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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暗沉的玉华宫,夜里一声轻轻的吱呀声,正殿的门拉开一条缝又迅速关上。
屋内床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撩起帐子,坐起身来。听到声响,守夜的宫女点了烛火。
“银环,宫中现在是何情形?”
“回公主,宫中局势已经稳下来,大皇子和太子都去了,皇上薨逝,据说是被毒杀的,现在还没追究,估计也是推到大皇子或太子头上。国公府和上将军两败俱伤,丞相和太傅掌了权,先皇未留下只言片语,伪造的遗诏是说让大皇子继位,大人们目前讨论的是推谁登基,三皇子跛脚不作考虑,就剩下四皇子和五皇子了。”
“各位大人朝向如何?”
“武安侯集结了一些大人力推四皇子,丞相似乎更偏向咱们五皇子,旗鼓相当吧,所以现在还没定下来。”
“不行,得想办法,若是四皇子继位,五弟和我都没有活路。”宋婧细细思量了一番,知道若不做些什么任由这么下去,武安侯府绝对能把四皇子拱上皇位,而曾经作为竞争者的五皇子和与他一母同胞的自己便死路一条了。
“银环,宫禁解了吗?后宫诸人如何?”
“宫禁未解,不过也放松了些,贵妃娘娘死在宫变中,德妃娘娘在前朝,想与武安侯一起向大臣施压。”
“这倒无妨,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丞相他们能压住。这样,我写封信,翠环,你避开人,想办法交给林太妃身边的久嬷嬷,这时候,后宫也只有林太妃有资格对储位人选发表意见了。”
林太妃是先太后的堂妹,也就是先皇的姨母,是目前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人,宋婧相信,相对于上面有个德妃背后还有武安侯府的四皇子,生母早逝背后无家族势力的五弟将会是林太妃得以继续尊享荣华的更好人选,只要说动太妃支持,五皇子就多了一分机会,何况林太妃背后还牵扯承恩公等老牌勋贵。
“对了,银环,你刚才说丞相和太傅掌权,大将军呢?”
“大将军似乎不在宫中。”
“不对,按理说宫变这么大的事,大将军是一定不可能没反应的,他还掌管着城外三大营的兵马,坐山观虎斗还是另有打算……玉环,给我准备一套小宫女的衣服,明早我要想办法出宫一趟……”
“公主,京城里不知是否还乱着呢,您出宫去,这太危险了。”
“我必得见一见大将军,反正四皇子登基也是死路,闯一闯反而可能有机会。”
“公主……”
“不必再说,安排下去吧,明天你们守住玉华宫,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不在,若林太妃那边有回信就先放着。明天你们再让人给五皇子那边传个信,让他安生待着,顾好自己。”
“是。”
很快,玉华宫寝殿内昏昏的烛火熄了下去,重归岑寂,只余高檐上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摆。
2
“将军,外面有人求见,来人拿着这个。”大将军府,听门房所报,陆管家匆匆拿着玉珏来到书房。
“哦?这是宫内之物……去请进来吧,看来是有人心急坐不住了。”
宋婧被引进书房时,正看到一个稍显瘦削的身影在煮茶,她此前只远远见过这位遐迩闻名的大将军,还是身着戎装,这会儿有点无法与眼前人对上,只因房中那人,根本不像个纵横沙场的将军,倒是更像一个执笔的书生。
走近前看,宋婧才知自己错了眼,这人不会是书生,那一身外放的凛冽之气,绝非一般人所有,那必是经了许多人命的,且眼前人剑眉微挑,眼含肃穆,果真是常年征战的人。
房中人看到她时似乎也惊讶了一瞬,转眼神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惊讶是宋婧的错觉,她试探着叫了句:“大将军?”
“平宁公主,没想到第一个来找我的竟是殿下你。”许朗做了个请的手势,“茶刚好便有贵客上门,真巧啊,很有趣不是吗?”
宋婧没推脱,总归是要谈的,且她处于弱势,算是有求于人,姿态总要有的,这种时候,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族还不如掌权的臣子,何况还是掌兵权的大将军。
“前日宫中生变,父皇已薨了,不知将军可知晓?”宋婧一脸悲色地问。
“皇上竟是……难怪我未曾接到诏书,公主节哀,我只知禁卫军叛变,洛京乱起,紧急之下调了神武军稳定局面,就在公主来府中不久前,我也才刚回来,宫中局势如何,我却是不知。”
宋婧也不管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径直说到:“禁卫军投靠大皇兄想要逼宫,父皇应是有所准备,只是太子和贵妃过于着急,也推了一把火……具体情形如何,我们这些公主被幽闭在自己宫中,知道的并不多,总之结果是两败俱伤,父皇也……”
“公主消息挺灵通。”
“宫中艰难,总是要有些手段才行,生存不易,将军想必也是懂的。”宋婧苦笑了一下,心里则暗骂老狐狸,自己不透些底,待会儿谈合作岂不是显得太没有诚意。
“公主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许朗伸手端了杯子,慢悠悠饮了口茶,“只是,此刻宫中必定还在戒严,公主却在此时这副打扮出了宫来我府中,不知所为何事?”
“大将军为国为民,父皇一向倚重,我也听人称赞将军是个直爽性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此番宋婧前来,是为请将军救我姐弟一命。”说完还揖手拜了拜。
许朗没有任何闪避受了礼,抬头玩味一笑,“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五皇子也是皇室血脉,应是无性命之危。”
“此刻是无,却已头悬利刃。宫中禁卫剩余的大都已投靠武安侯,他所求,不需我说将军也明白,若是从前,四弟继位我绝无他想,只是目前局势,丞相一味推举五弟,两方势力在宫中僵持不下,丞相等人的想法,我多少也明白,左不过权势罢了,只是我与五弟本无心卷入这些是非,却不得已入了漩涡。武安侯有兵马支持,丞相他们较之处于弱势,他们迟早会退让,而到那时,我与五弟作为四弟大业路上的绊脚石,可想而知……故平宁冒险出宫,请求大将军施以援手。”
“大将军府一向不参与皇位争端,只维护皇室正统。”
“父皇薨逝得突然,并未留下继位人选的遗诏,五弟亦是正统。”
“公主殿下可知,无论谁继位,大将军还是大将军。”
“无有羁绊总比有所掣肘要好吧,武安侯也是军功起家的,将军以为呢?”
“有道理,只是单凭公主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要本将军与武安侯对上,这……”
“宫中我已隐秘联络了林太妃,我有八分把握她会站在五弟一边,有丞相与承恩公等人,朝堂不是问题,只需将军镇住投靠武安侯的禁卫军便可,这般,大事可成。”
“哈哈,谁能想到,我宋国深宫里竟藏着这么一位巾帼人物,公主好心计!”
“将军谬赞,深宫历练出来的小手段,见笑了,若事成,我可以向将军保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将军莫属。”
“哦?那丞相一干人等……”
“相对于他们,我更愿意相信将军一些,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总比浸淫朝堂的老油条更让人信任不是么。”
“公主这话倒是让人舒心愉悦,只是朗有疑惑,公主就不怕我不甘于一人之下么?”
宋婧甫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努力稳住心神,不让自己的思路跟着对方走。
“我以为,大将军并非是为了权势而谋求权势的人,既然有更名正言顺的路,何必要再多伤亡与争斗呢?”
看许朗沉吟的样子,宋婧心知此时差不多已经说服他,“将军意下如何?”
“以公主的聪慧,想必已经知道本将军的意思了。”许朗转了个话头,“在公主踏进我将军府之前,我确实犹豫,没想到公主给了我一个惊喜啊,此事应了,但我还有个条件!”
