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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百景图》知府宅邸玩法攻略介绍,

来源:天空软件网 更新:202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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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很不受宠的孩子……

#挑战30天在头条写日记#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不受宠的孩子。


姐姐生来就要让着弟弟,所以好吃的好玩的是他的,脏活累活是我的。


但是当弟弟第三次推倒我劈好的柴堆时,我还是叹了口气。



弟弟听见了我的叹息,表情兴奋得就像是钓到了大鱼。


“娘说了,干活的时候不许叹气,你这个扫把星。”说着,他拎起一根柴棍就向我打来。


我没有躲,只是在他快打到我的时候,侧了侧身卸力。


毕竟柴禾还没有重新堆好,要是和他追打起来耽误了时间,我就吃不上晚饭的剩菜了。


果然,他见我不还手,打了几下就没了兴致,悻悻地走开了。


我爬起来继续堆柴,伤处比上次更疼一些。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毕竟他长得很快,估计不久就会比我高了。


忍着疼痛,我紧赶慢赶,才在炊烟升起时到了家。


走进家门,预想中批头盖脸的责骂居然没有到来,我有些惊讶。


今天家里居然来了客人,是个面容阴沉的皮衣男子,和爹娘弟弟一起围坐在桌边。


爹没有醉酒,弟弟难得安静,连娘都少见地坐上了饭桌。


我一进门,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客人更是仔细打量着我,我有些忐忑。


娘扯起僵硬的笑容,推给我一碗粥:“快吃吧,晚饭就等你了。”


粥是白米做的,平日里,这样的好东西,是只有弟弟才有资格吃的。


是来了客人的缘故吗,或者,娘是在趁机疼惜我吧。我觉得粥碗温暖得有些不真实,晕晕乎乎喝了几口。


白米粥真香啊,可惜我许是太累了,没喝完就睡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昏暗的小屋里。


昨晚的那位客人坐在我旁边,掌着一盏油灯,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见我醒了,他扔给我一个干硬的馒头:“你爹娘把你卖了二两银,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


爹娘卖了我?我曾猜想过自己会被嫁给鳏夫或者傻子,给家里换取高额的礼金。但如此像货物一样被卖出手,我心中还是一阵酸涩。


罢了,即便如此,我也要好好活下去。我认命地捡起馒头,啃了起来。


此后数日是数不尽的困顿旅途,几番辗转后,我和几个姑娘一起被带进了京城。


白天,我们被关进地下室,到了晚上,才被捆成一排带上地面,插上草标售卖。


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在这里呆得最久,她告诉我们,大半的姑娘会被青楼买去,剩下小半里,少数命好的会被大户人家买作侍女,其余的则会被低价卖作苦役。


从得知这个消息起,自知逃跑无望的我便尽力将头面打理得整洁。


毕竟,相对好些的去处都爱要容貌端正的女孩。


就算同为青楼,像样些的青楼里还有赎身的一日,若是被经营不善的青楼买去,说不定要被几经倒手,蹂躏至死,



这天夜里,我像往常一般跪在路边待售。


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已经被打包清仓,不知被卖往何处。


而我,还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终于有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我面前,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


于是,我的目光便直直撞上了一双冰雪样的狭长黑眸。


那人的目光透彻如名刀的锋刃,他看向我时,我竟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被剖析了个干净。


皮衣男子见来了生意,赶紧凑了过来,将我这面黄肌瘦的容貌夸得犹如西子再世。


他不置可否地听着,盯了我一会便丢开了手,略点了点头:“我买了。”


“啊?这你也要买?”他的同伴似乎吃了一惊,但被他淡淡扫过一眼后就闭了嘴,乖乖腾出手付钱。


当皮衣男子解下我的颈环,将我连同卖身契一起交到那位同伴手中时,我仍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我的命运似乎意外地不错。



我被带进那位公子的府邸后才得知,他是本朝的将军,杜衡。


项歌便是那位同伴,也是他的亲卫队长。


哪怕是我这样的乡下人也听说过杜衡。他是大夏朝最耀眼的少年将军,有人说他冷酷嗜杀若修罗,率领着旗下的黑旌军如死神般扫过战场。在乡下,他的名字甚至可以止小儿夜哭。


从进门起,我就在偷偷观察这座宅邸,到现在跪在堂屋听候他发落时,我终于明白了项歌的惊讶。


这座将军府里,侍奉洒扫的仆从皆为着甲的士兵,我竟是此间唯一的女子。


杜衡不管我怎么想,也无视了项歌头顶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问号,坐在主座上悠悠的饮茶。


我偷眼看去,他半倚在座位上,修长的手捏起杯盖,薄唇轻抿茶汤。盖碗里的水汽缭绕而上,沾染了他的睫羽,终于给那张清俊的面容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碗茶喝完,他矜贵地朝项歌抬了抬下巴,后者叹着气给他续杯,他才抬起眼看我。


“你可有名字?”


我赶紧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在家时,爹娘只叫我丫头,我以为这实在算不得名字。


他沉吟了一会:“那就叫白芨吧。”


我赶紧点头称是,按理说我现在已是他的所有物,自然叫什么都随他高兴。


“那么白芨,”他放下茶碗,碗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你可知我为何要买你?”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怎么知道,我在心里吐槽,面上还是乖顺地摇头。


杜衡的声音很是慵懒:“我看你即使被售于市集,也不失从容沉稳,倒是个做刺客的好苗子。”


“一来呢,我手下都是些直来直去的武夫,确实少了个刺客。二来,在我这个年纪,也需要有个侍妾来堵一堵某些人的心思。”


他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我要你做我名义上的侍妾,成为我黑暗中淬毒的匕首,午夜时也不离身的甲胄。”


“这工作当然有危险,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放你离开。”


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呢?我不假思索地向他叩首:“奴婢愿为公子效死。”



我在这将军府中住了下来。


按照杜衡的吩咐,我好吃好喝地养了一个月,才开始受训。


我从最基础的体术和骑射学起,负责训练我的,就是杜衡身边的亲卫。


训练当然是辛苦的,长时间骑马会磨破尾椎和大腿内侧肌肤,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就会再一次被马缰和弓弦割裂,至于体术,每练习一次,身躯都像是被撕裂又重组。


但是,饮食和伤药从未短缺。在吃着我曾不敢奢想的美味三餐时,我衷心觉得现在的日子比在家时好了太多。


训练我只是普通亲卫的工作,但我受训时,却时常能看到无所事事的亲卫队长。


用亲卫们的话说,这位武艺高强的队长,在不执行任务时,只能用不着调形容。


比如现在,我正在梅花桩上练金鸡独立,双臂已经酸痛难耐,可计时的线香还有小半。


“哟,小白还没练完午课呢,”


我努力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只见项歌抱着半个西瓜向我炫耀:“真可惜啊,小白与这么甜的西瓜无缘,只能让我代为享受了。”


这家伙简直是明知故问,我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理他,只能听见他把西瓜啃得酣畅淋漓,硬是吃出了龙肝凤髓的感觉。


说起来小白这个称呼也是拜他所赐,他嫌杜衡取的名字酸腐拗口,坚持叫我小白,现在阖府上下除了杜衡,都跟着他这么叫了。


真是个让人一言难尽的家伙。


等线香终于燃尽,我一从梅花桩上下来,就瘫倒在了树阴下。


项歌捏着最后一块西瓜,贱兮兮地凑到我面前:“小白想要吗?”


