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体诗(律诗)的对仗多种多样。
有些律诗一联都不对,例如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有的律诗只有一联对仗,号称蜂腰格,例如贾岛的《下第》 。有的律诗首联和颈联对仗,颔联却不对,叫做偷春格,例如杜甫《一百五日夜对月》。
以上这三种,都被古人称之为律诗,很容易引起后人的争议。按说中间二联必须对仗,但是因为出现以上三种变化,所以对于古人律诗的中间二联出现特殊的句法时,是否符合对仗要求,往往引起疑惑。
例如白居易的这一联:翠屏遮竹影,红袖下帘声。这一联似乎对仗,似乎又不对仗,问题出在哪里呢?
这一联出自白居易的《人定》:
人定月胧明,香消枕簟清。翠屏遮烛影,红袖下帘声。
坐久吟方罢,眠初梦未成。谁家教鹦鹉,故故语相惊。
其中的颔联似乎有点奇怪:翠屏遮烛影,红袖下帘声。为什么呢?
这一联,从语音的节奏来看,上下联是一样的,但是意义上的结构来看,前2字一样,后三字却有不同:
翠屏遮烛影,212结构,翠屏-遮-烛影。 后三字,是谓语+宾语:遮-烛影。
红袖下帘声。2-3结构,红袖--下帘声。后三字,是名词词组:下帘-声。
从字面的含义来看,上下联每一个字两两相对,是非常工整的,但是句法结构上,上下联却不同。上联是主谓宾结构,下联是名词组的组合。
这种对仗方式,其实在律诗中是允许的。我们在杜甫的七言诗中也能见到。
杜甫的《秋兴八首》是唐朝七律的顶峰之作。其中第七首的颈联我们注意下: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也看最后三个字,沉云-黑,是主谓结构,坠-粉红,是动宾结构。
和白居易的那一联类似,杜甫这一联在声律节奏上相同,在意义结构上不同。
这两个例子都是后3个字结构不同,下面看看温庭筠的一首诗,不同的在前4字。
温庭筠是晚唐的著名诗人,与李商隐并称:温李。他也是花间派词人的代表人物,与韦庄并称:温韦。
温庭筠这首《池塘七夕》的颈联,前4个字意义结构不同:
月出西南露气秋,绮罗河汉在斜沟。
杨家绣作鸳鸯幔,张氏金为翡翠钩。
香烛有花妨宿燕,画屏无睡待牵牛。
万家砧杵三篙水,一夕横塘似旧游。
香烛有花妨宿燕(亦有版本为:银烛有光),画屏无睡待牵牛。香烛-有-花,这是主谓宾结构。画屏无睡,是谓语形式,画屏不是主语,是表示位置的关系语,作状语。画屏无睡,主语被省略了,意思是(女子)在画屏的后面无法入睡。
清朝黄之隽作诗,借用了温庭筠的上联,让我们看看他是如何对仗的。《古意》:
小楼高阁谢娘家,户映屏风故故斜。
银烛有光妨宿燕,碧池新涨浴娇鸦。
寸心恰似丁香结,隔座刚抛豆䓻花。
箫管曲长吹未尽,笼开鹦鹉报煎茶。
银烛有光妨宿燕,碧池新涨浴娇鸦。碧池新涨,是主谓结构,谓语由副词新+动词涨组成,与银烛有光(主谓宾结构),也不是完全相同。
我们再看一首宋朝的七律,毕仲游《和赵尧夫晨起》:
留连夜色城中月,造作秋声雨后桐。
残烛有花非目眩,宿酲无病似头风。
未从丹灶游方外,且对黄粱说梦中。
三十万家天欲晓,非烟非雾气葱葱。
残烛有花,宿酲无病。都是主谓宾结构,无论声律节奏,还是意义结构,上下联都完全吻合。
通过以上的几首诗例,可以看出古人对仗非常灵活。可以如毕仲游的对联那样,各方面都相对,也可以如杜甫等人那样,声韵节奏相同,意义结构却不同。
杜甫等人的对仗,虽然意义结构不同,但是从字义上来看,诗人还是比较注意相对的,例如:遮-烛-影,下-帘-声;沉-云-黑,坠-粉-红;每个字都是相对的,只是组合起来,句法结构不同。
律诗对仗,要善于灵活宽对,不要过于拘泥工对。多看古人的佳作,自然会有领悟。
自己作律诗需要对仗的时候,想一下白居易、杜甫的这些诗句,是不是感觉下笔开阔了许多?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