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贺府之秘
远远地一道七彩霓虹划过半空,黄昏的阳光将四周的云层染上了一片金光绚烂,正雨过天晴,天色向晚时分,它似乎是故意在黑幕降临之前,眩耀那夺目光彩。
一片广大的原野,在这里看起来所有景物都是金黄色,草原到了尽头,方才见得到几座起伏的小山。一条羊肠小径,弯曲盘旋在整片原野之中,若隐若现。
这时,在这万籁无声的荒野中,忽然传来一阵足步之声。寂静的大地,似乎有了一丝动的气息。
只见那条小径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影,那人一袭青衫,头顶上斜斜遮着一顶竹帽,背后背着一个长方布包,行动之间十分潇洒,袍角微微随风扬起,渐渐走得近了,原来是个年约廿左右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好不英挺,一身长衫打扮,更显出他气宇不凡,只是他双眉紧锁,只顾低头踽踽而行,对四周的景色根本无心一顾,似乎怀着极大的心事一般。
杜天林一边在道上行走,心中的思维却是纷纭难抑。
首先想到自己从拜别恩师下山后的种种遭遇,真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连番遭逢强敌,尽是武林一流人物,甚而归隐数十年的前辈高人,亦纷纷再入江湖。自己对本身武功,几乎失去了信心。
孰知鬼使神差,那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达摩真谜解竟会经由空明大师的传授,而落到自己身上。
上次与神龙交手之际,不知不觉中使出了达摩真谜解上的功夫,一举而惊退神龙,想来那真谜解上的功夫确已牢牢印入脑际,是以与人交手而不用真谜解的功夫也是不成。
想西疆神龙一身武学深不可测,自入中原以来,除了在少林寺曾为长白郭以昂冒金刀之名将之一掌震退外,尚未闻逢过任何对手,那么自己与神龙分庭抗礼,包管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了,这样看来,现下自己一身功力与天下任何高人亦可放手一搏了!
想到这里,杜天林豪气顿发,只觉得体内真气充沛,呼之欲出,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啸,声音凝聚,久久不散,枝头鸟群被震得纷纷飞窜,所幸四下无人,否则难免惊世骇俗之极。
与神龙一战之后,不知贺氏姊妹到那里去了。此时一人独行,不知如何,首先想起的竟是她们。
真令人难以想像的,贺云的姐姐竟是金蛇帮一帮之主,撇开女儿之情不谈,她以一个女子身份,年纪轻轻,一身功力已臻上上之境,便和灰衣狼骨之流放对,亦不致逊色几许,想那海南一脉,武学实在是深不可测了。
海南派,那一日在西疆绝谷深涧之中,神密玄衣人吃盖世金刀神勇击退之后,谷三木曾说过那灰衣人艺出海南,功力奇高,只不知他与这金蛇帮主究竟有何关系,只知二人都与金刀有所关联是不会错了。
说起昔年之事,杜天林忽又想到那日得遇西疆绝顶高手——禅宗一门之主,当自己告之以海南一派与此事关系极大时,禅宗亦掩不住一脸又惊又震之色。
当时禅宗若有所思,似已豁然相通,但却不肯因此便与自己深谈,后来金刀突现,亦无从再由禅宗口中探索到一点消息。
日前那百花谷中神秘老人,也就是丐帮帮主,终于得见盖世金刀,两人各就二十年苦思所得,相互印证,二十年前种种事情,也就是自己身世之谜,几乎已到了水落石出的时机。
金刀与丐帮帮主分析往事的结果,也对禅宗与海南一脉之参与此事,百思不得其解。究竟禅宗门与海南一脉之间有何深切关系,双双参与此事之目的何在?
也不知为了什么,以前每当念及自己身世之谜时,心中只是兴起一种渴望能得知的念头,却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紧张,也许因为事情的揭露太近于突兀,愈是接近真象大白之际,愈有迫不及待的感觉。
当日因为自己与金蛇帮主有过数面之缘,至少是知晓她真面目之人,乃向金刀及丐帮帮主自告奋勇,追寻海南一脉与禅宗门之秘密。
一念及此,杜天林心中不由微觉轻松,这件事暂且不去管它,等到寻着贺氏姊妹之后再作打算吧。
情不自禁的,杜天林脑际此刻又浮起了这对姊妹的影子。不可否认,连日里一再相逢,患难与共,贺氏姐妹已经占据了杜天林整个的心灵。
先遇贺云女扮男装,自己一开头便发觉了她的身份,但始终未敢说明。
贺云只道她在杜天林心目中仍为男子身份,一味使出她那顽皮,刁蛮的天性,一切行动完全发乎自然,毫无做作。
奇怪的是自己有时对她的胡闹并不赞同,却莫名其妙的护着她,甚至三番四次冒着生命危险,毫不考虑地挽救贺云于危难之中,是自己生性具有极浓的侠义之心,抑或是她竟然在自己内心之中占了很重的份量?
杜天林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了笑容,自己和她在一起的种种情形又陆续在心中闪过。
那日在丛林溪边,无意中听见了贺云的自言自语,她还满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数日之隔,她竟对自己思念得如此之紧么。
一念方兴,忽然觉得心中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十分安慰,又带有一股无名的兴奋与惆怅。
自己与她的相处可说是最久的了,一路同行,共患数难,别后再见,虽见她已恢复女儿之身,但她对自己仍然习蛮,真诚之外,又加上无限关怀与思念。
和她在一起,自己从无不自然的感觉,交谈行动之间,处处随心所欲,不必花费心机,思前顾后。
贺云对自己的感情是真诚可靠的,这一点杜天林从她言语行动之间便可判断出来,而相处越久,贺云对自己越有依靠之心,有自己在身旁,她便产生一切信心与力量,对于这一点,杜天林确实感到非常乐意。
想到这里杜天林不禁双颊升起了红晕,不可否认的,若是自己有了这么一位终身伴侣,实是衷心情愿之事。
可是自从与神龙一战之后,杜天林发觉了贺云姊姊的闯入,竟引起了自己内心极其难料的失控。
起初自己对于贺云姊姊,金蛇帮一帮之主,只是敬畏她那出奇的美貌,夺人的气质,和年纪轻轻一身已臻上上之境的功力。
及至两人雨中疗伤,共渡难关,仿佛两之间的关系骤然拉近了一步。
想起疗伤完毕,雨中起立时,她那满脸柔和,感激的神色,不禁如醉如痴,心中顿时再也难以平伏。
但自己与她,好像样样比不上她,便是随口说话,也要思虑半晌,生怕冒犯了她,在这情形下,不用说自己的感觉是十分勉强的了。
谈话之间处处有着一种高攀难为的心理,杜天林发现当时对于她,自己的淡泊,随和均消失无踪。
自己中听到她与神龙对战,身处危境之时,不觉大为着急,立时催促贺云带路赶去,迫不及待的神色,便是连贺云也看出自己对他姐姐无限的关怀。
依稀记得贺云说过,分明她姊姊亦未忘怀自己,当时只因太以突兀,不及细想,现今仔细回想,心中十分受用。
尤以当自己与神龙交手之际,一眼瞥见她那流露出无限感激,柔和与关注的神情,心中便感到舒适起来,刹时豪情激发,似乎保护她是自己莫大的责任。
其实杜天林尚未发觉此刻贺云姊妹在自己心中已留下了何等深刻重要的地位。
贺氏姊妹二人,一个刁顽,坦诚,而毫无心机。一个丽质天生,富思想,而武功高强。
两人对自己同样的关切,同样的深情……
杜天林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办法分出两姊妹在自己心中到底孰重。
杜天林抬起头来,长叹一声,猛地发现不知何时夜幕早已低垂,自己沿着小径,边思边走,不觉已走至尽头,横在眼前的是一条通向南方的官道。
隐约之中似乎贺云曾对自己提及与那江南出名的“贺府”有关,想来贺年姊妹定是富豪江南的贺家小姐了。
家师曾对自己提起,江南贺家与他老人家有旧,并且贺氏一家并非武林中人,世代业商,在江南提起贺府,真是无人不晓,确是大大的有名呢。
想与神龙一战之后,贺氏姊妹与自己失散,亦未曾相约日后何处相见,看来江南贺府是唯一可以追寻她们的线索了。
现在天色已黑,不如先行投宿一夜,明日一早动身往江南寻找姊妹两人便了。
想江南地方人多物富,沿此官道必然有镇集。
主意已定,便不再多作思虑,杜天林在道上全力行进,所幸天色已黑,道上四下无人,乃放心提气急向前赶。
清晨,天际低挂着层层薄云,一朵朵地向四下伸展,东方的晨潮,将整个半边天染得一片鲜红,淡淡的金光不住从云层的隙缝中钻出来。
阵阵清风拂来,带起了一股泥土和青葱混杂的芳香,紧贴着草地,刻划着一条灰黄色的道路,路的左边是一片望不尽的湖水,微风拂过,湖面掀起了片片涟调,路径绕着湖向左边转去,然后岔为二道。
这时辰,官道上已经三三两两的看得到行人了,步履匆忙,似乎今天是个赶集的日了。
远方微微响起一阵得得马蹄声,只见一人一骑缓缓驰来,那马儿精神抖擞,轻松地放动足步,一碗一蹄清脆地敲在石道上,马上的骑士,不住左顾右盼,独自在欣赏着湖光山色,江南景致。渐渐地来得近了,只见那马上原来的一个少年,一袭青衣布衫,更衬托出他那眉宇之间掩不住的英气。
杜天林驰至湖边,缓缓一勒缰绳,马儿轻放足步停了下来。杜天林四下张望,只见湖面平静无波,偶尔一两只方舟荡过,船尾激起片片浪花,在湖面上划下一道白痕,久久方散。
杜天林望了一会,微微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杜天林自别师下山,浪迹江湖以来,这江南地方还是初次来到,闻说江南地方山明水秀,百姓温文有礼,这几日所见所遇,倒也不讹,就以眼前风光来说,若是长居此处,那里还会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念。”
转念又自忖道:“那‘贺府’确是大大有名,一路上提起‘贺府’,真是鲜有不知,而且词色之间俱都露出一付恭敬与爱护的样子,我毫不费功夫就找到此处,那贺府主人不知是何等人,倒要好生结识结识。”
他望着左弯的道路,心中转念道:“那贺府就在这湖西边,现下时光尚早,我且流连一阵风景,慢慢行去便了。”
杜天林心中想到不久即可见到贺氏姊妹,面上不禁浮起向往和笑容,却透着点紧张的神色。
他缓缓带起马头,仍然沿着湖边,搬洒自若地一路驰去。
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杜天林放眼望去,只见右首青葱的半山腰上,密布着重重屋舍,俱是宫殿式的建筑,依山势而建,廊腰缦回气势相当雄伟。
又行了一程,已然来至山脚下,进门之处两座如意石狮,口中含珠,雕塑得栩栩如生,再向前走则是两根合抱的大理石,支撑着一方巨幅横牌,上书“贺兰院”三字。
杜天林仔细端详了横牌上的三个大字,眉宇之间倏现惊容,再看下款署名“彭天武”,一时想不起究系何人。
原来这三字气势雄劲,真个有如龙飞凤舞,奇怪的是落笔之处滑圆自如,分明像是有人用手指直接刻划上去一般。
能在坚硬的石板上运指如飞,潇洒自如地写下了这样几个大字,这个人指上功夫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杜天林正自思量间,石柱之后有两个人慢慢走了出来,一边对杜天林行了一礼道:“敢问公子可是来访我家主人?”
