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刀雪剑夜,把酒言欢时
北风化刀,斩苍穹为万重;南雪漫天,续大地为棉被。
任万刀割面,雪融七尺,一人一马一剑却不敢有半分歇息,向着关外的‘有朋客栈’飞奔不止。
‘三尺漠上沙,凛冽青锋剑’,拎着青锋剑,携着他那‘关西一剑’的名号,李栾雄不惜连赶三天三夜,从关西大漠到关外乌镇累死了数匹好马,只为了赴这一场相邀!他是最守信用的,承诺的事情绝不会食言,答应的时间也绝不会差出一分一刻!
‘有朋客栈’不止在乌镇,即便是在整个关外都是鼎鼎有名的。不是因为客栈那极尽奢华的装饰,也不是因为客栈只住江湖客的臭规矩,只因他是‘飞天锦鼠’郭漠北亲手所建,是他郭漠北的地盘!但凡有江湖人士路过乌镇,即便吃饱喝好,精神气十足,也要在这‘有朋客栈’坐会,只为拜会那个能在关外让他们事事顺风的大枭雄。
风未停,雪不止。乌镇口那杆用来炫耀的旗子几乎要被整个拔到天上,天上坠下一个个白色的拳头,肆意的砸着周遭的一切。
乌镇上下好像早习惯了这般的寒冷,才入夜便躲入暖暖的炕头了,街上再没有人,甚至没有了亮光,只剩下镇南那孤零零的‘有朋客栈’尚自灯火通明。雪天还有客人吗?可能有,但如此大的雪,只怕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一阵马蹄声终于惊醒了这风雪天,枣红马,青锋剑,李銮雄赶着时辰来了,不早也不晚!几声锐鸣在枣红马踏过那乌镇大旗的那一刻响了起来,白色的梭镖隐在雪中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八条影子从雪中窜出,似乎就是生在雪中一般!长刀飞舞,分砍枣红马和马上之人,哪怕是其中一个中刀都再无前进的可能,他们就是要阻止这雪天任何来乌镇之人!
“退下!我是你们郭总镖头邀来的!”一声断喊合着一股青芒,枣红马飞驰而过竟是所向披靡,只剩下满地的梭镖和看着地上断刀发呆的八个汉子。
“风刀雪剑夜,把酒言欢时!快哉!快哉!”接连穿过乌镇的几道关卡,不但未让李銮雄未有丝毫的胆怯,反激起了他胸中无限的豪情,青锋剑一抹,地上雪花整片整片的飞入空中,露出一条大路直通‘有朋客栈’!
“谁?”一声厉问,‘有朋客栈’外的八个雪人如移形换位一般挡在了李銮雄的前面,雪人的身子渐渐融化,露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和提在胸口的一柄柄长剑,原来他们不是雪人,只是在雪中一动不动,似被雪融化了一般......
“长风八虎!你们应该认识我李銮雄!是郭总镖头邀我来的,你们总不会不知道吧!”李銮雄下马双手一鞠,露出手中没有染下一片积雪的青锋剑。
八人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就像李銮雄的话和他手中的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直到‘有朋客栈’将灯光洒满他们的背影,他们才欠身让路,然后再在风雪中站定,化为八个雪人。
“让李叔叔受苦了!郭阳现在这里给您赔罪,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去说吧!”从客栈内走出一俊朗公子,当先拱手说道,关外的风雪并没有摧残掉他那如玉的皮肤,精致的脸庞配上那一双带笑得眼睛,让人感觉即便受到了百般刁难也在他面前发不出任何火来,若说还有什么缺点的话,只是一副稚气总让人联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郭总镖头!
不亏是‘飞天锦鼠’的儿子,面容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样的俊美,那皮肤一定是继承他娘的,想当年他娘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美人,李銮雄心中想着,任由一名老者接过了他的枣红马.......
关外的天寒地冻养成了关外人冠衣的风格,裘帽裘皮自是必不可少,此时的郭阳一身白貂皮更显得与众不同,反而李銮雄急急从大漠而来,一身衣服却在这风雪天显的很是单薄。但为了赴老友的邀请,他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冲着郭阳微微点了下头,便不客气的走在郭阳的前面,准备第一个进楼。
猛然,李銮雄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停在了门口,似外面站着的八个雪人一般,盯着郭阳伸在青锋剑上的手,一动都不动。
“李叔叔,吴管家帮您牵了马,我只是想帮您拎把剑!”郭阳讨好的一笑,伸在剑上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剑,不是随便给人的!若是易了物,只能证明这个人已经不在用这个讨生活!”李銮雄一笑,对待这个朋友的儿子他还是很宽容的,否则郭阳的那一双手早就断了!
