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你三个月不能说话,你觉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有人可能会觉得会憋死了,有人却可能认为这是一种更好的观察世界的方式。那年22岁的杨福东就决定3个月不说话,就用眼睛和身体去观察、感知这个世界。
就像听障人士的视觉会更好,视障人士的听觉会更强,封闭了一项接触外界信息的功能之后,反而更能感知周遭事物的真实和转变。杨福东的这次经历让他开始思考用另一种方式来反思世界的可能性。
“那三个月的经历不仅是艺术化的,也是极其有决定性的。”
杨福东
中国当代最受国际瞩目的影像艺术家之一,2002年凭借作品《陌生天堂》卡塞尔文献展在国际艺术界声名鹊起,随后的《竹林七贤》(5部分)已成为当地影像艺术史的经典之作。2004年入选古根海姆Hugo Boss当代艺术奖,成为继蔡国强、黄永砯之后第三位获此殊荣的华人艺术家。
在后来的数十年时间里,杨福东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视频艺术世界里,剥开历史、神话、哲学、现实的外衣,抓住对现实、生命、权利、欲望、社会等等的思考。
所以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每次看他的作品,不管是视频还是照片,都觉得有一种荷马史诗场景穿越时空、跨越地域来到东方的宏大观感,静默之中氤氲着满满的力量。
“我想想象我的心被冻结的那一刻,那一秒的余烬会更吸引我吗?我觉得有必要深入挖掘,弄清楚我真正喜欢什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摄影较之于画画,只不过是会动的图片而已,知道我应该用图片去做什么,以及我如何才能走得更远。”
杨福东在创作中时刻保持着谨慎,就像他在视频中说的,新媒体开辟的新途径“对我们的实践产生了震撼性的影响……个人认为,这种影响延伸到了许多艺术家及其在中国古典绘画、传统书法以及更广泛的东方美学等领域的实践。”
《雀村往东》,20分50秒 黑白 6屏,艺术家在这部作品中质疑了在当代中国生命价值的所在,并且强烈的传达出个体对于生存权利的渴求。
近年来,他的作品致力于实践和挑战创作的多样性和接受力,包括电影本身的定义、观看与被观看的临界点、媒介与叙事的关系等,以“感知”这一中国美学思维的核心轨迹为灵感,从历史文化的碎片中挖掘、再创造,不断追问人类精神生活的本质。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曾说过,艺术是人类所了解的人生的最高使命,艺术是极其高尚而正确的,能够超脱生活本身的活动。
我们也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的艺术也必须回归到生活之中,才能体现对当下时代和正在欣赏的观者的价值和意义。
我对杨福东印象最深的一件作品是《第五夜》,从7个不同的角度拍摄同一场景,男人、女人、行走、下楼、徘徊……明明是同一个世界,却像生活在7个平行时空,只有临界,没有交叉。
看完这4分钟的视频,呼吸都感觉有些凝滞,作品中那场景像极了某次独自一人站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的时候,身边的路人或匆匆往前,或低头看手机,或跟朋友嬉笑打闹,瞬间涌上心头的茫然和孤独感被放大数十倍,侵袭了整个心脏。
一切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场景一直在,人却在一直变换,这就是现实。
可,什么是现实?现实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周围是什么?你对现实的看法是什么?你对现实的探究又是什么?
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消化和反思。我们可能用某种东西来暗示某些事情,拐弯抹角,或者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思考,所有这些方法都是有效的,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有很大关系。
光是现实吗?也不全是,杨福东还乐于去探索很多人心中所谓的“乌托邦”的存在,就像他的经典作品《竹林七贤》。
古代的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因常在当时的山阳县(今河南辉县一带)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世谓七贤,后与地名竹林合称。
凡尘喧嚣吞食了生命中的太多美好,山清水秀、对酒当歌,是多少人心目中最向往的归隐。
杨福东借优美而感性的图像,纪录了在快速变化的社会中城市知识分子和年轻人所感受的疏离和内心的伤感,以古典文人气质与现代场景对接,模糊了历史感与现实性,将新一代年轻知识分子在富裕的物质生活与日益匮乏的精神世界之间的妥协、困惑和无力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暗含了被现代化狂潮践踏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无奈。
2020年11月到2021年1月,杨福东在个展《无限的山峰》中以“绘画式电影”作为主要表现方式,结合摄影及影像装置等多种媒介,试图重新建立一种观看的叙事结构。
概念化的呈现的方式挑战了传统的观影体验,拍摄方式是这些作品与电影的唯一联系,但从它们的观赏性和展览形式来看,很难将它们界定为传统意义上的电影。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关于特定展览空间的电影的想法,它会以什么形式出现。让我最开心的是人们能够接受和理解具有无限形式可能性的电影。我的电影可以随意解读,就像立体派绘画一样,有一些立体主义作品与未来主义作品有共同的特点。我们不能在电影中使用类似的术语吗?
也许重要的不是你的电影是否应该被称为电影或其他什么东西,更关键的是在自己的工作中找到指导方针和界限。这样你就不会一直问自己,它们是电影吗?特别是当涉及到比如图书馆电影计划时,这个词本身不能是单调的。这并不像我们去图书馆找一本书那么简单。我想提出的根本问题是,人是否有精神生活。这是我不断前进的动力。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理想和信念存在。”
杨福东的作品总有一种距离感,没有离得太近,又非遥不可及,镜头下也总是藏着“诸漏皆苦”的现实人生,但不乏赤诚及其背后的荒诞。他也喜欢使用黑白——“最纯粹的色彩形式”,来刻意寻找一种永恒感,主角们在这种永恒感中徘徊,仿佛漂浮在他布置好的美丽环境中。
杨福东说,他就是喜欢那种“平静美丽同时又带着怪异和烦忧的意境”,而他也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推搡着我们去观察那些荒诞不经的场面,然后将感受归纳,撞响心灵的鼓楼大钟。
“观众更像是鉴赏家,当这些鉴赏家以个体的身份看待艺术品时,他们会带来非常个人的视角。因此,他们成为了这部作品的第二导演或第二作者。”
他将这种与观众的持续对话描述为“艺术家与观众之间无形的桥梁”,为每件作品提供了多种可能的诠释。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一千个观众能体会一千种杨福东的意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