“将军请说。”
“将军府尚缺一个将军夫人,私以为平宁甚是合我心意,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啊?您不是……”看着许朗似笑非笑的脸色,宋婧含在嘴边的“断袖”两字到底没说出口。
对,这位威名赫赫大将军,年仅二十二,当属宋国最年轻的大将军,却是个高龄未婚男,与他同龄的,孩子都入学堂了,而他依旧未成婚,而将军府除了老嬷嬷,没有一个年轻女子。传闻他是个断袖,曾经定下过一门亲事,未婚妻亲眼看到他与男子对浴缠绵而羞愤自尽,自此之后,玉树临风身居高位的大将军再也无人上门提亲,只听闻不断有想巴结他的人送上鲜嫩可口的美男子,而他来者不拒,断袖之名也随之传扬四海。
3
内有林太妃,外有大将军,加上丞相拉拢的一些官员,纵使武安侯万分不甘,强权面前不得不低头,最终还是五皇子宋明正登基为新帝,是为宋和帝。
匆匆登基的小皇帝惶恐不安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就需要紧锣密鼓准备大行皇帝的国丧,好在已经封为长公主的平宁能干,在林太妃的指导下帮着处理,宗室一些明白人也看清楚了形势,聪明的已经上前亲近示好,没出什么乱子。
京城和皇宫迅速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到处挂上白布白绸,沉浸在悲凉肃穆的氛围。
按制,国丧时,大臣命妇都需进宫哭临,宗室、嫔妃、皇子公主就更加不能落于人后,只不过运气好点,能跪在大殿里哭丧,总有个遮风挡雨处,要知道,这时候已是深秋,在外边跪着哭一两个时辰绝不好受。
宋婧跪在公主嫔妃中间,拿沾了姜汁的帕子抹抹眼角,眼泪就扑簌簌落下,不像德妃她们时不时干嚎几句“您怎能丢下臣妾啊”“皇上,臣妾没有您怎么活下去啊”……宋婧挺直跪着,脸上全是哀色,无声地流泪,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悲痛欲绝的神情,宗室许多长辈暗暗看着,都为之叹息,是个温良孝顺的好孩子,以后少不得心里偏心两分。
实际上呢,宋婧都烦死昏庸的皇帝了,要不是皇父喜好美色,奢侈无德,捧起了贵妃太子,年纪大点又担心太子势大,于是暗地里挑起大皇子的野心,两方势力争斗不休,搞得朝政混乱不堪,大家要不是明哲保身,要不就是争着站队以期得个从龙之功,真正为国为民做实事的高位官员越来越少,上行下效,其实可以想见,整个国家也是危机重重。
皇帝自己做了平衡朝局的安排,却又没办法完全控制棋局走向,最后还把自己给玩死了,要不是事关自己,宫变时宋婧都想为自家父皇的愚蠢大笑三声,结果把置身事外的宋婧姐弟拉入这乱象中,还没来得及畅快就要急忙谋划未来。
说到未来,宋婧从生母死的那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姐弟将何去何从。从前兰昭仪还在时,因为美貌,他们姐弟尚且能得皇帝一两分关照,她曾以为自己一国公主,是天之娇女,可当聪慧的母亲也死在宫廷争斗中后,宋婧所倚靠的父皇不过是看了一眼,很快就被新的美人迷了眼,天家无情,皇帝的子嗣多了,除了特殊几个,谁能得到真心的疼爱。
姐弟二人被皇帝忘在脑后,待遇急转直下,在厚重深宫里,没有母亲照拂,若自己不争气,那便是受挫磨的命运,好在宋婧继承了母亲的聪慧,迅速从伤心中走出来,看清面临的局势,从前帮着母亲躲嫔妃的算计,母亡后也只能使尽浑身解数让姐弟二人好好活下去。
宋婧一直都很低调,教导着弟弟,两人像是宫中的小透明,从不争抢,当然,别人惹上门在私下会狠狠回过去,这倒让他们虽然不受关注,却也安然地在宫中成长起来。
宋婧原本的打算是,她已经长大,容貌随了母亲,明艳中带一点媚色,凭美貌她可以在皇帝那里得到一些厚爱,只要找一个好驸马,再多讨好父皇,让给弟弟指一块好点的封地,绝不参与朝堂和宫里的那些争端,姐弟二人也便能安然度过此生了。
可惜,她指望的父皇一朝翻车,剩下个烂摊子,弟弟作为有继承权的皇子,要不做个傀儡皇帝,要不就只能去死。宋婧只要想到如今需要自己想办法去收拾那些烂摊子,就对躺在灵堂里的皇帝恨得要命。
第五日时,众人都疲惫不堪,宋婧偷偷叫银环告诉小皇帝,为体恤臣下,让免了年老的大臣命妇以及有孕妇人之后几天的哭丧,既施以恩惠又得好名声,一举两得。
公主们是没有这待遇的,一个个玉颜憔悴,中间还昏倒过几个,然而这时候也没人怜惜了,看了御医醒后还得回灵堂继续跪着。宋婧庆幸自己那时候为了生存问题,没有像时下推崇女子的瘦弱美那样,养出一副我见犹怜的身子,她曾经偷偷跟侍卫学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也学了一些简单的招式,到哭丧守灵这时候便不会觉得艰难。
当然,装一装还是要的,宋婧也装着昏过去一次,她因为跪得标准,腰背挺直,加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没人看穿她是假装,只当真的是伤心过度晕厥,之后还有人特地怜惜她来看望。
因为大局已定,除了体力耗费,身体疲累点,宋婧无需再多分神谋划,倒是过得不错,不过,时不时的,她就想起去大将军府谈判的后续。
“莫不是娶我来洗清这断袖之名,到时候我是不是需要准备几个年轻的侍卫做陪嫁,不知大将军好哪一口啊,英武一些的还是清秀一些的,从未想到,我平宁公主还有与一堆男人做姐妹的时候?”宋婧深感大将军这人让人头疼,暗搓搓地想到。
4
先皇灵柩葬入陵墓后不久,宋婧就找机会和已经像模像样的小皇帝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
“五弟,之前事情紧急,我才做了诸多安排,让太妃和大将军推举你,这些没告诉你,也没和你商量就让你坐上了这个烫手的位置,你不要怪姐姐。你要知道,你四皇兄上位的话,健康的你一定活不了,我也会死。”
“皇姐,我知道的。”
“五弟,事已至此,姐姐之前教你的,任何时候不要张扬、不露风头,那是为了当一个逍遥王爷,这些都不算数了,没想到事情发展变成这个样子。你已经成为了这天下的主人,丞相那边是想幼主继位他们能独揽大权,四弟那边还在虎视眈眈,这个皇位不好坐,你要有准备,不要想着退缩,没有退路,退了便是死,虽然很难,但是你也要往前走。”
“还有,之前没和你说,我和大将军谈判,他支持你的条件是我嫁入将军府,我应了,也许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先别急,听我说,朝堂上,丞相和武安侯两派势力暂时可以平衡,武安侯在军方的势力,大将军可以压住,这样,你就有机会扶持自己的势力了,我不能保证大将军一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所以,你要抓紧。”
“可是,可是大将军他……他是个断袖啊,姐姐你……”
“我总是要嫁人的,嫁入将军府,至少我们安全无虞,武安侯也不敢妄动,边关不会生乱……至于断袖,只是传闻,至少大将军长得不错,你不要为我担心,多忧虑自己的处境,等我嫁出宫外,就看顾不了你了……”
“五弟,从此后,你是皇上了!”宋婧说完,行了个大礼才退下。
“皇姐,我会好好的,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护着我的姐姐,相依为命的血脉亲人。”和帝看着宋婧行大礼出了殿,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皇家守孝大多以月代年,倏忽三个月过去,宫中卸了白,算是出了孝。
此时,不久前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宫变已经盖棺论定,大皇子谋逆,杀害皇父,太子和贵妃被放在正义一方,是为救先皇而死,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赏的赏,朝政很快恢复了正常。
然后,小皇帝颁发了第一道圣旨,赐婚平宁长公主与大将军许朗,令在平宁长公主及笄后择吉日成婚。
京城一片哗然,盖因大将军许朗是个太过有名的断袖,而平宁长公主,虽然此前不起眼没怎么听闻,不过一朝成为新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名义上可谓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且先皇守孝时她的表现可圈可点,在宗室贵妇间有一些好名声,加上平宁生得美,大家都怜惜她好好一个美人竟要嫁给许朗,以后可能是个守活寡的命。
也有人因此暗叹新帝不易,要不是没有权势,何至于要将亲姐嫁出去守活寡,用以借势。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场赐婚于平宁不公,因为对于许朗的猜测,要不是说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掩饰,要不就是他需要一个人传宗接代,传言根深蒂固。
宋婧对这些倒不在意,人家可怜她前来安慰,她便好言好语表达感谢并让对方无需为自己太忧心,日子总会过下去。也有看不惯挑刺的,其中以二公主为首,二公主宋妍生母身份低微,生她时难产去了,她自小被贵妃抱养,跟着很受宠,性子非常骄纵,一场宫变把她的靠山给推倒,而和帝从前受过她的欺负,宫人都是精明人,知道这位二公主怕是没什么好前途,以致于她的日子越发不好过,此时看宋婧能嫁给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心里的酸难以言说,只能时不时拿断袖来刺激一下。
宋婧这么多年和她暗斗,早已摸熟对付她的手段,宋妍说大将军断袖,宋婧就说许朗长得多高大俊逸、英武不凡,再说,宋婧就对许朗年轻有为、威名赫赫……再来,就恐吓她说让皇上给选一个穷酸秀才给当驸马,宋妍靠山没了,就指望驸马翻身,直戳中她死穴,也就哑声败退。
不久后就是新年,虽才出孝,作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节,还是在宫中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
席间宋婧不大喜喧闹场面,例行的一些礼节完了后就端了杯果酒出到廊下,因是宴会,宫灯多而亮,照着苑里甚是通透,她斜靠着廊柱,一吐殿内暖烘烘的沉闷气。
到底外面没有炭火,一会儿就周身沁凉,宋婧也觉得稍有些冷意,便准备回大殿,一转身,就看到许朗在她后头一个柱子边不知站了多久,静静看着她。
“大将军怎么出来了?”