劲风沿着二人拉开的空子钻了进去,绕过金阁玉盏,直吹在正中八仙桌旁的大炭炉上,掀起一阵星星之火,立刻让已经暗淡下来的炉火重新变得通红,通红之下映照着八仙桌上七张冰冷的面孔,还有靠上的一个座位空着,显然是为这个即将到来的人准备的。
“今天的天,格外的冷!”李銮雄轻笑一声,用身子挡住了他和郭阳之间的缝隙,寒风无孔可入发出一阵阵呜咽般的叫喊,楼内立刻暖和了起来,四角铜鼎内的香气重新弥漫整个客栈,众人的神情似乎也沉浸在其中,变得多了几分欢愉。
“阳儿无礼,让銮雄见笑了!”八仙桌最下首位置立时有一人起身,走到李銮雄的身前深深行了一礼。这是不是别人,正是客栈的主人,‘飞天锦鼠’郭漠北。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锦鼠’的样子,斑驳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皱纹不知不觉已经在脸上发了芽,只大过李銮雄一二岁的他和李銮雄站在一起更像两代人,自然他是年长的那一代。
“关外不像你们大漠,冷起来能要人的命!你穿我这个!”郭漠北看着李銮雄那单薄的衣服,不由泛起一阵心酸,他轻抬手解下了自己的黑貂皮,像个兄长般给李銮雄穿起了衣服。
李銮雄没有拒绝的意思,任郭漠北给自己系着每一个扣子,只是穿到碍事处才将手中的青锋剑交到郭阳手中,然后自己亲自来穿,一旁的郭阳早已睁大了眼睛,方才还将剑当做宝的李銮雄只因一件衣服,就放了周身的防备!
二、肃杀令
李銮雄看着那八仙桌上一张张熟悉的脸,轻笑一声,也不和其他人知应,对着那张空缺的椅子走了过去,然后一下子坐了下去。他微微一欠身,从炉火中取出那烫了半晌的烧刀子,自斟满一杯,大口吞下,吟出一句:“好酒!”
李銮雄再斟一杯,直放在鼻下,任浓烈的香气直冲脑际,他在等,等郭漠北开口,自长风镖局偃旗息鼓已经十五载了,他和郭漠北也有十五载未见了!他不相信这次的相邀只为叙旧,何况作陪的还是这些来自大江南北的所谓的豪杰......
桌上七人并没有为李銮雄的无礼而惊讶,‘关西一剑’独来独往的性子他们早习惯了,对于郭漠北的相邀他们同样存着疑心,但碍于他们和郭漠北的交情,总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诸位为郭某远道而来,拳拳之心郭某当真感激之至!”见人都到齐了,郭漠北自然再不能保持沉默,亲自为每人斟满酒杯,然后将自己面前的烧刀子一饮而尽。
“郭大侠请我们前来,不只是为喝你这关外有名的烈酒吧?”一男子一口将酒吞下,然后站起身说道,此人以一双开山板斧闯出名号,面容漆黑如炭,环眼虬髯须,快人快语,当真和李逵无二,因此也得了个名号‘天杀星’!
郭漠北看着四周猜疑的眼光,知道这‘天杀星’所问也正是桌上之人所想,对着一旁的郭阳一摆手,片刻七个蒙着红绸的盘子便端了上来。
郭漠北随手掀起一个盘子的红绸,耀眼的光芒映的人眼睛发亮!这一盘排列整齐的马蹄金,即便是他们不吃不喝也够用几辈子了,何况是七盘!
“阳儿,给叔叔们包起来!”郭漠北很满意他们的表情,轻轻一挥手,那七个盘子只在他们面前露了一眼又消失了。郭漠北就是要让这些金子钻入他们的眼睛,这样他要提的事就会更有把握!微微欠身,他再为每个人斟满一杯,然后将满杯的烧刀子一饮而尽道:“事成之后,还有双倍的金子相送!”
