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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近月余,大成国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莫过于那位刚封了后的女子宁氏。
毕竟,一介孤女,没背景、没势力,又来历不明,凭一己之力位及皇后,这本身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自从大成帝萧泽焱一意孤行封了宁氏为后,朝堂上的折子就没断过。
此刻他正看着桌子上摞的半人高的折子怔怔出神,这些折子全都是谏言废后的,不用看都知道说了些什么。
宁氏魅惑君主,参与朝堂政治,假以时日恐亡大成矣…宁氏来历不明,或为敌国奸细…宁氏好杀戮、性残忍,德不配后位…
“圣上打算拿这些折子怎么办?”萧泽焱身旁的女子托着腮斜睨着那摞折子问道。
萧泽焱回过神,眼底含着浓厚的笑意,反问女子道:“像朕这样的昏君,自然是要听皇后的意思。所以,你说咱们要拿折子怎么办?”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都说我扰乱朝纲,那臣妾不如把这名声坐实,就把这些折子送去御膳房,当柴烧了,做今天的晚膳吧。”
宁锦瑟此话一出,萧泽焱立马带着小太监把折子搬去了御膳房。晚膳的时候,宁锦瑟觉得这饭菜口感甚佳,想来奏折当柴火也是极妙的,这事以后可以常干。
只是那些肱骨之臣得了这消息,当夜气的火冒三丈,别说晚膳了,就连这一宿的觉怕是都没睡好。
言官们索性也不睡了,连夜奋笔疾书写折子,第二日早朝,明晃晃的奏折就呈到了萧泽焱面前。
他展开最上面那本,入目便是“宁华年”三字,言官所说直白简单——若宁相在世,定要拿着宝剑冲到后宫杀了妖女,清君侧,以正大成之名。
萧泽焱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倘若“宁华年”真的还在,的确能干出这事。
只可惜,宁华年死了,现在活在世上的是宁锦瑟。
1
在宁锦瑟的记忆里,她第一次见萧泽焱的时候,自己还不到六岁。
彼时,萧泽焱已经十岁,整日里跟着太子太傅学治国之道和四书五经,所以少年老成,张口闭口“孔曰”、“孟曰”。
她原本在家里就因皮猴一般的性格被训斥,进了宫还要被念叨,这让宁锦瑟对萧泽焱的印象差到了谷底。
可显然,萧泽焱并不是这么想的。宁锦瑟瓷娃娃一般的样貌,还有那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及软糯糯的样子,让他好生欢喜,恨不能把这个小姑娘拐回自己的东宫藏起来才好。
宁家位高权重,皇帝既依仗宁家,却又忌惮宁家,唯一的办法便是将宁锦瑟的小姑姑纳入后宫为妃,以此制衡。
又因这位宁妃极喜欢宁锦瑟,便常召她入宫陪伴,说起来萧泽焱跟宁锦瑟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宁锦瑟七岁生辰这日,宁妃赏了她不少新奇珍宝,她却独独捧着一盒子玻璃珠爱不释手。御花园里,别的公主、郡主穿得比那花儿还娇艳,拿着团扇招蜂引蝶好不矜贵。
唯独宁锦瑟,泥猴一般趴在土堆上,刨着坑玩玻璃球。
她满脸土灰,衣服也脏了,就连头上可爱的小揪揪都依了歪斜。霓虹郡主一脚踹在了宁锦瑟的小屁股上,让她顺势摔了个狗吃屎,吃了一嘴泥。
宁锦瑟站起身,故意呸呸呸地把含了泥巴的口水吐到霓虹郡主身上。对方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招呼了跟班太监宫女一起上,宁锦瑟不过一人却抡着就近捡的树枝子和那些人扭打在一处,场面好生壮观。
萧泽焱赶来的时候,宁锦瑟正把霓虹郡主按在地上扯她的头发,小太监和宫女则为主报仇去扯宁锦瑟的衣服和头发。
他没看过哪个女孩子打架能有这阵仗,噗嗤笑了出来,霓虹闻声撅嘴红眼,泪水悬而欲滴。
宁锦瑟却大大咧咧嚷道:“萧泽焱,是谁说得跟我一头,现在我被人群殴你还跟那看笑话?”
太子手下众人,将两位贵女拉开,霓虹被打得惨,反观宁锦瑟虽然被群殴,却只是皮肉轻微擦伤不碍事。
太监宫女自然是受罚的,但宁锦瑟也没好到哪去,生辰当日就被宁妃罚了跪在殿外廊下反省。
不过显而易见的,宁妃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宁锦瑟膝盖底下垫了厚厚的棉垫,身旁还摆着茶水果盘和点心。她心里明镜一般,霓虹郡主背后是司徒家,与宁家同朝为官,两家在朝堂上势力盘根错节,同时也是死敌。
宁锦瑟跪在廊下时就在想,霓虹不过虚长她几岁,可敌我观念却已经高出她好几个层次,她还在土里和泥巴的时候,霓虹已经知道出其不意的打击对手了。这一局在思想觉悟上,她宁锦瑟完败。
宁锦瑟兀自跪着生闷气,眼前晃入一枚雕工精巧的玉坠,玉是粉色的,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看的她竟一时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她抬头望去,只见萧泽焱托着那玉坠,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他说:“锦瑟,芳辰吉乐。”然后也不管宁锦瑟乐意与否,就硬生生把那玉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宁锦瑟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可她堂堂混世小魔王怎能轻言好恶,便装腔作势端着架子“嗯”了声。
萧泽焱顺势坐在了她身旁的地上,宁锦瑟小眉头皱了皱道:“太子殿下总把规矩挂在嘴边,怎地今日这般散漫自由?”
萧泽焱拿起宁锦瑟喝了一半的茶杯,仰头干了,“夫子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是本宫喜欢黑吧。”
话里话外都在说是宁锦瑟把他带坏的,但宁锦瑟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盯着萧泽焱手里的茶杯,脸红得不像样子。
这次入宫前母亲刚与她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可刚才萧泽焱与自己共用一个茶杯,那是夫妻间才会有的亲密举动。
宁锦瑟小小的心头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愫,它生根发芽稳稳扎在她的心田。
萧泽焱见宁锦瑟不说话,又挪了挪身子靠近她,这会儿宁锦瑟已经洗干净了脸,粉嫩嫩的小脸唇红齿白,他越看越欢喜,嘴巴跟不上脑子脱口道:“锦瑟,你长大后嫁给我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万一锦瑟不同意,就此再也不理他了呢?少年一时间着急起来,额头冒了汗。
可宁锦瑟这回却一反常态,歪着头问:“为什么要嫁给你?”
萧泽焱松了口气,搜肠刮肚赶紧找强大的理由,“嫁给我,你以后想打谁就打谁,毕竟我是未来的皇帝。另外你也再不用受司徒家的气,什么霓虹郡主不郡主的,见了你都要下跪叩拜,好不威风!”
这几段说辞于宁锦瑟而言诱惑力巨大,让死敌给她三跪九叩简直不要太爽啊!于是宁锦瑟拽过萧泽焱的手,勾着自己的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反悔你就是小狗!”
2
宁锦瑟让死对头霓虹跪下磕头的美梦还没做多久,就被现实打击了。
转年初春,一道圣旨,将霓虹赐婚给宁锦瑟的长兄,她要喊自己死对头一声嫂嫂。
一时间朝堂纷乱,众人皆猜测圣上的心意。宁家与司徒家一直分庭抗礼,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两拨人马也是泾渭分明,绝不沾染对方姻亲。可圣上赐婚,打破了这种对抗,让两家打乱阵脚。
宁府上下愁眉不展,宁锦瑟被母亲带着越发殷勤地往宫内跑,企图从宁妃那里知道些内幕。然而,宁妃已经许久不见圣颜,姑嫂二人唯有在屋内唉声叹气。
司徒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宫内耳目打探之下毫无所获,急煞了宰相司徒雷,但君无戏言,哪怕自己最宠爱的这位孙女霓虹郡主哭的背过了气,他也只能让她嫁给宁家。
婚期逼近,俩家人愁云惨淡,突然一道惊雷打破了表面的祥和。
宁家大公子死了,且死得诡异,尸首被发现躺在青楼名妓莫娟儿的床上,俩人纠缠到一处,是两具尸体。
京兆尹是司徒家的嫡系,案子没出两天便有了结果,京兆尹府尹将其归结为一桩桃色案件,宁大公子呷妓为图欢愉吃了过量的药,身心负荷不住,遂两人丧命。
宁家却不服这结果,人人都知宁大公子洁身自好,满心扎在四书五经里,视科考如命,见女子却如粪土。你说他抱着书死在案条上有人信,可死在青楼却实在是荒唐。
而暗中调查的结果显示,宁大公子是被司徒家亲信害死的。原因无他,只为帮霓虹“逃婚”。可是以人命逃婚,何其歹毒!
