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角夔牛(作者原创授权)
中国道家思想认为,天地万物,乾坤万事,本源都是道,道有一股力量推动着天地万物的有序运转,就像一个运转的机器,天不云,地不语,而四时有序,万物循序。如果机心一起,就有可能对本来按部就班运转的时序产生影响。中国古代“四游记”之一的《北游记》开篇第一章,就记载了一个故事。
玉帝在兜率宫宴请群仙,忽然看见一株仙树,金光灿灿,便问是什么东西。葛天师奏曰是刘天君家的一颗宝树。玉帝听后想据为己有。但是,刘天君家的宝树只传子孙后代。“帝闻奏。忽然失声叹曰“如何能得到他家做个子孙,得享用此物,孤心足矣!”众臣听罢玉帝之言,个个大惊,出班奏曰:“圣人不乱言。圣上既出此言,必当改位投胎。”玉帝心意,只想那接天树,不顾降生之苦,亦答曰:“依卿之言,孤去则谁为主?”众臣又奏曰:“陛下三魂化身,当指一魂化身,去降生投胎。”(即荡魔祖师)
由此可见,即便是玉帝起了机心,自身也受影响。本来,女娲娘娘早就知道“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但是并没有理会周兴商灭之事,只是静观。没想到纣王见色起色心,题了一首淫词艳曲,获罪于女娲娘娘。结果,以女娲娘娘为首的一派立刻站在西周一边。这就把家喻户晓的女娲娘娘正式引出场。
在整部《封神演义》中,女娲娘娘的戏份并不是很多,仅有四回较为丰富的描写。
第一回,在女娲娘娘圣诞这一天,大臣建议纣王去给女娲娘娘上香,纣王就问,女娲娘娘是谁?商容就说了:女娲娘娘是上古神女,生有圣德。有的书上写女娲是上帝神女,我觉得因该是上古神女。上古水神共工撞倒不周山,是女娲补得天。并且,女娲是朝歌的福神,是保佑朝歌的正神。纣王在上香时看见女娲娘娘的圣容,顿起色心。触景生情,还写了一首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意。随后就回宫了,女娲娘娘在自己圣诞这一天前往火云洞那里朝贺三皇,回来后看见纣王写的诗,惹恼了女娲娘娘,女娲娘娘就前往朝歌找纣王问罪,结果被殷郊和殷洪的红气挡住,只能回宫。用招妖幡引来轩辕坟三妖,,命令三妖潜伏宫中,坏掉成汤江山。
第二回,杨戬哪吒大战梅山七怪时,梅山七怪的牛精金大升实在是太厉害,腹内练出一块牛黄,吐出来攻击敌人时,伴着金光闪闪,而且速度极快,杨戬都不敢硬接,只能逃跑,跑到安全处,看见金大升赶来,用照妖镜看了一下,原来是牛精,正要实施展法术降服金大升,这时候,女娲娘娘来了,命令青云童子帮助杨戬收服金大升,结果金大升看见青云童子之后,居然是大怒。青云童子扔出缚妖索,黄巾力士用缚妖索串了金大升的鼻子,一下子把金大升制住了,又用大锤锤了三下金大升的后背,金大升就现出原形了。
第三回,杨戬和袁洪大战几百回合不分胜负,袁洪看见杨戬战斗力实在是强悍,于是逃往梅山,杨戬赶到梅山,看不见袁洪了,定睛一看,原来袁洪变为一块石头,于是杨戬 变为石匠,拿着锤子和凿子,准备刻石头,袁洪吓得马上跑了,杨戬赶过来,不一会,跳出万千小猴子,将杨戬围住,杨戬一看无法应对,就跑了,这时候,女娲娘娘出现,送给了杨戬一件法宝:山河社稷图。杨戬利用这一件法宝,再次来到梅山,袁洪说你这次来就是自寻死路,马上来大战杨戬,杨戬引着袁洪上了山河社稷图,山河社稷图内藏奥秘,随心所欲,你想什么,就有什么。杨戬跳出来以后,袁洪在里面完全陶醉了,现出了原形,因为猴子爱吃桃,所以马上出现了桃树,袁洪吃了桃子以后,结果被定住了,无法动弹,被杨戬用缚妖索拿住。降住了袁洪,带回武王大营,这个袁洪实在是太厉害了,也会八九工夫,在斩杀袁洪时,砍了一刀,猴头菇掉在地上了,可是脖子那里又出现了一朵白莲花,白莲花上又出现一个猴头菇,反复几次,无法杀了袁洪,这时候,姜子牙用陆压道人送的斩仙飞刀,将袁洪杀了。
