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櫪 (艺术家、考古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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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陀山法雨寺
近现代中国书法琅琊榜•章草板块6
六号档案。
1王蘧常。尊称蘧老。蘧老的章草暂称为蘧草。主要作品为《十八帖》 及91岁时所写“行己有耻博我以文”对联等。
2沙孟海。尊称沙老。主要作品有2米见方的大字“龙”，杭州灵隐寺匾额“大雄宝殿”， 首届全国书法展“张旭”句作品，大幅岳飞《满江红》词等。
- -----普陀山琅琊阁•海派艺评
因子。
这几天出梅了，舟山的晚稻杨梅红红的，因果粒粒生香。普陀山琅琊阁梵音缭绕，觉因法师，卜大师，朱院长，水镜先生，七七，蓝风之，又在一起，聊章草板块，谁的作品入琅琊榜候选？
觉因法师说，章草，是古篆古隶的快写，必须质地苍古，蕴藏在字里的遥远的记忆，也许是一棵老樟树的主干，也许是深埋地下的一段枯枝。七七说，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有个鸠摩智，在少林寺展示少林72项武功，技惊少林，只有虚竹知道，鸠摩智用的不是佛家少林内功作底，只是道家小无相功催动下的兰花指等少林绝技，兰花指似是而非。章草也是一样，如果失去了内质的古意，外表即使像九尾狐的尾巴波磔了一下，无论怎样妩媚，已经不是古章草了。蓝风之说，章草尾巴，象大清遗老的辫子，留着，心质变了，也算章草？也许只能算了。不算，怎么讨论？
因子，那天，我们商定了2个人的作品候选到近现代琅琊榜章草板块。他们是现代的王蘧常和沙孟海。玉麒麟沈寐叟已经候选为琅琊榜司令，他的章草作品在此不作详论。下面我们主要聊沙老章草作品。
一代章草大家沙孟海
-----沙老樟草实验散谈
1现代章草双子星座王蘧常和沙孟海
王蘧常，浙江嘉兴人，和沈寐叟是老乡，是沈老亲炙的弟子。王蘧常的章草，小的似冬虫夏草，大的似蟒蛇盘旋。王老临终前，写下了十八帖，把自己的作品续在王羲之经典之作《十七帖》之后，王家有接班人啊。沙老对蘧老在西湖岳王庙所书的抱柱联评为“神州之冠”。他的章草和他的名字一样高古脱俗，难以认同，像一朵一朵野菊花盛开在罕无人迹的黑木崖。很多年前，书法圈有几人知道这个武当内家绝代章草高手的芳名？现在网络发达，应该渐渐多了一些。
和王蘧常教授相反，改革开放后，沙孟海担任西泠印社社长、中国书协副主席等书坛要职，大名鼎鼎。沙老的擘窠大字，高古凝重，气势磅礴，得到吴昌硕、康有为的真传，被誉为海内榜书，沙翁第一。杭州的重要景点，大都留有沙老的遗墨，全国很多寺庙也有沙老题写的匾额。时代造就了沙老，天下谁人不识君？沙老不仅榜书冠绝，而且五体皆能，大幅行草，兼带章草，影响广远。一幅《满江红》，和沙书绝配，写出了南宋岳飞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场景，还有谁能写出岳飞直捣黄龙的决心？沙孟海论书丛稿序中，蘧老说沙老的灵隐寺匾额，磅礴敦厚，叹为绝作。一个叹字，吐露了真心，知己之言，英雄惜英雄。能被绝代高手王蘧常说绝作的，书法江湖，能有几人？
沙老和蘧老，于1900年6月结伴而来，经历了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文革、改革开放，参加了现代书法史的很多重要活动，一生沉醉章草，完成了唤醒和开拓古章草的历史使命，于91岁后相继而去。这两个现代文士，南沙北王，一显一隐，持续探索，终于成为现代书法史章草的双子星座。可以说，王蘧常是一代章草奇才，蘧草是千年书法史上的一朵奇葩；沙孟海则是一代章草大家，开创了章草雄浑磅礴的新境界。
2沙老章草的类别和特征