因着这桩喜事变丧事的命案,霓虹终于是不用嫁了,但宁家的报复却刚刚开始。
朝堂两大阵营从暗暗相互制肘,发展到明刀明枪互相死掐,宁家把这些年掌握的司徒家的腌臜事全都上了折子,奔着头破血流去撕。
想来天子也没想到自己试探的一招棋,竟把局势弄得一发不可收拾,给自己添堵添的想一头磕死。
司徒家自然也不会坐着等死,最好的反击不是给自己洗脱罪名,而是更加强烈地、狠毒地攻击宁家。双方你来我往,打了大半年,各自损耗严重,元气大伤。
司徒雷看着自己多年经营的局面变得如此破败不堪,能堪重用的朋党数量骤减,一咬牙一跺脚发狠,命人制造了一桩惊天大案。谁也不知其中如何运作,究竟有哪些人参与,总之同年岁末,宁家被扣上通敌叛国的重罪,诛杀全族。
时年宁锦瑟九岁,天牢里萧泽焱拎着一篮子好吃的去看她。
瓷娃娃的脸脏的不忍直视,手脚全是冻疮,头上混着草棍。她知道太子站在牢房外,却固执地背对着他。
萧泽焱见到宁锦瑟的刹那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疼得差点喊出来,那个他想捧在掌心的小可人儿,竟然受这种苦。枉他是东宫又如何,只要不是那至高权力宝座上的人,就无法留下她的命。这辈子,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权力。
宁锦瑟咬着唇,狠话说得利落:“太子殿下还是走吧,我如今是阶下囚,别平白辱了您的眼。”
“锦瑟……”萧泽焱嗓子里像塞了棉花一样,再也说不出下半句。他将篮子放下,看了她许久,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印在脑子里。
可她始终没转过头,他看到的唯有那单薄却坚挺的背影。
伴随着暴雨落下,宁家人的血染红了校场的地,天子仁慈,十岁以下的孩子让其服毒自尽留了全尸。
至此,宁家一党败落,司徒家独盛。
又过一年,圣上再度赐婚霓虹郡主,这一次比之上回更让人咋舌。霓虹被许配给萧泽焱,即将成为太子妃,司徒家一时间风光无两。
3
萧泽焱二十岁那年,正赶上恩科考试,皇帝将此大事交由他去办。
官场上都是人精,众人明白,这是圣上借恩科之名,让太子笼络人才,以为后用。
所以,但凡有些本事的,定要把自己人塞进去,司徒家亦是如此。哪怕是那些没有后生可依靠的,也想尽办法来个榜下捉婿,促成一段佳话。
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这届恩科的探花郎,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他比身旁的状元和榜眼,都要娇小几分,可那满身正气却毫不输气势。就连白净的脸上,都端着一板一眼的正经模样。
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这位探花郎名叫宁华年。
官场浮尘多年,谁人不知宁华年乃当年宁家死的那位大公子的名讳,这也未免太巧了些。可若说是宁家遗孤,也不大可能,当初宁家可是全族被灭。
三位好儿郎面圣的那日,司徒雷当场发难,指着宁华年阴阳怪气一通,也不知从哪搜罗了许多黑料,企图将其拉下马。
宁华年不卑不亢,老成的不像他这个年纪,他只是平淡的站在那里听司徒雷口若悬河,末了反问道:“宁某不过一个小小探花郎,还没在朝为官,所以在下以为司徒丞相是断不会故意针对我的,想来是对提拔我的那人不满吧?”
提拔宁华年的人?所有人将目光瞄向了太子殿下。
萧泽焱抖了抖袖子,嗓音清冷地道:“本宫尊司徒丞相一声岳丈大人,自认为对您礼遇有加,您这是不满我何处?”
当着皇帝说天家儿子的不是,司徒雷还没这个胆子,他急忙跪地磕头认错。
下朝后萧泽焱找上了宁华年,少年比他矮了一头,那清秀的五官,在他脑海里与另一个人重合。他一时哑然,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宁华年仰着头,红唇微启,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太子殿下找下官何事?”
萧泽焱这才回过神,略显尴尬地开口:“只是好奇探花郎为何初出茅庐,就敢与司徒家撕破脸,怕不是嫌命长?”
宁华年嗤笑一声,“不是我想与他硬刚,而是太子殿下将这探花给了我那刻开始,就注定我与司徒家势不两立。您恐怕不知,这探花之位,司徒雷本预备着给自己人呢。”
萧泽焱如梦初醒,难怪最近霓虹总在自己面前晃悠,张口闭口不离“科举”和一位司徒家的考生,敢情是打算让他开后门。
他见宁华年转身离开,那单薄却坚毅的背影,让他恍惚间看到了宁锦瑟。萧泽焱伸出手去抓,揪住了对方一片衣服角。
“太子殿下可还有事?”宁华年微微蹙眉问道,他好像极不愿意跟太子说话。
萧泽焱脱口而出,“以后我护你周全。”
宁华年愣了一瞬,“太子殿下这是心怀愧疚了?”
“我……”仓皇间,他不知如何作答。
是愧疚吗?可能也有吧,毕竟探花的位置,是他萧泽焱力排众议定的宁华年。
起初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长得如何,他只是被试卷上那番慷慨言辞,以及与自己不谋而合的治国论调吸引住了。哪怕一起阅卷的内阁大臣都选了另一位,他还是一意孤行指了宁华年。
可现在,他说“护他周全”,似乎又不单单是出于愧疚。大概是因为,这人太过像宁锦瑟了,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隐匿的情愫。想护他,其实是想透过他护那个人。
宁华年面对着萧泽焱站的笔直,神情正经,说出的话刚直不阿,“臣不依附于任何党派,只效忠于天子。臣只为大成做事,愿百姓富足、国泰民安,为官但求无愧于心,希望殿下明白。”
萧泽焱明白,这算是宁华年侧面拒绝了他的庇护。受他保护,自然效忠于他,归顺太子一党。但宁华年好像并不在乎,他眼底里有更深的抱负。
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呢?萧泽焱很好奇,也因此格外关注宁华年。那少年也是聪明,并未留京,领了京外的官职就任,这也让司徒雷暂停对其下手。
这一年萧泽焱总是刻意去找宁华年的折子,笔体苍劲有力,与他娇小的模样迥异,所书内容针砭时弊,直指问题要害。几次上书,把当地顽疾处理的干净利落。
萧泽焱摸着奏折上的字,脑海里浮现出少年的容貌,嘴角不自觉的挂了丝笑意。他笃定,宁华年绝非池中之物。
4
宁华年的政绩斐然,不过一载便引人注目,京内各位高官也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试图拉拢的,也有静观其变的,还有妄图打压的,这后者自然是司徒雷一派。
萧泽焱对这个岳丈没什么感情,哪怕他跟霓虹郡主成婚多年,细究起来对这位正妻也没什么感情。除了新婚当天喝下那杯合欢酒后的洞房花烛夜,他也再没碰过她。
所以,表面上司徒家与太子利益捆绑在一起,实则萧泽焱和司徒雷都清楚,彼此就像是用一根丝线栓在一起,但凡用点力,就会被扯断。
现在来看,宁华年就是给萧泽焱扯线力气的人。司徒雷对这个入朝第一天就跟自己唱反调的人,有莫名的忌惮,更妄论这厮是后起之秀,迟早是他的威胁。
把宁华年害死异乡,伪装成流寇所为是再好不过的了。只可惜,跟司徒雷唱反调的萧泽焱派暗卫保护宁华年,并一路护送其回京述职。
宁华年入京当日私下里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混迹于市井,名唤贾三,被宁华年找上门的时候,正被债主围着殴打。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换了贾三一条命。
贾三千恩万谢,跪地磕头,嘴里奉承的话一大车,一直叫宁华年恩公大人,还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宁华年笑了笑,凑近他道:“我不用你做牛做马报答,只让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贾三道:“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华年拽过贾三的手,在上写了几个字。贾三脸色骤变,冷汗冒了一后背,眼睛慌乱的转了转,“恩公这是作甚?有话直说就好,小的不识字。”
“呵…”宁华年冷笑,抽出匕首抵在贾三心口,“现在可认得?”
刀尖刺破了贾三的衣服,在他皮肤上一点点压下去,很快就见了红。贾三知道对方一定是个疯子,可有些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的。
宁华年又道:“我不是寻仇,是去报恩。贾大人,当年那活下来的孩子,就是我。”
贾三噗通一下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手抖的厉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华年,“你…你…你回来干什么!明明都逃出去了,若被人知道,可是要再死一次的。”
宁华年收起匕首,“我是踏着宁家的尸首活过来的,身上背着全族百余条性命,若不报此仇妄为宁家血脉。但我恩怨分明,救我一命的人,我自然也要报答。”
贾三叹了口气,摇头,心道这可真是“孽缘”。他拿起地上的树枝子,在土路上写了个人名,又画了条线,引到另一个字上。
宁华年怔怔地看着最终的那个“东”字,显而易见贾三指的是东宫太子。当年竟是萧泽焱差人买通了行刑的贾三,替换了毒药,留下了她。
如今她改头换面,用宁华年的身份当起了男儿,只为手刃司徒雷,替全族报仇雪恨。
夜幕下,宁华年站在金芷河畔,看着河两岸青楼妓馆灯火通明,心中纷乱不堪。
她本以为自己与萧泽焱的缘分,在天牢里便断了。一个背着全族血债的女子,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能有什么瓜葛呢?
可她从假死转醒后,还是没舍得扔掉他送的那枚粉色玉坠。那坠子仿佛是她沉重压抑生活中唯一轻柔和温暖的源泉,哪怕她再与他无缘,好歹是个念想。
再后来,太子大婚大成上下普天同庆,满街喜庆唯她心如刀割。她知道他终归是要娶妻生子的,可他娶谁都行,怎么偏偏是霓虹郡主,自己的仇家?这让她连带着,对他都生出几分怨怼,再见他时也没了好气。
可现在,她知道哪怕她怨他娶了霓虹,救命之恩也是要报的。
金芷河水面上粼粼波光,被划向岸边的船搅的扭曲混乱,船舱里探出个脑袋,是萧泽焱的近侍,他朝宁华年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船。
宁华年的脚落在船上,船身晃了几晃,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双手乱舞找平衡时随意一抓,便抓到一只手臂,手下使劲狠狠攥住。
“想不到宁知州一届文人,手劲儿竟然这般大?”萧泽焱浅笑着打趣,他与她近在咫尺。
宁华年红了耳根,急忙抽回手,心底里却腹诽萧泽焱,刚才还不见人影,这么会儿就蹿出来了,这人是属耗子的吗?
萧泽焱心情似乎格外好,半分太子的架子都看不到,反而像个随和有礼的世家公子。他引着宁华年进了船舱,亲自烹茶,还在桌上摆了几碟吃食。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却没一丝尴尬,反而显得悠然自得,各自惬意。宁华年端着茶杯小口嘬着,茶香唇齿残留,她闭上眼享受,自己已经许多年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几杯下肚,她方才开口,“太子殿下就不好奇,下官为何深夜约您出来相见?”
