杨晓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你儿子收拾干净了吗?”
她看到了!韩建斌心里一虚,脸上淡定道:“我给他洗澡了。”
“嗯。”杨晓哼了声,继续看火。
半晌发觉韩建斌还不走,迷惑问:“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
“没事干站着干嘛?”
“我看你。”韩建斌脱口而出。
杨晓突然觉得脸烧得慌,默默离灶口远了点,不自在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咱俩还要对瞅几十年,看不腻你。”
韩建斌低低重复:“几十年。”
杨晓瞪过去:“不是吗?”
韩建斌:“是是是,”挤过去道:“我帮你烧火。”
“不用,你不如去看孩子。”
“大毛,看弟弟。”韩建斌大声喊。
韩大毛:“不,我要找鲁小皮!”
“打屁股算账和看弟弟,你选一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大毛果断抛弃兄弟保屁股,欢欢喜喜陪弟弟玩了。
杨晓斜睨男人:“你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韩建斌勾了勾嘴角:“不让他吃红烧肉。”
“亲爹。”杨晓竖起大拇指。
67.猜测
不过当天晚上, 韩大毛还是吃上了红烧肉,在他被挨墙罚站闻着味儿自我陶醉的时候,小老二跟小仓鼠似的偷偷摸摸挨到他身旁, 胖乎乎的小手攥着一块红烧肉,也不嫌黏腻。
韩大毛一口红烧肉吃的热泪盈眶,心里想着没白疼弟弟,第二天和鲁小皮吹嘘好久,把鲁小皮羡慕得嚷嚷着要换了鲁小卓。
关于这次上海之旅, 杨晓原原本本和韩建斌复述了一遍, 她没有隐瞒凌老头的事儿,直说花了两百块, 韩建斌居然也没生气,眉头不动。
杨晓心里高兴, 但还问:“你不怪我?”
韩建斌神色莫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在做好事, 换我也会一样的。”
她忘了, 她这个便宜丈夫是个保家卫国的军人, 满脑子奉献,思想觉悟比她还高。
“不过, 你说遇到了婷婷?”
“对。”杨晓将韩婷婷在上海干的傻事倒了个干净,韩建斌不自觉蹙眉。
他晓得韩婷婷能折腾, 但他也没想到能折腾到上海去。
不顾乡下亲人,大老远跨省跑大城市施恩于几个农场老头,她也能干得出来。
韩建斌认真考虑要不要写信回家让父母约束小妹,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不上学也该下地挣工分自己养活自己。
而不是天天叨一个梦搁那白日做梦发大财, 父母兄弟不能再纵着她胡来了。
正好上回老韩家来信说老四相了个城里姑娘在搞对象, 快结婚了,韩建斌写信回家问一两句进展,顺便把韩婷婷在上海的事儿郑重说了。
自从分家后,老韩家没有他的津贴补贴,又丢了钱,生活不复从前,韩婷婷折腾好几次也折腾不出所以然,还把生活搞的更差,他相信老韩家的人会约束一些韩婷婷的,比如他那沉默的爹,和几个精明的嫂子。
毕竟,老韩家也经不起折腾了。
第二日,杨晓又恢复了回小学上班的日子,不过她还是有些变化。
上海之旅她看到了那些勤劳刻苦的围垦人,也看到了低声下气,小心翼翼伺候着老外买设备的老厂长。
那些设备在二十一世纪的她看来,是老旧的,即使是在这个时代的国际市场,它也依旧不是先进的,然而老厂长他们拿着大把钞票,却依旧生怕骄傲的卖家们不肯出手。
自己郭嘉造不出来,谈判都没底气。
杨晓深深地意识到,她需要做些什么。
她前世是一个普通译员,她所能拥有的,也就只有满腹现代知识和几国语言。
她希望能尽自己小小的力量,架通中西方的桥梁,让知识的传播,更快一点,快一点。
在她来这个世界后,杨晓一直在翻译一些小诗或者童话等文学作品,不过这次回家,杨晓把手头的一篇童话翻译完,扎进了机械工程制造等书籍资料。
白天抽空看资料,晚上琢磨着翻译,周末则抽下午的时间去厂里观摩。
她毕竟不是机械专业,深入学习只为了更好的译作。
韩建斌不懂她的忙碌,但也默默支持,周末尽量休假,做家务陪孩子玩耍。
时间就在忙碌间匆匆流去,一晃一个月过去,大院里由周师长提前退休引发的动荡也即将结束。
乔参谋长因为乔大嫂的作风惨败陈副师长,副师长升职,底下也跟着动。年纪大资历丰厚的鲁团长不放过这个机会,活动一番后,成功升职副旅长,空出了一个团长位置,最后韩建斌也跟着升了职。
杨晓觉得有点懵。
因为一个月前的韩建斌还和她说这次动荡和他没关系,不着急升职呢,转头就把副字去掉了。
杨晓要不是看到他的津贴涨了,都没想到这回事儿。
对此,韩建斌倒一副淡定样子,还透着点委屈:“你太忙了。”
杨晓心虚。
她最近一头扎进翻译一本机械工程的书,的确很少关注家人了。
还好大毛兄弟俩很乖,韩建斌也很给力。
她讨好笑道:“辛苦你了,下次休假我们全家出去玩?”
“不看书了?”韩建斌板着脸,语气不信。
杨晓登时放下手中的资料书,看着桌上乱七八糟的资料,边收拾边道:“不急了不急了,学海无涯,全世界有那么多的好书,我一个人累死也忙不过来。”
她还是回到从前轻松享受的生活步调吧。
现在不是现代社会,没有黑心的资本家在她后头催稿,她不需要睁眼工作闭眼工作。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翻译的那本书已经译完一半了,杨晓准备分上下两册,投出版社试试。
韩建斌眸里闪过一丝满意,嘴角微勾,帮她收拾桌子,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升职。
如果在和平年代,从副团升正团至少需要三年,然而立功快速,一年也可以。
韩建斌去年升副团,到现在一年多,也立下大大小小的功劳,当然最关键的功劳在章队的事件上,他隐瞒没说。
那次造成他上辈子失踪的事件太危险,他不想再看到她担忧的眼神。
“不过这次接替副团位置的不是我手下的人。”韩建斌看了眼隔壁空置的小楼,说道:“我们要有新邻居了。”
杨晓皱眉:“新邻居?”