杜天林嗯了一声,未置是否,这时其中一人赶上前接过杜天林手里的马缰,正欲接下杜天林手中提着的包袱时。杜天林犹豫了一下道:“这个—一我自己来。”
只因为这包袱内正是那柄金刀,份量极重,寻常的人还不容易提得动,为了免于大惊小怪,杜天林乃决定自己带着较为妥当。
杜天林接着说道:“在下姓杜,与你家贺云公子识得,特来造访,烦请两位代为通报一声。”
那两人似乎微感诧异,啊了一声立刻恭声答道:“原来是杜公子,请随小的来。”
方才杜天林心中飞快转念,自己单身一个男子,似乎不宜径自前来探访别家小姐,想那贺云总喜女扮男装,不如自己就装做不知,称她贺公子好了。
杜天林随着二人向里走去,只见两旁草木花卉有的是天然生成的,有的经人工细心培植的,无不是巧夺天工,院内屋子都是倚后山而建,有一半是建在山坡之上,层层加高。
走着走着,杜天林突然想起一事,停住脚不回头向两人道:“两位请了,在下先前见那匾之上三个大字写得真是龙飞凤舞、气势万钧,好不赞叹,两位可知那彭天武是谁么?”
那两人听杜天林问起,似乎也颇意气昂扬,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个答道:“说起这三个大字,可真是大大的有来头呢!”
杜天林哦了一声,也不答话。
他继续说道:“三年以前,这彭天武是我家小姐—一教师,一身武功可真高得很哪。”
杜天林见他情不自禁说出“小姐”二字,立时想收口亦不及,不由心中暗笑,也不说破。
“说来你也许不会相信,公子,你可看得出这几个字都是硬生生用手指头刻划上去的吗,自从立了这块横匾之后,江湖上有许多绿林好汉想找我家主人,到了门口都径自转身离去——”
杜天林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位老前辈是否两只手上都有六根指头?”
那人不由一惊,道:“正是,公子,您认得他么?”
杜天林点了点头,心中忖道:“原来彭天武就是六指老前辈,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心中觉得这贺府透着有点儿古怪,方才请六指老前辈前来府中藉教师之名打探打探,可是—一”
杜天林忆及那日见着六指老人时他曾说过贺府确与海南有关,但却无从再探出个所以然来。
心中转念,不知不觉已走到正厅之前,只见屋舍巍峨,屋角及柱子上雕刻着龙凤,栩栩如生,一级级的石阶,真有皇宫般的气派。
忽然,杜天林耳中听到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唤道:“杜大哥,杜大哥!”
杜天林入耳识得,四面一望,只见贺云身着素衣,像只蝴蝶一般从花丛中如飞奔来,口中直唤着杜大哥。
杜天林骤然见到贺云,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道:“云儿,你—一”
贺云仍是那般天真无邪,一路奔来,长发随风飘舞,脸上掩不住满心喜悦,拉着杜天林的手道:“杜大哥,你毕竟来了,有多久啦?”
她情不自禁一把拉起杜天林的手,也不见旁边还有两个人在,此时一眼瞥见,不好意思地放开杜天林双手,回头一瞪两人道:“你们还在这儿干吗?”
贺云一向刁蛮惯了,家人都有点儿怕这位二小姐,闻言慌不失忙的走了。
杜天林见贺云望着自己,红红的脸儿张着小口,眼眶中显然有些儿泪影闪动,那模样真是惹人怜爱极了,不由轻声说道:“云儿,这些日来你可好么?”
贺云原本已是泪珠盈眶欲滴,闻言更是眼圈一红,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杜天林怔了一怔,不知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乍一见面忍不住表现出女子天性,慌忙上前一步道:“云儿别哭,云儿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告诉我可好?”
他情急之下,脱口仍用两人当日单独相处时的称谓,贺云听他叫得亲切,一眶泪水更是忍耐不住,扑籁扑获地如断线珍珠般流个不停。
杜天林这下更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口中呐呐地道:“你……你怎么啦?你别哭了,给别人家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贺云一边还在哭,一边说道:“那日一别,我一人奔了数里,姊姊才赶来,我一见杜大哥你不在,正想问她,她就劈头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该把你带去,不知你能不能脱出神龙手掌,我听了大急,可是,还不是因为你关心姊姊,非要去的。”
话到这里,她更加上了抽泣之声,看来再过一会便要哭出声音来了。
杜天林不知如何才能使她停止哭泣,随口说道:“那你姊姊就太不该了,这事也不能怪到你头上来啊。”
贺云继续道:“一路上我也不愿跟姊姊说话,她似乎心事重重,恐怕她也一直在惦记着你的安危,回家后,我想一人再出去找你,每次我都能找到你的,可是姊姊和父亲商量了许久,父亲就说我经验不足,不准我再出门—一”
杜天林听她楚楚说来,心中大是感动,轻轻伸过手去,自然而然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阵阵轻风拂来,吹动贺云一头秀发,拂在杜天林脸上,只觉一股幽香扑鼻,贺云也不再说下去了。
忽然,杜天林松开贺云两手,正色说道:“我来你家,早已有人通报令尊,我现应立刻去拜见他老人家才对。”
贺云一想也是,掏出一方手绢拭去面上泪痕,抬头望着杜天林道:“我带你去。”
杜天林随着贺云走向正厅,心中一直想问她姊姊在那里,却是始终不敢开口相问,只有作罢。
一会儿二人步上层层石阶,走入厅中,只见一个老者依案而坐,年约六旬,额下长髯银光闪闪,穿一身藏青长袍,并不似想像中那些富商大贾之貌,慈祥之中透出无比威严。
他见贺云带着一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入来,便自站起身来,这时贺云已自叫道:“爸爸,这就是姊姊上次提到的杜公子—一咦,她不在这儿么?”
杜天林恭身一揖道:“晚辈杜天林拜见老伯。”
贺老先生哈哈一笑道:“杜公子快别多礼,小女再三提起社公子如何了得,今日老夫一见,真是人品一如武功,当今青年之中只怕再难找杜公子这样一表人材了。”
说罢连连请坐,双目炯炯地不断打量着杜天林。
杜天林选了下首一张大理石圆凳坐下,口中谦道:“老伯真是过奖了。”
老先生转头对贺云道:“云儿,快去请你姊姊来,她大约在西厢房里操琴。”
贺云应声去了,杜天林又与贺老先生寒喧数语,心中忖道:“这贺云父亲看来不像大富之人,举止之间仍是异常朴实,双目浑浑然想来绝非武林中人,然则如何会有两个女儿武功如是之高,而且竟能结交如师父与六指老人这般武林中一等人物呢?我且慢慢找机会试他一试。”
想到这里,只听贺老先生说道:“老夫对武林中事极感兴趣,也颇知晓一点,听贺玲回来说,那二十年前声震武林的盖世金刀谷三木,他所使用的那柄宝刀,竟然落在杜公子手中,不知杜公子与那谷大侠有何渊源?”
杜天林一听不由一怔,一时呐呐不知如何回答。
贺老先生见杜天林为难,即道:“杜公子不必为难,老夫只是对武林中的事向感趣味,可恨自小罹疾,未能习武,两个女儿对武艺也极喜好,所以老夫费尽功夫结交武林侠客,同时让小女习武,若是有何隐情,杜公子不必勉强。”
说罢只见他提起长袍,杜天林一看他左腿膝盖以下俱皆断去,装的一具本质削成的假腿,心中顿觉歉然,当下说道:“老伯不要误会,家师白回龙曾向晚辈提起与老伯还有过一面之缘。”
老先生啊了一声道:“原来杜公子是白大侠门下,难怪一身武功如此了得,白大侠二十年前曾来些小住数日,不知他现在可好?”
杜天林道:“家师云游天下,却隐迹江湖,目下到了何处,晚辈也说不出来,这柄金刀,晚辈乃得自家师处,只知与晚辈身世极大关连,但究有何关连,晚辈至今尚未查访出个所以然来。”
杜天林心想千万不能将任何线索告诉他,现在连他真实底细如何尚且不知,既然他已问起金刀之事,我必须利用机会探他一探。
杜天林正转念间,忽见贺云跟在她姊姊之后一起从门口走了进来,只见贺玲这回刻意打扮了一下,真是国色天香,美若天仙,杜天林从来未见她如此装扮,不由看得呆了。
贺玲已自说道:“杜兄别来无恙,前次承蒙援助,感激不尽,尚未有机会言谢呢!”
杜天林知她性子内向,同时带着几分傲气,但感觉得出来她双眸之中充满了感激与关注之情,自己对她虽然有十分好感,但每次见面时都因为双方都具这种性格而说不出口,当下规规矩矩笑道:“玲姑娘别来可好,在下亦曾身受姑娘恩惠,区区小事何足言谢!”
贺云见他们两人文来文去,不由心中暗自好笑,但有老父在场,也不敢放肆。
这时贺老先生继续对杜天林说道:“杜公子不知有否携金刀在身,能让老夫开开眼界么?”