萧泽焱又倒了一杯茶,放在鼻子前嗅着,“当然好奇。”
“那你怎么不问?”宁华年道。
萧泽焱抿了口茶,轻轻摇头,“不问,你约我的,迟早会说,我这人很有耐心。”
“耐心”二字被他故意拉长,显得意味深长,宁华年心里漏了一拍,生怕是萧泽焱旁敲侧击,揣测自己身份。
她不打算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太子殿下一年前曾说可护我周全,这话还算数吗?”
萧泽焱挑眉,“对你,一直作数。”
又是似是而非的暗有所指,宁华年不去想这话背后是否有其他含义,只道:“那就好,下官想与太子殿下做笔生意。”
“噢?”萧泽焱越听越好奇。
宁华年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皇位”二字,“我帮你得到它,你护我周全。”
萧泽焱看着那两个字半晌,然后笑了起来,“宁知州开玩笑的吧?这东西本就是我的。”
宁华年又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三”字,“司徒丞相近来与您这位三弟,可过从甚密呢!”
萧泽焱没动,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宁华年,“你怎么知道?”
宁华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成小方块的信纸,展开递到萧泽焱面前,“司徒丞相派人伪装流寇杀我时,我顺道从那些人身上拿的。信是在江南办事的三皇子,回给丞相的。”
萧泽焱通篇读了起来,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司徒雷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在他这一根绳上吊死,更何况他俩关系实在微妙。另找一个托底的下家,以备不测,才是司徒雷的风格。
况且宁华年外放这一年,他屡次明里暗里跟司徒雷对着干,那老匹夫早就对自己不满,动了歪心思了。
宁华年又道:“说是生意也不全是,下官回京途中行至禹州时遇流寇,那几蹿出来保护下官的绝世高手,是太子殿下的人。下官投桃报李,还了您的救命之恩。”
萧泽焱点了点头,并不惊讶宁华年知道暗卫是自己派去的。
“所以,太子殿下您的意思?”
宁华年眼眸周围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像是繁星般好看,看的萧泽焱不禁口干舌燥起来。
他脑子里往日那些九曲十八绕,这会儿全都像滞住了,只有一个想法,“宁知州觉得,副都御史一职你可堪重任?”
宁华年笑了,对面的萧泽焱也跟着笑了起来。
金芷河上的小船随着水流波动,慢慢飘摇前行,或快或慢,直至清晨才复又靠岸。宁华年混在那些喝了整宿花酒的纨绔中,淹没在京城清晨的街巷里。
5
南方水患,三皇子自荐治理,丞相司徒雷大力保举,司徒一党均附和。唯独已经升任御史台副都御史的宁华年,站了出来。
她没多说什么长篇大论来否定,只不咸不淡地道:“臣若没记错,三殿下的舅舅似乎刚被派去海州驻扎,他可是一到本地就征兵了吧?”
三殿下的脸瞬间就垮了,瞪着宁华年恨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
皇帝近些年爱猜忌,一点风吹草动就胡思乱想。海州的确征兵,那是因为大部队刚从战场下来,填补损耗。可这话连在一起,传到陛下耳中,三皇子就有了不轨之心。
果然,治水之事落在了太子头上。萧泽焱带着一批亲信立时赶往南方,宁华年就是其一。
本以为这宁副都御史不在京,总能安生一点,哪曾想这厮兢兢业业,赶路途中都要见缝插针递折子。
陛下案条上已经摞了一叠宁华年的折子,司徒雷气的牙痒痒,那些折子无一不是攻击他或者他党羽的。
宁华年也是够邪门,好好的南下路,非撺掇萧泽焱走一条自己制定好的路线。走也就罢了,边走边查案,隔三差五就揪出件大事,折损他麾下一员。
偏生宁华年像是有备而来,那些案子全都证据确凿,所费时间也不过一两日,像是故意安排好了,就等着给太子看的。
皇帝雷霆震怒,把折子全都推翻在地,怒骂司徒雷,“你一国丞相,行监察理事之权,怎地连个官都看不好?太子走一路竟碰一路冤假错案、联并着贪污受贿,你这整日里糊弄朕呢?”
司徒雷额头冒汗,跪在下首告罪,求了许久才算度过一劫。
他从御书房走出的那刻,仰头看了眼浑浊的天际,心中拿定主意,宁华年留不得,必须尽快除之。
海州是治水的第三站,就像前两个地方一样,萧泽焱统筹调度,按部就班地安排工作。调离百姓,搭建临时住所、安排震灾救济,协调官兵治水。可海州毕竟是三皇子的地盘,治水进度实在感人。
“秦刚这是故意跟我唱反调。”萧泽焱道。
宁华年伏案正写奏折,抬起头,“意料之中,不跟你对着干才怪。”
萧泽焱问:“你怎么又写?”
宁华年点了点头,“帮你把秦刚处理掉,好赶上进度。”
萧泽焱挑眉,心中略微惊诧,这种骚操作都行吗?
对别人而言或许不行,但宁华年可以,因为她等着拉秦刚下马这一刻,已经等了太多年。当初司徒雷伪造宁家叛国罪时,秦刚正驻守边防,或多或少与敌族有牵扯,因此那些莫须有的罪证出自秦刚的手笔,更显真实。
她蛰伏这许多年,想尽办法搜集证据,逮到了秦刚与敌国暗通曲款谋私利的证据。
奏折抵达天听,陛下雷霆震怒,秦刚毫无意外的折了,可罪责还没到达海州,秦刚就先得了司徒雷的消息。穷途末路,秦刚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秦家的兵围了萧泽焱的住处,打算挟持太子,以突出重围逃命。海州堪用的武力几乎为零,只能从临县调派,而一路上保护太子一行安全的兵将,因人数少,寡不敌众,大多被秦家兵杀了。
他们带着太子往海边跑,只要出海就能亡命天涯,哪怕在海上当个逍遥海盗也能留条命苟活。
秦刚带着众人在树林休息的时候,有位不速之客来了。
宁华年站在秦刚面前,身板笔直,与五大三粗满身肉疙瘩的武将比起来,宁华年实在是太娇小了,好像踹一脚就会一命呜呼。
可她却不卑不亢,没有一点惧色,“你们不过是想要个人质,我跟太子换。”
秦刚喝了口酒,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傻吗?你是哪个无名小卒,怎配跟太子殿下比?”
宁华年早料到会如此,没太过挣扎,说道:“那你连我也一起抓走吧,参你的奏折是我写的。”
秦刚一下把酒壶摔在地上,照着宁华年就打了过去,一拳拳一脚脚用尽了全身力气。
宁华年被拖到萧泽焱身旁时,已经满身是伤了,秦刚甚至都没捆她。太子看着地上少年肿胀的五官,心里翻江倒海,愤怒的火焰骤然间点燃。
他挪到宁华年身边,用被捆住的脚轻轻碰了碰她,“宁御史?宁御史?啧嘶……宁华年!你醒醒,不能睡!”
少年掀了掀眼皮,扯嘴露出丝笑意,嘴型像在说“没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萧泽焱急了,用劲儿踹着她,企图把人弄醒。
许是劲儿大了,少年窝在领子里的挂坠掉了出来,那是枚粉色的玉坠,雕工精良,与萧泽焱送给宁锦瑟的生辰礼物一模一样。
萧泽焱脑袋里轰一下乱了,嗡嗡嗡响个不停。
他早该意识到,宁华年就是她的。
6
宁华年再醒过来的时候,秦刚已经带着他们登船逃到了海上。
她透过窗向外眺望,心中揣测着秦刚的安排。想来只要船再开远一点,逃出大成国所控范围,他们俩就会被推下海喂鱼。
她回头想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萧泽焱,却看到对方用一副痴傻的表情看着自己。
宁华年皱了眉,莫不是一路被颠簸傻了?
“殿下可还好?”她试探着问。
萧泽焱用一种少男怀春的笑意,开了口:“锦瑟,我知道是你。”
瞬间,宁华年就僵住了,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却弯弯绕绕想了一大堆。
“看来殿下是真傻了,连下官的名字都能叫错。”她避重就轻,不给予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萧泽焱很固执,依旧重复那句话,“我知道是你。”
宁华年撇撇嘴,不再理会他,任由他那么直勾勾的看自己。她心中盘算起救兵会在何时赶到,又该如何拖延时间。
天色渐暗,关着的房门被人踹开,两人被架出了船舱。宁华年以为秦刚是抓他们去撒气,谁知到了甲板才知道,救兵竟然到了。这速度,快的出乎意料。
秦刚手里没拿刀剑,却举着一把枪。在宁华年二人来之前,双方似乎已经交涉过了,结果并不愉快。此刻,秦刚扣动扳机,一枪打死了笼子里的狗,而后猖狂大笑。
“放老子一条出路,这枪子儿就不会钻到太子爷脑袋里。”似是有保命符在手,秦刚并不惧怕来者。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鱼死网破于他而言更有利。
对面的救兵也慌了,明显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拿不出主意。沉默许久,领头的兵将问秦刚,怎么交接人质。
秦刚擦了擦洋枪,“你们派条小船跟着,待我们离开大成自会放了人质予你们。”
在硬拼绝无胜算的前提下,大成兵将只得答应。宁华年和萧泽焱被绑好了站在船尾,恰好能让后方小船看到他们。
秦刚一行人趁夜色行驶,眼看就出了大成国海域,救兵将领喊话,让秦刚放人,秦刚走到船尾居高临下看着那艘小船上寥寥数人。
他笑了笑,对着天放了一枪,紧接着变数突发,秦刚船上蹦出数人,皆举着洋枪,对准小船开火,救兵猝不及防,被射中而亡的、受伤落水的比比皆是。
萧泽焱对这厮的出尔反尔恨的牙痒痒,或许是知道求生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疯了似的往秦刚身边撞。
说时迟那时快,秦刚举起枪对准萧泽焱,眯起眼睛嘭一声开了火。四周瞬时间安静下来,紧接着扑通扑通两个落水声,海水里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小喽啰凑到船边问秦刚:“老大,真把太子打死了吗?这掉下去了会不会有机会逃生?”