他们家左侧是钱婶子家,对面是林翠花家,右侧房屋一直空着,杨晓也习惯了,冷不丁要来个新邻居,杨晓顿时不适应。
“你打听到是什么人家吗?脾气好不好?”新邻居脾气要是不好,她们处不来,以后可有的烦。
韩建斌表情略僵,含糊道:“你以后就晓得了。”
杨晓狐疑,但是男人瞒的死死的,逼急了说一句:“你可以放心,他们是文化人。”
杨晓摸摸下巴:“那可不一定。人品和文化程度好低没关系。”
但是既然读过书名过理,素质应该会好点吧。
杨晓略好受了些,冲大毛招招手:“大毛,和弟弟一起过来。”
正在和弟弟玩皮球的小孩听到,嘴角乐的歪起起,屁颠颠跑过去。
他后妈好久没有喊他了,大毛寂寞。
然而一到跟前,小孩努力抑制住欢喜,挺着小肚子,脸一扭,哼哼道:“甚么事?”
杨晓看他这个小别扭样子,心下失笑。
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这么不耐烦,是不想和妈妈说话吗?”
韩大毛瞪圆眼睛,控诉道:“明明是你自己忙,还怪我。”
小孩越想越委屈,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眼泪汪汪,杨晓心软得一塌糊涂,抱住他的小背,柔声道:“别哭了,是我的错,以后多陪你们,大毛能原谅妈妈吗?”
韩大毛含泪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悠:“我可以原谅妈妈,但是爸爸休假去玩要听我的。”
杨晓:“……”
她就说这孩子怎么突然脆弱了,合着是在这等她呢!
不过自己提出全家游玩的建议本来就是为了补偿这段时间对孩子们的忽视,就让孩子高兴吧。
“行,听你的。”
“那,今晚晚饭也要听我的。”
“嗯。”
“我想吃西红柿炒蛋。”
“好。”
“我明天不想上学。”
杨晓面无表情:“见好就收啊。”
韩大毛昂首,泪眼朦胧。
杨晓作势要拧他耳朵,小孩眼泪一收,揉了揉脸乖乖道:“好的,后妈,您喊我过来干嘛。”
杨晓啧了声,说道:“我们隔壁房子以后要来新邻居,你们要听话,以后不能在院子里大吵大闹,这样会影响到别人,也不可以随意进隔壁空屋子,知道吗?”
大毛他们这群小孩,顽皮得很,平日里除了热衷打仗和踢球,还爱去空房子探险,越是不许他们就越觉得神秘,杨晓无语至极。
现在好了,隔壁住人,从源头杜绝。
小孩“啊”了声,震惊又失落,“我晓得啦。”
杨晓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乖,晚上咱们不光吃番茄炒蛋,还做酸菜鱼。”
小孩捂着脸别别扭扭:“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故意哄我。”
杨晓噗嗤一笑,又抱着他亲了几口。
韩大毛:“……”生无可恋
妈妈太热情也遭不住。
……
这边杨晓家亲亲热热,另一头,在上海待了足足一个多月的韩婷婷回家后,也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凌老头出事后,她寻思着自己没能出钱,出力也是恩,死皮赖脸要留下照顾人。
奈何几个老人看的严,王队的媳妇热心又勤快,韩婷婷实在插不上手,都要放弃了,回去的路上碰到另一个下放的人,她模模糊糊好像在梦境的电视上看过,好像还是凌家的老对头,转念一想这也是大人物,一腔热血冲着这位去了,又是送吃的又是当田螺姑娘,还直接认了个干亲,最后要不是韩老三说他们真没钱了,韩婷婷还舍不得走。
这次回乡,她是扯高气扬回去的。
“娘!”
老太太一看到闺女,就抹眼泪:“我的乖闺女,你瘦了。”
韩婷婷矜持地摇头,然而心里很是认同。
她为了获得贵人最大的感激,下了苦功夫,做饭洗衣亲自伺候,半点没偷懒,她三哥心疼她也没让三哥干,勤勤恳恳伺候了那么久,她自出生以后就没干过那么多活,可不消瘦。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想到临行前贵人的感激涕零和不舍,韩婷婷昂首挺胸,脸上流露出骄傲的神采。
“娘,您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补回来了。”韩婷婷撒娇。
老太太心疼地嚷嚷:“老大家的,没听到婷婷说饿了吗?快去淘米煮饭!”
韩大嫂充耳不闻,继续教大丫缝补衣裳。
急着见妹妹的韩老大瞪了几下,韩大嫂幽怨地进厨房。
这个小姑子,带了家里所有钱离开说要出去挣钱,结果口袋空空面黄肌瘦地回来,显然并没有发财。
她还要自己伺候,吃白米饭!凭什么啊!
韩大嫂愤愤不平。
老太太也怒气冲冲:“你的几个嫂子都被二嫂那女人教坏了,一点都不听话。”
说到她二嫂,韩婷婷又想起了她那张和凌老头相似的脸,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不安极了,嘴上敷衍道:“娘,嫂嫂们您该训就训,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老太太又捂着胸口唤心肝,宝贝地伺候她进屋休息。
韩婷婷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她看到杨秀丽得意洋洋的脸,和凌家人一点都不像。
画面一转,杨晓和凌知青还有凌老头的脸重叠在一起,他们相似地仿佛一家人。
韩婷婷猛然惊醒。
不可能!
韩婷婷努力寻摸着杨秀丽和凌家人的共同点,却分辨不出一丝一毫。
杨秀丽和凌家人的唯一联络信物,只有那块玉坠。
而杨秀丽,住在二嫂杨家。
韩婷婷猜测,也许上辈子,凌家人找错人了!
不行!这怎么可以!任谁是凌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她二嫂都不可以!
韩婷婷咬牙切齿,她为了凌家的钱,百般破坏她二嫂的婚姻,讨好杨秀丽,现在她们极有可能是调换了,这个事实简直令她吐血。
一想到凌知青现在和杨晓同在部队,韩婷婷心头发慌。
她必须要找到杨秀丽,不能让她二嫂认亲!
68.海鲜面
韩婷婷去杨家, 扑了个空。
何美芬笑眯眯地告诉她:“秀丽去曹知青哪儿了。”
韩婷婷:“曹知青?那个抛弃了她跑路到蓉城的曹知青?”