“无趣。”
“有歌舞酒宴,气氛该挺好,我以为,会有很多人与你喝酒的。”
“人太丑,酒太淡,胆太小。”
宋婧噗嗤一笑,可不是么,这位欣赏的可是美男子,那些花枝招展的小美人小妖精在他眼中不就是丑了,早知道应该叫几个英俊的侍卫表演舞剑才是。
稍微有些醉意的宋婧没看到的是,她笑那一刻,对面的许朗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艳,双颊微酡,美人展颜,不知迷了谁的眼,入了谁的心。
5
翻年后的三月初九,迎来了平宁长公主的及笄礼。
为了给新帝面子,宋婧的笄礼办得很是盛大,林太妃亲自主持,请了一位宗室中德高望重的老王妃担任正宾,为平宁插簪,赞者是一位远支的淑慧县主以及被丞相打发过来的相府小小姐。
因宋婧生母已不在世,林太妃代为完成祝祷辞令,自是一番溢美与殷切期盼。
身着隆重礼服的宋婧揖谢毕礼后,由淑慧县主扶着直起身,雍容大气,典雅端丽,尽显皇室贵女气派,又得了一大片交口称赞。
宋婧想到日前许朗让人送进宫的紫玉簪,虽然笄礼各种繁琐冗余,倒是比较心定,不管他怎么个喜好,至少这位未婚夫在礼节上挑不出错,很有对待未来妻子的诚意,这般以后成为将军夫人的日子就不会难过,唯一要忧心的就是亲弟弟的处境和出路了。
宫中长日无聊,宋婧也曾淘换过一些史书看,她知道,大多年少登基的皇帝,都会有一个漫长的与权臣争斗的过程,这是一条血路,期间可能被废、被杀,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
而她要做的,就是尽量让许朗不会成为拦路的刀剑,即便他是刀剑,她也要成为坚硬的盾,护着和帝直到他真正权掌天下。她不会想到,当她已成了盾,刀剑有可能从身后而至。
钦天监的效率很高,及笄礼过后不久,他们就结合长公主和大将军两人的生辰八字算出了三个吉日,呈上去,毫无疑义定了最近的那个日子——五月十八。
婚礼准备事宜有礼部和内务府操办,宋婧也不搭手,她并没有太多即将成婚的小儿女心思,在她看来,嫁入将军府更多的是政治意义,联姻嘛,只不过是换个地方与合作者一起生活,何况皇帝已经赐下公主府,也不需要常常与许朗在一块儿,到时候他看他的美男子,她自己在公主府想怎样就怎样,多快活。
出嫁前一日,和帝来到装扮一新的玉华宫,屏退了宫人,准备和亲姐叙叙话。
“皇姐,我舍不得你,你一走,这宫里就剩我孤零零的了。”
“皇上,将来还很长,我们总要分开的,而且,我出宫去,并非不是好事,有了公主府,做什么事都更方便。你只需记住我说过的话,韬光养晦。”
“你身边的人,是我以前安排的,目前还属忠心,但你要学会驾驭他们为你所用,要知道,宫闱禁地,背叛其实很容易,端看代价如何,你自己多长心眼,贴身之物、入口之物等,务必慎之又慎……我身边的人是用惯的,便不给你留下了,以后许多事还需要她们帮我处理。宫中其他暗线我会交给你一份,你找可靠之人管着,至少能保证你在宫中耳目灵通……”
“我在外边会留意可用之人,历练几年,等你长大谋求威权的时候,他们就能成为坚实的力量……然后最重要的是兵权,许朗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不过这两年应该不用担心,我有把握说服或者拴住他,有他在,别的军方势力便不敢多动,这是你的机会,皇上,你有天然的身份优势,多留意可以笼络过来的将才……”
“皇姐,你别说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明天是你大喜之日,你再这么忧虑我不顾惜自己,母妃在天有灵定会怪我。如果,如果以后大将军他待你不好,你就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和离还是休夫,不要因为我强忍着……皇姐,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太弱,呜呜……”
宋婧走上前帮和帝擦掉眼泪,“皇上,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君王,不要哭了,我们都会好好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唯一的亲人要离开,心里总会不舍、不安,宋婧哄了和帝一小会,召进银环打来凉水,用帕子沾了为和帝敷了敷眼睛,直到又成了那个看着瘦弱有点傻白甜的小皇帝,才让他带着仪仗回了承乾宫。
6
因大将军权高位重,礼部那些人不大敢让许朗迁就,宋婧也不想折腾自己的公主府,于是婚礼就在将军府举办,以往暗沉沉闷得慌的将军府第一次如此热闹。
婚礼之盛大自无需多言,即便瞧不上长公主,也不会有人敢不给大将军面子。
宋婧别的感觉没有,整个婚礼下来,她简直要累瘫了,终于礼成送入新房,她迫不及待出声示意,把等着伺候的一干无关人等都赶出房中,只留下自己的四个大宫女,然后掀了盖头,让翠环帮着卸了凤冠,该吃吃,该喝喝,没有想起新郎官丝毫。
等许朗摆脱了宾客回到新房时,宋婧已经吃饱喝足歇过气来,正指挥大宫女清理喜床上的那些花生红枣干果等。
“你们先退下吧。”许朗本来有些期待的心落了回去,这公主,作为新妇未免太自在了些,明智如他,怎会不知宋婧根本没把成婚放在心上。
银环抬头向宋婧,见她摆手,犹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带着其他三人退出去,轻轻关上门,无声地守在屋外。
“这么晚了,将军所为何事?”
