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圈套
陶国昭年，正值冬，大雪漫漫。
禅院内一片死寂。
这是秋雅被禁足在此的第十五日。
背后曾受的杖刑已然结痂，只是混着衣衫，每一动都牵扯起撕裂的痛。
秋雅跪在地上，仰目望着满堂佛像，脑海中却只有那人。
这时，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
秋雅转过头，就瞧见一人踏着月光走进来。
姬发和尚，元国皇族供奉的新任禅师！
“和尚……”秋雅轻声唤着，眉目间是掩不住的情愫。
可姬发只是问：“九公主，你可有悔过？”
秋雅一怔，手脚有些无力，连带着心口发闷。
“真的……不是我。”她喃声辩解着，声音微小。
半月前，姬发的师父同济禅师死在这禅院内，而那日除却秋雅外，再无他人。
她辩无可辩，被陶帝勒令禁足于此悔过，也为同济禅师诵往生咒。
而今过了半月，这是姬发第一次来见她，却是为了质问。
见她不认，姬发没有多言，转身欲走。
秋雅望着他背影，喃声问：“和尚，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吗？”
姬发脚步未停：“你既无悔过，贫僧无话可说。”
秋雅哑然，慢慢垂下了头。
可没过多久，禅院门再次被推开。
秋雅以为是姬发去而复返，转身就看到楚素素走进来。
她是当朝皇帝陶帝的外甥女，被封郡主，很是受宠。
和自己比起来，她更像是公主。
而楚素素看到其中的秋雅，娇艳的脸上挂上抹笑：“舅舅说了，今天起你便无需禁足。”
秋雅不信，楚素素从小到大不知设计了自己多少次。
这次又怎么会好心来告诉她这件事！
而楚素素见她不动，眼底闪过抹什么。
然后从袖中拿出一道明黄绢布：“我不会骗你。”
秋雅接过，看着上面陶帝的御印，这才起身。
“多谢郡主告知。”秋雅行着全礼，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楚素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秋雅脚步顿了下，却并不意外：“郡主还有何事？”
“我不想走路，你去绮华宫找翠依叫她安排轿撵来接我。”
楚素素吩咐着，在她眼里，秋雅就是个任她差遣的宫女。
而事实上，秋雅也知道自己不能反抗：“是。”
然后往外走。
只是她没看到，背后楚素素诡异的神情。
秋雅一路走进绮华宫，却没看到翠依。
刚要走，却闻到一阵异香，紧接着，一阵无力。
她撑着桌子站稳，意识到又被楚素素设计，刚想往外走。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砰响。
紧接着，秋雅就见一男子朝自己扑了过来！
躲闪不及，她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眼前一阵晕眩。
“住手！放开！”秋雅推拒着，挣扎着想要逃脱，可却做不到。
眼看着就要被算计成功，秋雅眼露绝望。
可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袭来，秋雅抬头去看，就见姬发的面容出现在窗口。
“和尚……救我！”秋雅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嗓子里逼出这句话。
而姬发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秋雅刚刚要松口气。
可一瞬，却见姬发视若无睹的移开视线，然后转身走远——
第二章 赐婚
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般。
秋雅定定的看着那再次空无的窗扇，眼中的光慢慢黯淡。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扇被人一把推开。
紧接着，一道惊叫声响起：“光天化日，秋雅你怎么能做出此等龌龊之事？！”
这声音，是楚素素。
男子被拉开，秋雅靠着墙撑着无力的身子。
她目光掠过楚素素身后一众流露着鄙夷、轻蔑目光的宫女，定在最后面的姬发身上。
“和尚……”
秋雅喃声唤着，刚想说些什么，视线却再次被挡住。
楚素素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你在我宫里做出这等事，我定要禀告舅舅要个说法！”
说完，她摆了摆手，两个宫女上前将秋雅扯了起来，往外推搡着。
路过姬发时，秋雅停住了脚：“和尚，为什么？”
姬发却没有回，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秋雅喉间泛苦，慢慢收回视线，往御殿走去。