杜天林点了点头,缓缓解开那白包袱,贺氏姊妹心中奇怪,不知方才父亲与杜天林谈些什么,只是两人也不曾见过这柄传闻已久的金刀,当下也围上去观看。
白布包慢慢打开,一片金光灿烂,几人都未注意到这时贺老先生脸上闪过一种古怪的表情—一。
他面上的表情似乎是一种压抑不住而透出来的激动,隐隐之中还带有一丝对往事的感慨。
忽然之间,他突生警觉,这激动的心情决不能让他人见到,顿时面上又表现出赞叹之色,啊了一声,道:“就是这把宝刀,就是这把宝刀—一”
贺云看了一阵,顽皮地抬起头来向着杜天林道:“杜大哥,我可不可以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
杜天林笑了笑,点头道:“云妹只管赏玩。”
贺云右手一反,握住刀把,拇指微压吁簧,只听“叮”地一声轻响,一道昏黄的金光冲天而起,她顺手一连劈了两个花式,便又轻轻将刀插回鞘中。
贺老先生在一旁面色十分凝重,似乎心事重重,半晌不发一言。
贺云一面将金刀放回桌上用白布很小心地包起来,一面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把金刀竟然会这样重么!”
杜天林乘贺云弄刀之际,已将贺老先生反常表情看在眼里,心中转念忖道:“师父与六指老人都未曾看出这贺老先生是何来路,若非这把金刀,也决不会使他面现惊疑之色,只是丝毫看不出他会武功的样子,难不成已达返噗归真之境了吗?”
杜天林心中正自思索,只听贺老先生道:“杜公子一路仆仆风尘,一直都尚未歇息,玲儿云儿你们带杜公子到东主客房休息吧……”
杜天林颔首称是,行了一礼,挟起金刀转身随贺氏姊妹而去。
出了大厅,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杜天林心中思念甚杂,足下只觉越行越高,想来那客房乃是筑在山坡之上。
贺玲此时一人走在前面,头也不回,足下越来越快,好似心中甚是有气。
贺云眼见杜天林心中有事,姊姊又自生些闷气,一时之间心中颇觉不是味道,当下说道:“杜大哥,前面不远就是客房了,我还有点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说完,即向左边小径飞奔而去,杜天林方从思潮中醒来,急忙叫道:“云儿,你……你……”
一时之间,杜天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眼看贺云飞奔而去,方自暗恨自己糊涂,一路上只顾自己思虑,忘了与贺氏姊妹搭讪,贺云定然是负气而去。
贺玲听杜天林叫得亲热,不由心中有气,也不等杜天林自顾自向前疾走。
杜天林急忙赶上几步,说道:“玲姑娘,令妹可是真的有事么?”
贺玲看杜天林一付憨然之相,不觉心中气消了不少,回眸看了杜天林一眼,嘴角微微一笑道:“云儿一定是在生我的气啦!”
杜天林接口道:“那怎么会,她—一”
杜天林忽然想通了其中道理,立刻住口不言。
贺玲心中暗笑,但见杜天林满面窘色,一时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走了一会,来到一栋屋前,杜天林四下打量,这栋屋地势相当之高,夜风拂面感到非常凉爽,向下俯瞰,全庄尽在眼前。
贺玲走到近前,指着那栋房子,道:“杜兄,就是这儿了,杜兄旅途劳累最好早点休息,不再打扰了!”
杜天林点了点头,道:“如此多劳姑娘了。”
贺玲转身正待离去,忽又回头压低声音望关杜天林,道:“小心保重!”
杜天林不明白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微微一怔,那贺玲自己一飘身,去得老远了。
他思索了一会,便进入房中,只觉思虑纷坛,好一会也不能平静。
越想越乱,终于决定不再多想,一切等看了明天的结果再说。
他虽然感到很多不自然之处,但想多了也是无益,于是熄了灯火,按那达摩真谜解上的姿势,练了一会真气,上聚五心,下达四肢,运行一周天后,便解衣就眠。
不知已是什么时辰,在朦胧之中,杜天林似乎听到了一丝声息。
他内功极为精湛,稍有声息便立刻惊醒,侧耳倾听,屋瓦之上果然有夜行人行动之声。
杜天林心中似早已作好准备,坐起身来将衣衫缓缓穿好,一面不动声色,静静吸了一口真气,这时忽听一轻一重连续两声微响,那夜行人竟像是由屋檐跃下到了窗槛之前。
杜天林心中大疑,暗暗付道:“听那落地之声有轻重之别,难道贺老先生亲自找上门来了么?”
这时窗门之外再无声息,显得出奇的宁静。
杜天林不由心中一凛,又自忖道:“这贺老头儿武功必然骇人之极,从外表看丝毫不知他会武功,现在又不知有何打算,我且与他耗上一阵再说。”
约摸过了盏茶时光,窗外依然毫无动静,但杜天林自信不致听错,那人必定仍在窗槛附近,杜天林思索了一会,实在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左思右想,忍不住便要出去看个清楚,他为人本极谨慎,只见他微一点头,心中便已有了计较。
当下轻轻地将金刀背在背后,突然一侧身,坐在床上双掌一翻,向窗外劈出一股如山掌力,将窗槛震得粉碎。
杜天林身随掌起,一跃而出,双足甫一落地,立时一收掌势,只听身前传来一声哈哈大笑,一丈之外站着一个黑衣紧身蒙面之人。
这时夜色深沉,天空无月,只有几个星星,发出微弱的光芒,那人莫说是以巾覆面,便是敢取下面巾,旁人也看不清他究竟何人。
那人见杜天林跳出窗来,也不答话,招了招手,隐身左边阴暗阴影之处。
杜天林吸了一口真气,呼地一掠而至,也来到那一堆阴影之处。
只见那人正在等待着自已,两手背负,状至悠闲,杜天林开口道:“朋友有什么指教么?”
那人嘿嘿一笑,道:“老夫斗胆想请你留下金刀!”
这话说得轻松己极,仿佛毫无对方考虑的余地。
杜天林听了心中不由气往上冲,当下面色一沉,一字一字道:“就凭阁下这么一句话么?要在下留下金刀?”
那人也不再说什么,两眼之中突地寒芒四射,右手一探,五指如爪,只见五缕指风直奔杜天林胸前大穴袭来。
杜天林自始至终就防备着他突下杀手,将早已真气布满全身,见势微微一笑,左足向内稍屈,右掌掌缘向外平切,比了个极古怪的姿态。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五缕指风尚未及杜天林周身一尺,便沿着掌缘向两边滑了开去,击在杜天林身后小树之上,“抖抖”连声,手臂粗的树干接连断了数根之多。
那人只觉一抓探空,如入虚无之境,也不知杜天林到底使的是什么功夫,竟能纹风不动,生生化去自已这一抓,脸上不由生出迷惘之色。
杜天林自从获得达摩真谜解上的功夫之后,始终没有运用过,直到和神龙一战,方始豁然贯通,渐渐地能将七七四十九式达摩神功实际运用出来。方才那古怪的一式,正是其中第
那人一抓探空,立时感觉不妙,但觉周身似乎有无穷绵源之力,向自已压迫而来,心中不由大惊。
只见他滴溜溜随着掌风打起转来,转到第六转上,倏地拔起身形,落在一丈之外,额上已是微微见汗。
杜天林此时不由胆气大壮,可是眼见人家依然能从自已掌风之中脱出,心中也不由大为佩服。
心中转念,口中却冷然道:“阁下,依旧要那金刀么?”
他实是恨极那人方才傲慢的态度,是以一向谦冲的杜天林,此时也不愿放过那人。
那人默默无语,似是沉思良久,杜天林只听“唰”地一听,那人右手一闪,刹时一道乌光庆绕而起,赫然是条丈余长鞭!
那人也不答话,微微一顿,冷冷道:“接招!”
只见他右手一平,整条乌鞭抖提笔直,疾疾推将出去,鞭身闪闪发出乌亮的光芒,左右不住闪动。
杜天林心中忖道:“方才是海南神爪,现在乌鞭也已使出,我杜天林倒要好生看看你海南神功,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心中转念,两道目神可是不敢放松,只觉乌光一闪,鞭端已递到面门要害,只不过咫尺之距。
杜天林不料他那乌鞭竟然快捷如斯,猛然间身体向后一仰,一侧身疾掠而退。
杜天林身形犹未落稳,只觉一股劲风跟踪袭来,软鞭竟已如影随形而至,疾扫自已下盘,一招后退,杜天林尽失先机。
这时,形势相当险恶,那人占兵器之利,乌鞭直如毒蛇出洞,攻得杜天林一时之间只有躲闪的份儿。
杜天林心中,万不料这乌鞭竟是如此厉害,心中不由佩服那人功力之强,能以内力将一条软鞭使得如此灵活,只怕普天之下也数不出几人。
这还是杜天林习得达摩神功,运动之间,俱是达摩心法,否则换了以前,恐伯在这长鞭之下走不出三招!
杜天林心中暗息捏了一把冷汗,丝毫不敢大意,可是仍然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脱出重围,自忖再过五百招势必将伤在这乌鞭之下。
杜天林心中一急,不由使出重手法,只见他身形蓦然一翻,紧接着右手一扬而下,刹时平空之间好比响起了一声闪雷,直劈得周身遭大气为之一裂。
那人手中长鞭,猛地被震得向下一沉,那无比攻势,竟被这一震击得消散无踪,同时两股内力藉身一撞,那人身形被推得向后连退两步,方才稳住!
这下变化大过惊人,那人双目之中满是惊惧之色,他万万料不到眼前这年轻人,竟有这等高强内力,怕不已是天下第一。
杜天林误打误撞,一出重手立即夺回先机,当下欺身上前,同时扬起右掌,正欲顺势劈出,却见那人满面迷惘之色,不由一呆,同时耳边响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道:“杜兄,手下留情!”
人随声至,竟是那金蛇帮主,贺家大小姐贺玲,杜天林立时一收掌势,眼望着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见贺玲望着那人,幽幽地道:“爸爸,你—一”
那人唉地一声长叹,伸手抹下脸上面巾,赫然便是那贺府主人—一贺老先生。
贺老先生满面伤感之色,口中喃喃地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早该休息了啊!”