“洞房花烛夜啊,平宁这就忘了?再说,还有礼数未完呢。”
可能是喝了酒,宋婧觉得今夜的许朗有点不一样,既不像自己暗中入府那次威压迫人,也不像宫宴那次的冷淡板正,总觉有一丝丝潋滟和漫不经心的意味,看不穿,猜不透,宋婧凭直觉嗅到了些些危险气息。
“我觉得,我觉得有些事还是需要事先说清楚,你说过需要一位将军夫人,我明白将军的顾虑,我也会尽好这个本分,只是我不习惯与人住一处,府中这么大……”
“我觉得,公主可能有些误会。”
“啊?”
“盖头你自掀了,省事,来,饮了合卺酒,春宵一刻值千金,怎能耽误了。”
宋婧木木地接了酒喝过后,发现许朗径直走过来抱起自己,突然之下,她只得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你来真的?”
“都大婚了还能有假!”许朗边回答,边把她放到喜床上,看着眼前艳色倾城的女子,俯身向前。
宋婧一直觉得,许朗娶她是当摆设的,这门亲事他们各有各的目的,只要把婚礼囫囵过去,在人前做夫妻,人后互不干涉,各自安好,所以宋婧脑子里压根就没想过会有洞房这一环节,这时候不免有些慌神,她趁着许朗亲下来之前,伸手推他的胸膛。
“可是,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慌乱中,宋婧也只想到这点,冲口而出。
“哦?你一直这么想我的。”许朗要被气笑了,“没想到聪颖敏慧的平宁也相信传言,人不都说传言不可信吗,我许朗可从未说过,我喜欢男人。”
“可是,可是……”
许朗抬手覆上宋婧的脸,柔滑细腻,他爱不释手地抚了两下。
“没有可是,我求娶,你亲口应下,皇上赐婚,今日完婚,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不对,我怎么提不起力气来……你给我喝得酒有问题!”宋婧抓住许朗伸向衣襟的手,感觉自己软了身子,甚至有一股燥热从体内升起。
“皇室珍藏的春酿,一般用在贵女新婚夜,用以助情,你竟不知道么,宫里的嬷嬷没教?”
宋婧懵了,想起大婚前确实有嬷嬷叨叨过什么,不过她压根儿没听啊。
“不是还说你前面一个未婚妻看到你和男子一起,然后羞愤自尽了么?”
“平宁你怎么这么多话,这些以后再说吧,时日多得是,现在你夫君等不了了。”许朗很快覆身上去,吻向一直诱惑自己的红唇。
事已至此,虽然心里有些没准备好,但也容不得宋婧多想,正经大婚的人,没有理由不让新郎官行周公之礼吧,何况,她已经被挑起情动,根本无从抵抗,怪只怪她从前太想当然。
7
第二天醒来,她暗骂了一声“果然是当将军的,真粗鲁!”
好在翠环贴心,早早备下了药膏,抹完宋婧觉得身上好了许多。
“公主,今日还需进宫谢恩,按制要礼服大妆,您忍者些。”
“对了,翠环,你去熬碗避子汤来,用温和一些的方子,悄悄地,别被人发现了。”
长公主被赐婚大将军,新婚夜刚过,她偷偷找丫鬟要避子汤
“公主!”
“去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现在不适合要孩子。”
进宫后,和帝应付地说了两句,就找借口把许朗给遣走,大殿里留下姐弟二人。
“皇姐,你怎么样?”
“放心吧,我挺好,你最担心的没必要了,传言是错的,许朗他不是断袖……”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
“今后我也不能常进宫了,你若和大将军走太近,难保丞相太傅那边不会生出什么想法……”
宋婧从宫中回去后狠狠歇了一天,可算是缓过来,好在将军府没有公婆长辈,不用早晚去表孝心;加上人员也简单,陆管家就能管过来,也不用宋婧多插手,她只是将银环提了位置,等同于大管事,把将军府内院的事都交付给她。
“身为大将军,想必事务繁忙,怎么你整日里闲在府中?”三天了,宋婧本想好好考虑下今后的计划,也好早早行动起来,她在宫外正好限制没那么多,奈何许朗三五时就在眼前晃,让她静不下心来。
“新婚燕尔,总不好冷落了夫人吧,按规定,我有五天假期,平宁,以往你常待在宫中,京中的闺秀大多喜欢游园、赏花、蹴鞠之类,你想不想出去游玩,我可以陪你。”
“算了,我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宋婧自是知道京中贵女交游颇多,帖子也曾送往宫中,不过她不像宋妍,对这些并无太大兴致,且那时候她装小透明还来不及,自不会主动去出风头。
“不过,我倒想回公主府看看。”
“不行,我们才大婚,你这就回公主府的话,大家难免随意揣测,想必平宁也不想成为众人的谈资吧。”
“好吧,那再过些日子回去,对了,我有个事一直想问,就是关于公公婆婆……”
“平宁想知道什么,说说看,或许我会愿意告诉你。”
“我听人说,清远伯他是……”
“是,生父,一场露水姻缘的结果,后来为了娶高门贵女,他要除掉我母子二人,母亲为护我而死,我逃出京,机缘巧合成了老将军的义子,成了现在的大将军,呵,清远伯,我许朗此生只老将军一个父亲……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一并说吧,以后,我可能不一定愿意为你解惑了。”
“没有了,我想,将军你少时一定受了许多苦,失去母亲照拂的人,总是艰难些。”
许朗似是没料到宋婧会说出这些话,不过转念想到她的经历,便明白过来,心中顿生柔和。
“别将军将军的叫了,夫君唤不出口的话,以后叫我明达吧,父亲为我取的字。”
宋婧渐渐发现,她和许朗相处良好,两人很多想法都很投合,任何事都能对上话,口味、脾性都差不多,越了解越发现,许朗和她以往所认为的不同。宋婧曾以为,许朗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还手握兵权,妥妥功高震主的权臣,后来发现,许朗这人,有野心是有野心,但也真是个好将军,府上其实一直养着许多残兵老兵,还有无家可归的弃儿,也能得他收容……
而且很多时候,许朗还挺能迁就她的,这么一个驸马,委实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只除了有时夜里需要太耗精力应付索求,宋婧表示,做人,不能太贪心。
许朗的新婚假期过后,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宋婧终于得了清静,有时间忙活自己的计划,她花费很大心力先查了京中勋贵、官员的底,然后开始理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再从中找出可用、能用的人,工作量巨大。
等许朗稍微闲下心,准备重温芙蓉帐暖的时候,发现自家夫人憔悴许多,这还了得,表贴心是要的。宋婧想了想也没有瞒着,她人手有限,倒是可以借用一下将军府的人力,且许朗对于很多事很多人的看法独到,眼光毒辣,布局长远,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宋婧并不认为借许朗的势有何不好,总归只是些平常的未雨绸缪,有好处不占才傻呢。
许朗也不觉得有一位醉心于权谋争斗的夫人有什么不好,夫人聪慧能干是助力,只要在掌控之内就好了,最初他就是因此对平宁起兴致的,所以他也乐于帮助宋婧成长,在宋婧思虑不够周全的时候还会指点一二。