“是呀。”何美芬脸上笑容依旧,半点不计较韩婷婷大咧咧地戳出曹知青跑路的这件丑事。
因为这事儿,杨家的名声再次跌入谷底, 沦为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努力恢复的妯娌关系,也因这事儿再次断了。
韩婷婷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懊恼地捂住小嘴,怯生生道:“婶子, 对不住, 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何美芬笑着摆摆手。
她是真的不在意。
要是介意的话,何美芬也不会笑眯眯地招待韩婷婷了, 毕竟韩婷婷经常撺掇杨秀丽破坏女儿的婚姻的事儿她心知肚明,韩婷婷这番来大抵也是找秀丽说这些浑事儿。
如果在几个月前, 她可能会有点生气。但是自去了女儿家一趟,见识到小夫妻的和和美美, 韩建斌的眼睛只在女儿身上, 何美芬的心稳稳地放下来了。
更何况秀丽去了一趟部队, 一颗心就挂在了俊俏的凌知青身上,连小曹都不顾了, 要为凌知青离婚,哪可能看得上她家建斌。
亲家小姑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韩婷婷在她的眼中立刻从破坏女儿婚姻的坏人变成了女婿家爱折腾的小姑子。
其实她也不想不计较, 但是女儿太虎,和老韩家闹僵了,何美芬身为亲妈,心里不安稳。
何美芬虽然晓得女儿一家以后大概不会回来了, 所以毫无顾忌, 但是她活了这么把年纪了, 晓得人到晚年就思乡,一辈子太长,又怎知以后他们会不会回来呢?
而在乡下里,甭管你当多大官,一个不孝的名头能让唾沫淹死你。
这般想着,何美芬看向韩婷婷,听说老韩家最宝贝这个闺女,老太太拿她当眼珠子似的疼,何美芬拉着她热切地坐下:“天儿最近热了,亲家妹子歇歇再走吧。”
说完倒了一碗水。
韩婷婷接过水秀气地嘬着,慢慢地,心里也回过味了。
杨秀丽不在就不在吧。
何美芬这么热情,她正好可以试探试探她二嫂的身世。
“老太太,冒昧过来真的打扰了,还讨了您一碗水喝,上次碰面乱糟糟的,也没好好招待您。”
韩婷婷平日不怎么来这边,她们上次碰面的时候还是在杨晓家,老太太去要钱不成反灰溜溜地走了,何美芬印象颇深。不过何美芬可不是韩婷婷,不会戳人伤疤,她顺着韩婷婷的话道:“不客气,我就喜欢漂亮的闺女,以后多来家里玩。”
韩婷婷羞涩抿嘴:“不,要说漂亮,还是我二嫂您女儿漂亮。”
何美芬自豪挺胸,手下推出装着巧克力的果盘笑道:“这是我家晓儿寄回来的,听说是洋人爱吃的玩意儿,我吃了觉着苦了些,你也尝尝。”
巧克力!韩婷婷在舍友处见过,听说很贵,一颗要一块钱,从上海带来的,韩婷婷顿时酸了。
她慢悠悠地剥了颗吃了,苦味迅速占领口腔,她一时也不知是自己心里苦还是嘴巴苦,故意道:“说来世上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上回认识的凌知青也长得高高俊俊的,和二嫂还有点像。”
何美芬眼神闪了闪:“真的吗?可不敢,凌知青是京里贵人家的孩子,我们晓儿一个农村丫头如何比得上,你看错了。”
说完挠挠头,“坐一会儿就晌午了,婶子该给你叔送饭去了,亲家妹子还要再歇会儿吗?”
韩婷婷水眸盈盈,紧紧盯着她的脸,何美芬的嘴角挂着笑容,但是牵强得很,心里有了答案,起身道:“多谢婶子,婷婷这便回家。”
何美芬笑着送她,转头时,脸色难看。
头一回,何美芬没有给女儿写信说韩婷婷的事儿。
……
随着团长职位的定下,家属院里要来新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大院里热闹起来,家属们八卦起这对新邻居。
最近因为自家男人升职的林翠花满面春风,大着嗓门说道:“我听我男人说,这回来的新人来头很大,听说是某军长的家属!”
“我晓得,听说还是大学生,文化人哩。”
薛红花担忧:“大家都说新家属是大学生,你们说她会不会来咱们学校教书?”
这年头大学生教初中有点大材小用,但是她们学校福利好工资高,是家属院里贼好的去处。
“也许吧。”
杨晓现在已经淡定了,新邻居的到来是事实,不可更改,她等着就好。
直到六月台风季,屋外狂风呼啸,天气阴沉,杨晓做早饭的时候,卢老师特意跑过来告诉她台风要来,学校放假。
在院里洗漱的韩大毛一阵欢呼,小手一抹嘴巴的牙膏沫子,随意洗了把脸,翻过鲁小皮家院子分享这个好消息。
杨晓无奈笑笑。
卢老师指了指隔壁,轻声道:“我刚看到小王开车去火车站,估摸着是接杨老师你们隔壁新邻居,也不知是几点的车,能不能赶得上回来。”
要是不凑巧遇上台风暴雨,车子不能走,一家人就忒惨了。
俩人一阵唏嘘,卢老师又嘱咐了杨晓几句台风前要干什么准备活,比如检查门窗,搬窗台的花盆,房顶的晾衣干也最好收起来等等便走了,她还要去通知下一位老师。
杨晓没留她,回厨房继续煮早饭,做好后,韩大毛叼着个白面小馒头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俩,往他后妈嘴里塞一个。
剩下的放锅里藏着,等小老二起床吃。
杨晓快速吃完,让他别着急走:“大毛,吃饭前先把送这碟子牛肉条送卢老师家。”
小老二最近胃口不佳,闹腾得很,杨晓早上去供销社看到有牛肉卖,想起上辈子有个宝妈炫耀自家孩子最爱吃煎得香嫩的牛肉条,就买了些,回来剁碎成陷,加上淀粉酱油洋葱,煎成小条的牛肉条。
“后妈,我吃的鲁小皮家的白面馒头。”言下之意,你不送几根鲁小皮家?
杨晓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脸:“我是心疼你跑俩趟,自己去。”
韩大毛拍拍小胸脯:“都交给我,后妈。”
然后杨晓就看到小孩冲屋外喊了声“鲁小皮”,一个人端着俩碟子出去了,到门口正好碰上鲁小皮,小孩交出碟子,摆摆手咕哝了几句,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杨晓不禁扬起嘴角。
韩建斌瞧着牙酸:“醒醒,大毛走远了。”
杨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学校今天放假,你们需要放假不?”