秦刚沉默片刻,权衡了一番利弊,“管他娘的太子呢!一枪下去不死也残废,再说了这可是深海,他没命活着回去。眼下逃命要紧,咱好不容易谋了生门,必须赶紧走。”
大船飞也似的开走了,在夜幕中只留下一道道水痕。海面上的血水不远处咕噜噜冒了泡,钻出了四颗人脑袋。
7
宁华年的头昏昏沉沉的,身体一阵阵冷的打颤,她大概是快要死掉了吧,毕竟死人才会是冰凉的。
秦刚开火的瞬间,宁华年一头撞向萧泽焱,把他推到了海里,子弹打中了她的胸口,惯性使然,她紧跟着也跌入水里。
救人的刹那她没想那么多,自己这条命是他给的,现如今以命换命也无可厚非,若说还有什么多一些的原因……
宁华年想,或许是他那句“我护你周全”,太过诱人,让她对他生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情愫。
冰冷不再蔓延,宁华年竟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一团火,将她包围。那暖烘烘的温热,把她身体的寒冷一点点去赶走,让她又回到了人间。
她仅凭直觉做出反应,努力的让身体去寻找包裹住自己的那团温热的源头,以期能更快的恢复过来。时间久了,喉头干裂般的痛,她拧着眉头,咳嗽起来。
“水……”
宁华年只说了一个字,就察觉到有清凉的液体灌入自己的嘴里,她疯狂地贪婪地汲取,但没一会儿那水就停止流入,可紧接着又会灌入。这样来来回回不知多久,她心满意足地沉沉睡了过去。
宁华年再度醒来,是被阳光晃醒的,有束光正好透过窗棱照在了她眼睛的位置。她呢喃一声,皱皱鼻子,很是不满,但还是睁开了眼。
“嘶……啊……”身体上巨大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第一声“嘶”是因为疼,而第二声“啊”则是吓的。因为萧泽焱就躺在她身侧,而自己正如八爪鱼一般死死抱住对方。难怪自己会觉得被一团火包裹住,原来是被人抱住了。
宁华年的挣扎吵醒了萧泽焱,他睁开眼看了眼她,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这什么路子?难道不应该赶紧起来讲一下昨晚发生了什么嘛?
宁华年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
“嗯?”萧泽焱鼻子里出声。
原来根本没睡着,那装什么大头蒜!宁华年忍着疼想把身边的无赖推起来,却反被对方制住了手。
“别乱动,扯破了伤口,又要流血的。”他这才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宁华年,“明白吗,锦瑟?”
宁华年:“殿下叫错名字了,臣是宁华年。”
萧泽焱笑了起来,单手勾出她脖子间的粉玉挂坠,“本宫贵为太子,送出去的生辰礼物自然是独一无二的,用来验证身份刚刚好。”
宁华年要开口辩驳,萧泽焱接着又道,“别找什么你是男的,这种拙劣的借口。落水前你被打中的可是胸口,虽然找的女医给你治的,可我一直在场,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了。”
饶是宁华年再淡定,这会儿也被气的涨红了脸,哪怕她装作男人数载,可她终归是女儿身,被个男人看了身子,不气炸了就算好的。
萧泽焱的无赖程度远超宁华年想象,他道:“有句古话怎么讲来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更何况咱俩都睡一张床了,怎么也解释不清了。所以,以后本殿下就是你的人了。”
“咳咳咳……”宁华年对这突如其来的急转吓了一跳,什么他就是她的人,这都哪跟哪?他可是太子,东宫里还有个太子妃。
“承蒙太子厚爱,可我生来傲骨,不愿给人做小,哪怕您是太子也不行呢!”宁华年说的也明白,你已有太子妃,我是不可能当个侧妃或者良娣的。
萧泽焱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锦瑟是不能给我做小的,只有太子妃的位置最配你,或许我应该说,未来皇后的位子更合适你才对。”
论死缠烂打,这一局,宁华年完败。
8
太子南方治水出了大事,三殿下的舅舅难逃干系,连带着三殿下也被皇帝冷落。
萧泽焱一行人回京后,宁华年成了红人。一来,办案有功,二来舍命救太子。皇帝赐他太子伴读,又给加官进爵,风头一时无两。
但紧接着,各种风言风语流出……
“宁御史与太子关系甚密,听说两人多日宿在宫外的太子别院,对月吟诗小酌。”
“那宁御史细皮嫩肉,好一个在世潘安,难怪太子妃多年无所出,竟没想到败给了一个男人。”
“太子整日与宁御史厮混,着实荒唐,陛下若知道真相,那太子之位怕是……”
流言蜚语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宁华年站在醉月阁二层的雅间,半敞着窗子往外眺望,她身后站的就是萧泽焱。
太子端着一杯樱花酿,十分不解,“宁御史何必给自己制造这么多谣言,难道不心烦吗?”
宁华年没回头,“可这不是流言,是事实呀。我就是与太子殿下不清不楚,整日厮混在一起。”
萧泽焱抿了抿唇,开口一个爆雷:“我可以当你这是在向我……逼婚吗?”
宁华年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在把自己的黑料送给司徒雷,让他参我一本。”
“原来是上赶着找死去的啊……”萧泽焱有点不开心了,他似乎很想被她逼婚,最好饥不择食地把他扑倒才好。
宁华年关上了窗,“太子殿下说过,会护我周全。”她言下之意就是,有你在我死不掉的。
“司徒雷这老狐狸很难露出马脚,我直接攻讦他会引起陛下怀疑,若他先对我明着动手,我再还击,可消陛下疑虑。拉一个老匹夫下马,可是很不容易的。”她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萧泽焱却压根听不进去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最近两人之间的事。
原来她整日与自己厮混,千方百计拉着自己对月谈心,还住在自己别院,不是芳心萌动、也不是心悦自己、更不是想要赖着自己,而是把他当做工具人。
天底下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女人?人人都想嫁太子,偏生她,自小就鼻孔朝天的看他,还得他上赶着哄她、宠她、讨她欢心。可自己就是这么贱骨头,哪怕她对自己没好脸、利用自己,他还是甘之如饴。
可……真的好气啊!
太子殿下耍小性子,当真是让人头疼。宁华年的计策还没说完,萧泽焱就铁青着脸从雅间里跑走了。
她追出去的时候,那厮已经骑马走了。她去他的别院找人,竟然被拒之门外。她又满大街寻找到他最爱的糕点,拿着礼上门,结果被告知,太子回了东宫。
宁华年被动荡的年月磨的没脾气,可她骨子里是那个高傲的宁锦瑟,哪能受得了这个?一气之下,提笔写了封信派人送到太子手里。
然,萧泽焱并没有回信。
数日后,丞相司徒雷于早朝弹劾御史台宁华年御史,数罪并举,第一条重罪便是,身为太子伴读带坏太子品行。话虽隐晦,但陛下都懂。
有些爱好,只要没搬上台面,皇帝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窗户纸捅破了,大家都不能再装傻充愣。
大成帝雷霆震怒,欲押了宁华年,宁御史跪在殿上,看向萧泽焱,后者心头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宁华年磕了个头,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她哭道:“陛下明鉴,臣与太子一同经历生死大劫,近来的确走的近些,但那都是劫后余生只图个享乐,至于原因嘛……”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请允许臣,去御书房单独说与陛下,免得损了天家颜面。”
皇帝也不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审自己儿子喜欢个男人的事,大手一挥允了宁华年的要求。
待到御书房,宁华年从怀里掏出一叠叠票据,“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与臣出入风月场所居多,实在是怕损了皇家颜面,才非对外说成是我二人整日在别院相聚。至于为何去那风月场所,哎……殿下他心里苦啊!”
一旁站着的萧泽焱眼皮直跳,恨的牙痒痒,他就知道以宁锦瑟的混世魔王性格,断然不会说正经的。
果然,宁华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太子妃她,与殿下不合,夫妻二人没有生活,殿下自然要去找乐子,这样一来臣便是最好的幌子。其实太子殿下心里也苦得很,经常喝了酒跟臣哭诉的,太子妃当初心悦于三殿下,婚后那是郁郁寡欢。
回来后,殿下更是发现端倪,秦刚逃亡一事,似乎是从太子妃那里泄露了风声。”
话题不知不觉引到了政事上,从霓虹郡主聊到了司徒雷,宁华年给出的证据笔笔硬气,铁证如山。皇帝听到最后,直接大手一挥,彻查司徒雷。
司徒雷岂能想到,自己放出去的火,最后烧到了自己头上。其实他早该料到,陛下不动他并非是信任他,而是等待时机。恰好宁华年,给了他这个机会。
没多久,司徒雷与秦刚互通有无的证据就被查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为秦刚铺路建议其走海陆逃出大成。
此外,像是与番邦过从甚密、以大成消息谋取自身利益等等叛国重罪,无一不被揭发。
墙倒众人推,大小的罪状悉数被人翻出,诸如贩卖私火、欺男霸女、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等等,条条罪名都够杀头。至此,一代丞相司徒雷彻底倒台。
宁华年大仇得报,亲自去校场看了司徒雷行刑。
这晚,她又去了太子别院,萧泽焱与她冰释前嫌,两人酒才喝了三杯,就觉得对影成三人。宁华年暗道不好,自己与太子怕是被人算计了,她佯装晕倒,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进了屋扔到了床上。
再睁眼时,只见霓虹脱的只剩肚兜,爬上了床,正要解她的衣带。宁华年彻底崩溃了,这还了得?
她拼命护住自己的衣服,退到床脚,虚弱地问霓虹:“太子妃这是何意?难道太子太久不碰您,您想男人想疯了?”
她当然知道霓虹本意并非如此,但她就是想借口羞辱她一番。霓虹果然被气的脸色铁青,但动作还是没停下。
“宁华年,你害我司徒家,今日我拼了清白,也要拉你下水。玷污太子妃,这可是死罪,我要了你的狗命!”霓虹狰狞的可怕。
宁华年劝道:“太子妃何必苦了自己,做做戏就行,不用来真的,反正你都脱成这样了,随便进来个人都会认为我欺负你了。”
霓虹竟然很执着,还是去拽宁华年的衣服带子,“做戏做全套,你这人智多近妖,谁晓得会不会耍什么花活。”
眼看着衣服就要被扯掉,宁华年扯着嗓子高呼:“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太子妃遇刺了!”