说罢,他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了杜天林一眼,缓缓转过身去,慢慢地走了。
贺玲望着杜天林,道:“你—一”
欲说还休,突然又返身紧随老父身后追去。
杜天林呆了半晌,缓缓摇了摇头,解下金刀提在手中,仍然回房去了。
天近破晓,远处农舍之中传来数声鸡啼,渐渐地,几道金黄色的阳光自山后射出,林中
杜天林经过昨夜之事,心中左思又想,终于未能成眠,那贺老先生到底为了什么,竟会蒙面而来,他必定是当年参与金刀之秘的海南派人,即连贺玲也充满了神秘。
杜天林心中预感这回到贺府来,必能将当年之秘探出个究竟,而且心中隐约已知道了个大概,只是详情如何,却无法获得证实。
他左思右想,终于不能得出一个结果,却再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运气练功,拼除杂念,渐渐天与人会,一个时辰后,只觉精神百倍,一夜劳累皆都恢复。
看窗外天色已是大亮,山中空气分外新鲜,杜天林终年奔波,很少有机会与大自然接近,其实他是很喜欢自然美景的,从前与师父两人总是在天将亮之时起身,练功之余两人亦是默默无言,各自欣赏着山中景致,是以杜天林对于山色有着一种偏爱,这或许也是陶冶成他现在这种谦和和大量的个性之原因吧!
他穿起长衫,斜背金刀,推门而出,一望四下无人,便独自顺着小路,向山上缓行去。
江南风景好,这时正值春光明媚之时,百花兢成,在山岗之中平添了几分香气,杜天林
走着走着,不觉已近峰顶,杜天林听得有淙淙水声,像是有一道小瀑布,便寻着水声走去。
来到近前,果然见到一道白练,自半空飞泻而下,抬眼望去,起源约摸有五丈多高,源旁是一片松林,白练三折而下,十分美妙。
杜天林心想时光尚早,脚下小径似乎正是通往瀑布之源,何不继续往前走,一探源关呢?
走了盏茶功夫,杜天林突然驻足倾听,原来他在隆隆水声之中,隐约听到了铮琮琴声,琴音与高山流水相合,不似人间所有,杜天林听了一会,只觉琴音似乎正发自峰顶松林之中。
杜天林极欲一探究竟,一提衣角呼的一声往前掠去。
几个起落,杜天林来到那瀑布之旁,他尽量使自已身形隐在松林阴影之处,唯恐惊动了那操琴之人。
一入松林,杜天林身下一晃,落在树梢之上,向下一望,却不见有任何人影。
他飞快地绕着松林在树梢上寻觅,终于发现在那瀑布之右,一株老松下,竟由人工设就四张大理石凳,中间是一张大理石桌。
倚着老松,杜天林看见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背向着自已,正在拔动琴弦,奏出那悦耳的声音。
从树后望去,只见那坐着的人,白衣白格,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乌黑油亮,原来是个女子。
杜天林入眼熟悉,不想正是那贺玲,杜天林只觉心中猛跳,暗暗惊道:“这不是贺玲么?想不到这么早会来这儿弄琴。”
只见那贺玲正聚精会神地拨动琴弦,那声音穿过瀑布的隆隆声,直冲云霄。
杜天林一时听得浑然忘我 只顾站在后面,却不上前招呼,也不藏身树后。
忽然,只听那琴声由幽怨转入慷慨激昂,其中隐隐有着惊人的杀伐之言,奏到紧张处,
杜天林正想趋前,蓦地只听“铮”的一声,贺玲纤指一划,竟将琴弦悉数断去,顺手一
杜天林不由“啊”的一声叫出口来,贺玲闻声回头见到是他,也不招呼,只是站起身来
杜天林开心地问道:“玲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贺玲转过身来望着他,眼眶中仍有泪影闪动,她这时换回女妆,那冷如冰霜的态度早已一扫而空,代替的是少女的温柔娇怜,她生具一付绝世容颜,加之现在峨眉深锁,那模样真
只见她幽幽地道:“杜兄,一时收敛不住感情,倒让你见笑了。”
杜天林忙道:“那里,姑娘性情中人,便是在下也常思前想后,有时暗自流泪呢。”
他与女子交谈次数渐多,说话也自得体多了,见贺玲没有答话,杜天林又接着诚诚恳恳地说道:“玲姑娘,若蒙不弃,可否将心中所思相告,或能稍解一时之闷也未可知。”
贺玲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心中不由大为感动,抬头望着他道:“杜大哥,小妹正为了昨夜之事,而联想到数年种种作为,为之感伤不已。”
她自杜天林雨中疗伤之后,早已对他印象大改,原先只把杜天林看成普通男子,顶多不过武功出众罢了,经过那次以后,杜天林的影子时而浮现于她芳心之中。
她深深感觉得出,正直勇敢,宽大爱人是杜天林最可爱的性格,只看为自已与神龙一搏,似乎已将自已的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是自此一战之后,贺玲芳心暗属了。
她对杜天林的好感有增无已,故而不知不觉中已改口以兄妹相称。
杜天林听见“杜大哥”三字由她口中吐出,不由又惊又喜,几乎要张嘴大叫,心里感到一阵无比的舒畅。
杜天林怀着慌乱的心情,缓缓走近去,口中信口乱诌道:“是啊!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令尊在半夜蒙面而来,玲妹可肯见告么?”
贺玲定了定神,答道:“家父可是要你留下金刀,离开此庄么?”
杜天林点了点头,道:“正是!”
贺玲转眼望着流水,叹了口气道:“家父隐迹二十年,却仍是跳不出名利这个圈子啊!”
她转睑又盯着杜天林道:“杜大哥,你可知道身后那把金刀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么?”
杜天林心想对她也没有什么可瞒的,于是说道:“不瞒玲妹说,这把盖世金刀关系着一部武林宝典—一达摩真谜,但这把金刀却并非真正的盖世金刀。”
贺玲脸上满是疑惑之色,啊了一声,道:“达摩真谜,达摩真谜,果真是它么,怪不得
她顿了一顿,又道:“你如何知道这柄金刀是膺品呢?难道另有一柄真刀也由你收藏着么?”
杜天林心中忖道:“我此刻不应有丝毫欺骗于她,更何况等一会还希望她她能告诉我海南之秘,以及金蛇帮崛起的经过呢!”
心中转念,嘴里立即说道:“唉,说来话长,这把金刀还关系着我的身世之谜呢。”
杜天林顿了一顿,望着贺玲那倾注的双眼,道:“可是,玲妹你能答应我暂时不向任何
贺玲点了点头,深情地道:“杜大哥,难道你不了解我的心意么?只要杜大哥说的,我
杜天林心中真是感动极了,他只感到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能使他比现在更多一分满足,轻轻地,他拉起贺玲的小手,紧紧地握住。
依偎着,杜天林似乎是讲故事一般,也好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把一生种种的奇遇都讲了出来。
他说起如何从师习艺,艺成别师下山,背后的金刀给自己带来了灾厄,几乎丧失生命,
他说起如何被八玉山庄庄主逼落山崖,却巧遇百忍禅师而首次得见金刀,如何见到金刀廿年后功力更是精进,数招之内被逼退海南奇客。
又说到如何在百花谷中遇见彭帮主,想利用自己带金刀来此,不惜设下计谋,结果反使自已得获奇遇,习得达摩真谜。
最后杜天林述及与刀相约来到百花谷中,方始得自已身世,原来金刀正是自己的亲兄长,而老父至今下落不明……”
杜天林仅是隐去最后与盖世金刀及彭帮主相约,各自收集消息,以揭破二十位前的秘密,也不提自已来到贺府的任务。
贺玲听得真是如痴如醉,时而跟着唉声叹气,时而随之雀跃不已。
杜天林将故事结束,最后道:“我入江湖以来,先是为揭破自已身世之谜而终日愁苦,甚至三餐俱不知味,等到身世大白,又找到自已的亲哥哥以后,又急于想揭破二十年前毁掉我一家幸福的秘密,不知各家各派出来的目的为何,幕后又是如何受人操纵利用的?”
贺玲听完杜天林叙说的往事,不由问道:“杜大哥,令尊至今还没有消息么?他与达摩
杜天林听了心中一震,叫道:“是啊!父亲一定与达摩真谜解有着莫大的关系,大哥不是说达摩真谜解共有三册么?那么只要有了另外两册的下落就必能找出父亲的下落了,反过来说,寻着了父亲,那另外两册真谜解岂不就有了?”
一面想一面随口答道:“我始终不知道父亲与这部武林奇书会有什么关系,但赶快找到父亲是我眼下最希望的事。”
贺玲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只顾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过了半晌,杜天林打破沉默道:“玲妹,我始终觉得你们一家人都透着一种无法猜测的神秘,先是你,年纪轻轻竟是一帮之主,武功又如此不得了,后来发觉云儿乃是你亲妹妹,而她天真烂漫,却没有一身如你一般的高强武艺,到了昨夜,令尊出现,一切一切俱都令我难以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肯坦诚相告么”?
杜天林心想此时只能以诚意来感动她,或许尚能引出结果,以她性格是万不能拐弯抹角相会,故而老老实实开门见山地相问。
贺玲闻言只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但杜天林由她眼中可以看出似乎有着满腔的委屈。
杜天林心中一软,想到虽说两人俱都以诚相待,可是自已还是用了几分心计,一时大为不忍,便要开口劝她别说了。
杜天林方要开口,贺玲已自幽幽地道:“杜大哥,你知道我方才为什么伤心么?”
杜天林想起方才她必是哀伤至极才断弦掷琴,口中答道:“不知道,但想玲妹必然为此痛心欲绝,为兄真不该再引起玲妹伤心之事,不说也罢。”
贺珍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一个人为了理想,艰辛奋斗,到最后发觉竟为人欺骗,而欺骗自己的还是认识最久最可信赖的亲友,杜大哥,我是一个女子,能不为此怨愤伤心么?”
