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最强喜剧片来了!《无名之辈》前半段让人笑到掉头,后半段又叫人如鲠在喉。
在荒诞和悲悯的底色中,完成了一出结构精巧、发言玄远的高级喜剧。
来,我们从头说起(剧透预警)。
《无名之辈》的故事主线并不新鲜,两个笨贼逃亡。开局的笑点,乍一看似乎也就是普通喜剧的常见路数,笨蛋太紧张了连摩托车都不会开,导致车呲溜冲上了树。
这都属于性格弱点驱动的巧合式笑料,和“怂人装模作样出洋相”的小品并无本质区别。
但很快,你就能看到《无名之辈》的才华与野心,在谐谑巧合式喜剧的背后,塞了两样悲剧大料。
一个叫荒诞,一个叫悲悯。
债台高筑的房地产商高明(王砚辉饰)跑了,债主天天为他办葬礼,不中不西不古不洋的奇怪乐队吹吹打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一出“活人葬礼”,在舒心酱眼中和贾樟柯导演《江湖儿女》里葬礼上跳桑巴异曲同工。
《江湖儿女》用一口山西话说“二哥就爱个这”、在沙土地上格格不入大跳交谊舞,《无名之辈》让一黑一白两个气球的“黑白无常”,在背景里摇晃出了迪士尼大白一样的软萌既视感。
两段戏都妙在这种“不伦不类”上,折射出现实中种种文化现象膨胀的怪异混搭,都在荒诞外表下埋着更深层的真实体温。
《无名之辈》里两个抢劫犯眼镜(章宇饰)和大头(潘斌龙饰),逃亡中路过了一户人家,家里只有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任素汐饰)。
两个号称“杀人如麻”的悍匪,非但不敢杀人灭口反而受制于人,仿佛课堂上被训话被罚站的小学生,情节荒诞又反讽,情理却真实又立得住脚,草蛇灰线写好了悲剧。
章宇对于自己抢劫事业的认知,居然和普通公司喊的口号一模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
认知荒诞又错位,叫人惋惜他的教育、认知错位。
这个看拼音本《水浒》的寒门子弟,分不清风云义气的英雄梦想,和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以及真正的悍匪有什么区别,拼搏精神用错了方向,一步错步步错。
遇到劫匪的任素汐一心求死,一点求生欲都没有,反而津津有味欣赏两个笨贼的鬼畜表演,心态荒诞又怪异。
用尽最强悍的意志,来掩盖被病痛折磨的乖张软弱。
天台之上,章宇、大潘帮任素汐拍“自杀前最后的照片”,任素汐想要站立但不能,快节奏剪影里他们用绳子捆住她、吊着她,但效果都很荒腔走板。
画面节奏是喜剧的,但镜头表现力是悲剧的。
站立,是一个被囚禁在病体里的人,在生命尽头一点最卑微、最明媚的渴望。
故事里每一个人都被囚禁。
任素汐被囚禁在不能运动的肢体中,章宇被囚禁在“头盔侠”里,按摩女真真被囚禁在灯红酒绿的工作里,陈建斌被囚禁在往事的过错与飞扬的梦想中。
远看每个人都活得像个笑话,构成了电影的喜剧层面;
但你近看就发现,每个人都活得那样用力,用力到几乎要为人间不值得而泣不成声,但在最百转千回的关头又藏着最深的牵绊,爱人、兄妹、父女,汹涌澎湃着悲悯的温情。
正是这样高级的荒诞与悲剧复调,成就了《无名之辈》不俗的喜剧力度。
此外,《无名之辈》的结构,真是下了一盘教科书级别的险棋。
两个“憨皮”抢劫抢错了,埋了三步才揭示,一次比一次好笑。
陈建斌在银行旁边打听了半天,才发现抢的是手机店?两个憨皮关机关了半天,才发现抢的都是模型?