韩建斌望了望天,没有太阳,风有些大,没下雨,回道:“上午要帮知青点防范台风,督促渔船回港,今天恐怕回不来。”
杨晓骤然想起,普通人台风天放假回家,可是韩建斌他们是没有假放的,遇到困难天气,他们更是要上前线往前冲。
她叹了口气,自己还没习惯啊。
韩建斌看她叹气,心里也不好受,做军人家属,总是苦的,不止今年,明年台风来临,他也陪不了她。
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我喊小王过来,你有什么活儿吩咐他干。”
“别,小王去接新邻居了。”
韩建斌皱眉,洗完衣服晾干,吃饭上班后,杨晓看到一个没见过的憨厚年轻人冲她喊:“嫂子,俺是小赵,团长让俺来帮忙。”
这个韩建斌!
杨晓请他进屋喝口水,摇摇头道:“我也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
小赵憨憨道:“俺干完活就回去,俺是团长的警卫员,就是来帮您干活的。”
小赵犟头犟脑,一副坚持要执行命令的样子,劝不回去,杨晓便让他帮忙搬院子里的柴火回厨房,干完后留他用了点牛肉条和白粥,便高高兴兴走了。
随着时间推移,台风要登陆的痕迹越来越大,风刮的人眼睛都睁不开,韩大毛担心小鸡们的鸡窝被吹翻,抱着小鸡们进了屋。
风太大,杨晓已经不准小孩们出去玩耍,兄弟俩搁屋里逗小鸡玩,也不无聊。
晌午到了,杨晓在韩建斌给家里囤的食材里发现蛤蜊和一些海鲜,决定晌午吃海鲜面。
用蛤蜊和鲜虾、西红柿熬成的浓汤,撒着百里香,散发着海鲜特有的鲜香,滚烫的海鲜汤冒着热气,杨晓撒了一把面条下去,锅里咕噜噜地响,鲜香馋得韩大毛一边烧火一边拼命咽口水。
因着台风,杨晓特意煎了份姜蛋饼,金黄嫩滑,香气十足,韩大毛觉着,就是他讨厌的姜都变得美味起来。
小老二啃着手里嫩嫩的牛肉条都不香了,撒开手,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擦桌子搬凳子,乖巧地坐在桌子边等开饭。
“妈妈,爸爸晌午不回家吃饭,我们吃得太好,他肯定要念叨。”
“放心,你爸不敢。”台风他不回家,留娘仨应对,韩建斌内疚着呢,哪里好意思吃醋。
杨晓刺啦关火盛面,看着红通通的虾肉和冒着热气的蛤蜊,闻着诱/人的鲜味,胸中舒畅。
无视屋外的狂风骤雨,杨晓和大毛还有小老二坐在餐桌前,舒舒服服地吃着热腾腾的海鲜面。
蛤蜊饱满肉多,肉质细嫩,滋味鲜美,吃起来实在享受。
再咬一口面条,白面条浸入了海鲜的滋味,连带着番茄的酸甜感,在口腔里炸开,别有一番惊艳。
韩大毛吃完后竖起大拇指,狠狠夸赞:“后妈,你做的海鲜面太棒了。”
小老二含糊不清附和:“好次!”
没有厨师不喜欢听赞美的话,杨晓清冷的眸子高兴地微微眯起,眉梢春意浓浓。
突然,门口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砰砰砰!”
“嫂子,您在家吗?”
“小王叔叔!”韩大毛看了眼杨晓,杨晓点头,大毛蹭地溜下去开门。
门外的确是王建,他浑身湿透,整个人浸染在雨里,头发黏在脸上,不好意思笑着:“嫂子,雨太大——”
杨晓扔他一条干净的毛巾,打断他的话:“还在屋外干等什么,赶紧进来躲躲。”
大毛小手拽着他往客厅走。
雨水滴落在地板上,瞬时湿哒哒一片。
王建心中涌上一股暖流,羞赫道:“对不住,把地板弄湿了。”
杨晓浑不在意:“没事,擦擦就好,你是不凑巧,对了,隔壁家属都安全接回来了吗?”
“接——”
门又被匡匡砸响,杨晓朝他笑笑,去开门。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正是她的新邻居,一家三口,一男一女,男人怀里抱着个小男孩,神色焦急:“嫂子,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新搬来的张爱国,这是我爱人季雪,我儿子季兴,我们家漏雨了,孩子不能受凉,能进你家躲躲吗?”
他语调极快,杨晓不用听就知道这是来她家避雨了。
不说张爱国是韩建斌的副手,就是陌生人抱着孩子来避雨,杨晓也不会拒之门外,家属院里安全得很,杨晓忙让他们一家进去。
季家人欢喜地进屋,看到在屋里擦着毛巾的王建,噗嗤笑了。
“缘分啊,小王,这次辛苦你了,害你和我们一起淋雨。”
王建笑着寒暄,又帮忙抱下孩子,一通收拾后,杨晓喊大毛去煮姜汤,王建过意不去,也跟着去了。
客厅里就剩下季家一家三口。
杨晓和他们不熟,为免不自在,便去收拾他们刚才吃完的餐桌。小老二有些怕生,扭着小身子睁着葡萄大眼,好奇地盯着季家人瞧,看一眼同龄的小男孩,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牛肉干,小脸挣扎。
季雪有些不舒服,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搂过儿子躲掉视线,黛眉微蹙:“爱国,你快点回去修房子吧,我不喜欢待在这里。”
69.生滚鱼片粥
张爱国皱眉, 但还是应了:“那我便回去,你照顾好小宝和自己。”
季雪温柔地笑了笑。
张爱国哄了会儿儿子,和杨晓说要回去修房子。
杨晓微讶, 暴雨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张爱国何必急于一时,要是担忧晚上没处睡,可以住招待所凑合凑合。
但张爱国坚持,杨晓便不阻碍了, 王建看他一个人, 举手也要去帮忙,杨晓硬塞他一碗姜汤才放他走。
小老二看大人们喝姜汤, 小眼神跃跃欲试,杨晓喂了他一点, 小孩白嫩的脸蛋皱成一团,辣得直吐舌头。
大毛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 完了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季兴小娃娃左看右看, 小身子扭成蚯蚓, 躲着姜汤。
季雪愁眉:“小宝,多喝点, 喝了就不会生病了。”要是普通吃饭,儿子不爱吃什么, 季雪会纵着他,但是儿子刚吹了风,不能不喝,季雪心疼地哄着。
季兴指了指小老二:“他不喝, 我也不喝。”
小老二懵懂, 看了眼杨晓, 流露出“必须要喝吗?”的信息。
杨晓笑着拧了下他挺翘的小鼻子,说:“你给哥哥当下示范呗。”
季雪眸子闪过欢喜,小老二皱着小眉头,哒哒哒跑开,这是不愿意了。