现在别院都是太子妃的人,自然要喊威胁到太子妃性命的事。果然,人来的极快,门被踹的支离破碎,一屋子官兵全都看到了脱的只剩肚兜的太子妃,气的霓虹当场就晕了。
丫鬟婆子看傻了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按照原定计划嚷了起来:“宁御史这贼人,竟然羞辱太子妃,快给他抓起来!”
宁华年长长的舒了口气,抓起来就好,把自己扭送到萧泽焱面前一切都好说。只是她等了一夜,才等到萧泽焱药劲儿过了转醒。
太子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宁华年,以及半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霓虹,内心翻江倒海。
太子妃犹自委屈:“臣妾清白被辱当真无颜再见殿下,可贼人不被惩治,愧对天家威严,所以才苟活着指认贼人。”
说完还愤恨地瞪着宁华年,甚至还故意拉低了领子,露出一些不齿的痕迹。萧泽焱只觉得脑壳疼,他问道:“太子妃确定是宁御史所为?”
太子妃哭的更厉害了,“臣妾是女子对抗不了宁御史一个大男人,丫鬟婆子们都看到了,可以给臣妾作证!”
她觉得自己赢定了,哪怕太子再喜欢宁华年,但没有一个男人爱戴绿帽子。
谁知萧泽焱只是走到宁华年面前,亲手帮她解了绳子,然后玩味地道:“没想到宁御史还好这口?本宫当真孤陋寡闻!”
霓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殿下什么意思?难道要罔顾天家颜面?”
萧泽焱扫了眼屋内的下人,众人立刻意会,悉数退下。
他走到霓虹跟前,蹲下来捏着她的下巴道:“本宫若真处罚了宁御史,无异于将这事公之于众,那才是罔顾天家颜面。当然更重要的是,本宫相信宁御史不会做这等事。”
宁华年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霓虹面前离开了,但事情怎么可能这样结束!
9
新春至,合宫上下一片喜气祥和。宫宴是皇家私宴,萧泽焱自然只能带霓虹出席。虽然司徒雷死了,但大成帝并未累及其族人,留了霓虹的性命和太子妃的位子。
除夕这日难免饮酒,萧泽焱被几轮敬酒下来,喝得有些上头,便找了小太监搀着自己回寝殿休息。
他进屋躺下没多久,便有人摸了进来,也爬到了床上。
翌日,萧泽焱酒醒,霓虹竟睡在了他身旁,太子妃一脸羞赧,显然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月余,霓虹葵水未至,太医诊出喜脉,将此事禀至大成帝。
消息不胫而走,宁华年自然是知道了的。萧泽焱趁夜与她在金芷河乌篷船上相见,他唉声叹气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解释完前因后果,萧泽焱很是忐忑地看着宁华年,眼睛一瞟一瞟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锦瑟,我对天发誓,绝没跟她扯到一处!”萧泽焱竖起手指指着天道,“那孩子真不是我的,是那毒妇陷害我啊!”
宁华年玩着项间的玉坠,手里端着茶杯有一搭无一搭的喝着,“殿下与正妻行夫妻之事,哪里轮得到臣高兴与否呢?”
这口气,显然是醋吃大发了,萧泽焱只觉得头皮发麻,宁锦瑟混世小魔王的称号不是白来的,脾气大折腾起人来也是花样百出。
他急忙抓住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你要不信,我现在挖出心来给你看!反正我是绝不可能碰那毒妇的,我心里、眼里,只有你,自小到大都是这样!”
宁华年挑了挑眉,抽回自己的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塞进萧泽焱手里,“殿下嘴边沾了杏仁酥的渣,自己擦擦。”
萧泽焱欢心雀跃的接过手帕一看,完全没了擦嘴的心思,那是条碧绿碧绿的帕子,上面还绣着顶绿帽子,宁锦瑟显然是有备而来。
宁华年看见萧泽焱一阵青一阵白的脸,努力憋着笑,心里那口闷气也算出了一半。她把自己的玉坠揣进怀里,说道:“殿下放一百个心好了,陛下比你更不待见那孩子,你可别忘了这孩子有一半司徒家的血脉。”
大成帝只杀了司徒雷不假,但司徒族人要么流放,要么卖做奴仆,再要么贬为庶人几袋之内不能参加科考。他忌惮司徒家反扑,自然不会让皇家血脉里出现司徒家的人。
萧泽焱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我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宁华年点点头,“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查的是,那孩子的亲爹是谁!”
10
萧泽焱按兵不动,私底下去查与霓虹暗中有往来的男子。但这边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皇帝那边却出了岔子。
太子妃霓虹有孕消息传出一个月后,大成帝驾崩,传位于皇太子萧泽焱。新帝登基诸事烦扰,前前后后忙完又过了三个月。
此时霓虹的肚子已经显怀,虽然早过了头三个月,但依旧害喜严重。可她心里却美,先皇突然驾崩,太子除了她这位太子妃,并无其他妃嫔,只有个同房丫头伺候,但也只是服侍其饮食起居,并无男女之事。
霓虹笃定,那后位必然是自己的,如果肚子里的孩子再是个男孩,那简直太妙了。
萧泽焱看着霓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且不说这孩子是否留着司徒家血脉,这压根不是他的种,他又不是冤大头,凭什么要?
可醉酒那日无人证明自己没碰过霓虹,简直百口莫辩,自己又初登大宝,正是最不稳固的时候,一个处理不好会闹的君臣离心。
宁华年站在御书房里,看萧泽焱咬着笔杆,宽慰道:“陛下无需烦扰。”
萧泽焱听着更烦了,他只要看见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何时能像别人家的夫人那样,争风吃醋撒泼打滚呢?或许,他要先将她娶回去才可以。
宁华年压根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惹出萧泽焱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看到他一会儿撇嘴,一会儿又皱眉头,不开心全写在脸上。
她在心中感叹,当个皇帝也不容易,短短数月萧泽焱成长许多。当太子时,还有些年轻人的轻狂浮躁样子,现在被逼的喜怒不形于色,内敛自持,唯独在她面前才敢坦露情绪。
这么一想,她着实心疼他,又见御书房内没有伺候的奴才,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那纤细柔弱无骨的手,恰到好处地融化了萧泽焱的小情绪。
“虽然当皇帝会为很多事烦扰,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开心更多一些。”宁华年捧着萧泽焱的脸道。
她应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这么以下犯上的人吧,也只有她并不把他完完全全当做皇帝。在她心里,他先是萧泽焱,是那个住在她心尖的人,而后才是九五至尊。
萧泽焱的那些小烦恼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他情随心动,揽住宁华年的腰,将她箍在怀里,紧紧的抱住,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手是颤抖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亲吻自己最爱的女人。他激动又渴望,情绪难以抑制。
宁华年的官服官帽早已凌乱,她红着脸背过身去整理,转身的瞬间看到站在门口的霓虹。那厮挺着肚子,脸色说不出的怪异,愤怒、厌恶、震惊和绝望种种情绪交融。
她微仰头,笑了起来,身子向后倒下,直直摔在了地上。还未封后的太子妃流产了,血水顺着她火红的裙摆下流出,妖冶刺目。
御书房里只有三人,流言蜚语如箭一般刺向宁华年。所有人都认为,皇子殒命拜宁华年所赐,一时间她成了众矢之的。
司徒雷虽死,但不少隐藏在暗处的朋党尚在,他们本都为霓虹这一胎欢欣鼓舞,就指望着那孩子被封了太子,众人打一场翻身仗。
没曾想,孩子尚未出世,便夭折,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心头的恨,全指向了宁华年。
弹劾的奏折一本本的上,奈何萧泽焱刚登基不久,不便使用铁血手腕,但被臣子逼迫的急了,他也是有脾气的。
这日早朝,又有言官站出来递折子,要求彻查霓虹流产一事,皇子乃国之希望,不能说没就没草草了事。萧泽焱看了眼奏折,冷哼一声,当场扔在了地上。
他扫了一圈殿内各位大臣,忽然笑道:“朕想做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先跟诸位爱卿说清楚,此事谁阻拦朕便要杀谁的头。”
众人面面相觑,唯独宁华年抬起头望向萧泽焱,两人四目相对。
“宁御史功勋卓绝,堪当重任,丞相一职自贼子司徒雷行刑后便没有定下,如今朕觉得宁爱卿十分合适。打今儿起,宁华年就是宁丞相了。至于圣旨和相关的礼仪,过后补上。”
话音刚落,便有自诩肱骨之臣的官员站出来反对,他梗着脖子直指萧泽焱荒唐,气的吹胡子瞪眼。
萧泽焱看着那大臣,又把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此事谁阻拦,朕便杀谁的头,胡大人若此时退回去,朕便念在您为朝廷贡献多年的份上,揭过罢了。”
胡大人似乎并不把新帝放在眼里,想以资历为要挟,仗着年岁倚老卖老,他道:“先皇将您交托给臣等,臣必然要鞭策您成为明君的。那宁华年不过一黄口小儿,何德何能可堪丞相之职,依臣来看不过是仰仗陛下的偏爱罢了。”
一番目无皇权的说辞,听的众人冷汗吟吟,萧泽焱无奈的摇了摇头,“胡大人自寻死路,朕就随了您的心愿。”
他拍了拍巴掌,胡大人在难以置信外加震惊的神情中,被架走了。
“众位爱卿,可还有异议?”萧泽焱笑的和蔼可亲,话却无异于绵里藏针。
刚宰了位老臣,谁还敢跟自己的命过不去?经此一役,文武百官皆知,新皇手段狠厉,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角色。
下了朝,宁华年奔到御书房,“陛下提拔我便提拔,何必为我杀人?”
