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的世界往往寄托人们瑰丽的想象,印度神话也不例外,这些瑰丽的想象往往会激发人们的向往。随着FATE系列对阿周那、迦尔纳等印度神话人物的塑造,与《摩诃婆罗多》、《众神之神》等印度神话剧的引进,本来陌生的印度神话渐渐为人们所熟知,任谁也忘不了毗湿奴的温和仁善与湿婆的洒脱重情。但是印度神话的瑰丽属于众神与英雄,三相神再怎么无私奉献,正法再怎么用天花乱坠的词汇形容,也离不开落后、原始的本质——维护种姓制度。而印度神话中的凡人,凄惨一生的又不止限于被种姓摧残。
印度文明属于雅利安人征服旁遮普人以后形成的文明,为了维护征服者的统治地位,印度的祭司们用印度教奴役人心,将社会分工的高低贵贱解释为种姓的高低:祭司种姓的婆罗门为最高阶级,是梵天的嘴所出;武士种姓的刹帝利是梵天的手臂所出;平民种姓的吠舍是梵天的腿所出;最低种姓首陀罗是梵天的脚所出。四个种姓一致世袭,极难更改种姓。
对于正法的歌颂贯穿印度神话始终,但尽管正法拥有慑服外道的无穷力量,归根结底却是维护种姓制度。《摩奴法典》中,最核心的中枢便是四种姓的权利与义务,而婆罗门、刹帝利、吠舍是"再生种姓",首陀罗则只有一次出生。所谓的再次出生,便是在结带、结圣纽式中再次出生,也就是引人认识圣典并为之结带,以教师为父、赞歌为母。再生族经历再生后,下辈子一定会轮回成人,但是一生族是没有资格接受再生的,下辈子也不一定仍然有人身。
种姓是不能通过改变的,相反,不同种姓的通婚可能会生出不可接触者、四种姓之外的统称达利特的贱民。再生族男性和低种姓女性的通婚是被允许的,而生下的孩子也是合法的子女,但由于种姓不同,他们在兄弟姐妹中是可以被轻视的。同样是不同种姓通婚而生,再生族男子和低等种姓再生族女子生下的孩子虽然受到歧视,却是可以学习吠陀的,他们不属于不可接触的达利特,只是低于原始种姓的俺跋什闼、优俱罗等新种姓;而其余种姓杂婚,生下的都是不可接触的达利特,身份比首陀罗还低。
而如果有幸生为高种姓,也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三个再生种姓有资格学习吠陀,但只有婆罗门种姓可以传授吠陀,这当然是婆罗门僧侣为了维护自己统治地位而将传授宗教的资格垄断。但是这不代表最高种姓婆罗门就可以尽享人间极乐了:一旦婆罗门轻慢于祭祀,那么婆罗门种姓便会终结。婆罗门并不被允许享乐——这样会导致轻慢,因此苦行僧在印度为数众多。再生族如果故意服用了某些菌类、家畜猪肉与公鸡肉,或者有辛辣气味的如葱、蒜、韭菜,便会降低为首陀罗;而包括乞食在内的很多苦行更是布满了婆罗门僧侣的人生。因此,纵使贵为第一种姓,婆罗门僧侣也并不自在。而首陀罗一心奉献,遵守本职是可以提升种姓的——在死后的轮回中不断因福报的积累而上升种姓。
可以享受富贵的刹帝利会好一些吗?答案是否定的。尽管刹帝利可以享受人间富贵,但是清苦的婆罗门却拥有超越权力和金钱的法力。巴力克斯大帝是《摩诃婆罗多》中般度的玄孙,他在一次游猎时到达刹弥迦仙人的居所,本拟向刹弥迦仙人请教,但刹弥迦仙人正在入定。以为自己被轻视的巴力克斯大帝将一只死蛇缠在刹弥迦仙人的脖子上,而刹弥迦仙人的儿子室吉利回家后,看到父亲遭受侮辱,便对巴力克斯大帝进行诅咒:他会在七日后死亡。七天后,巴力克斯果然被毒龙咬死,身体化为灰烬。
婆罗门仙人们诅咒的有效范围不止包括同为人类的君王,还包括天神。便是天众的首领帝释天因陀罗也时常因为得罪仙人,或被推翻皇位,或去人间轮回。
而印度神话的主宰三相神——创造大梵天、维持毗湿奴、毁灭湿婆也有被仙人诅咒的记录:众神委托婆利古仙人评选三相神中最伟大的一个。婆利古找大梵天王时大梵天王不屑见他。因为大梵天的傲慢,婆利古诅咒他无法享受祭品,于是至今印度大梵天的寺庙仅有一二所。待婆利古去雪山见湿婆时,湿婆正和妻子帕尔瓦蒂沉溺舞蹈,并不接待婆利古,故婆利古诅咒湿婆只能以林伽的形式享受祭品;待婆利古到了毗湿奴住所后,见毗湿奴正自酣睡,已经在大梵天和湿婆那里积累了足够多的怒火的婆利古一脚踢醒毗湿奴,毗湿奴非但不生气,还为婆利古按摩请求原谅。婆利古被折服,尊毗湿奴为至伟神祇。