季兴小孩更闹腾了,杨晓不耐烦孩子的撒泼声,季雪又哄不过。她便去厨房把姜汤重新料理了一遍,姜汤加上圆滚滚白胖胖的荷包蛋,红糖弥漫出甜滋滋的香气,鸡蛋甜软可口,季兴不闹了,吃得肚子浑圆,昏昏欲睡。
小孩子折腾一遍也该困觉,杨晓抱他去大毛房间睡,下午的时候,张爱国过来急匆匆接走母子。
晚上的时候杨晓家吃的番茄牛肉烩饭,香的令人恨不得吞了舌头,韩建斌依旧没有回来,第二天小赵过来,说底下有几条村子受灾,韩建斌他们团被派去救援,让杨晓不用担心。
台风过后的第二天,风小了,雨停了,院子一片狼藉。
小赵帮杨晓她们这些家属收拾刮倒的树枝啊,或者倒塌的鸡圈。
杨晓整理好院子,伸了伸老腰,注意到隔壁一直静悄悄,没有动静,有些奇怪。
钱婶子凑过院墙道:“昨儿晚上一阵兵荒马乱,小张带着媳妇孩子敲门要来我们家挤挤,说找你你没应,可是昨晚我们钱明和钱柊都回了家,挤不开,钱明又护着他们去了招待所。”
杨晓:“昨晚我们娘仨睡得沉,一点都没听见。”
钱婶子打趣:“我还不晓得你,打雷都震不醒你们娘仨。”
杨晓失笑,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晌午做饭时注意到隔壁有了动静,杨晓过去看看,注意到季雪神色不太自然。
杨晓也不在意,她过来是尽一下责任关心关心家属的安置情况,就像当初她刚搬过来,钱婶子那样,家属院里每逢新人进来,都会让邻居帮衬帮衬,至于以后还要不要走动,就看她们之间相处的如何了。
季雪显然有些傲气,说不需要她帮忙,杨晓便回去了,不过她看她们家乱糟糟的,房顶就拿木板盖着,上面裹了层塑料布防水,厨房也没打理,孩子嘟囔着喊饿,便让大毛送了一份生滚鱼片粥过去。
韩大毛回来的时候小脸不高兴,进屋就说:“后妈,我不喜欢季阿姨。”
大毛是个敏感的孩子,很容易察觉出外人的敷衍和嫌恶。
杨晓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以后咱们俩家估计也是面子情,你遇见阿姨和弟弟保持礼貌就行了。”
杨晓不会强迫孩子和谁交好,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喜恶,只要大毛不长歪,杨晓一般都随他。
“好吧。”大毛快速去洗手,和弟弟一起吃鱼片粥,粥很香,他端了一路不断嗅鼻子,早就忍不住啦。
鱼片很嫩,没有腥味,软滑可口,白米熬得粘稠,泛着甜甜清香,然而杨晓放了盐,鱼片粥整体是淡咸的,滴上一点香油,大毛吃了三大碗,揉着肚子一个劲儿喊疼。
杨晓面无表情:“活该。”
但还是使唤小老二帮哥哥揉肚子。
小家伙们揉着揉着就打闹起来,院子充满了小孩子的咯咯笑声,直到累了,俩个小娃娃头挨着头睡在廊下,杨晓给他们盖一条小被子,出门去了学校。
家里收拾好了,学校也需要老师们出力收拾,幸好学校损毁不严重,校长和几位老师一起清理了操场后,大家就回家了,明天恢复正常上课。
晚上的时候,韩建斌依旧没有回来。
晚饭做的虽香,可是大毛和老二的食欲并不很好。
小老二吃了几口,哒哒哒跑到门槛坐下,眼巴巴地盯着过路的小战士和家属。
大毛懂事,晓得爸爸去工作了,忍着没问,主动和杨晓一起洗碗。
洗着洗着,娘俩一起深深叹了口气。
叹完后俩人震惊地对视,杨晓噗嗤笑了。
“原来妈妈也想爸爸了呀。”韩大毛偷笑。
杨晓脸颊微红,锤他一个爆栗:“我老公我想不得吗?”
大毛捂着小脑袋跳出厨房,大喊着“弟弟,后妈又恼羞成怒啦。”
杨晓咬牙大吼:“韩大毛,你给我回来!”
“略略略。”
小孩扮鬼脸。
杨晓家吵吵闹闹,隔壁季雪听到了,脸色阴沉。
张爱国在修理厨房,累得浑身大汗,但还是担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季雪定了定,敛了阴霾,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有点吵。”
张爱国愧疚道:“雪儿,辛苦你了,这边的房子就是这样,墙体薄,不咋隔音,和以前住的地方是差了点。”
季雪是北边某军区军长的小女儿,她不用像哥哥姐姐般拼命挣前途,享尽父母疼爱,从小读书嫁人,父母安排妥当。
张爱国是赘婿,他们来沿海之前,住在季雪父母为他们夫妻置办的独栋小别墅里,房子很大,家里还有佣人,季雪婚后依旧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年前的时候家族聚会,一屋子的军官领导,就张爱国职位最低,是个小营长,从小享受他人艳羡目光的季雪受不了,请父亲活动,张爱国积累军工,张爱国顺利升职,不过一家人空降到了江城的部队。
季雪本来不想随军,是季父觉着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发话送她过来。
“我没嫌弃,就,有点不习惯。”季雪深深叹了口气。她生的好看,眉眼随了母亲,是江南美人的温婉,黛眉轻愁,便惹人怜爱。
妻子如此懂事,张爱国愈发愧疚,心里越想给她争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坚定:“雪儿,我明天就去营区报道,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小宝,晌午的时候要是我来不及回来给你们带饭,可以去食堂吃,你不认识路,就找隔壁杨嫂子。”
张爱国语气低沉:“杨嫂子是位爽利人,读过高中,大家对她赞不绝口,昨儿也帮了咱家,你有什么事儿可以寻她帮忙,她不会为难你的。”
听他夸赞,季雪气闷:“可是昨晚——”
“昨晚不过是雨大风大,嫂子睡得沉了,没听见,不防事。”
季雪心里嘀咕,她们昨夜敲得那般响,就是猪也该震醒了,不过是嫌麻烦,不想她们母子进去罢了,可是张爱国显然对杨晓印象很好,季雪没反驳,想着家属院巴掌大的地方,她还能寻不到食堂?再不济,问路边的小战士也比去看杨晓的脸色好。
她面上柔柔地应了。
不过第二天张爱国中午没赶上回家,她抱着儿子去食堂,没找杨晓问路,反而转到营区那边了,被人当成间谍好一生折腾,关在小房间,等张爱国接到消息低头道歉,匆匆接母子回家。
杨晓不知道她的邻居因为没给她们开门而有了意见。
夜里下了雨,不大,但是点点滴滴很是令人烦躁,她睡得不沉,清晨四五点的时候骤然感受到一阵寒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韩建斌一身水汽,鬓角微湿,松散的汗衫露出大片胸膛,正抱小老二到床的里边,挑眉:“醒了?”