我翻了个白眼,伸手去够。


项歌突然抬手,将那块瓜送进自己嘴里,然后变戏法般掏出一瓶盐水塞给我,大笑起来:“哎呀 哎呀没抢到,没瓜的小白树下倒。”


在旁边监督我的亲卫们也跟着轰然大笑起来。我咬了咬后槽牙,忍住往他那张俊脸上揍一拳的冲动,接过了那瓶盐水。


这样的喜剧几乎每天都要在将军府上演一回,主角包括且不限于各位亲卫和侍从,项歌不愧是孜孜不倦地在将军府制造欢乐的男人,要是各位主角也能笑出来就更好了。



如果仅是这样,将军府的生活称得上愉快,但是,我不仅是个刺客,还是杜衡名义上的侍妾。


在我终于能徒手劈开三块木板后,项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训练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所以,训练的内容是?”被带到厨房的我捏着锅铲,眼角乱跳。


“当然是做饭啦。”项歌毫不见外地顺起一袋点心开吃,“我们的杜将军在吃上可是讲究得很。你身为侍妾,不会做饭怎么行?”


“知道了。”虽然我最不喜欢的工作就是做饭,但既然是杜衡的要求,我自当努力办到。


“当然,也不仅是做饭啦。作为侍妾,你也有跟着将军应酬的可能,所以诗书、字画、女工都要了解。”


“不过那些略通一二就好,最要紧的还是厨艺。”


于是,自此之后,我半天习武半天做饭,晚上还要匀出时间学习各项杂学,真是累到一挨到枕头就能睡着。


我不禁开始怀疑,杜衡当初买下我,根本不是因为我临危不乱,而是因为皮实能干,买我一个可以顶几个人的工。


虽然累到极致时也难免抱怨,但我还是尽力完成每天的任务,毕竟杜衡给了我如今的体面生活,比我当初的预想已经好了太多。


除去三餐,杜衡每天还要六道点心,上午下午各三道。练习两个月后,厨娘说我做的点心已经可以入口,让我试着给杜衡送去。


我其实不常见到杜衡,如今给他送自己做的点心,难免有些忐忑。


今天的点心是金丝枣泥卷、豌豆黄和桂花糕,配祁门红茶。谁能想到,看着冷如冰霜的杜衡,却钟爱甜腻的糕点。


杜衡似乎在书房见客。我小心地叩门进屋,屋里除了杜衡,还有一位戴眼镜的儒雅青年,奇怪的是,项歌竟也坐在一旁,一见我进来,就向着我挤眉弄眼。


我不搭理他,布好茶点,就低头侍立在一边,用余光偷瞄杜衡的反应。


杜衡尝了一块豌豆黄,并不说话,端起茶抿了一口。


不评价,应该是还算合格吧,我悄悄松了口气。


那位儒雅的青年倒是笑着问杜衡:“这豌豆黄里比往常甜了一分,府上是换厨子了?”


糖居然放多了么,我垂着头,面上微热。


项歌噗嗤一声笑了:“你别逗小白了,这府上换没换厨子你还能不知道,谢仲,谢参军大人?”


那儒雅青年也笑着向我拱手:“玩笑而已,白姑娘勿怪。”


“这算什么赔罪,把你家园子里的供果拉来几车才是正紧。”项歌不依不饶地揪着谢仲,逼得后者苦笑着连连告饶。


他们的关系这么好吗?


我不禁跟着放松了下来,却不经意间看见,一直垂眸喝茶的杜衡唇角微扬,绽出一个如春日薄雪般的微笑。



后来项歌才告诉我,他们三人是同窗好友,杜衡十五岁就开始掌兵,谢仲从那时起便是他的参军。


“至于我嘛,最讨厌兵法谋略了,当个只用打打杀杀的亲兵才最适合我。”项歌说这话时,正枕着双臂望天,夏日阳光明媚而浓烈,将他的笑容衬得畅快肆意。


我的训练还在继续,学会了基础的体术后,杜衡便让他曾经的老师教导我暗杀与反暗杀的技巧。


也许,我真的有些天赋在身。训练一年后,我就可以独立应付来犯的刺客。于是,我开始真正履行自己的职责,甚至与杜衡同宿,为他防备夜晚的暗杀。


四年时间过去,老师告诉我,我已经是一个真正是暗杀者了。


在这期间,我的父母还找来一次,说是来求我替弟弟还赌债,可惜连大门都没进就被项歌带人打出去了。


对此我并无什么感想,毕竟他们将我卖出时,我就还完了他们的生养之恩,如今,我不欠他们的。


当然,我做甜点的手艺也越发精进了,连府上的厨娘都赞不绝口。


“公子,今天的点心是莲花酥、糯米藕和奶豆腐,配明前龙井。”我将点心一碟碟布好,沏好茶,便看见杜衡正对着地图皱眉。


毕竟相处了四年,我面对杜衡时早就不像当初那样紧张,但看到他紧蹙的眉头还是有些忧虑。


许久之后,他才放下卷轴,端起半冷的茶抿了一口。


连甜点都不吃了,看来是真有什么大事,我暗暗猜测着,直到杜衡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


“辽国来犯,圣上令我前往北疆御敌,白芨,你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北疆。每年我都会跟着杜衡犒军巡防,但这次与以往截然不同。


几日后,我们到了琼州,此处离边线还有两三百里,四周便难见到绿意,河流干涸,土地龟裂。


当地农人告诉我们,干旱已持续了两个月,北方的草原甚至因为缺水燃起了燎原的大火。


难怪这次辽国的进攻格外凶猛,在这样的恶劣气候下,他们的骑兵怕是要倾巢而出了。


杜衡担忧着前线的战况,昼夜兼程地向北赶,每日休息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依旧有烦人的苍蝇扰人清静。


我再一次击退了黑衣的刺客,匕首的锋刃相撞,迸出点点火花。这次的刺客格外难缠,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与我过了好几招。


要是再不能拿下他的话,会把杜衡吵醒的吧。


“咳咳。”杜衡已经咳嗽着起身,果然被兵刃相交之声吵醒了吗,我皱了皱眉。


那刺客见刺杀无望,当即就要遁走,我犹豫片刻,还是停下了脚步。让刺客逃走虽然算是失职,但保护杜衡才是第一要务。


“白芨,去追。”杜衡的嗓音还带着暗哑,“向西方追,至少将他赶过赤溪。”


“是。”既然杜衡下令了,那这个刺客想必有什么特殊的价值。我跃出营帐,顺手把项歌拍醒,便向那刺客追去。


果然如杜衡所想,那刺客正向西方逃窜。营地的西面是一片密林,他的身影如鬼魅,在树丛的光影中跃动,竟然连我也只能一点点缩短距离。


眨眼之间已过十里,赤溪的粼粼水光已经若隐若现,而我离刺客的距离已不过咫尺。


他突然反身回击,我提刀格挡,他左手的短刃脱手而出,如吐信的毒蛇向我扑来。


就在我矮身躲避的功夫,林中突然烟雾四起,等我冲出烟雾,早已不见他的人影。



这么一折腾,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杜衡早已起身,正和谢仲在大帐中议事,左右却不见项歌。