流言总是传的很快。
片刻间，九公主秋雅与人私会的流言传遍了后宫前朝。
御殿内。
秋雅跪在地上，耳边陶帝的怒骂不断，可她只看得到眼前那一方寸之地。
“自今日起秋雅禁足禅院，非诏不得踏出一步！”
陶帝的喝声给这件事定下了终局。
秋雅浑噩的踏出御殿，接近黄昏的太阳微暖也凉薄。
她下意识停住看着，小腿却被人踹了一脚。
紧接着，一道尖利的叱骂响起：“还不走磨蹭什么呢？真当自己是公主，你这样的也配？都比不过楚郡主脚踩过的石头金贵！”
小太监说着，越过她往前走。
秋雅看着他佝偻的背影，默默垂下了眼睫。
她这样连太监都看不起，随意欺辱的，怎么会是公主？
不过是一个顶着公主名头苟活的一条贱命罢了。
秋雅想着，刚要跟上他脚步，视线却是一凝。
几步外，姬发一身金色袈裟站在那儿，夕阳打在他身上，好不耀目。
像是被蛊惑般，秋雅下意识走过去两步，伸出手想要去碰，却只摸了个空。
姬发后退一步，道了声佛号：“九公主金安。”
他清泠的声音像冰，冻得人清醒。
秋雅收回手：“你今日作为，是为了你师父？”
他还是认为是她杀了同济禅师，所以今日才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所以才同楚素素一起来看她的狼狈吗？
姬发却依旧面无表情：“公主的话，贫僧不懂。”
秋雅心里委屈也难过，终是没忍住将那话说了出来：“你可知我的心意？”
她字字艰涩，到最后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可姬发只是说：“九公主慎言。”然后越过她走进了御殿。
秋雅望着他背影，久久才敛下眸光，走去了禅院。
跪了整整一夜。
秋雅脑子一片浑噩，恍惚间好像听到门响。
紧接着，背上传来一阵大力，她受不住的往前一载，头磕在桌腿，一阵火辣的疼。
秋雅转头看来，就瞧见一小太监正慢慢收回脚。
她抿了抿唇，刚要站起身。
却见他拿出一卷明黄绢布，自顾读了起来。
“陶帝有旨，九女秋雅赐京兆尹之次子薛其为妻，半月后成婚，钦此。”
第三章 何为良人
简简单单三两句话，定了她的后半生。
秋雅只觉得头上的伤口痛到麻木：“为什么？”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薛其是个绣花枕头，平生只会两件事：惹事和生非。
小太监讥嘲一笑，说出来的话如冰凌捅进心里，刺骨的凉！
“这婚事，是姬发禅师特地为您求的！”
秋雅怔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想过是楚素素，是陶皇，可独独没想过是姬发。
那个她放在心里，供在神坛的男人！
“这不可能。”秋雅哑声说着。
而后在小太监惊诧的目光中，一把夺过圣旨往禅院外冲去，甚至忘了她还在禁足。
一路上，寒风簌簌从耳边刮过。
那股冷意直直冲进了心里，冻得人发颤。
秋雅不信姬发会如此做！
她昨日刚同他说了真心话，他怎么可能会如此对自己？
而此时，经阁之中。
姬发正在给僧人们讲经。
看到秋雅一身风雪的冲进来，在场的僧人都下意识的看向姬发。
姬发却只是扫了眼她，便继续诵着经文。
秋雅被他冷漠的一眼看的浑身一抖，原本一路鼓足的勇气一刹那褪尽。
她就这么站在那儿，直到所有僧人散尽，才走上前。
“和尚，这道赐婚圣旨当真是你替我求的吗？”
秋雅将那被握的满是褶皱的明黄绢布递到姬发眼前，轻声发问。
姬发没接：“公主已到成婚之年，这是陶皇的恩典。”
“我只问，是不是你？”秋雅不想听那些，只想要一个答案。
姬发抬头看她，没说话。
秋雅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却告诉自己，看，他没承认，不是他。
“我就知道不是你。”
秋雅想扬起抹笑，却怎么也牵扯不动嘴角。
最后干脆不笑了：“我去找父皇收回旨意。”
说着，她转身要往外走。
这时，姬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是。”
秋雅脚步一顿，握着圣旨的手猛然收紧：“你说什么？”
“这道旨意，是我替公主向陶皇求的。”
他的话像是割断稻草的刀，眨眼就斩断了秋雅所有的自欺欺人。
她怔怔转身看向姬发，一双眸中满是破灭的希冀：“为什么？”
秋雅声音沙哑，攥在一起的拳，指甲扣进肉里，一阵细密的疼。
姬发再度缄默。
秋雅想不明白，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和尚，你明知我心悦之人是谁，为什么……”
“贫僧乃出家人，不言情爱，公主该早些收心，嫁一良人。”
姬发平声说着，字字真切。
可秋雅却听得心如刀割。
她看着眼前一身袈裟的人，哑声问：“你替我择了这桩婚事，那你可知薛其是什么人？”
他可知她嫁过去会受何等的辱，可知那无异于送她去死？