“无功不受禄,郭大侠还是将事情提一下为好!”一书生模样之人轻轻起身,将自己的杯子用羽扇遮住,关外寒冷刺骨,可他却依旧是扇不离手,白衣纶巾谈吐风雅,智谋论断更是无出其右,江湖人送‘白玉诸葛’。
郭漠北默默从怀中取出一块黄色方巾,然后小心翼翼的打了开来,里面一块黑色的木头,即便远在桌尾,都能感觉到它发出的森森寒气!
“三天前阳儿收了这个,我才赶紧邀来诸位看个究竟!”郭漠北一笑,将这块方巾连带上面黑色的木头一起托给了李銮雄。
李銮雄轻轻一托那方巾,上面黑色的木头差点掉在了地上,不是因为他不够用心,而是没想到郭漠北的手一直在抖,他另一只手忙一弹一抓,这一弹恰是将那黑色木头弹回了方巾之上,一抓却是抓在郭漠北的手腕上,算是安慰一般的大笑:“醉了!好烈的烧刀子!漠北兄,你也不要怕銮雄说醉话!我既是生死之交,你的事銮雄定是赴汤蹈火!”
可待李銮雄细看这张木牌时,脸上瞬间又阴云密布,这块木牌不知用何料所做,入手极其沉重,上面一个大大的‘杀’字,再没有了任何纹理,如此简陋的木牌却在他手中有了千钧的重量,直压的那只手垂在桌上,再也抬不起来。
李銮雄下首一女子瞥了一眼那木牌,面上神色微微一动,玉手将酒盅捻起,递向郭漠北微微一点,满面含笑的说道:“郭大侠既然邀了‘八面银狐’,已经给足了我面子,江湖救急,我辈自然当仁不让!‘关西一剑’之言便是我‘八面银狐’之语!”待郭漠北笑着递来杯子,忙又道:“只是‘八面银狐’还有些琐事必须要办,没有多长时间,只需一天!一天之后郭大侠有任何吩咐,‘八面银狐’无不效劳!”
郭漠北伸出去的杯子僵硬在那里,‘八面银狐’果然八面玲珑,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也同样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既然抬了手,自然也只能硬撑下去!郭漠北的酒杯和‘八面银狐’的酒盅轻轻碰在了一起,然后将这杯苦酒一饮而尽,不去看她是如何离开的‘有朋客栈’。
“肃杀令!”一独目老者轻轻叹了口气,将酒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虽然知道这事棘手,但既然已经应了郭漠北,总不能毁了他‘独目叟’重信义的称号,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好处,凭着桌上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赢他一个?
“肃杀令!”像是对老者话的肯定,郭漠北点点头,又补上一句:“见令者死,但也只对见令者!哪怕是他身边的至亲至信也不会受到一点伤害!”后面补充的一句显然是对其他人说的,‘肃杀令’只对接令之人,哪怕其他人相助也是不会受到一点伤害的!
“话虽如此,但也要看你开不开眼,若是非要撞到索魂使的剑上,他岂有不杀你的道理?”一阵尖锐的笑声打断了众人的幻想,发笑之人面容枯篓,皮包骨般的身子配上一双白的甚至能看到骨头的手,让人如活见鬼一般!此人非正派人士,惯行恶事却又武功高强,人送绰号‘白无常’,是个让人生畏的狠角色。此番被郭漠北重金邀来,就是来对付这索魂使的。
“‘肃杀令’是何物?索魂使又是何人?”一旁的郭阳终于插进一句话,父母的溺爱让他少懂人情世故,江湖之事更是寡有涉猎。
“贵公子对江湖之事所知如此,又是如何惹上那‘肃杀令’的呢?”坐在郭漠北旁的魁梧大汉有些好奇。
郭漠北苦笑一声:“自有了阳儿,我便有淡出江湖之意!长风镖局走南闯北,我愧对他们母子颇多;自阳儿出生,我便将长风镖局关了,开了这‘有朋客栈’,只为照顾他们母子,赎旧日怨,结今日友,为阳儿积些慈德!我自认过去的仇早已了解,而阳儿也未涉猎江湖之事,却是不知如何得罪了这天下第一的杀手!”
