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鱼鹿 砍柴书院专栏作者
“中国不能失去山东,就如同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刚过了三十岁的顾维钧站在会议室上,慷慨激昂地进行了一场轰动世界的演讲,座下有人窃窃私语。
这是近代史上,中国第一次对西方列强说“不”。
顾维钧的一番言论,出现在《费加罗报》等多家重要报纸上,轰动了整个巴黎以至欧洲。
一场规模巨大的运动从学生当中爆发开来,人们举着横幅,在街头游行、抗议,北大成为爆发的源头,五四运动由此而来。
北京学生界宣言中,字字悲愤:“山东亡,是中国亡矣。”
今天,正逢五四百年纪念,每年今天,想到顾维钧,便忍不住热泪盈眶。重提当年,依旧可以感受到曾经那些“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青年风骨。
探溯源头,我们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名叫顾维钧的老人的身影。
历史学家唐德刚曾在《晚清七十年》里提到,中国百年以来出来了两个半外交家,分别是:一个李鸿章,一个周恩来和半个顾维钧。
顾维钧之所以是半个,并非因为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受制于南北两个政府,从未得到外交家应有的决策权。
在颠沛流离的时光中,顾维钧始终活跃在外交舞台上,极尽全力为中国,能多争取一分便多争取一分权益。
1888年,顾维钧出生在上海嘉定城外一座老宅子里,哇哇落地的哭声与这个已经动荡不安的社会交叠在一起,似乎预示了这个国家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未来。
中西交融的环境,滋养了顾维钧的童年,扩展了他的视野,同时也刺痛了他的心。
当年,年少的顾维钧路过外白渡桥,亲眼看见一位英国人坐在黄包车上,用拐杖抽打着中国车夫。
一面是十里洋场,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另一边是寒屋陋室,饥儿寡母。
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我从小就受到这些影响,感到一定要收回租界,取消不平等条约。”
命运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些人出生的时候就在深渊之下,孤立无援。
身处一个长久积弱的国家,顾维钧在国际外交上毫无话语权,在国内也被多次排挤打压,甚至遭遇暗杀。
陆征祥说过:“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
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顾维钧却凭借着一腔孤勇,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外交奇迹。
1919年1月18日,巴黎和会在凡尔赛宫举行开幕式,中国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出席会议,商讨收回山东的事宜。
然而这场会议,却把各个国家划分成了三等,中国为“最末一等”,只有两个席位。
当时的北洋政府,作为战胜国的一方,却收到通知,要将德国在山东的特权转交给日本。
面对冷冰冰的现实,中国代表团心灰意冷,团长陆征祥因病住进了医院。
在和会最后的一段时间里,顾维钧一人撑起了为中国维权的职责,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中国的正当要求都一再被拒绝。
电影《我的1919》之中,还原了这样一段发言:
"我想问问:这样一份丧权辱国的合约,谁能接受?
"所以,我们拒绝签字。
"请你们记住,请你们记住: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这沉痛的一天。"
在巴黎和会闭幕典礼上,西方列强欢宴庆贺,唯有那两把原本留给中国代表团的椅子上空荡无人。
顾维钧已经乘着车,行驶在了黎明的晨曦中,他离开了巴黎,用强硬的态度拒绝签字,暗暗进行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而这场较量的背后,撑起的却是中国人的脊梁。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也用行动交了一份优秀的答卷,中国也开始一步步夺回了丧失的主权。
1922年2月4日,历经整整36次谈判,顾维钧出席了华盛顿会议,终于代表中国与日本签订了《解决山东问题悬案条约》。
其中提出:日军撤出山东省,胶州湾德国租借地和青岛海关的主权归还中国,胶济铁路由中国赎回。
至此,《凡尔赛条约》 关于山东问题的决议,得到了重要修正。
中国收回了山东和胶济铁路的主权!
如今,那些波澜壮阔的岁月已经渐渐沉寂,和平年代的我们,只能在一本本厚重的书籍资料里摸索着历史的痕迹,但唯独青年之精神,从未改变。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东北沦陷,日本成立“伪满洲国”政权。
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下,顾维钧跟随着国联派出的一支调查团来到东北考察。
这支调查团,由英国爵士李顿率领,包含英,美、法、徳、意等5个国家的代表。
在调查团开始行动前,顾维钧收到了多份威胁与警告,日方派人多番阻挠,甚至试图收买铁道工人,在车厢内安装炸弹。
而他开口:“当祖国征召我时,我就是一名战士,义无反顾!”