可姬发只是说：“是什么人不重要，公主只需记得，他将会是你的驸马。”
他的话好像裹挟了冷风，一股脑的从破了洞的心里钻进去，冻得人浑身僵硬。
秋雅看着他的眼，凝视了很久，才找回声音。
“我可以嫁，但我要你为我主婚！”
第四章 成亲
经阁内，静谧渐渐萦绕开来。
可最后，姬发只是说：“此乃公主之事，与贫僧无关。”
秋雅看着这样的他，心里透着股凉意。
“和尚，我已经如你愿嫁了，难道连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
姬发却闭目诵经，再未分她一丝一毫的目光。
这一刻，秋雅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一步步的挪出经阁。
踏出门的那一刻，秋雅转头看来，却只见他如画的面容。
分明慈悲，却也无情。
就在这时，经阁门口突然围上一众侍卫。
紧接着，就听打头的人说：“九公主秋雅违逆圣意，私自踏出禅院，今日起禁足冷宫，直至出嫁。带走！”
秋雅被押走，她不能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
她回望着高耸的经阁，脑中只剩下姬发敛眉慈悲的面容。
冷宫大门‘砰’的声合上。
秋雅被推倒在地上，膝盖磕在冰凉的青砖上，一阵阵钝痛。
“九姐姐，你怎么样？！”
一道还有些稚嫩的少年音传来。
秋雅看去，就瞧见她一母同胞的亲弟陶钰皱着眉走过来。
她下意识的扯出抹笑，撑着站起身：“姐姐没事。”
陶钰却没笑，板着脸看她：“下次出去带上我，我长大了，能保护你。”
秋雅揉着他头，眼中情绪复杂。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听宫人说，你要嫁给薛其了。”
楚素素从冷宫内走出来，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奚落。
秋雅没想到，她会在这儿。
下意识的将陶钰护在身后。
楚素素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我若想动他，你以为你护得住？”
秋雅知道自己没用，看了眼陶钰，抿唇不语。
楚素素瞧着，觉得无聊。
这么些年来，秋雅就和一个任她揉搓的面团般，根本不知反抗。
“我今日来是同你说，你若不想嫁给薛其，我可帮你。”
闻言，秋雅一愣，心里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防备。
楚素素也不说别的，只说：“你只要说你想嫁还是不想嫁。”
秋雅当然不想。
她看着楚素素好久，心里想了很多。
自己这十余年一直任人摆布，如今难道还要连后半辈子都要搭上吗？
更何况，她心里早有了姬发……
想到那人，楚素素的话就像是在她心里下了蛊，躁动着她那颗心。
“我……不想。”
秋雅想，不管楚素素要又要如何害她，只要不嫁给薛其，只要她还能见姬发，那便能称得上是值得！
“姐姐……”陶钰想说什么。
却被楚素素打断：“好，你等着便是。”
留下这么句不清不楚的话，她便离去。
转眼，半月已过，正值出嫁。
陶钰不知跑去了哪里。
而秋雅被喜婆押着换上了大红的喜服。
她看着镜中不似平常自己的人，觉得自己真荒唐，竟真的信楚素素会帮自己。
踏上喜轿的那一刻，她回头望向经阁，却只能远远的瞧见青瓦的屋檐。
而那人，姬发禅师，她的和尚，真的不曾出现。
喜乐飞扬，轿中人红妆艳丽，却不见笑。
出嫁的路长又长，秋雅的心却慢慢走向死寂。
不知喜乐是何时停的，喜轿轿帘被再次掀开时，秋雅只看到入目的佛庙。
破败、荒芜。
而不远处，姬发半靠着佛龛，满面绯红！
第五章 业障
冬日的风雪肃杀。
御殿内，充斥着陶皇的怒吼。
“自秋雅被劫亲已有五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锦衣卫都是死人吗？”
他并不在意秋雅这个女儿，但光天化日被劫亲，他身为皇帝的脸面都丢没了！
姬发静默站在一旁，拨弄着佛珠。
那日他本欲去往京兆尹为秋雅主婚，却不想刚出经阁便莫名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听到秋雅的声音，可醒来周围只他一人，衣衫不整。
想到这儿，姬发拧紧了眉。
这时，一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皇上，九公主回来了！”
此话一出，御殿一阵寂静。
很久，陶皇才开口：“叫她回自己宫里待着。”
小太监领命退下，姬发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陶皇，也跟着退下。
而此时，宫门前。
秋雅未等到陶皇的召见，等来的却是姬发。