萧泽焱道:“你以为胡大人为何要站出来?他可是司徒雷一派的老人,他老奸巨猾表面上中立而已,现如今霓虹流产,他是再也坐不住了,这才敢贸然顶撞。当年宁家一事,他也有参与,苟活这许多年,现而今才杀他,这都算他命好。”
“可丞相一职……”宁华年虽想过要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年轻就会坐到丞相,她也是有点没底气。
萧泽焱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锦瑟,你难道真想一辈子都以男儿身示人?”
她摇了摇头,隐姓埋名在朝为官只为报宁家一族血海深仇,待时机成熟,她定然要功成身退的。更何况现在她与萧泽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嫁给他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这江山都是朕的,朕让自己的女人搅和一下大成的官场又如何?”萧泽焱说的颇为霸气,“你给朕当卧底,把那些夹着尾巴的狼全都揪出来。”
宁华年忽然意识到,以往都是自己深谋远虑技高一筹,不知何时萧泽焱变得比她还要“老奸巨猾”,这或许就是成长,他长成了可以真的保护她、让她依靠的人。
11
宁华年当丞相一载有余,搅的许多官员不得安宁。
凡百姓申诉的冤假错案,不论时间久远,全都翻出重审;各地搜刮民脂民膏之官员,逐一拔除;凡在所辖地区当土老虎的,她都要学武松打这猛虎一下。
人人皆道,大成宰相宁华年刚正不阿,是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是大成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因公务之事繁忙,萧泽焱特在宫中辟了个住处,供宁华年休息,若议事时间太晚,也可过夜。
宁华年知道,这不过是萧泽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伎俩罢了。他哪里是体恤丞相辛苦,他这是想找借口把她留在身边,以解相思之苦。
同样知道这层关系的还有霓虹,她觊觎后位已久,可萧泽焱始终闭口不提封后一事,只将贵妃之位给了她,连贵妃前的“皇”字,都没能冠上。唯一的权力,也只是暂理后宫。
最令她抓狂的是,萧泽焱竟然已经不避嫌到,把那个“男人”带进宫里住了,这将她置于何地?她恨宁华年,恨这个魅惑君主的男人。
可同时,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的命运,恨她为何会嫁给萧泽焱,享受了这世间无上的荣耀,却又在背地里受尽委屈和冷落。
她恨自己生在了司徒家,让自己顶着罪臣后代的名头,整日被人戳脊梁骨。她知道,不少宫人都在背后说三道四,而她还要装的宽容大度深明大义。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宁华年。
霓虹越想越悲恸,越想越觉得自己惨,她将满腔悲愤化作对宁华年的怨恨,誓要跟对方拼个不死不休。这一次,霓虹打算好好运筹帷幄一番,一举搬到宁华年。
初春时节,脆嫩的枝丫刚冒出绿尖,萧泽焱带近臣游湖,乘坐画舫好不滋润。众人皆以为是皇帝自己图个乐,谁又晓得,皇帝这是为了讨宁相的欢心?
她说:“我自九岁后便再没坐船游过湖,很是怀念春风拂面的感觉。记得小时我随姑母坐画舫,当时陛下也在场,先皇那些妃嫔还拿陛下打趣,说坐着画舫可以看到许多貌美女子,任凭太子殿下挑回去当媳妇。”
萧泽焱和宁华年都没想到,登船前宁相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真。此时画舫里平白多出了许多女子的画像,等着萧泽焱挑出中意的充盈后宫。
礼部的王大人笑眯眯的问宁华年,“宁相也帮陛下掌掌眼可好?毕竟您最知陛下心意,也最懂陛下需要什么!”
宁华年脸都绿了,看那些美人的画像就像十恶不赦的罪犯,恨不能提刀就上。让她给她心爱的男人挑女人,王大人可真是个好大人,好到让人想撕吧了他。
萧泽焱偷偷拉了拉宁华年的衣袖,悄声道:“朕才不会挑,你放心就是,一会儿我就把这些画全扔水里喂鱼。”
宁华年眼睛转了转,忽然笑了起来,她走到那些画像前道:“陛下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出了位贵妃,就再没位份高的妃嫔,也和该纳些良人充盈后宫了。不过,女子光挑长相可不行,还要德才兼备方能配得上陛下。”
萧泽焱急忙附和,“宁相说到朕心坎里了,这些画像太过肤浅,怎能挑出来呢?”
王大人一听有门,殷勤的跪下,“陛下所言甚是,臣做事周全,这些女子全都带上了船,就等传唤了。琴棋书画,您尽管考便是。”
萧泽焱呛了口茶,此刻的王大人在他眼里横竖都不像个人,而是个惹事精,他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想,盘算着怎么把王大人发配到苦寒之地好好魔剑一番。
当着宁华年的面,萧泽焱哪敢提见人。倒是宁华年拍手称好,真把那十几个女子请了出来。她煞有介事地帮萧泽焱询问筛选,最后竟真选了几位女子。
游湖变成了选秀,萧泽焱郁闷极了。傍晚回宫,他强留宁华年在宫内住所住下,满脸写着不高兴。
“朕不想充盈后宫,也不想要除了你之外旁的女子。”皇帝陛下也是有小情绪的。
宁华年偷着笑了起来,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蹭了蹭,用撒娇的口气道:“妾亦只想跟陛下一人长相厮守。”
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用“妾身”这种纯粹女性的词汇,听的萧泽焱心头一软。他转过身将她搂紧怀里,顺手摘了她的束发,泼墨般的长发散落下来,她变成了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女儿家模样。
宁华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男子装扮,仰起头道:“陛下为妾身作画可好?我想穿一会女装。”
夜幕下,屋内明黄色宫灯散发出温暖的光线,灯旁是手持团扇端坐的宁华年,萧泽焱看着眼前的一幕,提笔落下,画中美人一气呵成,是那般千娇百媚。
这画,他收在了自己寝殿,整日看上几遍以解深夜相思。
12
礼部的王大人本以为自己办了件大事,要往上升一升,哪曾想官位的确升了半阶,人却被发到边疆最苦寒之地,那里满天黄沙,百姓不适耕种。
可宁华年却转告他,陛下认为王大人能力非凡,这等扶贫小事于您而言不过尔尔,所以何时边疆绿植遍地,王大人何时载誉归京。
满朝皆知,王大人这是明升暗降。
后宫一下多了三位美人,宁华年以为依照霓虹的性格,定然要为难这几位新人一番,谁知她竟与那三人相处的其乐融融。
事出反常必有妖,宁华年身为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霓虹要憋大招。或许,这场选秀的大戏,从一开始便是霓虹的手笔。
这就说明,朝堂上还有司徒家一派的暗子没有拔除。她已经明察暗访一年有余,没想到霓虹竟然还有帮手,看来司徒家经营的能耐不容小觑。
近来北方干旱,种下的幼苗罕有发芽,待秋收时只怕要闹饥荒。
萧泽焱传了宁华年到御书房商议此事,想提前做好周全的准备。两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小太监躬身跑进来禀报,“周美人拿了新顿好的银耳莲子羹,在门外候着。”
萧泽焱皱了皱眉,倒不是他嫌烦,主要是他不记得周美人是谁。凭宁华年对他的了解,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想,于是提醒道:“周美人就是画舫选秀那日,年纪最小的那位。”
萧泽焱了然,对小太监道:“东西留下,让她走吧。”
门外周美人满心期待的赶来,却红着小眼的离开了。
这边羹汤刚喝完,那边小太监又来报,说是姚美人拿着刚做好的糕点来,特意给陛下和宁相吃的。萧泽焱依旧只留下了吃的,人却没让进。
而后,沈美人也如法炮制,拿着东西到了御书房,但依然没能进来。不过,这一轮下来,却搅的萧泽焱颇为烦恼,所商讨之事刚有了眉目,被她们一搅和全都乱套了。
宁华年倒是惬意,捏着糕点,又是喝汤又是喝水。她道:“陛下可知三位美人为何一同赶来?”
萧泽焱哪里懂女人的弯弯绕,摇了摇头。宁华年道:“自然是要恶心我来的,想必以后只要我与陛下单独议事,几位美人依旧会乐此不疲地轮番轰炸。”
果然,一连三日,只要宁华年与萧泽焱单独议事,周、姚、沈三位就拎着东西来捣乱。
因此,本该早已定下的政事,愣是拖了许久没有个结论。但干旱不等人,北方的灾民不断扩大,再不想出对策,怕是要出大事。所以,宁华年这夜便留宿宫中。
她回自己寝殿时,已经过了一更天,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脑袋一点点地打着瞌睡。宁华年不愿吵醒宫人们,便蹑手蹑脚的进了屋。连续多日的头脑风暴,让她精疲力尽,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翌日清早醒来,宁华年直接被眼前的景象吓出一个激灵。本该在各自殿内休息的周、姚、沈三位美人,居然全都躺在她床上。
负责洗漱的小宫娥推门进来,一盆水全都打翻在地。她张嘴欲叫,被眼疾手快的沈美人捂住了嘴巴。
三位美人齐齐跪在地上,看着宁华年,沈美人开了口:“我三人皆仰慕宁相年轻有为,入夜前来也是心甘情愿,宁相不必为此烦忧,就当从未发生过此事好了。”
宁华年头皮发麻,她不是傻子,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是掉进了别人的圈套,那人正是霓虹。三位美人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那小宫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磕破了头,“宁相饶命,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待见到萧泽焱把此事说了后,那厮竟噙着坏笑啧啧感慨:“爱卿真是好运气,整晚没人相伴,没想到朕的爱妃先便宜了宁相啊!”
宁华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你以为我愿意睡你的妃子?我这是被她们睡了好吧?”
北方旱灾愈演愈烈,萧泽焱派宁华年北上赈灾,临行前几天后宫大乱,霓虹不顾身份直接闹到了早朝。
她一身正装,身后跟着太医,进了殿内直接跪倒在地,“情非得已,臣妾贸然闯入,此事牵扯朝中大元,想请陛下和诸位大臣给个决断。”
萧泽焱暗暗挑眉,瞄了眼宁华年,而后才道:“若贵妃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可是要治你罪的。”
霓虹谋划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起身直指宁华年道:“宁相借陛下赐予他夜宿皇宫之便,祸乱后宫,致使三位美人怀了身孕,辱没陛下的信任,罔顾天家颜面。这位太医就是人证,陛下尽可询问。”
萧泽焱脸色铁青,之前霓虹以身做局,被他按下,这次她竟然选择当众挑事,只为让他没法有退路。
朝臣瞬间乱做一锅,有刚正不阿的站出来,请愿弹劾宁华年;也有头脑清醒的表示,既然是妃嫔,孩子应是陛下的,万一此事是奸人做局,想陷害宁相呢!