新婚期过后宋婧就回了公主府常住,开始了一些长远的计划,建善堂,收容一些聪明伶俐善于机变的孤儿弃儿,让人教他们读书认字,根据他们的性格特征再让他们学习兵法、武学、谋略、经营或者别的谋生手段,当然,做这些最需要的是钱。
宋婧其实挺穷的,除了公主府和她的嫁妆,可以说无余财了,即便有和帝支持,一个傀儡皇帝能掌握多少银钱,捉襟见肘也是正常的,很快,宋婧又忙于挣钱计划。
就这样,忙的时候,夫妻双方各住各的府邸,闲一些就彼此探望在一起待一段日子,不过,总归是许朗去公主府的时候多。
就宋婧来说,许朗于她既是夫君又是同伴,同时还是隐形的敌人,她一方面挺舒服地与许朗相扶相伴过日子,她能够感受到许朗对自己的迁就体贴、耐心诚心,甚至是爱意,她也都回以柔情。但另一方面吧,这也不妨碍她心里默默提防这位大将军夫君会对皇权产生威胁,那时在她心中,她先是宋国的长公主、和帝的皇姐,然后才是许朗的夫人,只是偶尔地,她喝避子汤的时候会感觉稍许心虚,她是绝对不可能给以许朗夫妻间真正全部的坦诚,所以很快又被她自己“不是时候”给说服。
8
一年一年又一年,朝臣习惯了沉默寡言的小皇帝,习惯了由丞相、太傅和大将军一起处理重大朝务,习惯了被传断袖多年的大将军与平宁长公主成为举案齐眉的京都模范夫妻,因为大将军未曾纳妾而长公主也没养面首。
所以当平宁长公主有孕的消息传开后,也没在京城言论圈子激起什么大浪花,最新的八卦话题早已变成曾经的四皇子现在的酉阳王的正妃之位花落谁家,以及丞相府那位高龄小小姐何日能嫁出去。
于宋婧而言,有孕就是意外了,这三年,她一直在喝避子汤,前段时间她经常感觉胸闷、疲累时并未想到这上面,直到翠环担心召了御医诊脉才知道是有月余的身孕了。
宋婧虽然没有准备好要一个与许朗的孩子,但已经怀上,也断然没有舍弃骨肉血脉的道理,况且她的很多谋划已经走上正轨,也不用担心会忙不过来。
许朗对于要当爹这事儿表现得尤为高兴,直接驻扎到了公主府,各种补品啊珍奇啊纷纷堆进了公主府的库房……甚至让宋婧有种自己从来没有认识全这个人的感觉,那种从心底里散发的喜悦感染了她,宋婧也不由得欣悦憧憬起来。
和帝对皇姐怀上孩子也激动,内库珍品接连赏赐下来,这三年,其实宋婧并不常进宫去,大约三四个月才去一回,忙起来半年才进宫一趟,不过消息倒是一直传着的,她的苦心经营、全盘布置,都一一告诉给了和帝。
趁着有孕的机会,宋婧进了一次宫,问完和帝学的课程后,她说起下一步的打算,那就是掌握兵权,二人细细商量了许久,宋婧才出宫回府,得了早已候着的许朗几句不顾惜身体的嗔怨。
宋婧坐稳胎后,许朗才偶尔回将军府处理军务政务,这天,他依旧如往常那样准备速战速决好早点回公主府照看妻儿,心腹副将梁松有事来禀。
“将军,候五跟我说有人私下接触他,探问营中的事,还试探是否有意更进一步,拉拢之意明显,他和人假意周旋了两次,跟着人到了公主府,将军,夫人她……”
“她终于把主意打到兵权上了,找上候五倒是聪明,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幸好之前是暗线心腹,你告诉候五,逐步和人交往下去,不要引起怀疑,另外也可以安排些我们的人给她,以后减少联络,非重大事情不要和我们这边联系。”
“可将军,若是夫人以后知道,会不会……”
“无碍,我也是为长久计,夫人想帮着皇帝收拢兵权,我便让她收拢,只要以后别让候五他们给我找麻烦,便也相安无事,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这么说吧,若平宁为帝,我定倾心扶持,以她之谋略远见、心性品德,定是为国为民的仁德之主。可皇帝还小,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自古功高震主不得善终的将军还少么,且我看他当是自小顺遂,有平宁照拂着,心性未定,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今后我与皇帝之间必有一番计较,便是平宁与他,未必也能一如旧时情谊。”
“将军何不将这些告知夫人,我为将军不值,这些年您对公主殿下如何,我们大家有目共睹,可公主殿下她一心为皇帝谋划,别的不说,许多我们看重的人您二话不说就让给了她,还不让她知道,可夫人对您……”
“不必多说,亲疏远近,人之常情,夫人和皇帝在宫里相依为命多年,她对皇帝,便是说对儿子也不为过,为他谋划打算是理所当然的。”
“可将军,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您与皇帝之间再也不能保持和平的局面,那当如何?”
“平宁她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至于有几分我尚无法揣测,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与皇帝到了要兵戎相见的时刻,她会选择哪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和你说的是,无论将来如何,你们要记得,平宁她是我孩子的母亲,你们多顾念这点就好。”
因为谈论了算是稍显沉重的话题,许朗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还有些残留影响,为人母的宋婧对许朗的情绪变化感知敏锐许多,看他回来后径直坐着发呆,不像往常一样热切。
“看明达你这副模样,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有难解的事情,要不要和我说说?”
“平宁,你……”含在口中的“喜欢我吗”终究没问出来,许朗转了口,“你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吗?”
“当然啊,有哪个母亲还会不要自己孩子的吗?你怎么了,谁和你说什么了?”宋婧其实是有点心虚的,毕竟,在知道自己怀上之前,她可是一直没对生孩子做过打算。
“没有,只是看到别的怀孕的妇人,我想,我们大婚后许久都没有孩子,放别人家早着急了,你从来没担忧过,刚得知有孕的时候,你看着也没有特别高兴,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孩子,还是说你会不会不喜欢孩子?”
“怎会,我喜欢啊,刚开始有点意外没反应过来,我真的喜欢,想到要做母亲了,我是极高兴的,不信你问银环,我以往可烦剪裁了,可这些天我总想着为孩子做些小衣裳小鞋子之类的……”
“嗯,那就好,今天是我不对,不该乱想。”
“就是说啊,嬷嬷和我说孕期的妇人才会多思多虑,你呀,这是要替了我去?别皱眉坐着了,你的小心肝说想吃富锦酒楼的酸角糕,你这爹爹要不要满足啊?”
“知了,我这就去买,平宁你等着啊。”
9
怀胎十月,宋婧平安产下一女,大将军喜得明珠,兴奋得恨不得昭告天下,和帝听闻外甥女出生也高兴,一纸诏书,直接封了嘉怡郡主的称号。
宫中,和帝在御书房走来走去,他因身份所限,不能出宫去看新出生的小外甥女,正着急念叨着呢。
这时,一位平日里规规矩矩的李侍读眼眸一闪,沉思一番走上前。
“陛下,长公主平安产女,您高兴是应当的,只是,臣冒死进言,私以为此事并非全然是好事。”
“大胆,你竟敢说皇姐生产不是好事!来人!”
圣上一怒,伺候的太监宫女呼啦啦全跪下了,无声伏地,其余的两个侍读侍讲则跪下齐呼“陛下息怒!”