而姬发看着两步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她，眼底划过抹复杂。
而秋雅看着眼前疏离冷漠的男子，蓦然响起那日在破庙的情景。
那时姬发中了药，她本想做些什么帮他，可谁知却被人打昏。
再醒来时，自己已经在船上，直到上了岸才知自己逃婚的事已经天下皆知。
“九公主，陶皇叫您回自己宫里待着。”
小太监打断了两人间的缄默。
秋雅转身欲走，却听姬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日你为何要逃婚？”
“若我说我没想逃婚，你可信？”
秋雅一双眼紧盯着姬发，等待着他的答案。
从那日她坐上喜轿的那一刻，她便已经认了命。
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情……
而几步外，听闻秋雅回来的楚素素刚赶过来，就看到她和姬发相对而立的画面。
她眼底闪过抹晦暗，但很快就化作了满眼的担忧：“秋雅，你这逃婚失踪，着实让舅舅好生担忧！”
秋雅看着她这副假仁假义的模样，沉声说：“我去了哪儿，楚郡主不该比我清楚吗？”
楚素素没想到她竟然敢顶嘴，脸色微沉。
但想到一旁的姬发，还是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一向骄纵，过往舅舅从未说过你，但你可知人命可贵？因你任性逃婚，为保皇族颜面，舅舅只能说薛家谋逆，判了满门抄斩！”
她的话如惊雷震彻耳畔。
秋雅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薛家一事，她确实不知。
她也不明白，为何这些都成了自己的错！
秋雅看向站在一旁不语的姬发，声音微哑：“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你未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此乃九公主的业障。”姬发道了声佛号。
听到这儿，秋雅只觉得荒唐。
要她嫁的是他们，被劫走的是她，下令抄斩的是陶皇，为什么所有人都来责怪她？
不知牵动了哪儿，嗓中一片痒意，秋雅忍不住咳了起来。
许久，才缓过来。
她看着一旁静立的两人，哑声说：“那便当是我的错吧。”
说完，秋雅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眨眼，距她回宫已有三日。
陶钰依旧不知所踪???，而秋雅却日日咳嗽。
本以为是风寒，挺上几日便能痊愈，却一直不见好，反而愈来愈重。
而这宫中的御医大多为人眼目，怕是根本不会给自己看病！
无奈之下，秋雅只能出宫。
林氏药坊。
秋雅看着面色微凝的大夫，心不由下沉：“我到底是患了什么病？”
大夫收回手，看着她清白的面色，沉声回：“是花柳病。”
第六章 佛在心中
秋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从未与人……”行过亲密之事。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但大夫还是给出了这样的诊断：“你若用过得了这病的人用过的吃食，也会染上。”
听着他的话，秋雅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落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断收紧：“这病到了后面会怎么样？”
“咳嗽不止，面色青白，身上会起红疹，到了最后会咳血而死。”
秋雅听着，脸色慢慢变白，记忆里的那幕被翻了出来，不断重复。
之前在船上她救的那个女子，便是像大夫说的那样，最后死在了她怀里！
自己是因为她染上的这病。
找到了源头，秋雅却不能怪。
那日自己救了她，换来了半块她用过的点心，才得以活下来。
秋雅缄默了很久，再度问：“这病可能治？”
大夫摇了摇头：“治不了，能熬到何时算何时吧。”
说完，他给装了些拖延的药材包好，递给秋雅。
秋雅接过，给了诊银：“谢谢您。”
然后起身往外走。
天上，阳光炙热。
这是陶国冬日久违的烈阳，可秋雅却只觉得周身发冷。
秋雅刚进冷宫的门，就瞧见站在院中的陶钰。
她停在原地，看了他很久。
出嫁时，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前些日子回来时还想着也许能陪在他身边。
可不想，自己竟沾染了那种病，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就在她出神之际，陶钰瞧见她，眼神一亮：“九姐姐！”
他跑过来，就要抱她，却是扑了个空。