于是当年的金蛇帮主,今日的弱女子—一贺玲在激动的情绪下,娓娓道出了二十年前一段武林秘史,也道出了江湖上恩恩怨怨,更说尽了人心之阴险与唯利是图的本性……
四十年前,中原武林正值低落之际,西域脉流之中却屡现奇才,各家各派都培植了不少青年精英。
那时禅宗门正领导着西域各派,除了飞龙寺似乎是举世无争而外,禅宗一脉俨然是西疆武林之主。
当时禅宗第十六代掌门高僧,年龄已然百岁开外,终日闭关参禅,西域武林中人见到过他的人简直寥若晨星,都知道他是神仙中人,武功之高更是无人敢予置论。
老僧到了晚年,才收了两名弟子,似是极具用意地,他自小便加以调教,从不愿籍其他门人之手,因此禅宗门人都谓老僧必定要自二人中选一继承之人。
两人之中,较年长的一个姓贺,一生嗜武,而对武学上领悟能力之高,实是百世仅见。
年及弱冠之时,他已尽得老僧真传,胸中武学已然十分深厚,一身功力也出奇地高强,加生性好动,经常在外走动,因此在西疆人人都晓得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少年。
另一位师弟,年纪较轻,但却显得一付老成之相,即对武学亦然,他总喜习稳健之学,因而同门之人总觉他的武功要比师兄差得很多。
奇怪的是,他对佛理深感兴趣,练武之暇,他会自动找师讨教佛学,老僧亦常赞他是具有慧根之人。
师兄外出往往连月不归,师弟却寸步未离寺院,渐渐地,师弟在内力与武学修为上早已高出师兄不少,而师兄却浑然不知,师弟因为天性纯朴,从来没有和师兄发生过丝毫争执,所以师兄始终对这师弟瞧不上眼,自信将来继承禅宗一脉者非我莫属。
匆匆又是十个年头过去了,两人依然故我,只是对武学上过人的天份硬生生地带着他们
贺师兄已是三十开外的人了,他收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做徒弟,这徒弟名叫齐骥,聪明伶俐,极得师父欢心,便是老僧亦有时被他逗得高兴起来,破格指点几招。
齐骥与他师父个性极其相像,武学也喜走偏奇路子,年纪轻轻已练就一身武功,尤喜善使一对飞钹,叫师父的一条乌鞭,堪称禅宗门双绝。
就在这时候,一切事情忽然接二连三的发生,整个影响了禅宗一门及西疆武林!
有一日,老僧将两个徒弟招到厅中。
两人垂立跟前,一言下发,不知师父有甚么话要说,只觉有点异乎寻常的气氛。
老僧将两人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长叹一声,低下头来再不言不语,似乎在决定一件非常重大的事。
过了好半晌,老僧才开口道:“仪儿,你近来自觉功力已达何等境地?”
原来那师兄名叫贺天仪,只见他恭声答道:“禀告师父,徒儿苦练本门武学已有二十年五载,总觉对本门秘学尚未窥全貌,尤以内力修为方面似乎仍有许多疑处,故而始未能达到归真反璞之境。”
老僧点点头道:“你生性好动,故而在根基上要比羽儿弱些,但你自小伶俐聪慧,对武功招式一点便透,这又是你的长处,望你好自为之,平时刻意思静,对你会大有帮助。”
贺天仪点头称是,老僧又问年轻的一个道:“羽儿,你呢?”
羽儿姓陆,自小便无父母,有一次老僧云游中原,见他根骨超人,乃将之收在身边对他异常疼爱。陆羽这时亦答道:“羽儿素来对武功不十分感觉兴趣,只是对能强身益体的打坐功夫始终不曾松懈,近来更觉体气愈畅,心境亦自然跟着宁静无比。”
他顿了一顿,看师父似乎仍在倾听,于是大胆就道:“禀告师父,羽儿研究本门佛理已然甚久,直到最近方始发现道理之中,似乎与师父自授功夫竟然暗合,难道其中真有些道理么?”
老僧听到此处,面上陡现惊喜之色,急急问道:“羽儿,你这……这是真的么?”
陆羽点了点头,道:“徒儿尚未窥门径,只是略有所感罢了。”
老僧呵呵一笑,道:“便是师父我也是五、六年前才略知其中奥妙啊!羽儿,你真是生具慧根。”
接着他又吁了口气,道:“仪儿,羽儿,你们可知当年达摩一苇东渡,乃是我们祖师,他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便是自佛学之中领悟到的,再加上他运心独创,著有一部‘达摩真谜解’,相传后来传入中原,故而中原武学一度驾凌我西方之上,这部书共分剑、拳、内功三笈,及是学武之人梦寐难求的宝典。”
“羽儿,这部宝典可能已失去踪迹,可是只要你潜心研究,很可能会再度光耀我禅宗一
老僧说到这里,似是极含深意地望着两人。
“达摩真谜解,达摩真谜解……”
而陆羽听见师父话后不住点头称是,心中暗自忖道:“陆羽啊!自今而后,你的责任可更大了啊!”
老僧见两人各自思索不已,隔了一会儿,他面上微微现过一丝悲怆之色,唤两人道:“仪儿听着,为师今年已自百有十九了,不久自当归依我佛……”
两人抬头仰望师父面有悲色,急忙上前一步跪下道:“师父,你—一”
“唉—一”
老僧长叹了一口气,道:“为你两人,为师乃不免着相,快快莫再如此!”
说罢,大袖一挥,两人身不由己地被一阵无可抗拒的力量,柔和地托了起来。
老僧接着说道:“人生难免一别,生即如死,死亦如生,为师对身后一切都有安排,已制成一个锦囊交给你师叔,到时你二人可同往拆阅,现在你们走罢!”
两人自小便有老僧抚养长大,慈恩胜似师恩,闻言眼角俱现泪光,但见老僧已然阖眼入
谁都没有听见老僧嘴中喃喃说道:“天数,天数,谁也没法挽回这一场浩劫!”
到了第十天上午,老僧果然圆寂升天,安祥地留下躯壳走了。
令人惊奇的是,他竟令陆羽继承他为第十七代禅宗一门之主!
陆羽本人从未想到,这时心中只感到万分惶恐与不安!
师兄贺天仪对于师父所作决定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表面自是极力赞扬师父明智之择,但内心深处却老大不自在。
一般门人对老僧的决定,不曾有任何意见,并且是绝对的服从。
由师叔主持仪式后,陆羽正式接掌了禅宗门。
他一切借重师叔与师兄的意见,所有事情一如从前,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年头。
这一年中,贺天仪始终闷闷不乐,甚而有时师弟来请教问题都显出不耐之状,当然陆羽都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但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解决之法。
终于,贺天仪再也耐不住了。
这一日,贺天仪将徒弟唤至密室窃窃私语,只听贺天仪道:“骥儿,为师想往中原一
齐骥恭声答道:“徒儿自当随侍恩师左右。”
贺天仪皱眉思索不已,半响才缓缓说道:“骥儿听着,为师此去恐将永不返回,你若留此,陆师叔不致亏待于你,愿去愿留,但在你一念之间。”
齐骥年纪虽小,却甚精灵,一年来早已看出师父心中不满之色,闻言说道:“陆师叔对徒儿时而不满,徒儿不愿留此,只——”
齐骥略一沉吟,贺天仪道:“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只是师父此去不再回来,难道便空手而去么?”
贺天仪嗯了一声,转而言道:“那么你准备好,今晚我们走!”
这时夜色深沉,寺院之中万籁俱寂,忽然右首藏经室墙角下窜起两条人影,似乎是不愿
这两人对寺中地形好似十分熟悉,登楼入室如入无人之境,倏而已入楼中。
远处似乎又黑影一闪,却无人看得真切。
过了大约盏茶时分,两人又自房中闪出,年轻的一个背上多了一个包袱,只已他自栏杆上纵身一跃,在楼下屋角上微一借力已自到了地面,轻身功夫委实高明之至。
年长的一个以布巾掩面,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纪,他站在栏杆边上,见另一人已然着地,也不见他作势,便自凌虚而下,落地无声,更可怕的是:他竟能缓缓地下降,若非亲见,有谁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惊人的轻功。
朦胧中只见两人微一点首,一前一后向院后奔去。
禅宗寺院建筑在半山之上,向后必须通过一带树林方能出得后山而去,地势十分险要,若非门中人真还摸不清如何走法。
却说两人走到林中,双双将面上布巾取下,只听年轻的开口说道:“师父,我们现在往那儿去?”
年长的道:“尚未一定,不过为师有意往江南一行。”
他顾了一顿,又轻声道:“骥儿,现在莫多言,赶紧先出得此林再说!”
话声未落,已自呼地问前掠去,那徒儿亦紧紧地在随身后。
方一出得林来,两人不由惊得呆住了。
只因林外一方大石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人,身着灰衣僧袍,却背对着两人而坐,只觉身形是如此之熟悉。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激动地一字一字道:“师兄,我在此候你多时了。”
那两人正是贺天仪与他徒儿齐骥,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竟会在此遇见禅宗!
只见贺天仪脸上晴阴不定,胸口亦不断起伏,似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但却难以下定决心。
过了半晌,他终于迫出口道:“陆羽,我在此实是难以立足,就算我心胸狭窄吧,望你看在昔日同门份上,放我师徒过去,他日必有所报。”
禅宗见他如此说法,心想实已无法劝他回头,口中却仍说道:“你这一去,形同背叛师门,武林道上必无你容身之处,何况—一何况我禅宗数百年来从无门人如此弃绝而去,你将何以对我禅宗一门浩瀚之恩啊!”
贺天仪长长叹了口气,仍然摇了摇头道:“陆师弟,并非我不顾师门之恩,实是—一实是—一”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说穿了仍是自己心胸窄小,不满师父传位于师弟罢了。
只见他猛一抬头,似已下定决心道:“无论如何我今日非离此不可,只望你别再管这件事。”
禅宗大师摇摇头道:“贫僧再求师兄谅解我一番苦心。”
贺天仪在西疆武林乃是跺跺脚可震动山河之人,那会如此一再低声下气相求于人,心中逐渐不耐,心中暗暗忖道:“看来今日难以善了,若想离去则非闯过这关不可,还是避免动
心中一面转念,却回头向骥儿使了一个眼色。
突地他两眼向禅宗身后猛盯,双目之中精光四射,同时身形一侧,呼的一声飞向侧方树林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旁灰影后发先至,刷地一声竟自挡在自己身前。
贺天仪又惊又怒,但他一身功力亦已臻化境,看也不看呼地一个翻身,右拳斜冲而起,左掌直劈而出,口中叫道:“接招。”
他右拳才出,内力尚未吐实,左掌又自打出,霎时一阵掌风拳影禅宗急忙斜近一步,大袖袍呼地飞起,双掌当胸一立,只见一股内力封在身前。贺天仪感到双掌一窒,直觉地了解他师弟的内力竟为世所罕见。
禅宗大师此时叫道:“慢着—一”
贺天仪呼地撤回双掌,向后倒退两步道:“什么?”