“陛下!陛下请息怒,请千万听臣一言,若臣说的不当,万死不辞。”李侍读倒是异常冷静,也不顾另外两人的眼刀子,跪地磕头毫不含糊。
和帝刚开始听闻确实非常愤怒,只想把这胆大包天的人拉出去砍了,只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好不容易拉拢收归己用的,陪伴了他挺长时间,也为他出谋划策过,每一个都很难得,杀掉任何一个都可惜,最重要的是,这位出言的李侍读还是平宁长公主举荐上去的。
和帝想了想,把人都使出去,只留下李侍读一人。
“朕给你一个机会,说吧,若说不出个一二来,中伤长公主、侮辱皇族的罪名你知道的。”
“陛下,您一直在韬光养晦,就为了有朝一日收归巩固皇权,先前,长公主一直是您坚实的左膀右臂,即使她嫁给了大将军,长公主也从来没有不为陛下谋划,就如我们这许多人,也是因了长公主的缘故得以侍奉陛下您,长公主是陛下的血脉亲人,她为您谋划是为此,陛下全心信任长公主也是为此。现在,长公主诞下孩子,陛下,相信您也知道,一个女人、一个妇人,孩子对她意味着什么,没有哪个母亲不会为自己孩子做长远计的,何况这个孩子还有一半大将军的骨血,我之所以说长公主产女并非全然是好事就在于此。陛下,您现在手里所掌握的力量,要认真算起来,十之七八来源于长公主,若有一天,长公主有了私心,陛下您的处境可想而知……”
“皇姐一向全心待我,你多虑了。”
“陛下,臣自知不该随意揣测长公主殿下的心思,臣也知妄言长公主殿下罪该万死,只是臣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啊,您与长公主殿下姐弟情深,臣感动且感慨,要知道,多少史书文记里,皇家的人父子反目,手足相残,血淋淋的教训比比皆是。陛下,臣以为,即便长公主目下并无私心,可人心易变,为将来打算,您也该有所准备。”
“若按你所说,朕该当如何?”和帝由生气转为深思。
“臣以为,陛下须得有真正只属于自己的力量,您是皇上,是这天下的主人,多得是愿意追随效忠的人,且陛下您文韬武略,有盛世明君的品性,朝堂虽有大臣把持,心里暗地里向着陛下的也不少,您已经可以稍微露些锋芒,名正言顺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了,而不是一味依靠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毕竟女子之身,为人母后重心势必会转到孩子身上的。”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朕这些年确实太过倚靠皇姐了,皇姐为了我这些年日夜操劳,也该让她休息休息……”
听过李侍读的话后,和帝思量了好些日子,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也不想着无缘得见的外甥女了,只想怎么尽快发展属于自己的力量。
又过了一段时间,和帝在宫里无意听到宫人闲聊,说起嘉怡郡主百日宴的时候,平宁长公主与大将军如何喜笑颜开,对小郡主多么宠爱,又说这一对郎情妾意如何让人羡慕,等等。
和帝不知怎么心里不得劲,闷闷的,浓浓的失落感哽着,或许,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与皇姐最亲近的人了,现在的平宁,更多是属于她的夫君,她的孩子,她的另一个家。
和帝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对许朗,以前只有忌惮与不自觉的讨好,现在莫名多了嫉妒与恼意恨意,他不仅让自己隐忧重重不得安稳,还终于抢走了自己的皇姐;对于宋婧,和帝以往是信重依赖,此时却多了复杂难言的背叛感。
于是那晚和帝去了周宛那里,周宛是和帝两年前无意救下的小宫女,在吃人的内帷宫廷中,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因为自己的良善被逼向死地,幸运之神眷顾的是她遇到了和帝。和帝最初是因为她的眼睛生得很像姐姐而救了她,查了底细后安排在承乾宫里,慢慢地,他习惯于周宛默默的陪伴,无言的关注呵护,以及无法掩饰的崇敬与爱慕,所以,和帝越来越喜欢让周宛贴身伺候,也习惯了向她倾吐心中的烦恼,到懂了情事后也默认将周宛收用了。
和帝是个能忍的的人,他从小被耳提面命,无论是登上皇位前还是成为傀儡皇帝后,他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十二岁后,就有人想安排美人计让他沉迷美色、不思进取,他也从没有入套,但周宛于他是有些特殊的,他格外怜惜这个不改良善温柔隐忍地爱着自己的卑微女子,不自觉就放置了心神、信任。
那一晚,心情不好的和帝在周宛的陪伴下喝了许多酒,终于没忍住抱怨起了自己的皇姐,说她只顾着自己的小家,终于还是扔下他一个人在深宫挣扎,说他一个人害怕,说他担心皇姐有了孩子就与大将军之间有了更紧密的牵系,而大将军有时候本身就令人害怕……
周宛照例顺着他的心思安慰他,陪他一杯一杯地喝,之后不知怎么就到了床上,一夜荒唐。
第二天醒来,昨夜的事情其实大部分和帝已记不大清了,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和周宛都说了好多话,甚至有一些可能是不应该说出口的,他暗恼自己不冷静,失了分寸,也没多待,匆匆叫人进来伺候收拾便离去了。
和帝回到主殿书房坐下,喝了醒酒汤缓过劲来,不期然地,昨夜的某些只言片语浮上心头,怎么也过不去。
“陛下您与长公主都长大了,自然不同少时,长公主已然生下孩子,自然是要全心疼爱她的,这生了姑娘尚且如此,若生了个公子那就更了不得……以大将军和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可以想象小郡主以后定是千娇万宠的,等她长大上门求亲的估计要踏破门槛呢,过两年再给陛下生个小外甥,一定万众瞩目……”
“陛下您过两年也到了可以正式选妃的年纪,等把皇后娶进宫,您就不是一个人了……只是陛下,您万不可忘了我,我只愿永远陪在陛下身边,奴婢身份低微,不希求什么位份,只希望陛下烦心的时候,偶尔愿意让奴婢陪着您……您娶了各位姐姐们,就会有家,有子嗣,有姐姐们家里稳固的支持,我只会为陛下高兴的……”
和帝思来想去,最后暗自嘀咕了声,“皇姐手中的权力,确实似乎大了些……”
“小吉子,你把桂嬷嬷带来,我私下有话要问。”
“是。”
很快,小内侍就把桂嬷嬷悄悄带到承乾宫。
“桂嬷嬷,朕知道你对药物了解颇多,特别是对于女子病症,朕且问你,有没有一种方子,用了可以让女子三五年内不孕且不易察觉,药性要温和些的?”
“回陛下的话,有是有的,不过需长久地用,服个一年半载的,且这种方子的药多是寒凉之物,再是温和的方子总归都会有些伤身子。若要不易察觉的话,我知道一个方子,药味轻微,熬出药汁,混入糕饼茶水汤羹都可。”
“好,你把方子写给我,待会儿随小吉子去趟太医署拿药回来,记住,多拿些其他药,这事出了这个门,只能烂在你肚子里。”
“奴婢懂。”桂嬷嬷暗自揣测这药是给周宛准备的,毕竟承乾宫的人大部分都知道,皇上偏疼周宛,但毕竟还没大婚,也不能先有了庶长子。
而桂嬷嬷不知道的是,当日下午,承乾宫的小顺子提着一食盒新做出来的杏花糕与一大堆补身之物去了公主府,京中再一次赞叹圣上与长公主姐弟情深,可以想见小郡主将会多受宠。
10
和帝过完十五岁寿辰后,就亲自到慈安宫拜见林太妃,请求她出面为自己相看皇后人选以及遴选妃嫔。他大致已经定好了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等那些人进了宫,她们身后的娘家母家势力,错综复杂之下,相互制衡,即可分臣权,又可集皇权。
宗室本来以为这事将会是由宋婧牵头,毕竟这两年宫里时不时就赐下吃食珍品到公主府,此前宋婧没提,虽然有觉得圣上到年纪的也大敢冒头,都以为平宁长公主早有打算。
不过这确实是宋婧的疏忽,她还一直觉得和帝是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长成到可以大婚的年纪,等林太妃找她说起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自然是积极行动起来,多方打听京中或京外的名门闺秀。
然而在后位的抉择上,林太妃与宋婧持不一样的看法,且林太妃非常坚持,宋婧总觉得不妥,还多次进宫求见,林太妃无奈之下,偷偷透露了她的坚持其实是皇上的意思。
宋婧赶忙杀到承乾宫。
“皇上,武安侯府的小姐娇纵任性,甚至曾经当街纵马挥鞭,责打市井百姓,听闻对府中奴仆一不顺心就呼喝打骂,此等心性的女子,怎可母仪天下?”
“皇姐,若莹她不过是烂漫直率了些,并非你口中那恶毒女子,传言却是太过,皇姐怎可轻信。”
“好,这且不说,武安侯府还连着一个酉阳王呢?你若喜爱她,迎进宫便是,四妃之位足够,后位太过紧要,陈家偏向不明,不能冒险啊。”
“皇姐,这你大可放心,武安侯府是一定会向着我的,你想啊,是前途未明的酉阳王还是未来储君的诱惑大?”