杨晓脑袋昏沉沉,抱住他结实有力的胳膊,含糊问:“韩建斌?”
“欸。”这是还糊涂着呢。
韩建斌用另一只手迅速给老二盖被子,迫不及待躺下,搂住身下的女人,嗅到她乌发间特有的清香,几日来的疲惫涌上脑部,懒懒抚着她的秀发道:“睡吧,我回来了。”
杨晓安心了,她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眼皮沉重,最后含糊回了句“欢迎回家”,陷入香甜梦乡。
韩建斌浅浅勾起嘴角。
第二天一大早,韩大毛托着小被子,拧开主卧大门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床上的男人,高兴地扑过去:“爸爸回来了!”
杨晓睡在韩建斌怀里,被他撞得嗑在他亲爹硬硬的肌肉上,痛得嘶了一声:“韩大毛同志,大清早想讨打是不是?”
小孩神色一僵,讨好地凑过来锤肩:“后妈,对不起。”
“你是大孩子了,心里要有点数,不能随便撞人。”
大毛小声嘟囔:“我是朝爸爸撞去的,爸爸能扛得住。”
“这合着该怪我?”
“不怪,不怪,你们睡在一起生妹妹。”
韩大毛久违地语出惊人,杨晓气不过,拧了把在旁边看戏的罪魁祸首:“韩建斌,管管你儿子!”
“他说错了什么?”韩建斌憋笑。
“呵呵,你就装吧。”杨晓冷哼,揪住小孩扔他怀里,翻身下楼。
媳妇生气了,韩建斌摸摸鼻子,举着大毛玩了会儿,搂着他继续睡觉。
杨晓煮好早饭,喊大毛起床,他们今天要上学。
韩建斌揉揉额头,也不睡了,干脆揪小老二去洗漱。
小孩的脸嫩嫩的,韩建斌大掌撸过,留下红通通一片。
小老二撅着嘴巴,敢怒不敢言。
杨晓瞪他,拯救小老二:“去去去,滚上去睡觉,一回来净帮倒忙。”
韩建斌眸子深沉:“要不,你和我一起?我们给大毛生个妹妹?”
杨晓轻蔑地扫了他一圈:“你敢吗?”
韩建斌咬牙:“……”
就仗着自己来历不明拿捏他!
哼!
看着他愤愤的身影,杨晓开怀大笑。
其实她很清楚,韩建斌不动她,和她的来历没关系,不过是尊重她的想法,不想强迫她。
其实她早就动心了,俩人做真夫妻也有何不可,但是男人太气人,偶尔逗逗他也挺乐呵。
杨晓带大毛去学校,一进办公室,周校长递给她一封信:“刘厂长夫人找你的,她没你的联系方式,托人寻到了我这里。”
“谢谢。”
杨晓心里有些念头,她和厂长夫人没有什么交际了,应该是农场那边的老人写信吧。
果不其然,信是凌老头写的,托张老头寄信,寄到了厂长夫人家,辗转到了杨晓手里。
信上说他恢复的不错,身体大好,已经出院,随着信寄来的,还有一百块钱。
杨晓更觉得老头人品不错,她没留下地址,也是没想着还钱,权当做一回善事,可是凌老头认真寻他,并努力还钱。
想着农场围垦的艰辛,还有几个老人孱弱的身体,杨晓皱眉,心里酸酸的,情绪强烈。
突然涌起一股请韩建斌帮忙,将凌老头他们调到杨大队的想法
70.番茄炒蛋
念头一起, 越琢磨越觉得可行。
晚上韩建斌回家时,杨晓和他商量:“农场里的老人们都是些教授和人才,他们虽然现在遭难, 但是未来肯定会起复,要是——”
韩建斌打断她:“你不用费尽心思编些话,我晓得你心底不是这么想的。”
杨晓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跺了跺脚:“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心里不舒服。”
“没事。”韩建斌眸色温柔。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一个星期后, 韩建斌和她说凌老头和张老头齐齐调去了杨家村。
“刘厂长也在其中出了力。”
杨晓心下稍安,回道:“张先生是厂长夫人的长辈, 刘厂长也是为了夫人。”
韩建斌了然,突然说道:“今年咱们回去过年吧。”
杨晓愣住:“怎么了?”
“你两年没回去了。”韩建斌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正好借这个机会回去陪陪娘。”
杨晓并不怀念在杨家村的生活,但是说到何美芬, 她总是想念的, 何美芬越来越老, 她们现在是见一次少一次,杨晓颔首, 轻声道:“好,但是你能请假吗?”
杨晓要是回去, 那是轻轻松松,关键是韩建斌。
男人摸摸鼻子:“我尽量。”
“哼!”杨晓丢他一个白眼,“骗鬼呢你。”
韩建斌心虚,这年头当兵的十年半回不来家, 他自己前十年也甚少回去, 这次恐怕也是没什么机会。
杨晓一想到她一个人带着俩娃大包拎小包地挤完火车挤汽车就来气, 抓住枕头就砸。
韩大毛咬着小番茄进屋,一看这情况,脱口而出:“后妈,爸爸又欺负人了?”
韩建斌脚下趔趄,险险接住枕头,瞪他:“我经常欺负你妈妈吗?”
韩大毛理所当然地点头:“要不是你在欺负人,妈妈怎么会砸你。”
小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爸爸,能娶到一个像我后妈这样的媳妇,你就知足吧。妈妈聪明漂亮,对我们兄弟也好,这样的好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韩建斌一噎,手痒想揍这嚣张的小家伙,最后郁闷地为自己倒了杯水。
杨晓哭笑不得:“谁说的?”
大毛:“钱奶奶夸的,她在院子里等你呢。”
韩建斌惊奇:“你怎么知道那话不是大毛自己想的?”