陈建斌和刑警们破案、新闻报道里介绍进展、章宇大潘本尊讲述“事业心”,多线并进,共同完成“憨皮抢错了模型手机”这一个故事。
相当于将一个事件切割成很多块,每一块都通过不同的人物线来讲述,细节多、信息量大、结构复杂,但完成得异样清晰,同时还带着悬念吸引人、笑点逗人、泪点扎人,叙述手法是大写加粗的优秀。
真真被带到审讯室中、向警察交代她和大潘的爱情悲剧,陈建斌悄悄拿了她的手机、听微信里大潘反反复复不能放下的表白,大潘则在楼顶、一心一意偷wifi
非常短的一个桥段,但很高能。
每个人只说拼图的一部分,汇聚成全貌,个体人物和整体画风居然都能立得住,还捎带手完成了情绪渲染和意志表达。
真真仰起头看着窗外、陈建斌透光把玩鸡蛋,明媚的光削弱了风尘,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一个不忍一个唏嘘的表情,三两下就勾勒出了一对贫寒男女的恋爱线。
真真嫁祸胖子波仔,陈建斌冒充真真约会大潘,大潘和章宇兄弟反目。
雷雨中天台上兄弟反目,舒心酱万万没想到,在一口云贵方言里听出了港片熟悉的味道,甚至是港片高光年代“兄弟”二字的真正精髓。
港片固然有土壤与环境的独特性,但一切经典背后都有情感与人物的共通性,《无名之辈》里章宇和大潘的天台决裂,就狠狠抓住了这种共通的兄弟情痛点。
此前两个角色的性格、弱点、成长与梦想,都已经不显山不露水铺垫了很久,所以这一刻才来得惊雷四起又顺理成章。
大潘的职业大概是厨子、炒菜太熟练,他在厨房忙碌的几秒镜头担当了画风转变、喜剧效果;
章宇的职业大概是发廊的Tony老师,他帮任素汐吹头发动作很熟练,交代背景又改写感情戏,温情又唏嘘。
章宇小事暴躁、大事柔软,看似是主导、其实每一次大决定他都听了大潘的。
大潘小事怂包、大事刚强,看似是软蛋、其实每一次大抉择都郎心似铁。
一个要突破成为“拼命英雄”,倒地大哭歇斯底里:你来抓我枪毙“老子”,“老子”认账啊!为什么要恶搞?他在逼仄平庸的生活里,活一口凌云的枭雄念想。
另一个一心一意要娶风尘之中的旧时姑娘,在大雨滂沱中掷地有声:不在乎她从前是做什么的,只在乎她今后做什么。他在贫穷的生活里,活一把海枯石烂的深情念想。
两个人的心结和瓶颈,都在不多的篇幅里展示得有棱有角,又转变得有因有果,还“一举多得”,这是我以为的高级叙事。
这届网友是这么夸王砚辉老师的,把他关到审讯室里,他会“发光”。
《烈日灼心》中他演的囚犯让大家以为是真的犯罪录像,药神里他没有供出徐峥又是一个高光时刻;没想到《无名之辈》里他居然以一个丧家之犬般的油腻中年角色,完成了纯爱担当。
他这一对,路上不是开车厮打、就是下车吵架,居然get到了字词句混合“屎尿屁”的纯爱至上。
任素汐的追求者,戏份少到可以归为客串,但人物刻画得实在太有精髓了。
第一次出场他拿着钥匙开任素汐的门,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有钥匙?都没说。
在风月会所和陈建斌一起被抓,三言两语讲明白了两个人的半生油滑与残酷。
警察问年龄,他说56;他向陈建斌讨钱:你妹妹的房租和我的十万彩礼呢?
电影里没说任素汐的角色多大,但至多三十几,和他相差一倍;
也没浪费笔墨写他如何为富不仁、偷鸡不着蚀把米,但一句“你妹是个残废,我包十万就很可以了”,就把男女情感的现实与残酷,狠狠砸了出来。
类似的表达功力,舒心酱近期只在药神里见识过。
陈建斌的女儿邓恩熙,表现也很亮眼。相比于隔壁之南的校园女神设定,舒心酱私心更喜欢这个懂事的问题少女。
出场戏份很少,但性格侧面很多。
父女矛盾、怨恨心结,和小男友的青梅竹马、患难之情,没有一个镜头是浪费的、多余的,每一段情绪都很饱满到位。
陈建斌这次的角色,一个因为小缺点而铸成大错的悲剧人物,塑造得真好。
电影里他一次次假死。
开头为了“讹诈”对方,倒地大哭装死占便宜。
中枪后虽然有防护,但他秉持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去医院做个免费体检”。
然而最终的漫天烟花里,章宇一个意外扣动扳机,却造成了他真正的悲剧。
浅层的偶然性和深层的必然性交织在一起,一语成谶了路人甲嗦着粉说的“他就是命不好”。
电影里那么多艰难的困境啊,几乎叫人反复唏嘘几度失落,可最后又给出了很羁绊的治愈。
高翔的同学们大喊着冲上了桥,热血四溢,虽然美好得有点不真实,但那个瞬间的意外很有治愈效果。
大潘拉着真真的手,在兵荒马乱里跑出了最优美的爱情片既视感,舒心酱看出姨母笑。
陈建斌、邓恩熙父女和解,任素汐对章宇说“我原谅他了”,都是龙卷风级别的催泪大招。
人生在世,亲人一场、兄弟一场,相爱一场,遭遇一场,就是从那么多无名无姓的芸芸众生中,挑选了你、走进你的生命中,用时光和生命一笔一划刻下彼此的名字。
所谓“刻骨铭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章宇和任素汐的角色说,听说有奈何桥,但桥也是路啊。他给任素汐留下了一个与自我和解之后的美好起点,自己却在战战兢兢中真成了手上沾有人命的“悍匪”。
饮食男女最彼此人生最难堪的时刻遇见,却见证了对方最真挚的承诺。
从此以后,哪怕回首已是百年身,哪怕有缘无分是寻常事,哪怕依旧是芸芸众生里无名无姓的路人甲,也曾经拥有过,一念最感天动地、风云变色的凌云念想。
每个人都活得那么用力,用力到几乎徒劳,让人觉得“开心点、人间不值得”,但最后你又被那种羁绊打动:扎心点、人间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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