“我知道你想用武安侯的势力,彻底集拢皇权,好摆脱朝臣压制,但这是在玩火啊,武安侯府本就势大,再据后位,倘若到时中宫生下皇子,恐有外戚之患,驱虎引狼,并非良策。”宋婧稍微软和了些语气,“皇上,你长大了,不想被臣子掣肘,皇姐理解,只是你正当好年华,年富力强,不用太着急,太激进的法子不可用,还有许朗在,暂时能保持平衡,你可以慢慢的周全一些,毕竟你还稚嫩,武安侯他们都是老狐狸……”
和帝本就得意于自己这番布置,未料听宋婧所言,自己还是很弱,斗不过那些人,所以还要继续从长计议,被看轻的羞怒加上宋婧还提到了许朗,那简直是在他心上扎了个钉子,浓重的气愤就冲上头顶。
“皇姐!皇家规定女眷不干政,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皇上你……我……”宋婧似是被和帝的怒气惊到。
“皇姐,今日前朝有些事,我情绪不好,刚才没控制住,你别放在心上,你说的那些我都有考量,也有应对之策,我已经十五了,皇姐,你要多相信我一些。”和帝一瞬间从愤怒中醒过神来,本能地走过去,拉住宋婧的衣袖摇晃,就像小时候犯了错请求原谅那样。
“好了,我也是太心急了,是姐姐不对,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既然皇上你有全面的考虑,就按你所想的去做吧。我是女流之辈,眼界尚有不如,也不喜欢理会这些朝堂纷纭,你决断就好了。你喜欢陈家姑娘,想娶了她做皇后,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意,是我不好,皇位看着光鲜耀目,高处不胜寒,却是孤独至极,你娶个贴心人,我也放心。”
和帝当然并不是真的喜欢狠毒无脑的陈若莹,不过是为了她背后的武安侯府,不过这番真实目的却是为了防备大将军,和帝从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许朗不仅仅是掌握着三大营的兵权,更因为从少时就跟着逝世的老将军南征北战,与多地守将都有着密切的关联,他的势力比想象中要大,同样的,对皇位的威胁也就越大。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帝就不愿意把对许朗的防备展现出来了,尤其是在宋婧面前展现出来,虽然宋婧也常提醒他要想办法收拢兵权,期间帮了很多,甚至撬许朗墙角。只是,和帝已经无法全然信任,他不确定皇姐是否知道许朗暗地里的势力,那些一呼群起响应的恐怖力量,他也不确定若真有一天自己注定和许朗要对上皇姐会站在哪一边。
太傅近年来病痛不断,年初就隐有辞官之意,不过是在等个时机,而丞相也早已不似过去精力,对朝局的掌控大不如前,和帝斗志昂然地准备开启真正属于自己这个帝王的时代,唯一让他如鲠在喉的,便只剩下大将军许朗了。
11
和帝六年春,宋国南方大旱,原本拨下去的赈灾钱粮被层层盘剥,根本没多少能进百姓的口袋,于是,南边三郡,饿殍满地,人相食,没有活路的灾民愤而反抗,起初地方官员还怕丢官送命,想着自己把事情捂住,等民乱上达天听的时候,起义军已成气候,如同一股洪流,席卷了宋国南边,邻近未遭灾的郡县也涌入大量灾民乱民,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几次朝议后,和帝力压众议,下旨令大将军许朗前往镇压乱民,并给予他可随行调派地方驻军的权力。
许朗从女儿出生后就彻底变成了女儿奴,朝务军务能甩脱手就甩,当然,那是明面上的,对于力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一直是信奉的,不然自保之力都无,家人如何安稳。
但朝上和京中人所看到的是,许朗虽然拿着三大营的兵符,却基本上是副将管着,有消息灵通的,还知道那些副将中有不少已经是和帝心腹,大家默认许朗是慢慢把兵权交还给小舅子皇帝,所以此次平乱和帝坚持要让许朗去,且给了他极大的调兵权,许多武将心里暗暗不满,感情这兵权就在他一家两人之间倒腾,别人沾染不了分毫。
不管和帝什么心思,也不管文臣武将怎么不满,许朗接旨后就辞别心爱的妻女,踏上征程,其实他已经多年未曾出征了,这一次非他本意,但他已经明白和帝知道了某些事,这一趟,确实非他不可。
乱民易平,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只要处理了趁机作乱的首恶,百姓所求不过是有吃有穿活下去而已,难的是平乱后如何安定民心,许朗征战四方卫护百姓,在民间有很高的声誉,加上他确实在各地都有些交情,他是最适合处理这事的人。
只是,往往灾害相接,干涸的土地,烈火炎炎,有悲泣哀嚎,有迭声咒骂,许朗抹去眼角的泪,仍然是那个不为所动铁血无情的大将军。
半年后,许朗彻底平定了南方民乱归京,起初,朝上对这位大功臣是一片溢美之词,说果然不负圣上期望,未坠了大将军威名,和帝也时不时赞誉几句,引得连声应和,俨然极度倚重之态。而许朗颇有宠辱不惊的架势,又回复到常驻公主府黏着女儿宠爱的情形。
然不久后,形势一片倒,有地方官员和朝中大臣开始弹劾许朗过于血腥暴虐,甚至有说他勾结驻军意图谋反的,有些人连所谓证人证物都带进京了……和帝压了几次,但越压反弹越厉害,一时之间,朝野论说纷纭。
而很快,许朗对此做出了回应,他上了一封奏疏,自矜自谦了一番,却丝毫未理会弹劾他的那些罪名,只在最后说自己征战多年,身心厌倦,不愿再担当大任,故将神武、神箭二营兵权交还圣上,一并献上兵符。事后,弹劾声果然少了,看着有平息下去的趋势。
大将军府书房内,许朗和梁松等心腹正在议事。
“将军,眼下这番摆明了是冲着您来的,您还要继续忍着吗?”
“将军,我老肖这条命是您给的,您有令,我二话不说,只追随将军的脚步。”
“小皇帝果然长大了,学会捧杀了,或许,南方平乱从一开始就是个局,那些平民乱民,我们,这些官员大臣,都成了他博弈天下的棋子,呵,终于啊,他还是成为了一个目无百姓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君王,若是平宁知道,自己扶上帝位的是这么一个人,也不知她是否会后悔。”
“那将军究竟做何打算?”
“有些事该安排起来了,晚了便会陷入被动……梁松,你安排人注意下夫人那边,皇帝已经心急要除掉我,我担心他对公主不利。”
“不至于吧,夫人可是他同母胞姐啊。”
“天家无情,咱们这位陛下啊,是个狠得下心的。”
回到公主府,宋婧在寝殿等着。
“明达,这事不对,后面应该是有人操纵针对你的,我担心的是,局势不会到此为止,明日我进宫一趟,一定让皇弟压下,派人明查。”
许朗静静地凝视了宋婧许久,她脸上的担忧、眼中的关切不似有假,他走近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抱住宋婧,俯首向那片馨香,心想,罢了,就当为了她,再忍忍吧。
12
宋婧当然能察觉到皇帝的猜忌,而这猜忌不光是针对许朗,更有对她的,心里酸涩难言。其实从和帝大婚以来,她就不怎么参与和帝的布局和谋划了,只暗地里看护着,她想,和帝大了,总要放手让他自己成长去承担的,她也可以卸下一些担子,好好教养女儿,多关照些许朗。
宋婧从没想过,有一天,和帝的猜忌与防备会落到自己头上,她觉得,是误会吧,可以解释可以化解的,即便是许朗,已经归还了两大营的兵权,相对于目前遍地开花的朝堂以及据了后位的武安侯府,大将军也不算什么大威胁了。所以,她进了宫,抱着坦诚相告的心思,回忆了旧日情分,还退一步对和帝说,会尽量说服许朗把神机营的权力也交到皇帝手上,以后她和许朗都会慢慢退出朝政。
和帝信了吗?他当时是信了的,甚至在与宋婧一起陷入回忆时泪洒衣襟、心怀愧疚,不过只持续了一刻钟,一刻钟后,他的雄心抱负、满腹谋算便重新填满脑里心上。
和帝六年十二月初五夜,一列一列的禁卫军包围了大将军府,高骑在马上的禁卫军首领在大门外扬声喊话,然而寒夜里的大将军府死寂一片,只有稀稀疏疏的灯笼亮着,无端让人生出鬼魅之感。
喊了一会儿未有任何反应,他示意军士撞门,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进去,开始所谓的查抄,很快,就有不知情的小兵被指引着在将军府隐秘之地搜出龙袍和与几员边关大将勾结的书信,这些证物被带到开阔之地,引起一片哗然。
“报,并未发现一人,逆贼应是收到消息逃了。”
“一队二队继续搜,看看是否能找到逆贼踪迹,三队留下看管证物,明天还得昭告天下,四队随我进宫回禀圣上。”
那么本应该被诬为反贼围困的许朗等人在何处呢?他正带着心腹与弟兄们在正宫门与武安侯对峙,铠甲整肃,那是真正的喋血之师。
“看来我还是小看了咱们陛下,侯爷等在这,说明我的人里面有人投了诚。”
“许朗,束手就擒吧,看在你也曾为国为民的份上,这些跟随你的人,我可以向皇上求情,何必一条道走到黑。”
“局势威逼,天意如此,九死不悔,如此,便战吧!早该有此一战了,当年若不是平宁,我早该站在这里了,君既不仁,便诛不仁,旧朝沉疴,便换新朝吧。”
突然,一个小兵焦急跑向梁松,低声说了什么,梁松疾步来到许朗面前,“将军,夫人不在公主府,说是进宫了,有人调开了守卫,我们只接到了小姐。”
许朗抬头,眼风与武安侯对了个正着,“大将军请吧,圣上恭候多时了,平宁长公主正在宫内做客,圣上说你若还想见着她,卸甲独身前往。”
“不可啊将军!”“将军!”