霓虹见场面搞的差不多了,朝大殿一角使了个眼色,那人于杂乱声中高吼“安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说话的正是曾经的三殿下,如今的墨王,“诸位大臣请听本王一言,咱们吵翻了天也得不出结论,为何不先问问宁相呢?”
他走到宁华年面前,道:“宁相对此事有什么要说?您是否与三位美人有过肌肤之亲?”
宁华年抿了抿唇,装作很为难和紧张的模样,“肌肤之亲倒是没有,但的确睡在过一张床上,但那孩子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霓虹没想宁华年答应的如此痛快,她明白此刻必须乘胜追击,“宁相荒唐,都睡在了一张床上,那孩子肯定是你的。因为……”
她有些为难的看了眼萧泽焱,“因为陛下从未宠幸过三位美人。”
墨王摇了摇头,唉声叹气似乎很是惋惜,“宁相啊宁相,你怎生如此糊涂?!枉你是国之栋梁,竟犯了这种弥天大错!”
他话音刚落,便有臣子跪下请愿,要杀宁华年以正律法。
萧泽焱示意众人安静,他问宁华年道:“宁相可有什么要说的?”
宁华年看了眼众人,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宁华年一心为大成,没成想却在诸位大臣心中混成这幅模样。”
她跪在地上朝萧泽焱磕了个头,“陛下,臣的确与三位美人同榻而眠,但什么都没做,不过臣愿意为此事负责。”
“噢?爱卿愿负责?”萧泽焱眼里透着精光,看的宁华年眼皮直跳,她断定肯定没好事。
“既然如此,那便将三位美人赐予宁相,也好成全你们的……好姻缘!”萧泽焱道。
“陛下!!”霓虹与宁华年异口同声喊道。
“三位美人可都是陛下的人啊!”霓虹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开口反对,“自古至今没有宫妃赐予臣子的。”
萧泽焱早料到她会如此,说道:“贵妃也说了,那是宫妃,可这三位是吗?朕既没有将她们册封在册,也没碰过她们,说白了她们连宫娥都不如,毕竟宫娥还有个奴仆的身份。她们仨不过是借住宫中罢了。”
霓虹身子晃了晃,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还是棋差一着,算到了祖宗礼法,却算漏了陛下对宁华年的袒护。
是啊,那三个女人明面上都被称为美人,那是因为不曾侍寝承宠没有晋封,说白了,她们仨就是这深宫里的路人甲,被杀死都不会掀起轩然大波。
萧泽焱看着霓虹,霓虹也望着他,他的眼神仿佛在说,贵妃你就这点伎俩吗?太嫩了些。
周姚沈三人被送到了丞相府,可宁华年却被留在了宫里。
萧泽焱拿她打趣道:“宁相满脸不乐意,这是怪朕妨碍了你与美人相会?”
宁华年瞪了他一眼,“陛下何苦用这计中计,左右不过您一句话,我便脱了这身官服恢复女儿身。”
三位美人送到丞相府,她们肚子里定然没有孩子,但为了堵住幽幽众口,她们必然要抓紧搞出个孩子,这样一来宁华年是女子的事就会暴露,她唯有舍弃男儿身份,才能保命。
萧泽焱故意如此,别无他想,只是为了逼宁华年舍弃丞相身份,恢复女儿身,与他厮守。
他等这一日等的太久,久到会怀疑他俩这辈子是不是只能以君臣相称。这是他最怕的,所以他便想出这招将计就计,借霓虹之手,推波助澜。
萧泽焱叹了口气,将宁华年搂进怀里,“锦瑟,朕不想再演什么君臣的把戏了,朕只想让你做回自己。你不是那个处处为国事烦扰的宁华年,也不是背着宁家一族血债的宁华年,朕只愿你就是你,是那个无拘无束让人羡慕的女子。朕爱惨了那样的你,想把你捧在手心,放在心间,宠一辈子。”
他把自己面对爱情最软弱无助的一面展示给她,宁华年心软了,她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揪住他的衣角踮起脚,吻住了他。
“阿焱,我变回锦瑟来陪你,这辈子不离不弃。”
13
宁相北上赈灾走的匆忙,但其丰功伟绩却传入众人之耳。北部各个省份,灾民得以疏解,干旱之地想方设法从别处引水。
此外,宁相刚正之风不改,一路走一路揪官员,重审冤假错案。百姓闻宁华年三字,便欢呼雀跃,宁相也被称为大成开国来第一明相。
只是天妒英才,那些智多近妖的似乎命都不长。
宁华年在外赈灾半年有余,身体每况愈下,皇帝体恤其辛苦,特派御医前往诊治,但收效甚微。治理完灾情,回京途中,宁华年便再也撑不住了。
大成帝悲恸万分,带着几个肱骨大臣赶去见宁相最后一面。宁华年去世的消息传回京城,皇宫里的霓虹仰天长笑,她振臂高呼“报应”二字,行为几近疯癫。
霓虹赤红着眼,手指指着丞相府方位,“宁华年你这个贼子,老天有眼收走了你!陛下对你再神情又如何,你这种违背人伦的妖人根本无福消受!最后胜的还是我霓虹,哈哈哈哈!”
只可惜霓虹没高兴几天,便被萧泽焱带了个女子回来的消息气的晕倒了。
那女子来历不明,据说是遇到山匪被抢了财物后逃出来的。陛下与几位大臣遇到时,她晕倒路边,可以说萧泽焱是她的救命恩人。
女子一脸泥巴看不清模样,待清洗干净后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人长的居然与宁华年一模一样。
若非她确确实实是个女人,他们都要怀疑是宁华年回来了。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女子也姓宁。
霓虹没想到,走了一个宁华年,又来了一个宁氏。而这个宁氏打破了萧泽焱空设后宫的惯例,回京第一夜便宠幸了她,册封宁妃,并赐名宁锦瑟。
宁妃独宠后宫,看见霓虹连眼皮都不抬,一副压根没放在眼里的样子,气的霓虹呕血。
而这位宁妃的行为举止更是嚣张跋扈,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贵族家娇养的嫡女,惹不得气不得。
这日两人在御花园狭路相逢,霓虹打算好好给宁锦瑟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在这后宫还是有长幼尊卑的。
霓虹拦住宁锦瑟的去路,拿了团扇有一搭无一搭的扇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哪里来的粗鄙坯子,一点皇家规矩都不懂,见了位份高的还不下跪行礼?”
宁锦瑟挑眼看着霓虹,压根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她对身后的婢女说道:“你帮本宫看看,好端端的御花园怎么飞了群苍蝇,嗡嗡的吵的人脑仁疼。”
“你!”论恶心人,霓虹真不如宁锦瑟,但要说以权压人她还是会的,“大胆贱婢,目中无人,来人给我掌嘴!”
霓虹毕竟管理后宫,权力在手,干就完了。怎奈宁锦瑟不是一般二般的主儿,如泥鳅一样游走在团团宫人中,借机跑到霓虹身边,瞅准了她屁股就是一脚。
霓虹直接摔在了御花园的玫瑰谭里,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扑的她满身花瓣,可更令她痛苦的是玫瑰上的尖刺,划破了她在外的肌肤,脸尤甚。
这下霓虹彻底怒了,吼道:“来人,把这下贱胚子给本宫抓起来,我要宫刑伺候她!”
更多的宫人朝宁锦瑟扑了过来,可她却不慌不忙,理了理衣服,整了整发髻,忽而抬手从怀里掏出块牌子,“我看谁敢动我?”
那是一枚金镶玉的令牌,上面雕刻着“免”字,放在前朝那是“免死金牌”,至于后宫吗,自然是豁免一切责罚,包括死罪。
谁也没想到这位入宫月余的妃嫔能被赐这块牌子,宫人们立即像鹌鹑一样缩了回去。
这一局,霓虹偷鸡不成蚀把米。
宁锦瑟临走前凑到霓虹面前道:“娘娘肯定被我气的要死了吧?哈哈哈!我这些本事可都是跟娘娘学的呢!趁人不备,出其不意,把敌人踹倒在地。”
她手虚扶着婢女,扇着团扇走的摇曳生姿,只是还没走几步,忽又转过头道:“娘娘刚才说了要懂长幼尊卑,我觉得此话有理,还请娘娘铭记于心,日后不要阴奉阳违才好。”
霓虹不懂宁锦瑟这番话背后的深意,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肯定没好事。
14
宁锦瑟被封后那日,霓虹砸了她寝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屋子里一片狼藉。
她恨宁锦瑟,比恨宁华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那贱人长了一张跟宁华年一模一样的脸,陛下怎会被她弄得五迷三道?
她是出身名门的太子妃,太子登基却封她贵妃,给一孤女后位
她身边的心腹太监凑过来道:“娘娘,奴婢听闻陛下御书房有一副画,是一位身着女装的美人儿。您猜那美人姓甚名谁?竟是……宁华年!”