听了我的汇报,杜衡微微颔首,并没有责备的表示。一旁的谢仲笑着解释:“白姑娘放心,我们已经让项歌带人围了对岸的小镇,那里可供躲藏的地方不多,早晚能把刺客搜出来。”


原来在我出发前就计划好了吗,我松了口气。


谢仲接着说道:“营地只有西面有密林,最宜逃跑,而在西方几个可能的落脚点中,唯有赤溪对岸的小镇容易搜查。白姑娘将他赶过赤溪,就已经立了大功。”


“这次的刺客身手不凡,大战在即,到底要查明是哪家势力,才能有所应对。”


这样啊,我想起了缴获的那把匕首,赶紧呈了上去:“这是刺客留下的。”


那匕首相貌寻常,也并不什么印记。谁知杜衡翻看几下就皱起了眉,递给了谢仲。


谢仲见了,脸色也阴沉了下去,泄愤般地狠狠往桌案上一插:“这帮蠢货,居然…”


“谢参军。”杜衡将茶碗重重一放,打断了谢仲的话,“把项歌叫回来吧,刺客应该抓不住了。”


谢仲双手撑桌,抬头看向杜衡,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杜衡垂眸端起茶,神色晦暗不明,“这匕首用的百炼钢是内务府所造,能用它打出不带刻印的兵刃,只有管辖内务府的齐王了。”


“琼州知州曾是他的属官,在此地刺杀我,不会给我们抓住刺客是机会。”


“他大概是把我看作太子一党了吧,大战在即,杀了我推给辽国,可真是好算计。”


谢仲的神情越发狰狞:“都什么时候了,他们眼里还只有争权,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


杜衡抬眸,注视着谢仲,目光波澜不惊,嘴角却勾起一个自嘲的笑:“那么怎么办,难道把这匕首送去官府,击鼓鸣冤?还是送给太子,真的让他们兄弟斗得你死我活?”


“谢仲,在皇权面前,我们无能为力。”



项歌归来后听闻了此事的经过,沉默了好久,直到启程时,依然情绪低沉。


见他半晌不说话,我驾马赶上几步,与他并行,用手肘轻轻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


他沉浸在思考中,似乎被吓了一跳,见是我才平静下来:“是小白啊,没什么,只是有点为杜衡难过而已。”


难过?我看向前面不远处的杜衡,他玉冠束发,腰背挺直,将袍的披风在晨光中微扬,怎么看都是年少有为的优秀将军。


“小白你来的晚,大概不知道,杜衡他十五岁掌兵,其实是迫不得已。”


“在八年前的鹿野之战中,补给线出了问题,伯父伯母苦战七日,终于战死,杜家就剩了他一根独苗。”


“当时就有传言,陛下想借此撤换黑旌军的将领。我们都劝他接受陛下的封赏,从此在京城挂个闲职,必能做一世富贵闲人。”


“但他偏不干,偏要向陛下跪求黑旌军的指挥权。”


“黑旌军是杜家一手经营的,在忠烈遗骨面前,陛下到底扛不住朝议,答应了他。”


“但管理军队很难的,上万人的衣食住行会引起无数琐碎的现实问题。杜衡虽有杜家人的光环,但到底年轻,难以服众,再加上还有不少人不希望他坐稳这个位置,明里暗里地使绊子。”


“那段时间,白天,他和谢仲忙得焦头烂额,连喘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我和他同屋而眠,应付绵绵不绝的刺杀。习惯了之后,我们睡眠都很浅,有些许响动就会惊醒。”


“杜衡和谢仲都是聪明人,但也花了两三年时间才把黑旌军彻底掌握在手中。至于暗杀,你来了之后,我们才轻松不少。”


“这两年好容易安定一些,现在,京城里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又想着搞事。”


项歌赌气般地踹了脚坐下马,惊得马匹猛冲几步:“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将军有什么好当的,还不如去谢仲家看果园。”


谢仲家里有几个庄子盛产水果,品质优良,被列为贡品,每年谢仲都会给我们送一些尝鲜。在他家,看果园确实是个美差。


项歌说完就泄了气:“算了,他这个死脑筋才不会听我的。这次出征内忧外患,估计格外艰难。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些吧。”


他伸了个夸张的懒腰:“打仗的大事轮不到我这个亲兵队长操心。我能做的也只有活跃活跃气氛,让他多笑笑了。”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至于小白嘛,你就往甜点里多放些糖吧,告诉你个秘密,我们高冷的将军大人,可是嗜甜得很哦。”


十一


项歌的话让杜衡的形象在我眼中突然真实了几分,原来那个算无遗策的杜将军,也曾有困顿无助的时候。


当然,我才不会相信他那在甜点里多放糖的鬼扯,但哪怕在行军中,我也尽力将餐食准备得更精致可口。


经历了一番波折后,我们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玄旌军的驻地,青州。


玄旌军一直是我朝最精锐的军队。正如其名,全军上下都是黑旗黑甲,一片黑色的军帐整齐有序。我这个外行只能用军容整肃来形容。


据说,当玄旌军冲锋时,骑兵将如锋利的箭矢冲破敌阵,而步兵紧随其后,如黑色的潮水漫过草原,为逃窜的敌人带去死亡的哀音。


来迎接的副官向杜衡见过礼后,便匆匆将我们带往大帐,一边走,一边向杜衡交代战况。


才听了几句,我就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


辽国已经占领了数座边陲小镇,并于三日前围困了燕城。燕城是北方的险要之地,倘若燕城失守,辽国的铁骑在瞬息间就可以席卷青州。


说到这里,副官已经满头是汗:“将军,辽国来得突然,燕城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玄旌军已集结完毕,待您号令!”


“知道了。”杜衡拿起副官呈上的报表,掀起帷幕就进了大帐。


十二


大帐里,谢仲和一干参谋已经吵得吐沫横飞,见到杜衡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杜衡并不废话,大步走到主座上坐下:“诸位对眼下的战况有何高见?”


谢仲抢先开口:“将军,辽国的大军有五万人,我军仅有一万,正面交战胜望渺茫。为今之计,只有围魏救赵,奇袭辽国粮草所在的永县,引开敌军主力,方能解燕城之围。”


话音未落,另一个参谋便站出来驳斥:“参军此言差矣,永县已在辽国后方,就算奇袭得手,引得大军回防,奇袭部队也必将全军覆没。不如传信燕城,与他们里应外合,正面击溃敌军。”


谢仲拍桌吼道:“兵力如此悬殊,正面作战死的人难道会比那支奇袭部队少吗?”