禅宗缓缓地道:“既然师兄去意已决,小弟也不便强留,但望师兄能将本门秘笈交还,由我带回。”
贺天仪冷冷道:“废话少说,若是这一场拼斗我贺天仪不敌,则任由你带走秘笈,决心退出武林毫无反悔,但若侥幸获胜又当如何?”
禅宗大师此时亦不由怒道:“只怪我自作聪明,还道我们之间尚有一段同门之谊,既你立意如此,这段交情早已失去存在价值。贺天仪,你今日只要能闯过贫僧,天涯海角任由你去。”
贺天仪此时深知这师弟功力深不可测,自己对他可说是毫无半分制胜把握,心中不由微感紧张。
于是他长吸一口真气,斗然大吼一声,双拳猛捣而出,拳式一攻突收,同时开声吐气,右拳疾振而下。
他深知师弟内力雄浑,必须以精湛招式将之逼住,于短时间内施奇袭之功,否则后果将不堪想像。
于是只见他一招紧似一招,一连直冲五拳,身形逼到禅宗身前不到三尺之处,内力在掌缘迅速急发,呜呜锐响。
斗然之间只听禅宗大师一声大吼,双拳挥动倏地向外一崩而出,化内力为外家硬功之功,这一式有若少林长拳中的基本招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经禅宗猛力施出,威力之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一下他尽是用出了十成真力,贺天仪只觉劲力袭体而生,面色斗然一变,但却一言不发,右足向后斜跨半步,双拳急变为掌,顺势向后一纳,不知何故,只听帛帛之声大作,那股外家强硬劲硬生生地被引偏一侧,打在旁边一株大树之上,轰地一声,大树竟然齐根断去。
齐骥在一旁看师父与师叔大打出手,不禁为两人的骇世神功惊得呆了。
禅宗眼见贺天仪竟然用借力引虚之功,硬将自己全力一击化为乌有,已中不由暗暗佩服不已。
贺天仪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见他右手猛招,左手疾封而出,这一招完全是正宗法门,禅宗大师斗然面目一寒,急切间身形一侧猛退几步,那衣袍由于身体剧烈移动,发出一阵裂裂之声,显得有几分狼狈之状。
贺天仪一掌取得主动之势,立即右掌一缩,左拳化为削砍之势,沿着右臂向外猛划而去。
这一式“金翅单展”才一比划,禅宗又是一惊,整个身形一个急转,再退了半步,那宽
禅宗大师心中暗惊师兄招式厉害,足下却又只退不进,表面上看来似是先机尽失,但实
贺天仪身形一侧,左掌掌心向上一扬,右掌不待招式用老,斗然一翻,徐徐向下一拍而下,正好将禅宗下三路整个封死,同时随时可以遥吐掌力立即伤人。
禅宗一退再退,心中苦思破解之术,脑中飞快地运转不停,霎眼工夫已接了贺天仪三十余招。
禅宗平素对武学固然颇感兴趣,但对招式之钻研却不如师兄深刻,而且甚少与人过招,运用之间略欠自如,于是处处为师兄所制。
忽然之间,他只觉胸中灵光一闪,斗地思及新近从佛理之中领悟到的不正是破解奇招异式的不二法门么!
原来平时武林中许多高手都将武学道理想得太过复杂,其实越是复杂,真气的运换自然也越是不灵,若是能去芜留菁,则许多费力的运气功夫都可转变为内力外发,威力自然便要大得多了。
心中飞快转念,只见他身形一缩,左手一分,横架当胸,右拳先回再张,规规矩矩平击而出,这一招极其古怪的招式,毫无精妙之处,使人看来有如初学武者平日演练的基本架式。
只见这一拳捣出,拳式未张,拳风依然发出刺耳锐响,猛烈之极,贺天仪只觉对方内力
禅宗以极普通的一式拳招硬行夺回主势,贺天仪做梦也想像不到,他倒退一步,面上满布又惊又怔的神色,禅宗亦收拳不再乘胜追击。
隔了半响,贺天仪方自开口问道:“你—一方才使的是什么功夫?”
他语调中充满了又惧又怒的声音,一心以为师父背地里授了师弟什么秘功,只因要是本门的功夫即使他不会的也能一看便识。
禅宗缓缓地道:“师兄,你记得那日在师父房中,我曾提及对佛理与武学之间的关系有所领悟么?方才那招便是形随意动,随手便使出了招式。”
禅宗见贺天仪不答话,脸上神色一片冰然,于是冷冷道:“师兄,请你留下本门秘笈。”
他说到这里,只见贺天仪面色变动,斗然仰天大笑道:“陆羽,今日只怕不能让你如愿了。”
禅宗闻言面色斗然一变,尚未及开口,听见贺天仪又自吼道:“你有神功,难道我便没有么?我还要在内力方面领教一二。”
贺天仪一语至此,面上杀机毕露,那白皙的面容上,似乎抹上了一层古怪的面具,霎时
禅宗再不说话,面上神色微微露出紧张的神情,显然在他心目之中对这位师兄也是丝毫不敢大意。
这时那贺天仪双足缓缓下弯,两掌一高一低横在胸前做势欲推。
只见他面色由白转灰,继而转成青色,上下两掌掌心向外,竟是极不相称的赤红之色。
禅宗一见他这姿势,不由大惊失色,双目圆睁一声大吼道:“你—一你竟敢偷学这‘劫魔神功’!”
原来这“劫魔神功”为禅宗门第九代主人所创,只因此功夫极为霸道,不但练功之时要以乌血浸淫,练至五成功力出手便得伤人,到练成之时,当者披靡,无不脏腑遭其震碎而死,因此后来便为禅宗一门所禁练,而此神功却在秘笈中记载得十分详细,不知何时贺天仪竟将之偷偷练成。
说时迟,那时快,贺天仪一上一下两掌已然疾推而出。
这一式发出一半,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已然应手而生,登时四周空气好像被硬行撕裂开来一般,发出阵阵尖锐的尖啸。
禅宗深知此种功夫一发对方必无藏身之处,心想不如拼全力与之一搏,看看究竟自己浸淫了三十年的佛门正宗心法能否抵敌这“劫魔神功”。
只见他左掌直立,掌缘向外有如刀形,右拳齐腰抬起,他双目圆圆睁起,口中低吼一声,借此吐气开声之势,一拳平平冲出。
两股力道在半空一触,隐隐有一种凝聚之态,霎时禅宗面上紧张万分,只见他面色骤然大红,左掌猛收入怀,然后斜斜向右前方空档之处虚虚一按。
他这一按既非攻敌,又无自保之效,却见他面色愈来愈凝重,一按之际,两掌力道在空中再也不是相聚不散,而是硬生生被他抵消了部分威势。
禅宗发出全身功力,左掌一按之时,右掌又自收入怀中,待左掌一按之势将竭,右掌再度向左前方虚虚按去,他每掌按出,身形便欺入敌前一步。而那威势绝伦的“劫魔神功”在他身上形成的压力便自减少一分,到了第九掌挥出,两股力道在空中交击数次终于散去,禅宗只觉心胸压力一松,长长吁了口气,此时两人相对而立,只不过三步之遥。
贺天仪面上露出极为震骇极迷惑之色,齐骥呆呆地站在当地,似乎都想像不到会有这等事情发生,只觉面前站着的禅宗功力已达神化之境,贺天仪拼力发出的“劫魔神功”竟然被他用内家真力消卸,较之硬拼得胜又自高了一等。
其实贺天仪此时已如强弩之末,而按理禅宗在消解他这“劫魔神功”之后,绰有余力可以一掌将之震伤,但他却没这样做!
贺天仪双目怔怔地注视着禅宗,只见他面上一片肃穆,真令人有一种难测深浅的感觉。
他因为方才使出神功真力消耗甚钜,暗中调息自觉真力已复,于是缓缓说道:“我行遍各方,尽访高人,今日急算开了一次眼界,世上内力竟有能持续如此长久者,师弟真令我心服口服了。”
他此时面上神色十分和缓,语声之中透出真诚佩服之意。
禅宗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望着远方,似是有无限感慨。
忽然之间,变声肘腋,只听齐骥在禅宗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师叔。”
禅宗方一回身,但见齐骥早解下腰际铜钹,握在手中,此时呼地一声,斗然间发出一阵刺耳锥心的尖锐声响,霎时一片光影笼罩四周,他竟然脱手将铜钹猛然向禅宗掷去。
只听禅宗怒喝一声道:“鼠子敢尔。”
这一下变化大过快捷,禅宗只觉地向左方猛可一撇身,同时以十二分功力化为一股空前强劲的力道,“当”地一声将铜钹击偏数分,只听铜钹呼地一声削过,劲风过处,犹自将禅宗身上灰袍划裂半尺,真是千钧一发。
蓦然之间禅宗感到身后几乎是同时之间有股千钧之力向自己袭来,这力量发得极为巧妙,正值自己全力抵挡飞钹之时。
他只有聚集全身功力于背上,硬生生接实了身后这一掌,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竟然喷出一口鲜血,顿时跌在地上。
贺天仪见一击成功,陡然之间一个转身,呼的疾纵而起,直向林外如飞而去,齐骥紧随身后。
禅宗一眼瞥见,顺势拾起地上铜钹,猛然大吼一声,全力一挥,登时一片青光,挟着无
铜钹出手,禅宗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失去了知觉—一
杜天林听到这里,不由啊了一声道:“玲妹,我曾注意到今尊左腿以下齐膝断去,是否—一”
贺玲说得兴起,点了点头道:“那时两人没想到禅宗大师仍有此神威,等到听到身后呜呜之声大作,闪避已是不及,或许真个报应不爽,那铜钹巧将家父左腿齐膝击断。
杜天林接着道:“于是两人便来到江南定居,今尊再也没有踏入江湖?”