第四回,武王大获全胜,三妖见到形势不好,于是分头逃跑。在逃跑前,又吃了几个宫女。三妖逃跑时,其实姜子牙早就算到了,派杨戬、雷震子、韦护分别追杀九头雉鸡精、九尾狐狸精、玉石琵琶精,正追杀着,女娲娘娘来了,三妖看见女娲娘娘来了吓得束手就擒,女娲娘娘用缚妖索困住三妖交给杨戬等人带回武王阵营。三妖还振振有词:是女娲娘娘命我们前往纣王宫中,葬送他的天下,现在又来怪我们!女娲娘娘说我原来命你们潜伏宫中,本来是符合上天意思,可你仨造孽杀生,残害百姓,罪不容诛,理应正法。三妖无话可说了。
在传统神话中,女娲娘娘可不是《封神演义》中写的这么简单,在传统神话中,女娲娘娘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造人和补天。传闻,天地开辟之后,天地间出现一位大神,就是女娲娘娘,她根据自己的身体形态,抟土捏人,创造了人类,后来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大战,共工战败,一怒之下,一头撞倒不周山,天倾一角,出现一个大窟窿,女娲炼石补天,对人类而言,女娲的贡献,既像母亲一样伟大(生育),又像父亲一样伟大(庇护)。
在其他一些神话故事中,传闻女娲和伏羲乃是亲兄妹,后来大地被雷神淹没,所有的人类都灭绝了,只有伏羲和女娲两人躲在葫芦里,才幸免于难,后来伏羲和女娲结合,繁衍了我们人类这些后代。这里的伏羲既是女娲的哥哥,又是女娲三位丈夫。
在传统神话传说中,只有有女娲的地方,基本会有盘古的影子,因为开天辟地和造人补天是相辅相成的两个神话故事,这两个神话故事需要互相支持对方的合理性。我们在本书中多次强调,《封神演义》中开天辟地的是盘古,不是老子。本书并未提到人类是怎样演化来的,只是说到人是寅时演化来的。
坊间洪荒流小说把女娲娘娘设定为妖族大圣(妖族的领袖是东皇太一和帝俊),恐怕是因为吸收了《封神演义》中,女娲娘娘有招妖幡的桥段。还有的神话故事中说女娲和伏羲是兄妹,是人类的始祖,两人均为人身蛇尾。洪荒流小说把故事背景设定为洪荒时代,主角是三族:妖族、巫族、人族,故事主线是三族之间的争霸,封神故事把背景设置为人类王朝时代,主角是三教,故事主线是伴随着封神而来的王朝更替,夹杂着三教之间的爱恨情仇。
同样的情况,在《西游记》中也出现了,银角大王说他的法宝是太上道祖赐予的,这位太上道祖曾经解化女娲炼石补天之名。这句话大家普遍理解为太上道祖化身女娲,炼石补天。可见在西游故事中,也把女娲的地位和贡献弱化或者刻意回避。
《封神演义》中写到女娲娘娘乃上古神女,生有圣德,此福国庇民之正神,这里把女娲娘娘定义为上古神女。既然是上古神女、先天圣人,那为什么还要朝贺三皇呢?我们熟读或解读封神故事的人,都普遍认为女娲是圣人之一,位列九圣之末,这九圣是老子、元始、通天、接引、准提、天皇、地皇、人皇、女娲。昊天上帝、瑶池金母、鸿钧老祖已经超越圣人了。就因为女娲曾经去朝贺三皇,所以我们普遍认为女娲位居圣人之末。
女娲娘娘的确是圣人级别,从几个地方可以看出,第一个是出场时的排场,可以看出不一般,每次出场都是金童玉女排阵、五彩祥云罩顶,瑞气千条、仙乐飘飘,绝对是大佬的出场阵势。二是杨戬称女娲为娘娘,还要行大礼,这是面见圣人时的礼节。三是能号令天下群妖,非一方领袖无此权威。四是从女娲娘娘的法宝山河社稷图来看,能拥有此法宝,非比寻常人,从名字看,“山河社稷”这四个字,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曾国藩组建乡勇保卫家乡,避免受到太平军的骚扰,后来又奉命出击,围剿太平军。曾国藩组建的队伍,就不敢叫湘军,只敢叫湘勇。因为军的称号,是国家军队正式称号,没有朝廷批准,谁敢乱用?乱用就是造反。在古代社会,名号极为重要。
这里面还存在几个问题:
1,女娲地位为什么这么低?
2,女娲是不是妖族的领袖?