虽然婆利古是大梵天心脏中出生的仙人,不能代表所有仙人,但既然最强大的仙人可以诅咒三相神,那么可以说印度神话是没谁能逃出仙人的诅咒的。而更糟糕的是,正因为常年苦修,仙人们大多脾气暴躁,不经意间得罪仙人从而遭受诅咒的事情在印度神话中屡见不鲜。
而得罪婆罗门仙人、逾越种姓毕竟是主动行为,但是在印度神话的凡人,从生到死没有一刻解脱,死后仍然要轮回,下一世会再次延续痛苦的生涯。用苦修作为解脱痛苦、回归至尊主毗湿奴的办法固然难以忍受,但是过世俗生活,在轮回中辗转的痛苦却也不见得能比苦修舒适。
从一个灵魂的出生开始,他就饱受煎熬。在受精卵形成的第十天,变成一团肉块;一个月后头颅成型;两个月后,手指、脚趾、头发、骨骼、皮肤、九窍出现;四个月后,血液、皮肤、肌肉、脂肪、骨骼、骨髓生成;五个月后,胎儿开始有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六个月后胎儿开始运动,如果是女性则在腹部左侧,是男性则在腹部右侧。
通过脐带,胎儿从母亲消化过的饮食里获取营养,逐渐长大。在成长过程中,胎儿一直置身于污秽之处,汇集各种菌虫,不断受到这些菌虫咬啮的胎儿市场昏死过去,始终头冲脚蜷缩,腰背弯折如弓。母亲若吃下太辣、太苦、太咸的食物,胎儿就会痛苦难忍。直到产前一周,胎儿为气所推进入产位,若是幸运,第七个月胎儿产生意识,会回忆起过去一百世所受的种种苦难,在极度悲伤中,向上主毗湿奴祷告,悔恨过去所造的恶业,观想毗湿奴的莲花足。但是在祷告中,母腹内气息流动,胎儿头朝下,艰难地生产下来,因为剧痛而呼吸困难,很快失去了所有记忆,而他之前许下的诺言,即使他不记得,也已经的的确确地存在了。
胎儿慢慢长大,又渐渐增加了很多烦恼。所幸神话世界的俗世生活与现实世界并无不同,这个人一样可以进行现实中有的种种活动。但是在无明之中,他把身躯当成自我,把无常之物当成有常,犯下种种罪业。人最终都有一死,如若未死于非命,在临死前他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看着亲友,在无法开口中被怒气冲冲的鬼魂索命,在烈日下灵魂穿过滚烫的沙路,周围都是燃烧的树林。疲惫的灵魂刚刚倒下就被弄醒,直到赶完九万九千由旬才被带到阎摩(相当于我们的阎王)面前。然后根据他的罪业,灵魂遭受残酷的刑罚。或被扔进烈火烤烂四肢;或自食其肉,亦遭人食;或为猛兽掏光肠胃,或为巨象踩烂四肢;或被囚于山间黑洞,或被投入水底监牢。但经过地狱的百般折磨,灵魂也并不会消亡,直到恶行结束才能再次轮回,但是要先按照顺序经历种种畜生身,业报偿清才能托生为人。
如果想摆脱轮回,只能选择苦修。而苦修、行善同样会产生善业。善业会带给人荣华富贵,乃至转生天界成为天部众。但这并不是好事,善业和恶业一样是需要偿还的。善业如果不还清,会被暂时的快乐延迟解脱,一旦福报到了尽头,便又会继续轮回,不断为恶业侵扰。因此,只做好事在印度神话中也不是明智的选择,想要解脱只能选择苦修。
所以,印度神话再瑰丽、壮阔,也是属于其主角的。对于普通人而言,如果不幸生为首陀罗种姓或非原生种姓,那么连解脱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兢兢业业等待来世的解脱;而即使生为再生种姓,若是不苦修,会遭受恶业的侵蚀,在轮回中不断周转甚至降低种姓;而苦修、行善的善业也会妨碍解脱,需要设法将善业也消耗殆尽。即使其余神话主角往往也并非普通凡人,但至少不用像印度神话一般只能在轮回的折磨与苦行的折磨中二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