杨晓嗔他一眼:“大毛虽然懂事,晓得我辛苦,但不会张口闭口媳妇。”
这口癖一看就是学来的。
“一看你平时就不咋关心孩子。”杨晓鄙视。
韩建斌当即朝大毛招手:“大毛,爸爸陪你玩会儿。”
大毛皱着小眉头,看他眼神好像不懂事的小孩,”爸爸,我要帮妈妈干活,摘番茄,你闲了就去看看弟弟吧。”
韩建斌:“……”
“哈哈哈哈。”杨晓捂着肚子大笑,伸向大毛嘴角隐忍笑道:“来,我亲爱的好儿子,和妈妈一起下去准备晚饭。”
大毛牵着杨晓的手,乖乖下楼。
韩建斌突然感到家庭地位的差距,仰头望天。
过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去陪小老二。
六月正是番茄成熟的季节,杨晓种的番茄长得好,之前摘了俩次做海鲜面和番茄海鲜煲,大毛吃不腻,又缠着杨晓晚上吃番茄炒蛋。
吃了好多天海鲜,杨晓也腻了,答应给他做番茄炒蛋,再炒一碟小青菜和蒸黄花鱼,简简单单,清淡些。
大毛积极地跑去菜地,满院都是小孩子的声音。
一墙之隔的季雪冲丈夫好奇问:“我看韩团对妻子很好,大毛兄弟也很喜欢嫂子,一家人日子和美令人羡慕得紧,怎地大毛喊嫂子作后妈?”
这个时间家家在煮晚饭,季家也一样,张爱国蹲着洗鱼头也不抬道:“杨嫂子是老韩的第二任妻子,孩子们是前任生的。”
“原来是填房。”季雪喃喃。
“嘘,咱不兴说这个,嫂子对孩子们像亲儿子一样,大家都佩服。”
季雪叹了口气:“唉,哪有人真心对待前任留下的孩子的?当后娘的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过是看表面名声罢了,我堂兄后娘也是大人说起是个好的,但是私下磋磨可不少。”
“真的?”张爱国惊讶,他过年聚会的时候见过那位伯娘,面容和蔼得很,看着对孩子也公平,几个孙子想吃什么都是一人一份。”
“那是,不过我堂兄命好,现已走出来了。韩团的几个孩子那么小,要在后娘的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长着呢。”
“也不知孩子亲娘可会心疼。”
张爱国握住她的手,眼里充满了爱意:“雪儿,我不会负你,让小宝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季雪忍着鱼腥味,温柔应和:“我相信你。”
第二天,季雪在院子里看到大毛和小老二在踢球玩耍,笑着招手:“大毛,小毛,阿姨家有大白兔奶糖,你们要不要吃?”
杨晓每去一趟供销社,都会给大毛捎大白兔和水果糖,俩年下来,大毛吃大白兔都吃腻了,闻言谢过摇头。
小老二倒是想吃,摇摇晃晃往她的方向走去,大毛一把揽住,拍了下他的小屁股,恶声恶气吓唬道:“后妈说了,你的小牙长了虫,不能吃,吃了糖就要去看牙医。”
小老二吓得赶紧捂住嘴巴。
季雪摇摇头,回去便说杨晓把俩孩子管得严,孩子吃一颗糖也要看后妈的脸色。
林翠花赶着杨晓下班的时间,将她堵在校门口。
“大毛他妈,你什么时候得罪咱们新邻居了?张副团爱人到处讲你苛待大毛兄弟,连糖也舍不得吃,笑死我了,大院里头谁不晓得大毛兜里天天揣着糖,馋得我家小皮眼睛发光。”
杨晓也跟着笑了起来:“谁知道,我就见了她俩回。”
林翠花担忧道:“你是什么人,我们都晓得,可是三人成虎,总有些眼瞎的被她哄骗过去,你可要上点心。”
杨晓随口应了。
她这俩年在家属院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而且她上周收到了出版社的回复,那本机械工程的书已经在走出版流程了。
他们对杨晓的译作非常看好,这些知识正是国家所需要的,而杨晓的翻译通俗易懂,哪怕是工厂的一位识字工人都能看懂自学,嚷嚷着要是出版,会号召所有有志气的工人买。
出版社热切地催她的下册,希望能赶上过年的时候出版上市。
杨晓又陷入了忙碌阶段,还真没什么功夫搭理这位新邻居。
季雪看她没什么回应,想着是心虚,愈发觉得自己做得对,参加家属院的大树乘凉聚会活动时,又抹着眼泪心疼大毛他们。
有些人当看笑话,但也有些坚信后妈本性恶毒的,跟着附和点头,林翠花看不下去了:“小宝她妈,你真当大毛稀罕你那俩颗大白兔呢,大院里谁不晓得,大毛去年因为吃多了大白兔看牙医去了,孩子兜里每天都有糖,一周喝一次小汽水,晓儿会养孩子,每天肉蛋补着,一天喝一杯牛奶,大毛脸蛋红扑扑,七岁了长得比十岁的孩子高,那腿,那胳膊,结实得很,比我家小皮壮实多了。”
“是呀,老杨家隔三岔五炖肉吃,孩子嘴巴油汪汪,比我们大人都吃的好哩。”
“听说小毛三岁了还在喝奶粉,那精贵玩意儿,要几十块一罐,要我说,三岁孩子就不该喝那玩意儿,浪费钱。”
“晓儿说是对孩子有好处,孩子喝了聪明,要喝到五岁。”
“那不吃饭了?”
“哪能呢,就是早上和睡前喝一碗,跟麦乳精似的,五岁后就和大毛一样喝牛奶。”
家属们讨论起杨晓的养娃能耐,嘴巴噼里啪啦全是夸人的话,赞叹声和吸气声屡屡响起,季雪温婉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白,难受得很。
大家怎么就不信呢?
“我初来乍到,也不晓得杨嫂子的好,真是抱歉。”
林翠花哼了声,撇撇嘴。
不过大家看她道歉,也原谅了她,拉着她纷纷安慰。
季雪又道:“我也是听大毛喊嫂子后妈,才误会的,如果嫂子真那般好,大毛他们——”
她停顿的恰到好处,意犹未尽。
大家面面相觑。
虽然杨晓曾说过她不介意孩子称呼的话,但是这个理由在她们自己看来,是不能接受的。
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娃,不肯喊自己一声亲娘是何道理?
想想都闹心别扭。
季雪抱歉地轻捂嘴巴:“是我又说错话了吗?”
“额……”
大家纷纷哑口无言,这不管说对还是错,都有一点拗口。
林翠花有心想说些反驳的话,不过眼角余光瞥到愤怒的大毛,闭上了嘴巴。
大毛善恶分明,年纪小脾气大,尤其见不得别人说他后妈,季雪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小孩登时砸起手中的玻璃球,一边砸一边喊:“我爱怎么喊我妈关你屁事!坏女人!长舌妇!”