那参谋冷笑道:“谢参军说得好听,可有替被派遣的战士想过。你运筹于帷幄,却派他们去执行几近必死的任务,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好了。”杜衡终于开口,“讨论战术就是讨论战术,不要涉及其他。”


帐中短暂安静了一瞬,杜衡捏着眉心,似是准备下一个定论。

这时,谢仲却突然出列:“将军,末将愿带队奇袭。”


“你开什么玩笑。”项歌脱口而出,被杜衡瞪了一眼才悻悻地闭嘴。


杜衡将眉心揉了又揉:“你是文职,领兵绕后风险太大,休要在议。”


“末将是认真的。”谢仲长揖不起,“末将有信心在大军回防前攻下永县,凭借此城,便能与大军周旋一二。”


“末将相信将军,定能在永县陷落前击穿辽国,接应我等。”


杜衡一眼不发地注视着他,目光幽深。谢仲弯着腰和他对视,神色一片平静。


“那便如你所愿。”


等众人散去后,项歌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起谢仲的领子:“你发什么疯,逞什么英雄,你都多久没在战场上拼杀了,现在突然能耐了,都能带军突袭了。”


“松手松手,”谢仲被他勒得咳嗽了几声,嗓音还带着嘶吼过后的暗哑,“我好歹也是参军,怎么就上不得战场。再说,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要是正面应敌,玄旌军起码折损一半。”


“这个计划是我提的,自然该由我负责到底。”


“再说了,我不是说了么。”谢仲笑着眨了眨眼,“我相信将军会赶上的。”


杜衡肃然:“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接应。”


“真是说不过你们两个,” 项歌愤愤地撒了手,“谢仲,你一定要给老子全须全尾地回来。敢带几处伤,老子就扬了你家几个果园。”


十三


第二天清晨,谢仲带着两千人离开了。他们的黑甲还凝着昨夜的寒霜,在熹微的晨光下,像一队沉默的蚂蚁,没入大漠之中。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将独自行动,从人迹罕至的小道绕至敌后,攻下永县,握紧敌方的粮草命脉,直到大军到来。


我送早饭时,杜衡不在大帐。我找了一会,才发现他正在瞭望塔上,注视着谢仲的队伍渐行渐远。


大概是我的错觉,我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落寞,莫名地让我想起被遗落在雪中的小兽,迷茫而孤独。


等他从塔上下来,神色比以往更冷,立即召集各部,紧锣密鼓地制定了作战计划。


玄旌军早已集结,在杜衡的指挥下,在燕城外四处佯攻。


他们的或在夜色中进攻,或在马尾绑上芦草,将己方的身形掩入漫天沙尘里。


敌军一时不知来了多少增援,应对得格外认真,大大减缓了燕城的压力。


杜衡也趁机飞鸽传书,与燕城取得了联络,约定烟起为号,里应外合,击破敌军。


到了第三日,敌军终于有了骚乱撤退的迹象。应该是谢仲那边顺利得手了。


杜衡毫不犹豫地组织冲锋,他一骑当先,长鞭如银色游龙,每次挥出都会收割一片敌军。他自己便是箭矢最锐利的锋尖,带着玄旌军切入敌阵。


我和项歌紧随其后。项歌为他挡下来自死角的进攻,而我则隐入敌阵,悄悄收割敌方军官的首级。


辽国的进攻本就是凭着一腔锐气,而今锐气已挫,溃败得格外迅速。


燕城之围终于解了。


杜衡并没有进城,而且下令原地休整片刻,立即追击。骑兵余力未尽,迅捷如风,半日后,永县的城墙已然在望。


永县城墙虽有残破,但仍未陷落,我和项歌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我回头望去,骑兵部跑得太快,和后面的步兵有些脱节。这在本是打仗的忌讳,但如今敌人已经溃败,应当无事,还是先支援谢仲要紧。


十四


“将军,看那边!”项歌的嘶吼穿透了乱军嘈杂,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瞳孔一缩。


竟又有军马从旁掩杀而至,赫然打着西凉的旗帜。


西凉是匈奴的姻亲,这显然是敌方的援军。但按照情报,西凉现在应该被凉州守军牵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思绪纷乱,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堪堪躲过从旁射来的箭矢。


怎么办?现在撤退就救不下谢仲,可要是不撤,玄旌军将被硬生生从中截断,陷入大不利。


我还在苦思,杜衡已经做出了选择,鸣金声起,令骑兵暂撤。


“将军!”项歌奋力向杜衡这边靠拢,“让我先攻永县吧,我们能冲回来。”


杜衡的银鞭已经染得赤红,随便一甩,粘稠的鲜血就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听令。”,他带着满身煞气喝道,目光扫过同样一身狼狈的项歌,又稍稍放低声音,“相信谢仲,他撑得住。”


项歌咬牙,向永县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勒马回转,跟上了杜衡。


好在西凉只是掩护着匈奴撤退,我们后退些许,与步兵会合后,依然能苦战着前进。


项歌更是越战越勇,对不伤要害的攻击甚至不再回防,一身血色不知有多少是敌人的,又有多少是自己的。


永县一点一点地近了,我心里升起些侥幸的希望,也许还来及救下谢仲。


到了近处,我才看到永州城下,有西凉的士兵沿着城墙泼洒着什么。


战况如此焦灼,他们的举动却如此诡异,这是在干什么?


作为杀手,我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锐。风中的气息除了血腥,似乎还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脑海中有电光闪过,我猛然醒悟:“将军当心,他们要炸城。”


已经晚了。


火光冲天而起,吞没了永县低矮的城墙,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我耳膜嗡鸣,将这片战场笼入片刻的寂静。


寂静的火光中,我看见项歌奋马扬蹄,握着长枪嘶吼;杜衡猛然回头,朝着永县方向徒劳地伸手。


爆鸣声再起,接二连三地,火焰伴着黑烟,在如血残阳下升腾而上,将整个永县变成了一朵盛放的地狱之花。


十五


当我顶着飞溅的尘沙与碎石抬头时,项歌已经拎枪冲进了滚滚浓烟中。


现在不是该思考西凉为什么会有火油火药的时候,我按下思绪,紧跟着他策马向前。


敌军已经趁着爆炸的掩护退去,我们所受的阻力骤减,片刻间就冲到了永县城下。


永县的城墙已经彻底崩解,散落成一地的土块,纵马一跃就能轻松跳过。


城中的百姓都瑟缩在屋里,外面只能零星看见几个玄旌军的士兵。


项歌抓起其中一个吼道:“你们参军呢?”


那个士兵显然还在蒙圈,被项歌大力摇了几下才颤声开口:“在,在西南城墙上。”


在城墙上?我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打马就向西南方疾驰。


然后,我就看见了谢仲。


那已不是我熟识的谢仲。


他的身子半掩在土块下,精致考究的长袍滚满血污,看不出原本颜色,常挂在襟前的琉璃镜已经碎裂,只剩下空洞的镜框。大片鲜血自他的额头挂下,盖住了紧闭的双眼。


我曾近身杀死过数百人,闭着眼睛都能闻出生死之间的区别。此时的谢仲苍白冰冷,扭曲地卡在残破的城墙里,像一个破烂的娃娃,已经了无生气。


谢仲死了。


我默然下马,想替他擦去脸上血污,却被项歌一把推开。


他抱起谢仲,颤抖地抚上他的颈侧,似是想要确认他的脉搏,但眼泪却已经大颗大颗地砸在谢仲脸上。


泪水混着血污,在谢仲脸上流淌地纵横斑驳,项歌慌乱地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徒劳地擦了许久,终于将谢仲的头按在颈窝,仰头发出了一声咽在嗓子里的恸哭。