秋雅退后了一步，迎着他不解的目光，轻声说：“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陶钰到底年岁还小，立刻忘了刚刚的事：“这几日我都在经阁，听姬发他们讲经。”
听到姬发的名字，秋雅怔忪了瞬。
而后便听陶钰问：“九姐姐，你还会走吗？陶钰不想你走，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秋雅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想去揉他头的手刚抬起，又被生生压下。
“我答应你，如果能选择，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喃声说着，却好像话里有话。
陶钰觉得有些不对，但没多想，欢快的绕着秋雅奔跑。
秋雅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秋雅看着已经入睡的陶钰，走出了冷宫。
禅院。
秋雅跪在蒲垫上，仰头望着拈花一笑的佛陀。
世事无常，可她自认从未行过害人之事，上天为何要如此待她？
想到近些日子发生的事，秋雅不免觉得委屈，酸楚涌上鼻间，呛得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秋雅转头就看到姬发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她率先垂下头，将眼里的泪意掩盖。
而姬发看着她，微微蹙眉，却没说话。
许久，秋雅再度开口：“和尚，你说这世上真有神佛吗？”
“佛在心中，莫向外求。”姬发回着。
闻言，秋雅看向他：“都说佛度世人，看破众生苦，可他为何不度我？”
“你心中无佛。”姬发漠声回答。
秋雅哑然了瞬。
禅院一片寂静，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秋雅凝视着闭目诵经的玄机，低声说：“我心中有佛的，那佛是你。”
姬发拨弄着佛珠的手指一顿，但最后也只是沉默。
秋雅看着跪在身旁的他，无声起身离去。
就在脚步声消失的那一刻，姬发睁开眼。
他没回头，只是看着佛像，垂眸看向手中的佛珠。
松手间，那成串的佛珠刹那崩断，掉落满地！
第七章 好自为之
自这日起，秋雅再未去过禅院，也再未见到姬发。
转眼十日过去，已是腊八。
宫内盈满了喜庆之意。
今晨一大早，陶钰便去往经阁礼佛。
秋雅没去，裹着层厚重的斗篷站在冷宫门口。
清雪徐徐落下。
秋雅望着远方被遮盖的屋檐，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望了一会儿，就瞧见远处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缓缓走了过来。
“九姐姐，你终于肯出来了！”
陶钰走过来，欢声说道。
秋雅笑了笑，下意识的攥紧了身上的斗篷，将自己捂的严实。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病越来越严重，身上也开始密密麻麻起了些红疹。
她不想让别人知晓，也不想传给其他人，便只能呆在冷宫中不出来。
便是连陶钰，她也是能避就避。
只是想起今早他被拒绝后的失望，终究是有些不忍，才出来等他。
但秋雅没想到，会见到姬发。
而姬发瞧见她，眼底情绪不明。
“这些日子有劳你照看陶钰了。”秋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十二皇子与佛有缘。”姬发回着。
秋雅看了眼陶钰，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冷风袭来，吹得嗓中一阵发痒，她没能忍住，咳了出来。
姬发瞧着，眉心微皱：“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染了风寒。”秋雅谎说着，不敢直视他的眼。
姬发见状，还想说些什么。
但秋雅却先开了口：“没别的事，我们便先进去了。”
说完，也不等姬发说话，便转身往冷宫里走。
姬发看着她背影，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楚素素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抹什么。
当晚，哄着陶钰入睡后，秋雅如往常一般出宫取药，再悄悄回来。
可从这夜起，有关秋雅染病的流言霎时传遍了陶国，传的有板有眼。
与此同时，冷宫内。
“陶皇有旨，即日起，褫夺秋雅公主封号，永禁冷宫，不得踏出半步！”
小太监扔下这么句话转身就走，那背影慌张的好像多停留一步就会被传染一般。