三、隐情
见到众人沉默,郭漠北一把将郭阳拉了过来,大声斥责道:“都让你远离江湖之事,你却偏偏向这‘有朋客栈’来凑!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明白?”
郭阳被劈头盖脸一顿训,心中自是不服,但却也不敢忤逆父亲的话,只是小声争辩道:“阳儿一切都是听爹的吩咐!这‘有朋客栈’立了十五年,我也就来过五次!即便来了,说话也是细声细语,生怕得罪人!”
郭漠北面容阴沉,见到郭阳争辩抬手便是一掌,这一掌灌注真力,八仙桌中众人只觉如冰附身,即便是旁边的大炭炉都暖不过来,看来郭漠北是真怒了!
“阳儿还是孩子,大哥又何必动怒!‘集寒掌’是对付那些觊觎镖银的强盗的,可不是对付亲人的!”郭漠北下首那一魁梧汉子立时出手,将郭漠北的这一掌按了下去。
“再说即便阳儿有错,‘有朋客栈’终究还是大哥的地方,不看僧面总要看佛面,谁又能和阳儿置气甚至令那索魂使来杀他呢?”那魁梧大汉生怕郭漠北再打出一掌,忙又说道。他和郭漠北是生死之交,当年在长风镖局郭漠北是总镖头,他是二总镖头,性格仁厚而行事仗义,使一杆狼牙杖,因此得名‘仁义杖’的名声,郭阳自小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又怎能不怜爱?
“只怕并非那么简单!那索魂使是谁,岂是你令他杀谁,他就杀的?他来无影去无踪,又有谁能觅到他的踪迹,甚至请得动他呢?”李銮雄从旁插出一句,他的话和他的剑一样,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切中要害。
沉默,客栈内静的只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羽扇一动,大炭炉内似被填了一簸生炭,瞬间旺的逼人眼镜,‘白玉诸葛’的声音随后响起,将所有的沉默驱的一干二净:“一年前江南李氏独子被杀,半年前关中‘苍刀’暴毙,三个月前泰山派掌门身死,他今日又找到‘有朋客栈’!索魂使剑下皆成名之辈,爱子接令分明就是幌子,只怕他就是冲着郭大侠来的!”
楼外北风呼啸如虎豹,不断的嘶吼似要随时将人抽筋剥皮,客栈内人们继续沉默着,似乎这聪明一世的‘白玉诸葛’也不曾解开他们心中的疑惑;看着面容如墨的郭漠北,郭阳几次想张口却又止住,他的确做了一件错事,只是这件事确与江湖无关.......
“雪儿......”
“住口!”
郭阳才说两个字便被郭漠北粗暴的打断,郭漠北的脸色像极了外面肆虐的风,一掌飞起在郭阳脸上留下重重的红色。
李銮雄的身子微微耸起却又被一旁尖锐的目光盯住。“家长里短和江湖没有一点关系,青锋剑总不会为此贸然出鞘吧!”‘白无常’一双手搭在桌子上,发出尖利的笑声。李銮雄手在剑鞘上轻抓了一下,对于‘白无常’挑衅的话理也不理,眼神已经直勾勾的盯向窗外.......
劲风怒雪肆意的在外面咆哮,一阵阵窗棂的颤抖预示着整个楼似乎随时都要倾覆一般,门栓的响动此起彼伏,像是有只穷凶极恶的怪兽准备随时破门而入。郭阳也再受不了屋内的宁静,拖着步子向门口走去,回身一笑似是对众目的解释:“雪这么大,八位叔叔只怕没将门窗掩好,我出去看看......”未等父亲那句‘不可’出口,他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只剩趁着缝隙进来的凛凛寒风。
一股青芒疾射向门口,在郭阳关门的瞬间。李銮雄的身子已化为一道利剑飞了出去,如一道逆向而袭的寒风,掠过众人的脸庞,割碎着所有人的思绪。
“功劳可也有我一份!”一声锐鸣,‘白无常’化为一片白色跟了过去,白骨爪子一抬,那门像是怕极了一般立刻打开,寒风卷着飞雪而来,顷刻将二人卷了出去.......