贺玲微微颔首,顺手将一头秀发拢向耳后。
江南这时正是春光明媚之际,太湖之滨更是秀色可餐,即令是夜晚,也不乏骚人墨客乘着月色泛舟湖中,画舫中不时传出酒杯相碰之声,夹杂着升平男女的嬉笑声,有时也听得见操琴吟诗之声,似乎都忘记了大好江山落入胡人之手己有多年。
一个月明之夜,在湖畔郊原中,两个汉子相扶着踽踽行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脸
仔细看去,其中一人年约十七、八岁,他挽扶着的是个年约三十余的中年汉子,只见他左膝以下俱都断去,两人心事重重,漫无目的走着。
两人沿着荒僻的小道一步一步迈进,一直走到一个小山丘边,年长的一个忽然住下足来,仰天长叹一声,似乎想藉此抒发心中郁闷。
过了一会,他脸上显得痛苦万分,粒粒汗珠自颊上淌下来,他选择了一颗大树之下,盘膝跌坐,努力驾聚真气以抵御那伤腿之痛。
只见他额角髯际满是汗水,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才逐渐平息下来,他并不停止运功,继续调转真气,不一会顶心开始冒出丝丝白烟。
他内功造诣已至骇人的地步,又远了一回功,大约将伤痛压制下来,缓缓开口道:“骥儿,为师腿伤实以无法再支撑下去,必须觅地长久治疗了。”
那被称为骥儿的少年亦显得劳累万分,他走到师父身旁席地而坐,望着师父道:“师父,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了江南,想必此地再也不会有人认识我们两人,还是就在这郊原之中先搭盖一栋茅芦让师父修养数月再作打算吧。”
那汉子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第二日,在靠近山麓之处,多了一间茅草小屋,以方石为桌椅,稻草为卧铺,谁也没有
匆匆一年时光过去了,这些日子中,年长的汉子始终未曾出过小屋,倒是那少年每十日左右要出外一次,总是傍晚出去,第二日清晨回来,而回来的时候,脊上一定多了个小包袱。
有一天,在这荒僻的山麓之下,忽然开始大兴土木,每日都有上百工人前来工作,一车车的沙石与木材由牛马打老远拉来,过路的人们均惊异不置,谁都不知道究竟是那家大富选中了这块地方兴建如此豪华的房舍。
屋舍顺着山腰迂回,巍巍峨峨,数月赶工的结果,竟造就了一片宫殿般的山庄,庄中的山石花木,布置得更是美仑美奂,一些喜欢到处走走的人都说整个江南再也找不出第二座如此气派的庄院来。
大家都急于知道这屋舍的主人是谁,想像中必是此方的巨贾大富或退隐名仕来江南定居,但始终都探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庄主患有腿疾,一切庄中大小事皆有少庄主一手包揽。
谁也没有注意到,该庄主人数月之前正住在那茅草小屋中足不出户呢!
匆匆又是几个年头过去了,这庄中人从来不与地方交往,隐约之间透着些儿神秘的气氛,但是这座山庄却将湖光山色点缀得更美了,远近游人无不知江南有此“贺庄”,却没有人说得出此庄由来,也从来无人问津。
一日,山庄里突然来了一名生客,只见他一身白色锦服,方面大耳,傲气逼人,白色的衣着更衬托出他那满面红润之色。
他似是急于要见庄中主人,左右家仆都拦他不住,但见他稳稳地朝庄内走去,靠近他的人无不跌倒,眼睁睁看着他往庄中闯去,立刻有人报知了少庄主。
只见他走至一座大厅前,石阶上立着一位白皙的少年,双眉微轩,两道眼光直逼闯来之人,使人直觉地感到这少年功力已然炉火纯青,胸中城府亦必很深。
那白衣少年斜斜一立,正好将门口挡住,向着那人微一拱手道:“请问前辈光临敞庄有何指教?”
那人面色骤变,眼光中微微露过一丝惊异之色。他对面前这少年注视着,但却不再是先前那般轻视之态,只见他微一吸气,左掌平平抬起往外一翻道:“我找你师父!”
同时之间一侧身,竟从那少年身旁擦过,而那少年全无阻挡之意,只是面上交错着惊疑的复杂表情。
原来方才那少年一拱手间,一股阴柔之劲猛向那人袭去,正是他浸淫最久的太阴掌力,谁知那人竟以一挥手之势,轻易地将之化去,最可怕的是根本看不出他所用的是什么功夫。
却说那人一踏进厅门,便看见厅正中一个虎皮太师椅上盘膝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灰衣长袍的人,正是贺庄主人——那贺老庄主。
那人一见到庄主之面,不禁朗声笑道:“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贺
老庄主一见是他,不由大惊,勉强压住一脸惊色,缓缓地一字一字道:“原来是西疆神
这中年白袍之人正是那赫赫声名的西疆神龙,他自从悄悄地离开了“回龙古刹”之后,再也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却不知为何竟仆仆风尘,来了江南。
只见神龙微微笑道:“贺兄,西疆一别已约十年,难道竟变得如此冷漠么?”
贺天仪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自从离开师门以后,小弟颇有悔意,是以栖身江南,不打算再踏出此庄了,请恕小弟简慢之处。”
神龙就近找了张石凳坐了下来,一面缓缓说道:“贺兄,其实小弟有件事??同贺兄商量。”
贺天仪说道:“究竟何事,但说无妨。”
神龙正欲启口,一眼瞥见那白面少年也已走进厅来,立刻往口不言,顿了一顿道:“贺天兄,这位是高足么?难为贺兄竟能调教出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才。”
贺天仪微微笑道:“正是小徒齐骥,出类拔萃谈不上,对武学倒有相当领悟能力。”
齐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心中对神龙感到十分敬服。
贺天仪接着问道:“方才你说有事相商,不知究是何事?”
神龙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冷冷笑道:“小弟穷尽单身之力,意欲发扬西域武学,藉于中原武学一较长短——”
贺天仪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神龙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此番小弟设计邀约中原第一高手盖世金刀——”
贺天仪不由啊了一声道:“盖世金刀——风闻他仗义行侠,纵横大江南北,打遍三江五湖未逢敌手,在中原声名之盛,正如日之中天,你难道要邀战他么?”
神龙点了点头道:“要进军中原,首须除去这盖世金刀,为此之故小弟特来邀贺兄帮手。”
贺天仪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好一会才说道:“莫说我已萌退隐之意,即使我仍有昔日逞强好胜之念,这也不容得我啊——”
说着他伸手撩起长衫下摆,只见他左足自膝盖以下尽皆断去,神龙看了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响神龙方才道:“贺兄莫见怪,小弟适才不知——”
贺天仪摆了摆手道:“这不怪你,只是既已如此,还是——”
一边说着,贺天仪作了个手势,表示“请便”之意。
神龙微一沉吟,心中飞快转念忖道:“这老儿是不管用了,倒是他的徒儿齐骥武功亦是莫测高深,而且老夫对他还真有几分好感呢。”
主意既定,只见他双目一转,又自说道:“不瞒贺兄,小弟此来请求援手,事成之后大家都有莫大好处呢!”
说罢神龙抬头望了天仪一眼,见他毫不动容,赶忙接下去道:“贺兄可知数十年前流传
贺天仪听说“达摩真谜解”数字面色立时大变,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神龙接着说道:“那真谜解正是藏于金刀之中。”
贺天仪再也忍耐不住,张口问道:“唉,想不到那千古奇书竞秘藏于金刀之中,那么你邀战金刀的目的原是在这达摩真谜解了?”
神龙见贺天仪面色耸动,看来他心中对“达摩真谜解”也是大感兴趣了,于是他缓缓说道:“小弟已邀约了有青海柴达木主人赵宫凡,又借到了西域飞龙寺十八僧人,倘若贺兄愿助一臂之力,小弟愿将‘达摩真谜解’中剑笈部分留归贺兄。”
说罢他将目光扫向齐骥。
贺天仪听他如此一说,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略一沉吟便转向齐骥说道:“骥儿,你可愿追随神龙大侠出去闯闯么?”
齐骥方才在一旁听说“达摩真谜解”,一时也不知是什么由来,但隐约之中可以听出定是本武学奇书。
只见他面现跃跃欲试的神色,却又突然沉下脸来说道:“徒儿虽想出去历练一番,只是师父您——”
贺天仪呵呵大笑道:“师父虽然左足残缺,手上工夫尚在,何况本庄服侍我的人已太多,你大可不必以师父为念。”
接着望了望神龙一眼道:“骥儿尽得我真传,大可去得,只是我希望他能掩去原来面目。”
神龙见计得逞,不由心花怒放,连忙说道:“这个小弟省得。”
既已决定,贺天仪问道:“何时起程?”
神龙望了望外面,只见天色已暗,厅外有十名壮汉各持一把火炬,照得大厅外一片红光。
他朝贺天仪微一拱手道:“天黑正适赶路,小弟想于齐小哥儿即时上程。”
贺天仪也不挽留,口中叫道:“骥儿!”一面伸手入怀摸出一张青皮面具来。
只听贺天仪道:“骥儿,这付面具乃是为师在西疆外出时所用,你此去好自为之,暂且莫将面目示人,切记切记。”
刚说完,神龙已自刷地一声在外窜去,长袍掠出一阵疾风,将十把火炬的火焰压得几乎熄去。
齐骥口中说道:“师父珍重。”
身形起处,急掠而出,扑扑连声,因为身形太快,竟把十个火把齐齐带熄,厅中贺天仪
杜天林听到此处不由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忖道:“原来那玄衣怪客果然出自贺府,功力之深,不在禅宗之下,那这贺老先生的武功必然已倾囊相授了,大哥只道那玄衣怪客便是禅宗师兄,孰料他的弟子已然如此了得,看来禅宗一门武功领袖西疆的是不虚。”
贺玲在一旁见杜天林沉思不已,本想接下去再说,却又忍住,仅只微微一笑说道:“杜
杜天林一怔,轻轻松开紧握着贺玲的手,缓缓转过头来,陡然见到贺玲面上笑容艳光四射,一时间看得出神,竟忘了贺玲问的什么,不由啊了一声。
贺玲此时面上笑意盈然,清丽绝伦,有一股说不出的特殊气质,她嫣然一笑道:“我问
杜天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缓缓答道:“玲妹,我心中正感唏虚不已,若非玲妹今日相告,我岂能得知这许多秘闻,只是那神龙不惜利诱胁迫,招了这么许多高手来对付金刀,手段也实在太卑鄙了。”
贺玲不满神龙之极,但想到父亲也不禁为他所诱,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杜天林见她面现异色,当下岔开话题道:“玲妹,我正在想你当时正在哪儿呢?”
