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标题:《满江红》:剧情反转得失谈
文丨石川(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1905电影网专稿 节前,电影频道约我对张艺谋新片《满江红》做个预测。当时我猜,《满江红》很可能是《三枪拍案惊奇》的一个升级版。为求自证,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就跑去影院怒刷了一遍《满江红》。
不出所料,一样的幽闭时空,一样的密室悬疑,一样的黑色喜剧。不同在于,《满江红》的剧情布局和主题格调上都比《三枪》更精致、更高级,就此而言,说它是《三枪》的升级版也不无道理。
《满江红》给人最深的印象是,这个发生在闭锁时空中的悬疑故事具有高度的戏剧假定性,某种程度上也再次印证了张艺谋对传统“三一律”的特别痴迷。比如封闭的叙事时空,似乎已成为张艺谋电影一种“签名式”的铁律。
从《菊豆》(1990)的染坊到《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深宅大院,从《金陵十三钗》(2011)的基督教堂再到《阻击手》(2022)的前线阵地、掩体,无不是在一个封闭的时空架构中让角色去达成一项特定的使命。
《满江红》亦复如此,所不同的是,《满江红》对时空的限定更加极端,不仅将空间死死锁定在高墙大院之内,并且还将故事时间严格限定在“一个时辰”,使其与影片的放映时间大体同步。这属于一种叙事形式的极端化,它是一步险棋,走对了就能险中求胜,走错了就会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据媒体报道,《满江红》的故事缘起,是因为山西当地原本就有这样一座仿古院落。剧情的最初灵感便是以此物理空间作为依据。那些被重重高墙分割联结的院落、楼宇、房屋、甬道,曲折蜿蜒、峰回路转,不仅适合设置陷阱,隐藏诡计,也非常便于营造暗流汹涌和杀机四伏的叙事迷宫。
穿行其间,感官和心理的局促、压抑、惶恐,大概率会让人生出一种身陷囹圄的突围冲动。于是,阻隔、围困、逃离与僭越,便成为此类幽闭空间带给人的一种特定心理体验,也为影片《满江红》提供了最基本的类型基调。
电影的特质在于时空的自由,而《满江红》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时空的高度闭合决定了剧情不可能向更广阔、更丰富的社会场景有太多横向扩展,相反,它只能在此有限的时空中辗转腾挪,尽力去做纵向开掘。这就决定了故事脉络不得不建立在不断“反转”的剧情之上。
因此,构成人物性格弧线的基本逻辑就成了从“伪装”到“揭示”的循序渐进。张大(沈腾饰)、秦桧(雷佳音饰)、何立(张译饰)、武义淳(岳云鹏饰)、瑶琴(王佳怡饰)等一众角色无不如此。唯一例外的是易烊千玺饰演的孙均。这个角色的性格弧线,可以被描述为一种个人良知的觉醒,并由此完成了角色从鹰犬到英雄的人格升华。
剧情的走向也是处处反转。故事始于追凶,中间转向截回密信,再到最后发现并传播岳飞“遗诗”。这种层层剥笋的结构,让整个剧情被赋予了一种俄罗斯套娃般的叙事趣味。毫无疑问,这个过程需要缜密的编剧构思和高度的写作技巧。
这就不得不去讨论人们究竟应该如何去理解“技巧”二字?文坛巨擘巴金曾经说过,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这里的“无技巧”指的当然不是技巧的匮乏和缺失,或对成熟技巧的视而不见,相反,它描述的是一种高度的技巧性,一种不着痕迹、不假雕饰、大象无形、浑然天成的至高境界。
具体到“反转”的设置,也需要这样一种“隐身性”的自我诉求。要做到隐匿编剧的匠心于无形之中。使得“反转”的过程和结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落实在写作上,所谓“反转”绝不是突兀孤立、毫无因由、没头没尾的大脑急转弯,而是要去营造一种彼此前后呼应的因果关联。如同希区柯克说的那样,前面出现一把刀,后面就要让它见血。前者是因,后者是果,因果相循,方为有机。
剧情中的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对其结局有了预设,前面就一定要有伏笔、有暗示、有铺垫、有渲染。只有熟练掌握了这一点,才可能达到“寓意料之外于情理之中”的剧作目的。
如果以此考量《满江红》的剧情和人物,则不足之处所在多有。最明显的莫过于真假秦桧的设置。影片最后,两个秦桧居然来了个真假同框,假秦桧居然还能壮怀激烈地当众吟诵岳飞遗诗。这个“反转”不可谓不出人意料,但也太过跳脱“情理之中”,于情于理都还缺了一些说服力。其得在于也许满足部分观众的观影快感,其失则在于不免显得生硬、斧凿和匠气。
电影在叙事技巧上的每一次进步和提高,固然都值得我们肯定和鼓励,但也应该警惕一种对技巧的误读,那就是忽略了技巧本身所应具有的“隐身性”,而将它作为一种外部“奇观”来展示给观众。毕竟,无论何时何地,形式大于内容,永远都是创作者应该避开的一个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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