那他,项歌抱着谢仲,在废墟里跪了几个时辰,我就在傍边静静地站了几个时辰。


最后还是杜衡来将他打晕送了回去。


杜衡亲手收殓了谢仲,为他换上洁净的衣物,再以巾帛覆面,允他最后的体面考究。


十六


大战过后,疲惫的将士需要休息,病痛的伤员需要治疗,但逝去的人,却没有时间悼慰。


回到燕城已经两天了,我跟着杜衡参与战后的整编和安置,忙得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


事实上,并非事务真的如此繁重,只是我们心照不宣地用工作填充一切空白的时间。


因为一停下来,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谢仲。如果他在,此时应该会扶起琉璃镜,说笑间安排好一切吧。


这几天项歌也不见人影,他以前最爱捉弄谢仲,现在估计也是最悲伤的。

和前两天一样,我陪杜衡回到营帐时已经深夜了。正掀开帷幕时,我心头突然一跳。


杀意成线,银光乍现如星点,冷冽的刀光自黑暗中袭来。


我提起匕首相迎,对方却趁机将刀尖斜抹向我的肋下,待我闪避后顺势连击,逼我侧身避让。


这次的刺客竟十分熟悉我的武功路数,招招占我先机。


几招之后,我终于抓住破绽,起身跳劈。刀锋撞碎帷幕,裹挟着我全身之力,劈向刺客面门。


随着帷幕破碎,刀光映着月光撞进黑暗,照亮了刺客的面容。


那竟然是项歌,我完全陌生的项歌,他眼下两圈浓重的阴影,双颊凹陷下去,像是被绝望驱使的囚徒,又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动作慢了一瞬,被他击退。然后他直接无视了我袭向他咽喉的匕首,欺身向杜衡攻去。


在这个距离上,杜衡完全能够躲开,但他就那么站着,任由项歌近身。


转瞬间,项歌的刀架在杜衡颈侧,我的匕首横在项歌咽喉。一时间,我们三人像是凝固了一般。


杜衡不说话,静静地和项歌对视。


项歌压抑不住粗重的喘息,喉结颤动了几次才艰难开口:“你一开始就知道他去永县可能会死,是不是?”


“永县城下,我们明明可以救他,你就是顾惜你的玄旌军,才下令撤退,是不是?”


他持刀的手有些颤抖,刀锋抵着肌肤,沁出细小的血珠,凝聚成滴,滑落成线。


“我相信你,听你的指挥。谢仲相信你,相信着你去死。”


“到头来,我们比不上报告上几百上千的战损?”


“我们在你眼里算是什么?我们相识十余年的情谊算是什么?”


项歌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逐渐带着全身一起发抖,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你为什么要让他去,为什么…不救他?”


杜衡站着一动不动,在月光下像是一尊玉雕,待项歌说完,他才握住项歌颤抖的手腕:“你说的对,我一开始就知道,谢仲此去凶多吉少。”


“虽然此战非他不可,但确实是我亲手将谢仲和奇袭部队推上祭坛,换取了其他玄旌军的性命。”


“但我是玄旌军的将军啊,我不得不对他们负责。” 他露出了一个悲怆的微笑,嗓音软了软,带上了几分温柔和诱哄,“日后我把这条命赔给你,但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死。”


项歌沉默了许久,终于用嘶哑的喉咙,爆发出了一阵比哭还难听的大笑:“对不起,我忘了您是将军大人。”


他挣开杜衡的手,挥刀割下了战袍的一角:“抱歉,杜将军,卑职不配与您并肩。”


十七


从那天起,我就没见过项歌,只见到一封他的申请书。


项歌自请辞去亲卫之职,转入黑旌军当一个普通的百夫长。


杜衡默默地签了同意,却又另外签了一纸调令,将项歌即将要去的队伍,从前锋转成后勤。


见我在看着,他苦笑着向我解释:“虽然这样践踏了他的决心和勇气,但我私心希望他能活着。”


在燕城一战中,玄旌军以极小的代价,重创敌军,解了燕城之围。消息传到京城,皇上亲自下旨嘉奖了杜衡和玄旌军。


然而,等杜衡完成战后的清扫,回京复旨时,已经是初冬了。


大旱已经过去,与来时相比,回程顺利了许多。


但杜衡的睡眠似乎越来越浅,即使在没有刺客的平静夜晚,我也常听见他在床上辗转,甚至压抑着低咳。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依然照常起床,除了眼底淡淡的青色外,毫无异状。


回京的杜衡受到了盛大的封赏,除了繁复拗口的荣誉称号外,光是御赐的礼单就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玄旌军的各位副官也各有赏赐。


杜衡在殿上跪着听赏,我站在殿下等候,抬头望去,只见殿宇辉煌,天恩浩荡,礼官传达天子的纶音,一句一句在大殿上回响。


与这里相比,苦寒的北疆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将士们壮歌与呼喊,也永远传不到庙堂之上。


回府时,天上飘起了雪,等我们到家,庭院里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杜衡似已倦极,任由车夫将赏赐堆在院子里落雪,自己褪了大衣就要进屋休息。


可就在这时,门外竟又传来了扣门声。


难道还有赏赐?我自觉地去开门查看。


门外却不是宫廷的制式马车,只是一辆普通板车,载着一车橘子。


车夫穿着谢府的制服,见了我便陪笑着行礼:“照少爷的吩咐,奴给将军送橘子来了。”


我愣住了,谢仲牺牲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怎么还会有橘子送来?


车夫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解释:“少爷生前早就吩咐了,为了回报杜将军的知遇之恩,只要将军在一日,谢府的供奉就不会断。莫说今年,以后季季都会有的。”


“收下吧。”站在房门口的杜衡背对着我,轻声吩咐,“送一筐进来。”


十八


屋里已经点好了炭火,暖意蒸腾,熏得人昏昏欲睡。


我抱了一筐橘子进来,挑了几个,用小刀旋去上半部分皮,削成方便取食的样子,放在杜衡面前。


我也不忘放了几个在炭火上,等烤到橘皮微干,就是冬日里难得的美味,这是项歌曾教我的。


杜衡却并不吃橘子,只看着炭火发呆,等第一批橘子烤得焦黄,他才低声问我:“白芨,你也觉得我不救谢仲,是做错了吗?”


杜衡甚少询问我的看法,我有些诧异,谨慎地挑拣着措辞回答:“谢将军聪慧,想来在出发前对此行的危险就有所预料。他请命前去,怎么也怪不到将军身上。”


杜衡轻笑一声,取了个橘子剥开:“你倒是替我推脱得干净,这么说来,项歌来找我理论,完全是无理取闹咯?”


我低下头,也许杜衡不该放弃谢仲,但斯人已逝,我又怎么忍心再在他心上插刀?