霓虹眼前一亮,打击敌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自然是折掉她骄傲的羽翼,让她知道她恃宠而骄的资本不是陛下的宠爱,而是陛下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霓虹脑子飞快的转着,她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让宁锦瑟痛不欲生。
宁锦瑟封后以来,自然也是忙的,忙着……生孩子。萧泽焱筹谋许久,终于圆了自己的心愿。帝后大婚之日,他搂着宁锦瑟躺在榻上,心满意足的玩着她的发丝。
“锦瑟,你说咱们生几个皇儿好?”萧泽焱开始畅想自己屁股后头跟着一群小包子的景象。
宁锦瑟摸了摸肚子,“以前听嬷嬷说过,女人生孩子多了,肚子就会像松松垮垮的抹布,皱巴巴的可丑了。”
萧泽焱眉头一皱,也摸向宁锦瑟的肚子,“皱巴巴的呀……那朕不要皇儿了。”
宁锦瑟坐起身,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可是臣妾愿意为陛下变成皱巴巴的女人,臣妾想跟陛下有许多孩子,他们或许长的像陛下,又或许长的像臣妾。但他们身体里流着一半陛下的血一半臣妾的血,是陛下与我永不分离最好的证据。”
“但是……”她画风一转道,“生孩子之前,臣妾要先把旧账跟那些人算完了,臣妾可不想陛下与我的皇儿出生在满是危险与算计的家里。”
她之所以顺着萧泽焱的计谋,假死换了身份入宫,就是为了方便对霓虹下手。宁家满足血债,归根到底的源头都在霓虹,若不是她杀死自己兄长以推掉婚约,宁家不会与司徒家大动干戈,而司徒一派也不敢轻易动宁家。
这个仇,她在前朝身为臣子报不了,唯有深入后宫,站在敌人左右咫尺,方能扼住她的喉咙,把她送进地狱。
翌日一早,皇后宁氏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宫,直奔丞相府。她招呼人砸门闯入,不抢不砸,唯独抓了那三个美人。
宁锦瑟刁蛮霸道,将三人推到丞相府门前,命人取来沾了辣椒水的鞭子,狠狠抽打三位美人。
美人们哀嚎求饶,姚美人最硬气,骂道:“苍天有眼,歹人当道,一朝皇后竟然毒害肱骨大臣遗孤,让宁相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她拿出宁华年说事,想让舆论倾向于她这边。宁锦瑟怎会给她这机会,冷哼一声道:“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嘴,今天本宫就让你死个明白。”
她提高了嗓音,“你们三人以陛下所选美人身份入宫,陛下盛名不是好色之徒,勤于政务,疏于后宫。你们应自持身份,为陛下洁身自好。
可你们却夜闯宁相寝宫,辱没我大成良臣,让宁相死前都要背负恶名,你们的心何其歹毒!今日,本宫是替陛下、替百姓惩戒你三人。鞭刑过后,你三人打入奴籍,押去掖庭。”
说完这些,宁锦瑟微微仰头望着天际,那里有一朵云,似乎变换成兄长的模样,正朝她笑着。
宁华年一生所求无他,唯入朝造福百姓,最大的心愿就是拜相,她以哥哥的身份替他完成了心愿。
如今,她将这三个女人赶出丞相府,不想那三人玷污了哥哥的名声。宁华年刚正不阿,一心为国家和百姓,他兢兢业业不求回报。她要让后世皆知,大成一代名相叫宁华年。
15
恰逢皇后宁氏生辰,萧泽焱赐宴宫中,皇后收到了许多贺礼,其中有一副据说是前朝大家杜彤的墨宝,有价无市,是世人争相追求的至宝。
翌日,宁锦瑟在屋内拆看这些礼物,拿起那副画展开,须臾便掉在了地上。
她慌张地叫来婢女问道:“这画是谁送给本宫的?”
宫娥如实回答道:“禀娘娘,是贵妃所赠。”
宁锦瑟道:“去把贵妃请来。”
待霓虹来到宁锦瑟殿内时,屋里已经没有了旁人,她嘴角噙着丝笑,在看到皇后人时,笑意绽开,好一派得意模样。
“你弄幅假画来糊弄本宫?”宁锦瑟阴沉着脸道。
霓虹呵呵一笑:“娘娘就别诈我了,你若想治我的罪,给我定个送假画的罪名,岂会支走屋里的人?你心里明镜一般,清楚的知道这幅画意味着什么。”
宁锦瑟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贵妃用它做生辰贺礼,是什么意思?想搞一幅假画故意气我?告诉你,本宫不是三岁的娃娃,不上你的当!”
“假的?”霓虹噗嗤乐出了声,“哈哈哈,娘娘到现在还不愿相信事实吗?这画是陛下藏在自己殿里的,画出自他的手笔,上面所书诗句亦是陛下亲笔。皇后娘娘最得陛下恩宠,对于其笔迹定然熟悉的很。”
她走到宁锦瑟身边,展开那副画,欣赏着画上宁华年的女儿扮相,啧啧感叹,“不得不说,若宁相是个女人,想必跟皇后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画被平铺在桌上,霓虹在宁锦瑟身后站定,按住对方的肩膀。她能感受到皇后肩部抖动,不知是气的,还是在恐惧害怕。
“一国皇后居然是个男宠的替代品,说来可真是好笑!这口气娘娘忍不下去,也要忍得,还不能让陛下洞悉,可真是苦到了心里啊!”她似乎是在可怜她,“往后我看到皇后便会想起这幅画,也会替你感到可悲可叹可怜的。”
“你!”宁锦瑟大口喘息着,像是努极,“别以为这样本宫就信了你的鬼话,按你所说这画既然是陛下私藏之物,岂是这么轻易就到你手里的?”
霓虹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问,答的也痛快,“这还不好办,我自己当然拿不到,但负责打扫陛下寝殿的宫人却易如反掌。我自是买通了那人,帮我私下里取了画的。”
宁锦瑟道:“你竟然偷到了陛下身上!?”
霓虹抽回桌上的画,卷好拿在手里,“说什么偷不偷的多难听,眼下娘娘也看过画了,事情也知晓了,这画我自然是要再找人放回去的。”
“所以,你承认命人进陛下寝殿拿东西了?”宁锦瑟问道。
霓虹看着她拧了眉头,觉得对方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她说那么多不就这意思吗?而且她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而是画本身好不好!
“娘娘明知故问作甚?我刚才不都告诉你了吗?”霓虹道。
宁锦瑟忽然一改刚才气愤的模样,转而一笑,狡猾的像是狐狸,“贵妃认就好,本宫还怕你推脱呢!”
她起身转过头道:“陛下,您都听到了吧,贵妃承认命人潜入您寝殿拿过东西。”
只见萧泽焱挑帘从内间走了出来,同行的还有镇国将军。这回换霓虹一脸懵了,现在事情的走向,她有点搞不明白。
萧泽焱一挥手说道:“来人,把贵妃给捆了押入天牢,待案子查明后问斩。”
霓虹彻底慌了,她噗通跪在了地上匍匐着爬到萧泽焱脚下抱着他的腿哭诉道:“陛下,臣妾都不知怎么回事,为何要把我押入天牢?”
萧泽焱一脚踹开她,随手指了指镇国将军道:“冯将军,你讲吧,让贵妃死个明白。”
“是!”冯将军拿过那副画,打开卷轴的上下两个暗阁,“这画里藏着陛下与臣等定下的军机密钥,事关南疆边防部署的变更,现如今,只剩下半分,另外半分不见了。前几日臣得到消息,说是外敌已经拿到了大成边防部署变更的半张图,想必就是从贵妃手上流出去的。”
霓虹压根不知道这些,画的确是她拿的,但也只是为了恶心宁锦瑟。她一介女流,哪里还管边防的事了,但她知道事关国家牵扯过大,这一次怕是要完蛋。
她更加死命的抱住萧泽焱的腿,哭着道:“陛下明鉴,臣妾根本不知道什么边防图,臣妾冤枉啊!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对,就是这样,一定是皇后所为!”
萧泽焱无比悲悯地看了眼霓虹,“刚刚皇后亲口问你的,你忘了?是你自己承认的啊,能怪谁呢?”
霓虹被拖了出去,一路厉声嘶吼,“宁锦瑟你这个妖女,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天牢里,宁锦瑟站在霓虹牢房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霓虹,你可知你为何输了?”她问道。
霓虹只是死死的盯着她,恶狠狠的,满眼都是怒火。
宁锦瑟又道:“你从一开始就输了,因为你一直以为我会怨陛下把我当做替代品。可惜啊,你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
她凑到霓虹面前耳语,后者听完笑的疯癫,高呼“原来如此”、“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翌日,霓虹被发现自缢于天牢。宁锦瑟得到消息后,只说了一句“这倒是便宜她了”,便再没有后话。
又过了月余,墨王被送往极东的封地,永生不得踏出封地半步。世人皆道,大成帝忌惮墨王,故出此下策,殊不知如此已是萧泽焱的仁慈。
“朕并不晓得三弟心悦于霓虹,更不知道当初父皇忽然赐婚给我们,是因为三弟求娶霓虹。”
萧泽焱站在皇城的城楼上,望着墨王离京的队伍,对身旁的宁锦瑟说道,“司徒家势大,父皇怀疑三弟有争夺皇位的心,便硬拆散了他们,也让三弟恨上了我。
霓虹流产的那孩子,也是三弟的。两人不知何时厮混到一起,霓虹怕事情败露便算计了我,三弟起初不干,但我登基后,他却动了旁的心思,若能扶持那孩子上皇位,岂不相当于他的后代在做皇帝?
但那孩子没保住,三弟对我的恨也越发浓厚了。为了推翻我,他不惜勾结敌国,若不是你用计谋算计霓虹,想扣她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却不巧真的被从中斡旋的三弟把假边防图送出,朕怕是还不知自己的弟弟有这等狼子野心!一个宝座、一座孤城,竟都比手足亲情来的重要吗?”
宁锦瑟默默挽住了萧泽焱的手:“陛下心中难过,臣妾省得,墨王毕竟是您的手足,被亲兄弟这般对待,任谁都是痛苦的。
都说这无上权力的宝座好,臣妾却觉得坐上它的人格外孤单。但陛下不会孤单,因为不论好坏,臣妾都会陪在您左右,被骂一起受着,被夸赞则一起欢喜着。”
她忽然用力攥了下他的手,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他力量。
萧泽焱揽住宁锦瑟的肩头,回首望了眼那座孤城。但好歹,这孤城里还有一个她陪着自己,而不久的将来,还会多一个孩子。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发梢,嗅到了淡淡的清香,那属于她的香气让他心安。(原标题:《诱汝入君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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