大毛拼命想着他奶奶骂过的恶毒话,恨不得一筐砸坏女人头上。
小老二见哥哥打人,他虽然不知道季雪为什么会挨砸,但是舞着小肉拳咚咚咚要帮忙。
哥哥不能被欺负!
季雪尖叫起来。
玻璃弹珠圆滚滚,实心的,砸到人身上肉痛得很,她皮肤嫩,一下子就青了皮,吓得她连连尖叫躲避:“啊!疼!不要砸了。”
家属们想拦着,可是大毛跟头小牛犊似的,大大的眼珠瞪得红红的,眸光骇人,一时被震住。
被小孩子砸几颗弹珠也没什么要紧,受不了伤,家属们纷纷顿住脚步。
等俩孩子扔完了弹珠,没武器了,上前又抓又挠的时候,大人们才把他们拦开:“大毛,你出够气了,不要和季阿姨一般见识,回家吧。”
大毛也知道见好就收,跳上石凳,吐了口唾沫,小手叉腰板着小脸大着嗓子道:“我告诉你们,我妈妈对我很好,对弟弟也很好,你们再乱说我就告钱伯伯去!”
钱伯伯就是钱婶子的丈夫,钱政委,要是让政委晓得,因为这么个原因找自家男人谈话批评,这些家属们可没有好果子吃,她们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我们可不是那等爱嚼舌根的,大毛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就是,大家都晓得杨嫂子怎么疼你们兄弟的,刚还为嫂子说话呢。”
大毛点头,重重地瞪了会儿季雪,这才跳下凳子牵着弟弟回家。
众人嘘了一口气。
感叹不大的小家伙恁护人,杨晓也没白养他们兄弟了。
现场格格不入的,唯有季雪羞愤的抽泣声,大家看着她奔逃的背影,心下有了看法。
没搬过来前大家打听到她是首长家的孩子,读过大学是个文化人,以为教养很好呢,现在看来,不对劲啊。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暗暗决定以后要离这位新邻居远一点。
大毛一进屋,就哒哒哒跑到伏桌工作的杨晓身边,从背后抱住她,瓮声瓮气道:“妈妈,以后我叫你妈妈。”
杨晓感受着小孩温热的小身体,感到奇怪,转过身抱住小家伙:“为什么呀?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不会忘记她的。”韩大毛一个劲钻她怀里,不肯抬头。
杨晓迷惑,但是小老二瞧见哥哥霸占妈妈的怀抱不出来,也急了,努力挤着要妈妈一起抱抱。
杨晓哭笑不得,只好哄小老二。
晚上韩建斌回来,告诉了杨晓答案。
“没事,是隔壁乱嚼舌根,大毛听见了,你别忘心里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子深沉,黝黑的瞳仁仿佛蕴含着漆黑的火焰。
他也生气了,所以没告诉杨晓大毛砸人的事情。
打心眼里,他觉得大毛干得对。
杨晓猜测了下无非是关于她当后娘的闲话,面色沉静,早就看淡。
不过她没想到,大毛居然真的受影响,一句后妈都不喊了。
韩建斌特意找小孩谈话:“别让你妈担心,你知道她不介意的。”
大毛小脸愧疚:“爸爸,是我平时喊后妈太多了,阿姨们才误会的。”
韩建斌冷硬道:“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心疼妈妈。”
“她体贴我,我也想体贴她。”
大毛眼神坚定。
韩建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恍然发现,这个最初瘦瘦小小,眼睛像狼一样敏感的小崽子,已经长成了小小少年的模样。
沉默片刻后,韩建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
大毛咧起嘴角,放松地笑了。
韩建斌揽住他的小脑袋,带着他往家走,说道:“我没和你妈讲你砸人的事儿,你可不要露馅了。”
韩大毛嬉笑:“放心吧爸爸,妈妈赶你的时候,我会收留你的。”
“臭小子!我是为了谁?”
“嘿嘿。”
“韩建斌,你欺负孩子干嘛呢!”牵着小老二出来寻爷俩回家饭的杨晓凶巴巴地吼。
韩建斌冤枉辩解。
大毛火上浇油。
夕阳下,孩子们和大人一起打闹追逐着,享受着独属于她们一家人的快乐。
隔壁季雪脸色阴沉。
没教养的父母教出没教养的孩子,她受了那么大的罪,也不见韩建斌领着孩子过来赔罪。
“爱国,隔壁还没来道歉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季雪躺在床上问。
张爱国隔着门回:“来过了,那时候你睡着了,我接见的。”
然后,他就被韩建斌喊去训练场,好好地进行了一番拳□□流,现在身上还痛着呢。
不过他不敢告诉季雪,免得她生气。
这事儿,是他媳妇不对。
想着,他说道:“既然人家也过来道歉了,雪儿,你什么时候去给嫂子道歉?”
“道歉?!”
季雪的语气不可思议。她堂堂一个首长的女儿和一个村妇道歉?
“对啊,这事儿毕竟是你不好,虽然你是好心,但是总归错了,我们也该……”
季雪脸色越来越难看。
杨晓三天后收到了季雪的道歉,她似笑非笑,没说原谅还是不原谅。
季雪暗自生闷气,却也奈何不了。
俩家关系彻底冷淡。
时间匆匆,夏季眨眼过了,很快到了冬天。
今年杨晓要回家过年,学校放假后,她便开始收拾行李。
大毛不解他们为何要回去过年,小脸紧绷:“我不想看奶奶和姑姑。”
杨晓笑着捏了下他的小脸:“我们不是回韩家过年,而是去姥姥家。”
“姥姥?”大毛惊喜地大叫,也不排斥了,积极地收拾自己的小包袱。
“臭小子,去姥姥家就这么高兴?”韩建斌吃味儿。
他在大毛心里比不过杨晓,比不过老二,现在瞧着,连姥姥都比不过了。
大毛:“那当然,我许久没见过姥姥了。”
杨晓眸子微垂。
是啊,日子过得太快,杨晓也是去年见过何美芬一次。
这次回家,她要待久一点,顺便探望两位调去杨家村的老人。
上次给何美芬回信的时候,她说了这事儿,何美芬还可怜几个老头,说会照顾他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照顾,何美芬后来的信也没说过老头们的只言片语。
不过,回去就能亲眼看到了。
杨晓扬起一个笑容。
她却不知道,远在宁城下杨家村的何美芬,对于她这次回家过年,心里既欢喜又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