杜衡在细心地挑去橘瓣上的每一缕白丝:“我是将军,所谓将军者,是背负全军性命的人。在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人,都和我有关。”


“若有人因为我决策的错误而死,那便就完全是我的罪孽,是我的愚蠢和敌人同谋,杀死了他们。”


“但战场上不死人是不可能的,我所能做的只是让他们死的有意义。”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杜衡终于剥好了橘子,把那个干净滚圆的橘球放在了我面前:“作为将军,我不得不将士兵看作棋子,争取全盘的最优解。”


“将谢仲交换出去,是我作为将军的职责,但作为所为十余年的好友,这依然是毫无疑问的背叛。”


“将军。”我实在不知怎么安慰,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苍白,“将军的天职就是如此,您实在不必自责。”


杜衡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十九


在我记忆里,那个夜晚之后,杜衡就很少提起谢仲。他变得越发沉默,也越发忙碌。


玄旌军像是逐渐苏醒的巨兽,它潜藏在水下的力量被完全调动了起来。将军府里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进进出出。他们的来去都极为隐秘,并且同样带着一声煞气。


我同样也很忙,项歌走后,杜衡直接让我兼了亲卫队长,在加上谢仲不在了,整理情报之类的差使也落到了我头上。


我一个人承担了从前三个的工作,如果不是看在杜衡实在憔悴的份上,我早就罢工抗议了。


没有项歌,其他亲卫不敢在杜衡面前放肆,将军府变得格外冷清。就算是和以前一样的工作,现在做起来,我却觉得分外沉重。


更何况,我的本职工作也与以前不太相同了。杜衡不再要求贴身保护,更不再要求我为他做甜点,相反地,我越来越频繁地出入皇族与重臣的府邸,替杜衡探寻某些藏在暗影里的秘辛。


终于,看完我从齐王府中盗出的一份文件后,杜衡长久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果然是你,齐王殿下。”,对上我疑惑的眼神,杜衡难得的解释道,“西凉的援军是他请来的,火药也是他提供的。”


“本该牵制西凉的凉州守军,也是得了他的暗示,才偃旗息鼓,放任西凉军离开。”


“齐王是真的很想让我死啊。”

杜衡神色平静,但瞳孔中似有压抑到极致的黑焰燃烧:“这些人,一个不少地,都要付出代价。”


没错,害谢仲惨死的祸首,怎能轻易放过。


我郑重地单膝跪地,行了标准的效忠礼:“请将军下令。”


二十


杜衡的计划说起来很简单,他准备在辽国再次来犯时,以白捡的军功为饵,诱得齐王前去,然后在战场上寻机将齐王就地格杀。


我的任务依然是暗杀,不过对象不再是辽国的军官,而是随军前去的齐王。


虽然齐王该死,但设计皇子的计划依然让我有些紧张,不自觉吞咽了好几次唾沫。


杜衡似乎发现了,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你一直是把计划置于自己之上的优秀刺客,放心,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低下头,努力让声音平稳:“谢将军信任。”


杜衡轻笑一声,起身开窗,夜晚清冷的风吹进屋子,把我激得打了个寒战。


杜衡背对着我,月光将他的墨发染得莹白,乍一看像是霜雪满头:“当年谢仲也曾在这月下作诗,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能回来。、


“白芨,我欣赏谢仲的才情,欣赏项歌的赤诚,欣赏你的,坚强。”


“当年我在黑市里看见你,你安静地跪在瑟瑟发抖的人群里,不恐慌也不求饶,只是尽量护住自己的头面。”


“那时我就知道,哪怕当初我不出现,或者哪怕没有我,你也知道该怎么活下的吧。”


二十一


辽国的进攻就像是夏秋之际的暑热一样,不管百姓的哀嚎,也不管士兵的抱怨,每年准时准点地到来。


只不过这次,伴随着辽国进犯的消息传来的,还有甚嚣尘上的流言。


传闻辽国非杜衡不能破,边境之的的百姓已经不知圣上,只知杜衡。甚至还翻了杜衡曾在边关居功自傲,不听将令的旧事。


这些传言都是杜衡派人放出去的,毕竟他要给齐王一个名正言顺督军的理由。


果然,在朝堂上长达数日的扯皮和争辩后,皇帝下达了齐王督军的旨意,太子对此保持了沉默,毕竟他作为储君,也担不起君王的猜忌。


这次北上因为有齐王的监视,我们一路上走得谨慎又缄默。


杜衡的睡眠越来越差,甚至整晚整晚地咳嗽,咳着咳着,我就闻到了隐约飘过来的血腥。


是最近的劳累牵动了陈年的旧伤?


我不知道,也不能去问。杜衡既然没有说,那便是不愿说。他不愿说的事情,怎么问都是没有用的。


除此之外,杜衡一如往常,唯一的异常是越来越嗜甜,我做甜点时都快把糖加到和面粉一样的分量,他却依然皱着眉头说寡淡无味。


我不敢把糖继续加下去,只好用甘草代替白糖,总算勉强让他满意。


就这么凑合了半个月,我们总算到了北疆。


北疆的风依然凛冽,铁梳般刷过荒芜的戈壁,卷起黄土砂砾,能在人脸上刮出血口。


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沙尘里的敌军,还有身边不怀好意的齐王。


二十二


战争已经开始了。


辽国的骑兵已经洗劫过数次边塞的村庄,而最近十几日却安静得古怪。在边塞久居的将领都知道,这是他们在为即将到来的猛攻做准备。


齐王的指挥却塞北的天气还要玄幻,他在大帐内指着地图高谈阔论,帐内的将领们却听得面面相觑。


辽国的大军到来在即,他竟要将青州的驻军主力-玄旌军,派出去长线侦查。


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他蠢得也要有个限度。就算如此急切地想要葬送玄旌军,他好歹也顾虑一下自己的安危。


他现在人在青州,玄旌军一去,青州守备空虚,一旦被辽国攻下,他就如此自信,一定能全身而退?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京城贵族真是根深蒂固地傲慢,总以为受伤、死亡这类厄运只会降临在下等人身上,而他们自己蒙天所佑,永远高枕无忧。


又或许在这场阴谋中,齐王只是被当枪使了。我实在无法想象他这样的智商,怎么有信心觊觎储君之位。


不过这或许正合杜衡的意,在众人或诧异或惊恐的目光中,杜衡笑着领命。


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算计齐王的难点就在于如何将齐王卷入荒僻之地的战斗。


若是如往常一样在正面战场作战,别说齐王皇子之尊,八成去不了前线,就算激得他上阵冲锋,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好下手。


但在侦查任务中就不一样了,在方圆百里无人的大漠里,就算抛尸野外,隔一个晚上去找,估计也只能找到一堆白骨了。


二十三


齐王的命令十分紧迫,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做出发前的整备。


在这三天里,有将领迫不及待地前来奚落嘲笑,也有同僚忧心忡忡地找杜衡商议对策。但无论是齐王还是杜衡,对此都保持了缄默。


我不知道齐王在想些什么,但我们已经为他准备了数个备选计划中的一个。


在出发前夜,我会设法将齐王劫出营地,让早已准备好的替身应付他的部下。等玄旌军出发一日后,那个替身才会借故消失,重新静默。


等齐王的部下发现他们的殿下不见之时,玄旌军已在百里之外,他们自己的护卫不利,无论怎样都怪不到杜衡头上了。


这个计划甚至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顺利。


不得不说,齐王是个实打实的蠢货。在战事如此紧张的前线,他甚至依旧趁夜进城玩乐。于是,我们甚至省去了,将他骗出营地这一步,轻轻松松就将他迷晕,藏在了玄旌军中。


直到我们第二天出发,整个营地无人发现异状。


出了青州,行了一日便到了永县。杜衡令大军原地休整,只让几个知晓此事的侍卫,避开众人,将换装过的齐王带到了永县的城墙下。


齐王岂自酣睡未醒。


杜衡冷笑一声,亲手提了桶冷水当头浇下。


二十四


哗啦一声,齐王终于迟缓地动了动眼皮,反复眨了几下,才彻底睁开眼睛。


他甩了甩头,抹去满脸的水珠,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会,似乎对自己浑身湿透的现状十分困惑。等他终于抬头看见杜衡,眉毛都纠结得皱成一团:“杜将军?”


