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那片松
2023届高二北辰班 高嘉悦
霜来雾走,雪落苍松,绵针故土,育我乡魂。
寻,一把油纸伞,罗素裙,红妆淡静,眉宇留春;藏,一池海棠红,游鱼戏,泛水新荷,荫茂疏月;留,一片红叶,皎洁月,栀子浓香,稻谷金黄;爱,一山松林,情归处,瑞雪纷飞,山峦初白。泛泛年轮十七匝,我欣赏过各式各样的春夏秋冬,见过小桥流水的宁静,看过苍山傲雪的宏伟,最忘不了的,情至深处,最是故乡的一山松林。
“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松柏傲寒,在万物凋残的时节,唯青松卓然挺立。故乡的松林亦是如此。故乡的冬天,冰雪纷飞,一连数日。天晴时雪已然很厚,几乎没过膝盖。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故乡的雪。故乡的雪是能吃的,胜过小摊上的棉花糖,更胜过冰柜里的雪糕。雪落在睫毛上,藏了泪水;落在屋檐上,隐了人家;落在绯梅上,染了红霜;落在那片松林里,傲了君子。这片松柏林,在小时候的记忆里,更像是雪中君。瑞雪凝枝,压弯了枯树,催回了离乡人,湮灭了路的踪迹,但它无法改变这片松林。雪落时傲然挺立,雪停时争相向阳。
那时,每当落雪,我总喜欢跑到林子里去,地上的松针被雪覆得严严实实。踏在上面,像是踏在云朵上一般,自己也宛如仙人游荡于自然的馈赠中。当我在凛冽寒风中看到松柏脊梁坚挺岿然不动,尤其是在沉重积雪下看到未被掩盖的苍绿色,幼小的心灵早已种下一颗,永不服输,永不沉浮的种子。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十二岁那年初春,皑皑白雪挡住了春日气息,天地间一片苍茫之时,我第一次经历生死之事。当棺材入土,我第一次明白何谓人死不能复生。坐在空荡荡的老屋里,看着悲痛的父亲,远眺那片松林,想到与奶奶度过的日子。寒来暑往,岁岁年年,曾经总觉得一切都是永恒,理所应当。后来才明白与亲人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生命给予的礼物,而这一切终究会结束。自那以后,故乡对我来说,真正成为客地。除过清明、春节,似乎很少回到那里,但那片松林依然在心中。奶奶的老屋在松林对面的山埂上,奶奶的坟在松林对面的田野里。松柏有心,送去这片土地上的一个个老人,又迎来一个个新生命。松柏有情,守着这片土地,这里的亡魂,这里的乡根。
从那时起,松柏成了我记忆里的守墓人。青翠苍绿,石头在山涧堆叠,似乎亘古而然,而隔着一层薄薄泥土的墓中人,早已归化。墓外人,则如天地间的过客一般,只有短短几十载。我们的一生都在回忆,其实那不是有情,那是因为愧疚,因为懊悔,因为总觉得亏欠那个给予过我们很多的人太多太多。故乡的松林在我十二岁那年教会我的,叫作“珍惜”。人生没有永远,来日并不方长,活好当下,珍惜眼前,不要让今天的平常成为明天的奢望。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再回松林已是十七岁的夏天。村落大部分都是空宅,水泥路取代了泥泞小道,曾经碧绿的田野早已荒芜,唯余那片松林郁郁如前。松林上面是层层叠叠的针叶,下面是厚厚的松针。灼人的夏阳斜挂在苍松的枝叶上,将整片的阳光分成熙熙攘攘的斑点。伏在柔软的松针上,屏息凝神,山泉叮咚,婉转鸟鸣,此起彼伏。你说是交响乐,却少了些空灵,你讲是古乐,又少了些气势。
偶然发现松柏华盖葱茂,但大多生长在纵深的山间底部,而那些随风飘荡的小草却长在山顶上。寸长小草却高于百尺松林,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古往今来,纨绔子弟浑浑沌沌过舒服日子,寒门子弟踽踽独行,却难有一番酬志的机会。是世道不公,还是命中注定?都不是,要知道,正因为是涧底客,才会努力生长;正因为有不公,才会奋斗;正因为有苦难,才会坚强。十七岁的夏天,这片松林告诉我:“如果命运是世界上最烂的剧本,那就争取做自己人生最好的演员。”
泛泛年轮十七匝,故乡的松林,始终如一。养育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故事,承载着这片土地上的乡情。很庆幸自己的童年、少年、青春有这片松林点缀。别人的故乡,留给他们回忆;我的故乡,启迪我做人。做一位雪中君,孤傲而不骄躁,低调而不沉浮;做一位守墓人,行远而不忘本,且过且珍惜;做一位涧底客,微渺而不卑贱,普通而不平庸。
雁南燕北,冬去春来;山有乔松,行有所为;不怜卑谷,守我荒冢;故土苍松,是为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