他原来是想开下玩笑,只因计算年龄贺玲其时尚未诞生,谁知他这话一出,贺玲登时面现悲伤,从她隐含泪光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似是满含悲愤。
只听她幽幽地道:“杜大哥,我和云儿身世均极悲惨,本不想在今日你欢愉之时说起——”
杜天林登时大感过意不去,立刻说道:“玲妹不要再说了,我只是一句玩笑之言,唉——”
贺玲此时心中感慨万千,仿佛现在世上只有杜天林一个是可依靠的亲人一般,泪珠簌簌落下,以幽怨的眼神望着杜天林道:“杜大哥,你对我姐妹可说是义薄云天,云儿和我已将你视如亲人,但是你可知道我两人也是自幼失怙背慈之人么?”
杜天林心想不如任其发泄胸中感伤,于是也不阻止,只是轻轻握住贺玲的双手。
原来那时正是大元皇朝衰微之际。各地英雄豪杰义帜纷树,汉人抗元之义举在中原如火如荼地展开,不少人离乡背井前往参加义军与元兵作战,元兵更是到处烧杀虏掠,似是对汉人百姓的一种报复。
贺玲三岁的那年,贺云刚刚出世,她们的父亲凭着满腔热血,毅然抛下了待哺的两个女儿和孱弱的妻子,参加了抗元的行列,谁知一去两载,丝毫没有音讯。
两个小女孩的母亲只是默默地负起抚育之责,问起父亲,只得推说率兵在外作战,反抗元人。
因此之故两人幼小的心目中均都想像父亲是个大将军,大英雄,统率千军万马与元兵厮杀,而对元兵之凶暴残酷亦因平日听闻所及,在心灵中留下极深的印象。
一天,忽然邻镇居民扶老携幼地奔向此地而来,马声咻咻,人声嚷嚷,远看只见黑压压地一大片,少说也有百十来人。
这儿早有人前往探听讯息,带回的消息登时使大家都手足慌乱,不知所措,原来是本郡元军听说附近有不少青少年投向义军,于是奉命赶去镇压,其实便是采取报复手段罢了。
镇中俱是老弱居多,一时不知是去是留,进来的邻镇居民都劝大伙儿一起躲避,据称元兵所到之外草木不留,于是大家纷纷整理家当,准备走避。
可怜两个小女孩的母亲只急得六神无主,却不知如何是好,明知元兵奸杀虏掠无所不作,但眼看两个稚龄女童,若携之同逃必无幸理。
天下父母心,她终于毅然作了决定。
只见她含着眼泪将三岁的女儿唤到跟前,手中怀抱着小女儿,注视良久,竟以预备好的布条将二人双手捆扎结实,又将嘴巴亦扎住,使之不得喊出声来。
二女登时大号起来,但却发不出声音,母亲心如刀割,心中忖道:“可怜两个孩子,今
一面将两个稚子装入一口大篮,篮口两侧再以粗绳系牢,然后慢慢缀入后院干枯了的小井中,再返身寻到隔邻大叔,哀恳着俟元兵过后立刻回镇放出二子,妥为抚养。
安排已毕,她似心如静水,再也不去想它,只是痴痴地坐在门口,像是在等待元兵的来临。
一阵喊杀声,马嘶声,随着滚滚尘土,由远渐近,约莫一时辰以后,又滚滚而去,留下的是小镇上一片凄凉的劫后景像。
忽然在飞扬的尘埃中,慢慢走来两名汉子,左边的一名脸络腮,相貌颇为威猛,只听他长长叹了口气朝着同伴说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元人如此残杀人民,只怕没有多久便要灭亡。”
那名同伴倒生得相当白皙,像是江南人氏,他点点头道:“所幸镇里居民都已闻风逃避,否则真个不堪设想了。”
说着他突然停下足步,指着右首一排房子叫道:“老五你看。”
被称老五的那名汉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皱紧了眉头,那真是一幕令人终生难忘的惨象。
原来那是一个开膛破肚的女子,衣不蔽体,显见乃经元兵蹂躏后予以杀害,她似乎从客厅里挣扎到了一口干枯的井边方才死去,一路上都是血迹,真是惨不忍睹。
两人来到井边,却听见井下似有异声,立将绳索拉上。赫然在摇篮里坐着两个白胖可爱的娃儿,口与手均经捆扎,两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即令堂堂男子此时亦不仅洒下热泪。
甫经解下口中的布条,小的一个儿兀自哇哇哭个不停,大的似已懂事,抱着母亲的尸体连呼妈妈不已,两名汉子一时被感动的亦是泪珠涔涔滚下。
老五含着眼泪说道:“老六,咱们一定得将两个娃儿带回去请求老庄主好生抚养。”
老六不断点头,一面抱起两个娃儿,两人埋了母亲,离镇而去,这时天色欲暗,尚未完全沉落的太阳将一片金光洒向这受过创伤的小镇。
两人将娃儿带回庄中禀告老庄主,老庄主亦是唏嘘不已,当下慨允收下二女,大的取名贺玲,小的取名贺云。
贺玲性情倔强,幼小的心灵中老是记得母亲惨死之状,到了庄上数日夜晚均未成眠,只是吵着要妈妈,老庄主终于决定将一身武功倾心传授,好叫她日后手刀亲仇,但小的一个都始终不曾教授武功,只是要她每日研习诗文,她倒也伶俐万分,到了八九岁已能赋诗吟词,老庄主好不欢喜。
时光荏苒,十数年过去了,贺玲与贺云二女都已亭亭玉立。老庄主对二人是一般疼爱,但对贺玲创乎无形之中还有着一种期望。
贺玲自三岁起练武,贺老庄主非但已将一身武功悉教相传,还特别将携出的秘笈中的武功参悟之后传之于她,故而她小小年纪,无论武学招式上或内力修为上都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而外表上的看来却仍然如大家闺秀一般。
她有时亦外出游侠,但只要离开庄中一定带上付面具同时身着青衣长衫,数年之间“青衫客”之名已传遍江南,世人仅知其神出鬼没,惩恶济贫,即连本庄人亦无人知晓“青衫客”竟是庄中大小姐。
但贺玲心中所思却不止此,她一心记挂着父亲抗元身殉,母亲又为元兵残害,这一生她要行侠仗义。她更要效法父亲担负起抗元之责。
有一天,师兄齐骥忽然回到庄上,与师父不知在房上谈了些什么,许久方才出来,紧接着贺老庄主便将贺玲招入房内,贺老庄主拉起贺玲的手注视良久,然后长长吁了口气道:“玲儿,为父深知你心中意愿,今日你齐师兄回来曾告我一事,西疆神龙有意在江南组织一股力量,作为地下抗元之用,现在物色一位武功出众,智勇双全之人来担当领导之责,你齐师兄认为你正适合,我也曾虑及你乃女儿之身,恐不胜此任,不知你自己意思如何?”
贺玲听说有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那肯放过,立即说道:“爸爸,我可以面具掩去面目,依然一袭青衫,你看这样使得么?”
贺老庄主哈哈笑道:“使得使得,你以‘青衫客’威振江南之名而担此重任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快与你齐师兄去商量,似是各路英雄好汉早已聚集一堂了。”
于是贺玲青衣面具,随着齐骥策马而去。
驰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马鼻咻咻不已,只见不远处有一寺庙座落于山麓之下,两人放缓座骑,齐骥回头向贺玲说道:“师妹,待会儿由我来说明一切,有许多人乃江湖上成名英雄,必要时师妹可要露一手功夫才行。”
来到庙门前,只见门口写有“雷隐寺”三个大字,尚未踏入,一阵嘈杂哄闹之声已然传来,两人自行拴好马匹,也不见有人出来招呼,推门双双进入庙内。
方一踏入门内,只见人头黑压压一片,整个大厅坐满了人,两人这一跨入门,突然之间大厅内人声大减,终于寂然。
两人足步不由自主为之一缓,突然坐在前头一排的四名汉子刷的站起身来,一齐向齐骥大声道:“齐公子请入席。”
但对带了面具以后显得阴森无情的贺玲连看都没看上一眼,贺玲看在眼中,心里忖道:“哼!这些人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有机会倒要好生讨教讨教。”
她心中思念转动,缓缓走向一桌空出的席位,只听齐骥已自大声说道:“众位弟兄,在下为各位引见本帮未来的帮主,自今日起金蛇帮一切悉听帮主指挥!”
他接着介绍三名汉子给贺玲,指着为首当先一人年约二十五六面目清秀者说道:“这位是长白山程秋松,在长白年青一辈中堪称第一剑手!”
又指着他身后的两名华服汉子,只见两人长得一般高矮,相貌也一模一样,看来是一双孪生兄弟,齐骥说道:“乾坤双剑申黔申平两兄弟。”
这时最后一位中年汉子,面色枯黄,但是一双眸子却亮得出奇,只见他抱拳一揖,嗓声沙哑地道:“在下秦蓬真。”
原来他竟是江南道上成名多年的龙吟神拳秦蓬真!
贺玲自踏入大厅以来始终未曾开口说话,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现下齐骥将金蛇帮各路香主引见于她,她也故意大刺刺地微微点了点头,仍不发话,各人看在眼里俱都兴起一种不服之感。
程松秋最是年少气盛,自恃武功高强,存心试一试这青衫客,只见他跨前一步一揖到地口中说道:“长白程松秋参见帮主。”
但见他全身衣衫鼓胀,竟用十成劈空掌力揉在这一揖之中向贺玲猛袭而去,大厅中皆是高手,一看便知程松秋想考量帮主武功,却都乐得一看。
贺玲存心要露一手好叫大家折服,只见她极其自然地两手前探作挽扶之状,口中淡淡说道:“免礼。”
程松秋只觉手中一轻,不由脸色大变,自己内力竟然生生为青衣人微一招手之际在半空便自化消无余。
贺玲微微一笑,再看那程松秋方自站起身来又一连蹬蹬蹬退了三步,众人一起大惊失色,只因帮主的功夫委实高深难测,化消程松秋内力之后仍有如此持久之力能使他后退三步之遥,不由心服之极。
紧跟看着蓬真,申黔申平二弟兄及厅中诸人一一趋前参见帮主,再也不敢相试,以免自讨没趣。
从此之后,金蛇帮在贺玲领导下,迅速发展,不消一载功夫已成为领袖江南的第一大帮。
金蛇帮确也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但贺玲始终觉得在她之上的齐骥与神龙用意绝非如此单纯,隐约之中似乎包藏着一个绝大的阴谋,同此她将本身帮主的地位掩饰得神秘万分暗中却无时不在注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