杜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一言不发。


他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尴尬地扯了扯那件湿透了的陌生外衣,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杜将军,发生什么了,是敌袭吗?”


杜衡再次冷笑,撩起长腿,沉重的军靴落在齐王肩头:“没有敌袭,只是本将想着殿下难得来北疆一趟,恐还好好领略大漠风光,特意带殿下出来看看罢了。”


“大漠风光…”,齐王环顾四周,终于发现自己身在永县的废墟之中,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杜衡,谁允你自作主张。”


“本王…”,齐王粗重地喘息,目光恨不得把杜衡盯了个对穿:“杜衡如此以下犯上,你们还不把他给本王拿下。”


我和那几个侍卫动都没动一下,场面安静得有些尴尬。


齐王的面皮抽了抽,腰背塌了塌,双手无措地揉捏着衣角,尴尬地笑了几声:“杜将军,刚刚我开玩笑呢,您把我带到这,也是玩笑对吧,哈哈。”


他那泡水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意识到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无论是杜衡还是我们,都不会买齐王这个称号的帐。


“玩笑?”杜衡眯起了眼睛,嘴角微扬:“是啊,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齐王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殿下上次派人暗杀我不成,就把装备了火药的西凉军放过来和我作对,也是个玩笑吧?”


齐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没想到他那嵌在肥肉里的眯眯眼竟然还能睁得那么大。这下,他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声音一起发抖:“你…你怎么…知道。”


啧,甚至没否认一下就招了啊。


“为什么?”杜衡的声线依旧平稳,但我已能听出潜藏其中的暴怒。他缓缓抽刀,架在齐王脖子上,轻拉出一条血线,“看看殿下您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妄想着登上皇位吗?”


齐王彻底慌了,双手无措地在空中乱摆:“杜,杜将军,您听我说,这绝非我的本意。”


“哦?”杜衡声调上扬,刀刃更进几分,血珠汇成细流,顺着齐王的脖子淌下来。


“是父皇!”齐王的神经终于绷断了,毫无形象地大吼道:“是父皇让我这么干的。”


“父皇说了,只要干掉你,他就会重新考虑我的资质,给我竞争太子之位的机会。”


齐王慌得想用手去挡脖子上的刀刃,但终于没有直接握住刀锋的勇气:“杜将军,我,我一向敬重您,可我实在迫不得已啊。”


废墟间一片安静,只有齐王压抑不住的喘息和呻吟回荡。


“呵,这样啊。”杜衡抬起头,神色晦暗不明。齐王似乎以为说服了杜衡,眼中升起了些许希望。


下一秒,长刀铮鸣,齐王的人头伴着喷涌的血柱冲天而起。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二十五


从永县出发后,杜衡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偷瞄了他好几次,终于壮着胆子提问:“将军,您觉得齐王的话有几分可信。”


“一半一半吧,”杜衡正视前方,仿佛在寻找地平线上看不见的某个点,“皇帝想要除掉我是真,但说要给齐王当太子的机会就是扯淡。”


“在我们的陛下眼中,除掉我是为太子登基消除隐患,至于齐王,最多也不过是为太子准备的磨刀石罢了。”


“那您…”我想问他有什么打算,但又觉得这问题十分无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这是陛下的授意,除了引颈就戮,还能有什么打算。


杜衡淡淡地反问:“你还记得出发前我和你说的话吗?”


“什么?”


“白芨,我欣赏你的坚强,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觉得有些不详,只得像往常一样恭声领命。


杜衡的心思我一向猜不透,但我却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作为杜衡的刺客和暗卫,作为他的匕首和甲胄,我首先要护他周全。


二十六


齐王虽然死了,但他的命令仍在,我们依然要将侦查任务完成。


划定的侦查路线是从燕城出发,沿漠河向北,巡游戈壁,直至阴城。


这条路线曾是辽国的行军路线之一,运气好的情况下,我们不会遇到一个人,但显然,我们运气不太好。


离开永县七日后,我们遇到了辽国的主力,在短暂的交锋后,玄旌军退避扎营。


辽国的军队陈横在我们与阴城之间,在戈壁上与辽军强行交战,实非明智之举。如今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在补给耗尽之前,早日回到燕城。


玄旌军此次出征,只有一千骑兵,剩下九千全是步卒,机动性本就不能与多是骑兵的辽军相比,只能且战且退。


傍晚时分,杜衡下令将兵车首尾相连,列为圆阵,阵中帷幕相连,作为宿营地。


辽军已经追上来了,却并不急着攻打,而是松散围在我们营地周围,时不时放箭,防备我们靠近。

当夜,我陪着杜衡巡了一夜的营,辽军的人马在黑夜里影影绰绰,像是潜伏在暗影里的怪物,等着将我们吞噬。


第二天,我们以弓箭开道,继续南行,辽军没有和我们凶狠地对拼,只是与我们缠斗,拖慢我们的速度,像是经验老道的狮子,有失足的信心将猎物拖死在荒漠里。


就这么过了几日,我们人员伤亡虽不严重,但携带的箭矢几乎耗尽,粮草也所剩不多。日暮时分,我们退入了一处峡谷,准备稍作喘息。


此处离燕城仅有三日路程了,但以玄旌军现在的状态,这三日路程宛若天堑,遥不可及。


二十七


夜里,我在崖壁一处突出的岩石上找到了杜衡,他正背对着我,拄膝而坐,看着寂静夜色中的一顶顶军帐。


他听到我来了,却并没有回头:“箭矢将尽,玄旌军的步卒与辽军对战,将处于极大的劣势。”


“我不准备坐以待毙,明天我将下令分散夺马突围,项歌所属部队已列在第一批突围名单里,你有何打算?”


我单膝跪下,正如我已做过千百次那样,恭谨地行礼:“属下自当追随将军左右。”


杜衡轻笑了一声:“不必如此,我已是必死的人了,你不必为我陪葬。”


“我太年轻,军功又太高,皇上已经忌惮到不惜血本地铲除我。就算这次我活下去了,还会有下次。我如他所愿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握刀的手好像攥得太紧,掌心都出了汗,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那就换一个皇帝,等我们渡过此劫,再慢慢想办法。”


杜衡的声音笑意更浓,但听来还有种沉重的疲惫:“换个皇帝,然后呢?扶持太子?还是哪个傀儡皇子,等他们皇权在握,还不是得想着法干掉我。”


“就算我起兵造反,自己当皇帝,说不定等我年迈的一日,也会疑心起哪个少年将军。”


“坐在皇位上的是谁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但是白芨,我累了。”


“我死后,玄旌军会被打散,重新整编到将军麾下。也许他们仍旧会死在战场上,可至少,他们不必为我徒劳赴死。”


我咬紧了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劝慰他:“将军,不是这样…”


“好了。”杜衡侧过头,竖起食指贴在唇边,“我清楚我在说什么,这是我背负的重担,与你无关。”