然而,调查团每到达一处地点,日方便派人将当地粉刷一新,墙上也故意贴满了人民拥戴伪满洲国的大字报。
从小生活在内忧外患环境之下的顾维钧,深深地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出虚假的闹剧。
他需要的,不仅是各地民众偷偷送来的陈情书,他更需要不容反驳的证据。
曾经驻扎在哈尔滨的抗日将军马占山,一边和日军周旋,一边将搜集的日军侵虐中国的证据装进一个信封。
几经波折,这封信才被塞进了顾维钧卧室房间的门缝之下。
最终,国联大会以42票赞成,日本1票反对,通过了《李顿调查团报告书》决议,申明不承认伪满洲国。
《顾维钧回忆录》中提到这样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外交上却不能接受这条成语的,因为国家是不能任其破碎的。”
是的,国家是不能玉碎的。
在伪满洲国,顾维钧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也正是怀着这样的信念,他更能挺直脊梁,将真相悉数拨开,呈现在全世界的面前。
回顾过往的五十五年外交生涯,顾维钧走得并不顺利。
他曾历经多个政府,甚至两度沦为战犯,又两度被洗刷罪名。
1928年,北伐战争落下帷幕,南京国民政府列出了一份名单,一大批北洋政府的要员被通缉,顾维钧赫然在列。
刚刚过了不惑之年的顾维钧,为了躲避政治风波,不得不远赴国外。
年近中年的他,掀开车帘,站起身来,对着祖国的方向,接着摘下帽子,躬身一拜。
这是顾先生第一次沦为战犯。
远在他乡的顾维钧,仍然心系祖国安危。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南京国民政府迫切需要一位像顾维钧一样的外交人才,在张学良的主张之下,顾维钧再次回国,投身进外交岁月之中。
在此期间,顾维钧先后担任了驻法、英,美大使,出席了旧金山会议,参加《联合国宪章》起草工作,并代表中国在宪章上第一个签字。
造化弄人,二十年之后,国共内战局势即将尘埃落定,新华社发布了43名国民党战犯名单,顾维钧也是名列其中。
这是顾先生第二次沦为战犯。
顾维钧不得已退至台湾,并出任了海牙国际法庭法官,国际法院副院长等职,晚年退休后便定居美国。
直到1972年,中共代表团成员章含之受毛泽东之托,拜见顾维钧,并邀其访问大陆。
彼时,顾先生已经84岁高龄。
而这段坎坷起伏的经历,与他的爱国观念息息相关。
在顾维钧的一生中,始终不变的主线便是:爱国。
“我对任何派系都没有敌意”。
他曾说:“各政党之间的不和实无必要。至于主要的问题,各政党的看法并没有大的区别:都希望中国强大,只有强大,中国才能取得国际大家庭中应有的地位。”
自古落后就要挨打,顾维钧深知这一点,硬生生地将弱者带上了强者的舞台。
在顾老的心中,党派概念和政治差异显得无足轻重。
在国民政府任职期间,顾维钧就曾不顾蒋介石反对,推荐共产党人董必武作为联合国代表。
顾先生心胸极为开阔,他这样写道:
“我和董必武先生交谈过,觉得他和众人也没有多大不同,他年事稍长,但通晓国际事务,这使我顿感惊奇”。
退休后的顾先生,身在美国,心中却依旧对祖国念念不忘,甚至将自己珍藏了半生的明代“嘉定四先生”的墨迹献给了祖国。
他眷念着故土的一切,家乡的塌棵菜和罗汉菜多次出现顾老的梦中,每次都要嘱咐孩子要去家乡看看。
在顾维钧的记忆中,家乡里那座高耸的古塔轮廓愈来愈清晰,东西大街上喧嚣的人声也逐渐鲜活起来。
或许是预感到了时日不多,97岁的顾老先生突然起了身,皱巴巴的手颤抖着提着笔,绘制了一幅家乡县城的地图。
那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古镇,西门与孔庙跃然纸上,诉说着无声的思念。
第二年,顾老先生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与世长辞。
这个老人,就这样以一种极为安静的方式走完了波澜壮阔的一生,而在外漂泊的几十年中,顾老始终没有加入美国国籍。
至今,故乡嘉定的博物馆里,还收藏着顾先生晚年题的一句杜甫的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去年四月,一张叙利亚外交官贾法里的照片一度刷屏。
照片中,贾法里独自坐在空荡的会议室沙发上。
窗外是异国他乡的高楼大厦,街道和平安宁,而故乡则是逍遥弥漫,战火纷飞,人民流离失所。
他低头沉默不语,表情落寞,透过昏暗的光线,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鬓角的白霜。
这一幕,刺痛了每个中国人的心。
当天,联合国安理会就叙利亚化学武器问题召开紧急会议,贾法里在会上怒斥美国以谎言为由发动侵略战争。
但他刚准备发言,美英代表就已经离席。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也无法能阻止五天后美英法联军对叙利亚发动空袭,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一切,与一百年前在巴黎的那一天何其相似!这种欺凌,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说,都感同身受。
外交官的尊严,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与地位。
顾维钧也曾经站在那里,想要大声地说给世界听,可是没有人在意。
弱国无外交,这是国际关系中亘古不变的法则。
中国唱诗班的短篇动画《夜思》还原了一段关于顾维钧的对话:
唐德刚问这个久经外交风云的老人:“你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外交官?”
顾老先生沉默了几秒,语气坚定有力:“我深爱我的祖国,但我不得不在于她远隔千里的地方,为她争取荣誉和权力,这就是外交官。”
如今,在青葱的校园中,新一代的青年们意气风发,结伴走在操场上,谈论着梦想与未来。
世界依旧还是那个世界,但是中国,却已经不是当初的中国了。
而在上海嘉定城中南大街349号的法华塔院而内,顾维钧生僻陈列展依旧常年在此展出。
“忆昔长别,阳关千叠,
狂歌曾竞夜,
收拾山河待百年约。”
这是一首在北大流传甚广的歌曲《燕园情》,它从红楼起笔,写到西南联大的岁月,最后落笔回到燕园。
知乎网友发出这样的感叹:“我们不知道当时的人是怎么想的,面着这个破碎的、任人索取的山河,是副怎样捶胸顿足的心情。 ”
那个时代,天空中时不时有轰炸机飞过,防空洞里的学生围坐在一起,读着天文地理,探讨着各个学科,一块破旧的黑板便撑起了一代青年的脊梁。
如今,当我们再次回头看到当初歌词中的百年之约时,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已经替我们负重前行。
梁启超曾说:“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今天,正值五四百年之际,作为国际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安享和平,保有尊严的国家之一,我们这一代的青年,无比幸运。
当你睁开眼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是否心中会微微一动,对着这个百年后的新中国,伸出手,浅浅一握:“你好,别来无恙。”
排版:淇然
责任编辑:淡淡翠
实习编辑:柳叶叨叨、老泥巴
校对:老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