3,金大升为什么愤怒?
4,女娲娘娘为什么要收拾纣王?
第一个问题,女娲娘娘的地位为什么这么低?低于三皇。
我们反过来看一下,如果女娲娘娘的地位极高,和盘古甚至和鸿钧老祖一个级别的,那么,她就只能作为和昊天上帝、鸿钧老祖一样的存在,高高在上,却从不出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女娲娘娘就不再是商部落的图腾了,而是高高在上的具有原始意义的大神了。我猜测,按照封神故事的设定,女娲娘娘应该是商汤这个部落的图腾神(低于原始神和创世神)。商朝的起始传说就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简狄吞了鸟蛋而繁衍了商汤这个部落。商汤部落最崇拜的是自己图腾,所以每隔多少年都要隆重祭祀。人间的百姓,祭祀的都是对人类有重大贡献的祖先或图腾,女娲是图腾,三皇是祖先,他们都对人类具有极大贡献,女娲补天,三皇教导人们学会采桑狩猎、播种耕地、治病救人、礼乐教化等,他们属于一个档次的,其他的还有开篇提到的有巢氏、燧人氏、少昊、大禹等,而昊天上帝、瑶池金母、鸿钧老祖和三友,属于混沌时期就存在的大神,一组是信仰的大神,一组是敬畏的祖先。
第二个问题,女娲娘娘是不是妖族大圣?
看女娲娘娘有招妖幡,的确像是妖族领袖,能够召集天下群妖。而且在传统神话中,女娲都是人首蛇身,很符合妖族大圣的形象。洪荒流小说说巫族和妖族大战,两败俱伤,妖族陨落,只能托庇于截教,很多妖族都加入了截教,成为截教当中鼎鼎有名的弟子。
这一点,看起来比较合理,有一些解读封神故事的人,也坚持这种观点,认为女娲是妖族大圣,可以号令天下群妖。我倒是觉得,女娲不是妖族大圣,但是可以号令天下群妖。为什么这么说,原因就在于女娲曾经补天,女娲的功德,不仅施于人类,也让动物一族同沐恩泽。所以,女娲能够号令天下群妖。这也回答了第三个问题,金大升为什么愤怒?金大升看见女娲娘娘派青云童子来降伏自己时大怒的原因:我们妖族感恩女娲娘娘补天之功,十分尊敬女娲娘娘,天下妖族都奉女娲娘娘为首,我们这么听话,你却派青云童子来降服我。
第四个问题,女娲娘娘为什么收拾纣王?
既然女娲娘娘是商汤部落的图腾神,她为什么还要帮助外人来讨伐自己的子民?原因有三:
一,商汤灭亡,这是定数。
二,女娲娘娘不止是商汤部落的图腾神。
三,纣王获罪于女娲娘娘。
图腾神一般都是具有极大象征意义的神,比如造物主,比如太阳神,比如农业神等。女娲娘娘按照《封神演义》中描述,炼石补天,功德无量,应该是很多个部落的图腾神,极有可能也是周部落的图腾神。所以,女娲娘娘的出现,标志着女娲娘娘这一伙人,包括三皇在内(三皇、女娲与老子、元始是合作关系,不是联盟关系),放弃了商汤这一脉人。
最后,来补充讨论两个小细节。
第一个细节,女娲娘娘说西周已生圣主,是女娲娘娘知道周朝要分为西周和东周吗?以上古神仙的法力,可能会知道以后千年的事情。但是我更觉得这个西周是地理方位描述,即:西边的周。就像是另一个我极力反对的观点:孙悟空管弥勒佛叫东来佛祖,这是弥勒佛的号吗?显然不是,《西游记》中说得明白,“忽见那西南上一朵彩云坠地”,所以,东来佛祖应该理解为向东边走的佛祖,就像是《天龙八部》中的扫地神僧,扫地是这个神僧的法号吗?显然不是,只是一个代称。再退一步讲,弥勒佛号称:当来下生弥勒尊佛,所以,也可能是当来佛祖的谐音。西游故事中把豆沙馅叫做邓沙馅。
第二个细节,神仙看到人死会有怜悯之心吗?没有!在神仙眼里,人和鬼是一样的,是平等的。就像人看见猪和猪肉一样,就像人看见小麦和面粉一样。《西游记》中凤仙郡因为旱灾,死了那么多人,玉皇大帝可以怜悯之心?没有,不是玉皇大帝不怜悯,而是因为在玉皇大帝眼中,活人和死鬼一样,都是玉帝的子民,只不过换了一种存在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