秋雅跪在地上，冷意透过青石砖传到身体里，冷的人发颤。
“这世间的人能看到的，都是他们想看到的。”同济禅师曾说的话响在耳畔。
直至此时，秋雅才懂他话中的真意。
她撩起衣袖，看着臂间那抹红，守宫砂明明还在，可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秋雅抬头，就见姬发逆光走了进来。
“和尚……”秋雅唤着。
姬发却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他眼里一派冷漠疏离，还带着些看不懂的。
秋雅看着，慢慢回神：“所以和尚，你也不信我吗？”
“若不是，为何不解释？”姬发问。
闻言，秋雅心中溢满了苦涩。
如何解释？难道要她将那守宫砂给每个人看，说她真的没有做过那些？
见她不语，姬发心里无端生出抹烦意。
秋雅看的分明。
这一瞬，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般，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秋雅紧咬着牙，垂眸将泪意掩下：“既如此，你走吧。”
姬发看着这样的她，沉声开口：“你好自为之。”
秋雅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抬头，就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落得一句‘好自为之’！
秋雅看着，突然爬起身追了出去，她还想和姬发说些什么。
可刚到冷宫门口就被人拦下。
下一秒，秋雅只看到不远处，楚素素揽住了姬发的手臂，两人相携缓缓走远。
第八章 求情
夜色沉沉。
秋雅靠着榻难以入睡，脑海里满满都是楚素素和姬发亲密的模样。
“不可能的……”
秋雅哑声告诫着自己，姬发心中只有佛，怎么会和楚素素……
可那一幕还是如针定在心里，怎么也消退不掉。
天色不知何时亮的。
秋雅看着，撑着僵硬的肢体去看陶钰。
可不想，殿内却空无一人。
她只当他是去经阁礼佛，也没在意。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落，陶钰却还未归。
秋雅心里升起些不安：“你们可知道十二皇子去了哪儿？”
她问守在冷宫门口的侍卫，却无人回答。
往出走，却被拦下。
秋雅看着横在身前的两柄剑，最终退了回去。
而后趁侍卫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可不想刚出来，就听路过的小太监说：“十二皇子冒犯了楚郡主，也不知陶皇会如何处置他！”
“有秋雅那样的姐姐，能教出什么样的弟弟！”另一个小太监讥声说着。
而秋雅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不由得提紧。
陶钰怎么可能会冒犯到楚素素？
她想着，脚步却是往御殿而去。
可秋雅刚进殿，就听见陶帝震怒的声音：“陶钰不知礼法尊卑，冒犯郡主，梃杖五十，以儆效尤！”
闻言，秋雅脑袋一空，忙将陶钰护在身后：“还请父皇开恩！”
五十廷杖连成年人都受不住，更何况陶钰一个小孩子！
陶皇却直接下令：“来人，行刑！”
陶钰被上来的宫人拉走，秋雅抓着他手不放，却还是硬生生被扒开。
“阿钰！”
秋雅喊着，眼中满是急切：“父皇，阿钰是我弟弟，就算是他的错，我来替他好不好？”
陶皇充耳不闻。
只有楚素素看着她，眼里满是得意。
一瞬间，秋雅什么都明白了，可她现在只想护住陶钰。
殿外，那板子落在人身上的闷响，像是砸在心里一般。
秋雅有些无措，慌乱中，却看到静立在一旁的姬发。
她不知他为何在此，但此时，她顾不上那些。
“和尚，你知道阿钰不可能做出那些事的。你帮我求情，救救阿钰！”
姬发看着她，不知为何，却是沉默。
“和尚，姬发，我求求你！”秋雅求着，喉间涌上股腥甜，被她生生咽下。
可姬发仍旧不理。
这一刻，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般。
秋雅深深的看着殿内的三人，最后转头往外跑去，想要去护住陶钰。
可已经晚了，陶钰还是死了！
一抹红慢慢浸透了雪，从陶钰身下往外蔓延着。
“阿钰……”
秋雅轻声唤着，可地上的人却再不能开口唤她一声‘姐姐’。
她伸出手去摸，只碰到了满手的湿漉。
“阿钰，你别骗姐姐，快起来，姐姐带你回去了……”
秋雅哑声说着，眼前的视线却不知不觉开始模糊。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秋雅抬头，就看到姬发站在身侧。
“和尚，你帮我叫叫阿钰好不好，他定是生我的气了才不理我……”她说着，不住咳嗽。
姬发眼里闪过抹异样，却只是说：“九公主节哀。”