“阳儿!”郭漠北似乎现在才有了反应,痛心疾首的大喊一声,身子一动也跟着飞了出去,自然跟在他身后的永远是那‘仁义杖’,二人相合多年,心神之间早有了默契,郭漠北喊出那一声之时‘仁义杖’已经向外扑去,可还是落在了郭漠北的身后。
大门四开,暖意全无,寂寥的八仙桌上只剩三人,‘天杀星’一抬板斧就要随着冲出去,羽扇一动盖在了他的手上。
“你能受索魂使几剑?”‘白玉诸葛’畅饮一杯烧刀子,笑问。
“我们可是邀来助郭大侠的!若是此时不出手,那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天杀星’急道。
“邀来送死的吗?”‘白玉诸葛’大笑,眼神瞥了一下蠢蠢欲动的‘独目叟’,又笑道:“他的儿子有隐情未言,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如何行事,还请‘白玉诸葛’示下!”‘独目叟’伸了伸那条乌龙拐杖道,如果真有隐情未言,那他不出手也不算失信。
“等一会!”‘白玉诸葛’再斟一杯,吞了,然后猛然起身道:“现在可以了!”
外面的雪依旧白的刺人眼睛,只是有一条条血丝镶嵌其中似是这个棉被的小小点缀。郭阳站在八个雪人旁边默不作声,似乎也化为了另一个雪人,只是侧脸一条血线垂过白裘皮滴落在地上又很快冻住。李銮雄的青锋剑已出,可是却没有沾到一点血迹,‘白无常’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仁义杖’独自抱着郭漠北悲伤!
郭阳未死,却是被削去了一只耳朵,而赶来搭救的郭漠北却是死了!
四、白衣
寒风吹了一夜,大雪也下了一夜,而另一个人在镇外也整整守了一夜!
单薄麻布远不如裘皮御寒,一头青丝早成了冰锥,凝雪的肌肤不知是被这严寒摧残而成还是天生如此,睫毛间的白线和身上的雪花让她宛然是一个迟迟守望的雪人!只是她在守望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一袭白衣向着她的方向而来,似是天上的飘雪如烟似渺,恍若之间影子已在数丈之内,似乎他就是飘在天上一般,自然那绵软无比的白雪更是不能留下他半分足迹!
白衣渐渐近了,露出整个遮住面颊的白色斗笠,身上的白裘轻轻一顿,落入雪中留下一片足迹,直向这个雪人。
“你终于来了!”雪人好像一下子来了魂,手足无措的摆弄着四肢,任四肢早已在雪中冻得僵硬,才奔出去又立刻摔倒,嘴里却是迫不及待的声音,她太需要这个结果了!
白衣顿在她的身前不动了,任她那不听使唤的手脚拼命的在雪中挣扎,却是不会帮一下,甚至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那女子终于没有挣扎起来,这一夜太冷又太长了,她已经没有办法反抗这一切,只能任由冰冷的积雪掩埋住她的身子,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双让人无法抵抗的眼睛。那是一张并不输给任何佳丽的面容,那一双眼睛透露出的纯真让人只看一眼就忘不了,但更多的却是渴望和欣喜,白衣将斗笠压了压,似是不愿与她的眼神发生任何一点接触。
“你一定会成功!我知道!”那女子声音却透着几分得意,只是人依旧在雪中,显的声音宛若游丝。
白衣将手从白裘之中伸出,一个带血的布包抛到了那女子的身上,女子措手不及,发出一声轻呼,她终究是没见过血的,更没见过杀人!
那女子将布包揽在手中发抖,她自然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她怕,可又不怕,眼神想在白衣身上寻找什么,片刻又失望的收了回来。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你杀错人了!”那女子终于打开了布包,盯着那种苍老的人头,不由大叫起来,她的眼神原本是如此的信任,就仿佛面前的白衣无所不能,取人首级若探囊取物。
“没错!”白衣回答一身,起身便走。
“你杀错人了!那个害死我们全家的少年,我一辈子都记得!他喜欢我姐,曾说他们两个是‘阳春白雪’,高洁的无可比拟!我姐因此才相信了他所谓的山盟海誓,背着父母和他私定终身,甚至有了他的......”那女子早已泣不成声。
白衣还是站住了,木然转身,将另一个带血的手绢又抛了过去。那女子满怀欣喜的打开,随即又失望的合上,里面只是一只带血的耳朵。
“你只让我取杀死你们一家人的首级,我已经做到了!这个,算是送你的!若要再杀人,你得再拿出些东西!”白衣冰冷的说出一句,身子却是飘向远处。
那女子抓着这只手帕,愣愣的看着白衣,她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他杀人的东西了。在姐姐告知那个男人怀孕之时,他们全家被杀了,房屋也付之一炬,而当时的她躲在外面拾柴,恰好避过了这一难。当她赶回家的时候,那里的一切已成废墟,她能有什么能力报仇?只能放声大哭!而她的哭声却引来了白衣,眼泪,便是白衣答应杀人的代价!现在的她连眼泪都哭干了,哪还有可以让他再杀人的东西!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原来在这!”一声怪啸传出,一个影子从雪中钻出,白的似能见骨头的手一抓便抓住了那女子的咽喉。
“有了你,我就能领那几百两金子了!”‘白无常’大笑,他可不管这女子是否有能力杀郭漠北,他只要金子,而这个取着首级的姑娘和郭漠北的首级足够换双份了!