“将军,夫人是长公主,一定不会有事的,将军三思!”
“夫人在宫里,我一定要去救的!你们按计划行事,不必担心,多少征战都闯过来了,我命大着呢,万一我不幸死了,你们要护好小姐,记住了吗!”
“是,将军!”
而在宫内的郎元阁,宋婧从昏迷中醒过来,手脚被缚,环顾了下四周,不能确定身在何处,想到昏迷前发生的事,被人带走的女儿,以及玉环!
和帝走了进去,“皇姐醒啦。”
看到是他,宋婧有一瞬的不可置信。
“皇上?!是你,玉环是你的人?你要做什么?嘉怡呢?”
“皇姐莫急,大将军意图谋反,朕是为了保护你所以才让人把你送进宫来。”
“不可能!明达他不会反的,皇上,五弟,正儿,你不要听信旁人谗言,我……”
看到宋婧这么维护许朗,和帝变得气急败坏。
“皇姐,你不是和我说,许朗永不会反吗?这会儿是什么,他都打进宫来了,这会儿他带的兵就在正宫门,你还信他不会反吗?当年的逼宫,他许朗也要来一次了!”
“是你和许朗把我推上这皇位的,怎么,现在又想和他一起把我拉下去是么!告诉你,不可能!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皇姐,你说,在许朗眼里,是你重要呢,还是金銮宝座重要?可惜没把他宝贝女儿一起带来,不然,看他是选你还是选女儿,哈哈!”
“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派了个人告诉许朗,你在宫里,若他还想要见到活着的你,就一个人来救吧,皇姐,难道你不想知道在他心里你究竟什么地位吗?这些年,你为了他,对我也编了不少谎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皇姐,有时候我真恨他。”
“我,我确实有些事骗了你,可我从未要害你,许朗也没有,他有野心,却是光风霁月的人,他不会主动引发杀伐战乱的,不然以他的实力早就改朝换代了,我以前一心为你谋划,亏欠了他许多,我只是想着补偿一些。”
“皇上,现在还没到最坏的局面,你让我出去,让我去和许朗说……”
“皇姐,你何时这么天真了,到了这个地步,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是不会退让的,而且你还有重要作用呢。”
宋婧一直以为,皇帝还是当年那个在深宫中全心依靠她的小少年,是需要她尽心谋划才能在乱局中求生存的小皇子,却忘了,眼前这个人,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六七年,和朝堂那些人暗斗了六七年,这世上还有哪个地方能比金銮宝座更能变换人心呢。
也许,很久之前,皇帝确实顾念她是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可时过境迁,在皇帝眼中,现在的她就是会威胁皇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的夫人了。
“如果他不来呢?皇上准备怎么收场,你和他,连带着全城甚至全国的军民百姓混战一场吗?好,就算他来了,踏进了你的布置,乱军该当如何?”
“这个皇姐就不必忧心了,只要许朗身死,我自有办法,不然你以为我如何知道许朗计划的。”和帝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奇怪地笑了笑
“皇姐,说来还要谢谢你,谁让你传承了母妃的美貌,色令智昏,为了你神魂颠倒的痴心人可真多啊,虎威将军说,如果将你赐给他,就会帮着朕对付大将军,朕稍加许诺,他便将许朗的安排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公主府里暗中护着你的人也是他调开的,你说朕该不该高兴。”
“好了,皇姐,时辰快到了,看看你的大将军是否会来救你。”
和帝被人迅速带了出去,殿阁的门被关上,宋婧听到他们上了锁,有人在泼什么,她闻到火油的味道,终于明白过来,这确然是个必死之局,而她也在局中。
“五弟,正儿!你连我也想杀了是么!”
“皇姐,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能将许朗杀了,我便让他们带你走。”
许朗循着火光杀到郎元阁的时候,宋婧已经被浓烟熏得匍匐在地,她感觉到灼热的火舌要把她烤化,在她觉得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许朗终于劈开了铜锁,看到躺倒的人,许朗破天荒头一次心生害怕,怕自己晚一步,怕那个人再无生息。
“明达?”
“嗯。”
“谢谢你能来,有你陪着我死,我真是值了,我自认明白人心,从不畏惧抉择和舍弃,没想到啊,可惜,你却亏了。”
“说什么傻话,我们都会好好的,女儿还在等我们,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救你出去。”
许朗用剑割断宋婧手脚上绑着的绳索,拥着她往外走,却被密集的箭雨逼退回起火的大殿。思量一瞬,许朗一手拿了桌板挡着前面,一手舞剑格挡,让宋婧紧跟自己身边,准备冲杀出去。
“平宁,跟紧我,梁松他们应当要攻进来了,我们只要与他会合就好。”
宋婧没想到,在这种时刻她才终于得见大将军浴血奋战的英姿,以前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许朗上了战场的样子,她心中涌出一种奇怪的热意,仿佛就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毫无保留全然接受了他。
所以当宋婧看到一支暗箭射过来时,她完全是本能地扑了上去。
察觉背部沉了一下,许朗被惊出声,“平宁?”
“我无事,快走!”
宋婧感觉到她被许朗拉拔着冲出郎元阁,又遇上了围过来的禁卫,然后终于远远看到梁松他们的身影,同样的满身鲜血与狼狈,像是杀红了眼。
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许朗嘶哑地呼喊“平宁”,她还想着,这么好的夫君,可惜以后要便宜别人了。
13
宋婧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个月,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宋和帝被逼着禅位于大将军许朗,建立新朝,是为新安帝。
新皇的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同时进行,犹重伤在身脸色苍白的新安帝在臣民跪拜之际,郑重对着据说心神俱伤昏迷不醒的皇后起誓:愿与尔携手一生,共治天下,为河清海晏,黎民安康,心诚志真,苍天为鉴。
宋和帝被封为南安王,封地便是曾经大旱的南边三郡,他虽有封地,却只享受赋税,永世不得离京。
宋婧醒来的那一日,正好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她被放置在软塌上被许朗使人抬到御花园的一棵桃树下,暖风拂面,桃花灼灼,落红翩然,她睁开了眼,嫣然一笑。
“这么好的夫君,我果然舍不得便宜别人。”(原标题:《平宁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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