秋雅缓缓抬头看向他，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明明只要他说一句，陶皇也许就会改变主意的，阿钰也许可以活下来。
而姬发只是沉默。
秋雅看着这样的他，慢慢垂下了眸，而后吃力的抱起陶钰，一步一步往冷宫回。
她想，许是自己错了。
若从一开始，她从未剖白自己的真心，姬发不知晓，那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这一刹，秋雅终于恍悟：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第九章 因果循环
冷宫之中。
秋雅跪在地上，看着刚立起的新坟，眼中一片空洞。
姬发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心里闪过抹异样，走上前：“死生有命，生者如斯。”
闻声，秋雅没有抬头。
她没有问那日姬发为何不提陶钰求情，只是问：“你说，如果阿钰没有生在帝王家会不会平安长大，而非夭折？”
“如果他不是我弟，而是更受宠的嫔妃所生，会不会也不至于落至此等境地？”
秋雅问着，语气中满是茫然。
姬发却只答：“因果循环，早有定数。”
“可不该是这样的定数。”
秋雅喃声说着，转头看姬发。
他的面容依旧俊朗，唯有一双平日淡漠的眼中多了几分悲惋。
她看着，却莫名又想起了他之前在御殿中的冷漠。
别开眼，秋雅看着墓碑上自己亲手写下的字，哑声说：“和尚，我能求你件事吗？”
一句话，却因为咳嗽变得断断续续。
姬发微微皱眉：“你的病御医如何说？”
秋雅没回，只是问：“你可否答应我？”
“什么？”姬发问。
“替我为阿钰超度。”
秋雅回着，手轻抚掉碑上的落雪，“也替我祈愿他来世不要投身帝王家，做个富贵公子，安稳一世便好。”
闻言，姬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沉默着。
秋雅也没再问。
两人就这么在陶钰的坟前，静默的站了很久。
转眼，距离陶钰离开已经过了十余日。
这半月来，秋雅病得越来越重，连起身都难。
这日是腊月二十七，秋雅觉得身子轻快了些，便撑着起身去看陶钰。
他还活着时，她怕将病染给他，平日只想着避让。
如今他走了，自己总算是能好好陪陪他。
可秋雅却不想，只瞧见一处空坟。
那木碑倒在了一旁，其后的坟包却白扒开，里面的骨灰不翼而飞！
震惊之下，扯动了肺腑，秋雅重重的咳了起来。
好久好久，才缓过口气。
她问遍了冷宫内的人，终于从一个小宫女口中得知是被姬发和楚素素带去了禅院。
而此时，禅院。
秋雅到时，正看到楚素素从中走出，手中捧着个她熟悉无比的木盒！
那是???陶钰的骨灰！
秋雅看着，快步上前：“你对阿钰做了什么？！”
楚素素挑了挑眉：“你说呢？”
秋雅紧攥着拳，却挨不住嗓中的哑意，咳着说：“不管你做了什么，将阿钰还给我。”
闻言，楚素素笑了笑，也没为难的将木盒递还给了她。
秋雅上前一步，伸手去接。
这时，楚素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说骨灰和香灰有什么区别？”
秋雅一愣，下一秒，就看到那木盒从指前滑落，摔在地上！
里面的骨灰洒了出来，和地上的雪混在一起，有些分不清！
“楚素素！”秋雅怒声喊着，眼中满是冷意。
楚素素一愣，这是她第一次见秋雅生气。
但反应过来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你现在猜出来了吗？”
秋雅心口发闷，却只是蹲下身。
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楚郡主，该走了。”
姬发站在禅院门口，看着站在一处的两人，却只开口喊了楚素素。
楚素素应了声，转身挡住了身后的骨灰。
而后走向他，拉着人缓缓走远。
从头到尾，他没看秋雅一眼，也没有一句解释！
这也是秋雅第一次没有看他。
她跪在地上收敛着骨灰，雪和灰掺杂在一起，分辨不出。
秋雅看着，憋闷感越来越重，有些喘不过气。
她咳着，血从唇边涌出来，滴在地上和雪，和灰混在一处。
秋雅看着，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第十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再醒来时，天色已暮。
秋雅只觉得连手指就僵硬的难以动作，可她却只能感到全身火热的发烫。
每动作一下，脑海内就一片昏花。
秋雅强撑着清明跪起身，将地上被血凝固成一块的骨灰和雪一股脑的收进木盒。
她紧紧将其抱在怀里，跌撞的起身往冷宫回，而后将它重新埋回坟中。
“阿钰，对不起，是姐姐没护好你。”
秋雅看着重新立起的墓碑，哑声轻喃着。