一道白光比白雪更能刺人眼睛,白衣不知何时回来了,直直的站在‘白无常’身前,手中是一柄只有半个胳膊长短的剑。
“你是索魂使?”‘白无常’一颤,他甚至没看到白衣是如何到的近前,在‘有朋客栈’外他见识了他的剑法,那是自己万万抵不过的,可他又禁不住金子的诱惑,更有这个女人护着,他不信白衣能杀他。
“你说过‘若是非要撞到索魂使的剑上,他岂有不杀你的道理’这般的话?”白衣并不回答‘白无常’的问题,只是重复着‘白无常’在楼里的话。
‘白无常’深吸一口气,手在女子喉咙间按的更紧,直到那女子已经没有了人色,才稍稍松了一点,问道:“你一直在楼里!”
白衣不答,那柄短剑向前移动了一寸,又立刻引起了‘白无常’的警惕。
“杀手总不会伤了雇主吧!我的手扣在她的喉咙,只需轻轻一动就能要了她的命!我不信你能杀我!”‘白无常’阴阴一笑,身子却是依着那女子远走越远.......
白衣自顾自的转身,然后向着‘白无常’相反的方向走去,‘白无常’也许不知道,杀手完成了任务之后已经和雇主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白无常’眯着眼睛,远远的看着白衣的身影消失,这才露出阴阴一笑,将白骨般的指头松了松,说道:“原来索魂使也不过如此!”
“他是大侠!”那女子终于缓过神来,补充上一句。
“大侠?”‘白无常’大笑,这是他听到的最可笑的话!“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
“那他杀的一定都是坏人!”那女子的眼中满是纯真。
‘白无常’止住了笑,那女子的眼神像就像没经过任何事的孩子!一个在乌镇只能温饱的普通人又能经过什么事?这样的人是威胁不到他的,他的手松了松,不再按住她的脖子,只是从背后抓住了她的两个肩膀。
“想一步登天?你们攀不起.......”白无常’一笑,可他‘攀不起’三个字还未念出口,脖颈上早已血箭喷涌!
白衣默默的收剑,白裘之上依旧未沾染一丝红色,然后在女子惊讶声中扬长而去。
五、金猿
‘白无常’脖颈的热血入地很快冻成了冰坨,只剩一副突出的眼睛,似是不相信有人能杀他一般。这就是杀手,即便武功远高于你,依旧会选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一击毙命。
“我姐没有!没有!”女子低声的反复吟念,似是对‘白无常’的回答,可‘白无常’早已听不见了!她的肩膀依旧未能从‘白无常’的双手中脱开,更是被刚才的一剑惊吓,伏在地上细声的抽泣,可哪里还有半点泪水,她的眼泪都在家被付之一炬的时候流光了!
一只手帕无声的递了过去,那女子想当然的接过,她知道他终究是个‘大侠’,会回来的!她轻轻擦拭完脸颊,想当然的思考着能让他再杀人的东西,直到将手帕递还回去的那一刻,她才相信他是真的走了,因为眼前之人并不是白衣,甚至和白衣没有一点关系!
黝黑的脸上满是金色的胡须,只留一双眼睛灵活的转动,一只裘皮帽子一身金黄的裘皮,活像山中那披满毛发的猴子!这怎么能是白衣?
