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对于一只鸟来说,并不是一段美好的时光。秋天的早晨,尽管太阳已挂在天边,感觉还是有点清凉。一只鸟站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唧-”叫了一声,一会又“唧-”叫了一声,声音有点疲惫,看上去似醒未醒,睡眠不足。
在清晨,似乎所有的鸟都是这样,感觉萎靡不振。也许,刚刚醒来的鸟,羽毛被露珠打湿,翅膀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凌乱。虽然它们习惯性地抖抖翅膀,抖落一些露珠,但潮湿的空气和凉风,依然让它们感到一丝寒意。因此,单调的鸣叫,是它们对早晨的一种抗拒。
落在树枝上的那只鸟,是一只绣眼鸟。它就站在距我十多米的一棵玉兰树上,因为清冷,少了平时的活跃,只是偶尔叫一声:“唧-”鸣叫声有气无力。
眼前的绣眼鸟,看上去有点孤独、寂寞、慵懒。太阳蹿出一人多高,阳光照在树的叶片上,发出凝重的绿色光芒,树叶上的露珠慢慢地融化,化成一缕雾气,瞬间消失。那只绣眼鸟依然蹲在树枝上,阳光照在它身上,它熟视无睹,那种习惯性的抖动翅膀,也被它省略了。
我不知道它是生病了,还是睡眠不足?也许它是真的太孤独了,在孤独中享受着阳光和风的抚摸。孤独是需要宁静的,在宁静中缓解孤独带来的郁闷。人孤独的时候,就会独自坐在屋内,或者是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在寂寞的时光里,排解内心的孤独。如此说来,鸟与人一样,是有思想的。
看到它孤独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在乡下,我养过的那只绣眼。那是一只雄性的红肋绣眼,体形漂亮,鸣声悦耳、双音多变,看着令人喜爱。抓住那只绣眼鸟后,我给它扎了一个很美的鸟笼,给它最好的食物,可是那只绣眼并不领情,不停地在鸟笼里扑腾。再后来,独自蜷缩在鸟笼的一角,半天也听不到一声鸣叫,似乎是在抗议。
为了调教它,我给鸟笼套上笼套,绣眼鸟套上笼套,就不会在笼子里乱撞。套笼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调教它鸣叫。绣眼喜欢在灯下鸣叫,白天用笼套罩住鸟笼,晚上开灯后去掉笼套,鸟就“唧啾唧啾”地叫个不停。绣眼的鸣叫声悦耳动听,有高、中、低三种音调,听起来有带水音的、有像虫鸣的,最洪亮的鸣叫像夏天的蝉鸣,音域宽广,鸣声持久,养鸟人称之为绣眼鸟中的上品。
但是,那只绣眼鸟很少鸣叫,偶尔鸣叫一声:“唧啾-”听起来很微弱,好像我没有喂它食物,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后来请教一位养鸟高手,他说,养绣眼,最好是养一对,容易成活。我下了很大功夫,想给它找一个伴,就是找一只雌性的绣眼鸟,虽说绣眼鸟不怎么怕人,但不容易捕获。因此,抓一只雌绣眼,未能如愿,最后我不得不把它放飞。
眼前的绣眼鸟,是不是在等待什么?我想起前天,那只死去的绣眼鸟。
那是一只雄性的绣眼,额头宽阔,背部草绿色,两肋有栗红色条纹,鸟体修长,看上去玲珑秀丽。那只鸟不知为什么,飞进了单位的走廊,走廊是封闭的,用天蓝色的玻璃密封。那只绣眼鸟飞进走廊后,看到来来往往上班的人,受到了惊吓,在走廊里飞来飞去,可能是急于脱逃,误把玻璃当蓝天,一个劲地往玻璃上撞。
我把密封的窗口打开,想让它飞出去,可它总是找不到窗口。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那只绣眼鸟就从玻璃上掉了下来。我急忙过去,想把它捡起来放到窗外,没等我走近它,它就惊恐地飞起来,然后又一头撞在玻璃上。看着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想是撞晕了吧!我把它放到院子里的草坪上,心想,休息一阵,凉风一吹,它就醒了过来。
中午下班,我走到草坪上,看那只绣眼鸟。走近看,发现一只绣眼鸟,在草地上蹲着,它的身边,是撞晕的绣眼鸟,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惊飞了蹲着的绣眼鸟,它“唧”的一声,飞到了草坪边的玉兰树上。再看躺在地上的绣眼鸟,早已没了呼吸。
这只绣眼鸟,是不是前天蹲在死去的绣眼鸟旁边的那只鸟?它们是不是一对夫妻鸟?我不知道,绣眼是不是贞鸟,是不是那种生死相随的鸟,但我愿意相信,这只绣眼鸟,就是前天死去的绣眼鸟的妻子,它是在等待丈夫回来,回到它的身边,生儿育女,比翼双飞。
突然,一种莫名的伤感,在我的心底涌起,为一只死去的绣眼鸟,还有那只在忧伤中孤独等待的绣眼鸟。其实一只鸟,不管它们是死是活,对于人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它们的微不足道,人类的杀戮,从未间断。何况,那只绣眼鸟的死,只是个意外。
此时此刻,我看着那只鸟,我就觉得,它应该是那只死去的绣眼鸟的妻子,它的孤独,或者说是忧伤,都是为了一个诺言。两只鸟结为伉俪,就是一个无声的诺言。为了坚守诺言,它选择了等待,等待爱的归来。
我无意再纠结了,天地之大,自然万物,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也许一只鸟的消失,就是另一只鸟的新生。活着,就要快乐。快乐地活着,是对死者最好的怀念。不知道那只鸟是否懂得这个道理。
那只蹲在树枝上的绣眼鸟,依旧蹲在那里,依然是那样的颓废。太阳越来越高,两只绣眼鸟从院墙外的杨树上飞了过来,站在它身边的树枝上,唧唧啾啾叫着,似乎是与它说话。可它对同类的到来,无动于衷。可能是感到无趣,新来的两只绣眼鸟,叫了一阵,然后忽扇着翅膀飞走了。寂静的树枝上,只剩下那只孤独忧伤的绣眼鸟。
我走出办公室,捡起一粒石子,向绣眼鸟抛去。我听见“嗖”的一声,一只鸟箭一般弹向天空。鸟飞过,天空中响起一串“唧啾-唧啾——”的鸣叫声。
这也许就是一个生命新的开始。我想。3
祖克慰,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散文集《观鸟笔记》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