“我知道,你一直是很想活下去的。因为想活下去,才会在人贩子手里都尽力体面,因为想活下去,才每一次都那么努力地拼杀,”


“活下去吧,以你的实力,冲出辽军的包围不是问题。”


是的,我一直都在努力活下去。可是如今,我活着的意思是杜衡赋予的,他若是不在,我就算活着,又该去往何方呢。


我低下头,加重了语气,像是在虔诚地念诵誓词:“属下是您的匕首和甲胄,如果您执意赴死,属下至少该陪您到最后一刻。”


杜衡似乎对我的固执无可奈何,叹着气回道:“那也只好随便你了。”


长夜悠悠,风倒灌进峡谷,吹响绵长的哀歌。


明天,一切都将结束,我将与杜衡,与玄旌军的旗帜一起,埋葬在这漫漫黄沙之中。


二十八


在漫长的寂静中,东方终于一点点发白,天要亮了。


按照杜衡的指示,玄旌军已经编为小队,准备好分散突围。


首先冲锋的是骑兵,马蹄轻踏黄沙,在簌簌之声中,雪亮的长刀悄然出鞘,挟着一去不返的阵式向辽军冲去。


可即便天色未明,辽军的守备也并未松懈,箭矢如雨落下,绽开一朵朵血雾。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人倒下,可在这过程中,最前方的队伍终于开始和辽军交锋。


骑兵之后,便是步兵。他们分成几队,沿着骑兵撕开的缺口深入,试图夺取敌方的马匹。


自从冲锋后,杜衡便再没有下令,他亲自上阵,驾踏雪,挥长鞭,带着亲卫队一起,直去辽军的中枢。


我跟在杜衡身后,随他一起深入敌阵,刚开始还较为轻松,长刀一转便能割下几个首级,可深入阻力就越大,敌军越来越密集,实力也越来越强。


长刀上的血已经粘稠到无法震落,我的手腕也早已酸麻不堪,但杜衡还在向前,我也不能停下。


主将的冠盖已经遥遥在望,可我们的后路也几乎被断绝,走到这个地步,已经几乎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亲卫队还剩下十余人,辽军集中兵力,组成厚重的人墙,将我们团团围住,再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我背对着杜衡,持刀喘息,放眼望去,近处是林立的长枪斧钺,辽国的主力被我们吸引了小半,也正因如此,四面的包围出现了缺口,远处,不少玄旌军已经顺利突围,正向燕城方面奔逃。


若有马匹,两日之内可到燕城,若是能多几人从此难中逃脱,我们和杜衡的牺牲便也不是毫无意义。


二十九


辽军的包围圈又紧了些,我驾马后退了一步,与杜衡的距离缩短到一尺,几乎能听见他轻声的喘息。


“白芨,你后悔了吗?”


我几乎以为这是我的幻觉,杜衡从不会给人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更不会讨论什么后悔的话题。


他自己从不后悔,永远坚定地朝着认定的方向前进,作为他的身边人,多少也养成了和他一样的脾性。


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否认了,毕竟我从未疏漏过他的每一句话。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轻笑,以及一句低声的呢喃:“可是我后悔了,白芨,我不该答应你来的。”


“果然到了最后,还是不希望你为了我陪葬啊。”


异变在一瞬间发生,我只感觉后颈一凉,四肢顿时失去了控制,紧跟着腰间一紧,我竟已经被杜衡带到了他的马上。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纵然我已是身经百战的刺客,纵然我已能在战场上取人首级,但只要是他,取我命门不过是一抬手的功夫。


因为我对杜衡从未有过防备。


杜衡左手揽住我的肩,低头看着我笑道:“小白,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要自己保重了。”


“这是我的命令哦。”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神情竟是从未见过的轻松,像是旅人在漫长的路途结束后终于卸下了重负。但他的瞳色隐约染上赤红,双颊也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


我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想要阻止,徒劳地张合双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让我骑上他的踏雪马,将我的双手扣上马缰。他自己换了我的马,驾马折返,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长鞭再次出手,带着更快的速度,瞬间绞碎了后方几个长矛兵的武器。


我趴伏在马背上,眼角湿润冰凉,心口更是一片冰寒。


当年习武时,师父曾告诉过我,杜家心法的最后一节,是以经脉尽碎为代价,短时间引爆内力,提升数倍的实力。这节的威力太大,非杜家嫡系子弟,不能修习。


“亲卫队,全体后撤,这是命令。”杜衡喝道,转身带头突围。


长鞭如银龙,在我们左右游走,重重包围中,杜衡硬是以一人之力,杀出一条生路。


在突围快要完成的时候,他再次下令亲卫队回撤,自己却再次转身迎敌。


我被裹挟在亲卫队中,拼命扭头回看,只见他一人站在马上,站在刀光与血色重围里,只有一人,却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踏雪载着我渐行渐远,杜衡的身影也逐渐缩小,终于淹没在辽军的潮水中。


三十


踏雪真不愧是匹名马,载着我这个毫无知觉的骑手,居然真的能毫发无伤地回到燕城。


虽然还不如死在那个峡谷战场里。


由于亲卫队吸引了兵力,以及杜衡最后的阻击,大半的玄旌军都平安来了。


只是他们已经不能再被称为玄旌军了。


齐王的失踪已经成了悬案,但在玄旌军离开燕城的第二天,皇帝便指派了朱、何二位将军增援燕城。很难说皇帝不是对燕城之事早有预料。


杜衡已逝,退败的玄旌军归来后便被重新整编进这两位将军麾下。


普通士兵的意见自然无足轻重,但玄旌军中仍有将领不满意这样草率的安排。


那两位将军对于他们竟是意外的宽仁,允了他们退伍还乡,安享晚年。


我是杜衡的亲卫,本不在玄旌军之列,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回到燕城后,久久未曾有人来寻我,我也没有寻觅归处的兴致,日日茫然地在城中徘徊。


燕城也算是我们每次北行的必经之地,杜衡在时倒不觉得,如今故地重游,才发现处处都能让人想起他。


想起他曾带着我们三人上城楼巡视,想起他曾在校场亲自教我骑射,想起城西有一家铺子售卖他最爱的椰枣糖。


我在一家酒肆里看见了项歌。他在一碗接一碗得饮酒,身上的战袍似乎久未更换,还带着大漠的沙尘,和扑面而来的酒气。


项歌醉眼朦胧,却好像认出了我,把一个酒碗惯在我面前,拎起一坛酒就往里面倒。


我也没有说话,将那碗酒倒入喉中,辛辣的酒味先刺激口鼻,再灼烧食道,但我却在这自虐般的醉饮中,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


我和项歌喝了很久,喝空了十个酒坛,等到店家忍无可忍,把我们赶出去关门打烊时,已是深夜,夜空澄澈,孤月高悬。


我们已经醉到腿软,相互搀扶着走向驿站。


街巷安宁,寂无人声,驿站似乎远在天边,只有我们走在石板上的踢踏声枯燥地重复响起。


夜风一吹,我的醉意也蒸去大半,麻木多日的神经在这踢踏声中居然获得了片刻安宁。


望向云中皎月,我又想起了杜衡最后的战斗,杜衡,杜将军,将所有人送回燕城,自己独自赴死,就是你长久思虑所得的,称心如意的计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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