“姑娘,这里可是关外乌镇?”那人将手帕收起,又笑起来一抱拳,似活脱脱一个猴王献礼,眼神扫向一旁已经冻成冰人的‘白无常’,竟没有一点点意外的表情。
女子点点头,手一指乌镇的方向道:“那里便是。”虽然没有等到她心中想象的样子,但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姑娘可听闻‘有朋客栈’的命案?”那人不去看女子手指的方向,倒是对那具尸体有了兴趣。
女子下意识的一躲,让出了‘白无常’的方向,坐在地上一句话都不说。
那人慢慢的走进‘白无常’,小心翼翼的翻看着‘白无常’的尸体,然后用一根指头一钩,那‘白无常’的尸体浮空而起,轻轻的落在了那人的肩头。他又将一旁的那个包裹挂入腰间,看也不看里面的人头,朝着那女子指的方向而去。
“你要将他们带去哪?”那女子见那人要走,挣扎着拦住去路。虽然这头颅不是那少年的,可毕竟是那少年的亲人,她又怎会让人随便拿走?
“六扇门奉命追查一个人!这些都和他有关!”那人身子一顿,身上的金黄裘皮无风自开,直落在那单薄女人的身上,将她颤抖的身子裹住。
“六扇门?”那女子一下子愣住了,父母的话依稀在耳畔响起,又问:“六扇门可是衙门?”
那人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是感觉后腿被抓住,赶忙回身,那女子已经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既是衙门,当为百姓申冤!怜儿父母姐妹被人所杀,房屋付之一炬,还请官家为贱民缉拿凶手!”自称‘怜儿’的那女子,长跪不起,不断的叩头。
那人不理女子的话,又换了个方向来走,那女子扑倒在他的腿上,双手似两根藤条,牢牢将他的腿绕住,再也不分开。
那人眼神一动,一道寒芒凭空而生,但接触到那女子眼神的一刻终心生不忍,手中的短刺缓缓的放下,冷声说道:“六扇门不会管那些鸡毛蒜皮之事!”
“几条命案也算‘鸡毛蒜皮之事’吗?”那女子自嘲一笑,这人终抵不上白衣。
那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慢慢停下脚步,又慢慢的说道:“你的姐姐和那个少年可是在乌镇外的那条小溪相遇?当时你的姐姐正是河畔拾柴,恰巧郭阳正去溪中练‘集寒掌’!你的姐姐心善,见他浑身寒冷,便用拾来的柴为他在河畔生起了火!后你姐常去河畔,而那郭阳也常在溪中练掌,一来二去两情相悦,便山盟海誓私定终身!”
“你?你怎么知道的?”怜儿眼中露出一丝恐色,但很快又转为了天真,只在乌镇呆过的她哪见过什么世面,更不懂一些人的手段。
“郭阳的父亲为了这个儿子牺牲了自己半生经营的东西,他又怎么容许孩子喜欢个普通人,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做老婆!之后郭阳再未在小溪旁出现!你姐姐本该忘了郭阳,偏偏郭阳却从他的父亲那里‘逃’了出来,再别重逢恰如干柴烈火,二人真正的在了一起!不久,你姐怀上了他的孩子。”那人一直冰冷的叙述,让怜儿以为这一切似乎都有他在旁边一样。
怜儿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眼神若在雾中一般。良久,她的眼中又显出无尽的光芒,静静的听着,听着那人讲完一切。
“他的父亲勃然大怒,那个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耻辱,他们家也绝不会迎娶那个姑娘过门!想要断掉自己孩子的心思,只有让这一切都消失!于是他父亲动了手......”那人语言到此而至,转了个身,又朝着乌镇的方向。
怜儿僵硬的松开了手,眼神中那一丝丝天真也消失了,变得再没有了任何光泽。
“往南走十里,拿着这个去柳镇找‘福来居’客栈的掌柜,他自然会好生照顾你!”那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金色的牌子,放在怜儿身上。
“你要活着!因为郭阳还未死,所以你不能死!”那人似是能看清人内心的绝望。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怜儿不去管那个牌子,只是用眼睛直盯着那人看。
“六扇门不会帮别人杀人!”那人好像知道怜儿要说什么,丢下牌子,向着乌镇而去。
怜儿盯着那人好久好久,就像她当初盯着白衣一样,然后才无奈的拿起了那块金色的牌子,无力的念出了上面所写:“金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