她手指摩挲着碑上的墨痕，眼眶微润：“阿钰，你再等等，再等等姐姐就去陪你，”
就这么陪着陶钰呆了很久。
月色不知何时爬上了天际。
秋雅回到寝殿躺下。
这一躺，就又失去了意识，只觉得自己像掉进火炉被一直烤着。
再醒来，是被外面震耳的轰鸣震醒的。
暖阳透过窗栏照进殿中，泛着暖意。
秋雅撑着坐起身，竟感觉自己有了力气，整个人都有活力了不少。
但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就像母妃走的那日，她也是这样的清醒，还给自己和陶钰做了顿饭。
然而一夜过后，撒手人寰。
想到这儿，秋雅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起身走出了冷宫。
看守的侍卫不知是何时退去的。
秋雅裹着斗篷，一小步一小步走着，数着脚下的青砖，也回忆着这么些年她在这宫中度过的日子。
她拥有着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姓氏，却过着最低贱的生活。
她这一生，亲情失去，爱人不得，受了那么多苦，却还是护不住想护的人。
这时，有宫女从旁路过。
秋雅让开路，却听他们说：“明日是新年，也是姬发禅师祈福的大日子，可要赶早些过去。”
听到姬发这个名字，她想起那日他和楚素素相携离去的身影，眼神微黯。
秋雅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熬不到明天了。
但思及姬发，她还想去见一见他，问一句为何。
他恼怒她的妄念，可不该让楚素素如此对陶钰。
如此想着，秋雅脚下一转，去往了禅院。
其中，姬发跪在殿中，默诵着经文。
秋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无声走进去，跪在他身旁。
而姬发感知到，睁眼看向她。
“和尚，你可有什么后悔之事？”秋雅闭目问道。
姬发只答：“顺遂心意，无错便无悔。”
闻言，秋雅沉默了瞬，才再度开口：“对阿钰，你也无悔吗？”
“什么意思？”姬发不解问。
秋雅缓缓睁开眼，看了他很久，却没有答。
“我这一生有太多后悔之事，我总在想若非如此该多好。我若不是皇家女，母妃若不早逝，阿钰若非我弟，而你若非僧……”
她说着，垂下了眸掩盖了其中的湿意：“可惜这些都不可能成真。而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爱上你。”
闻言，姬发只觉得心里莫名升起股异样，哽的他有些呼吸不畅。
他看着秋雅，沉声说：“贫僧乃出家人，早已断了七情六欲。”
秋雅闻言，眸子里溢满了苦涩。
她知道，所以一直压在心里，直到忍不住才说出来。
却不想惹来这么多的祸事，还害了阿钰的命。
想到这儿，秋雅只觉得喉间又是一股血意涌上。
她咽了回去，忍着满嘴的铁锈味，哑声再问：“和尚，你可知世间安得两全法的下一句是什么？”
姬发闻言，却只觉得她说不通，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后，起身抬步离去。
秋雅看着佛像，没有回头看他。
泪从眼中流下，血从唇中涌出，滴落下来，染污了蒲垫。
香炉中的线香静静燃烧着时间。
秋雅跪在地上，望着眼前高大的佛像，只觉得浑身越来越无力。
她垂眸看着地上汇聚成一滩的血，指尖蘸着，写下了一句话：“不负如来不负卿！”
七个字写的磕磕绊绊。
秋雅看着这行字，脑海中满是姬发身披袈裟，闭目诵经的模样。
姬发，你不负如来，却是负了我。
秋雅想着，头慢慢的垂了下去……
另一边，离开的姬发看着头顶的圆月，心却如何都静不下来。
满脑子都是秋雅问他“世间安得两全法的下一句是什么”时的景象。
莫名的，姬发默诵着静心咒，拨弄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
下一瞬，“啪”的一声，佛串再次断裂！
姬发却没看一眼，反而是转身往禅院走。
夜里的皇宫寂静的可怕。
姬发一把推开禅院门，一眼就看到还跪在地上的秋雅。
他心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九公主。”姬发唤着，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回来是为了什么。
可秋雅却未给他丝毫的回应。
姬发皱了下眉，走上前：“公主？”
他喊着，可那人却依旧没有回应。
莫名的，姬发有些心慌，甚至忘记了礼法，伸出手去推她，想将其叫醒。
可就在他手碰到秋雅的一瞬间，只见她直直的朝一旁栽去！
而地上的那抹红，缓缓映入眼帘！
转载自公众号：三角书楼
主角：秋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