王蘧常的章草，主要有一种类型。沙老的章草，从年轻时代到晚年，在不断地尝试各种可能。本文图片主要参考上海书画社出版的《沙孟海书法集》，1987年10月第一版，书法部分共170页。章草意味的作品，占了很大比例。
纵观书法集和沙老全集，按照特征明显度来区分，沙老的书法可以粗分为二个周期，以改革开放为界。1978年以后，沙老心花怒放，作品也日趋狂放，线质浑厚，纵横无碍，字字奔腾，黑云压城，现代图式十分强烈。沙老章草作品主要有三种类型。
一是古木条直扭型。这类作品没几张，借行草书体，取纵势为主，线质高古，有时似旧木条拧转。主要有1955年黄山谷诗四尺整幅和1976年写给王个簃的新社会民谣直幅两幅作品，虽然相隔二十年，风格和水平也差不多，作品很有古章草遗韵，却能写得跑起来。这一路章草，沙老在56岁时，已经写得很成熟，法度也足。仅这两张，足可前列现代章草史。
二是长横重捺取势型。长横是沙老章草的主要特征，也是调节作品节奏的武器。书法集作品以自家笔法临写阁帖、书谱，史游急就章为主，明显地横向取势。斜右下隶笔有时横上，捺化波磔明显，被框定的章草狐狸尾巴依然在揺来揺去，粗壮的线条似巨樟虬枝。一页一页翻过去，明显章草体味的有，1946年临宋仲温三尺条幅，写的比较迟疑柔和；1977年的毛主席十六字令五尺整幅，1986年书谱首数行四尺条幅，急就篇末段五尺条幅，1986年临阁帖诸葛亮传二尺横幅，1957年对联宋词联，1963年天一阁联，1981年旧句五言联，1983年唐诗联，1982年查伊璜句联，1982年懲忿二句联，1984年集古诗联，1986年范尧卿句四尺联，1979年吴昌硕自用印集签条，1985年味芋室印痕，还有1982年百年树人匾额，等等，写得干脆奔放，苍浑朴茂。
1986年司空表圣诗品二丈四尺长卷，129--170页，1982年书谱前数段八尺卷，106--116页。这类章草在书中占了很多页码。
三是粗藤纵势旋放型。1948年临黄石斋诗，1948年录黄石斋诗，沈寐叟诗三张条幅，行草字小线嫩，捺笔波磔基本没有了，探求向纵势旋放。1983年苏东坡诗六尺整幅，1983年杜诗荡胸十字五尺碑拓本，1986年宋人桃怡赞条幅，1974年曹孟德龟虽寿诗。线条似巨樟虬枝，借助行草结体，落笔向下旋放，排山倒海，果断凝重。这一路章草，外形已经很少有所谓的章草特征，但是古意稍微减了一些，败笔也多，却乱头粗服，吐气如虹，不可一世。这类章草，为章草的破体，兼有篆隶和今草，线质也和第二类章草相近，似巨樟虬枝，粗壮内美，直势旋放，盘旋弹放。因为从章草发展而来，主要特征为巨樟虬枝旋放，暂称这类章草为沙氏樟草，含第二类。
这三种章草，章法上，纵密横远，利于整体气势的营造，突出方块字的连续感和统一感。
大雄。
3沙老樟草实验和沙氏樟草对书法创作的贡献
沙老从少年时代开始一直研究书法，寻师访友，碑帖结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大壮大美，成为现代书法史一座高峰。
一是时风所激，师友相励。
章草，隶之捷，三个高峰，各有千秋。东汉两晋的时候形成了隶书快写的隶章草高峰，张芝、索靖、王献之等书法群体的章草有点的古拙也有点新。沉寂千年后，赵孟頫提倡书法复古运动，奇崛的有康里子山和杨维桢，邓文原圆劲严谨，那一批书家写的章草自成面目，古倒没有复出来，有点新，应该是新章草的高峰。明朝的宋克行笔劲健，波脚粗狂。清末民初，火凤凰康有为的《书镜》成了书法播种机。在民国，敦煌遗物等老古董出土了，让人大开眼界，很多人在写章草，高手林立，出现了古章草觉醒和拓展各种章草的高峰。
沈寐叟的章草，在哀年终于炼成了麒麟面目，由向外尖栝刻深开始转向内美。王世镗，高二适，马一浮，各有探索；陈独秀、沈从文、郭沫若等文人也是章草高手，特别是鲁迅精品，古意盎然。
毛泽东更是一个章草高手。江苏美术出版社2002年6月第一版出版的《毛泽东书法艺术解释》一书介绍，毛泽东15岁写的章草，稚嫩古朴，令我们刮刮眉毛相看。这就是民国章草的一个缩影。建国前，毛泽东的题词大都有古章草遗韵，如“为人民服务”等。毛泽东书法不仅大草雄奇开张，汪洋恣意，而且写的硬笔字，随性流走，自然奇崛，章草意味浓厚，格调高远，行草硬笔作品“吊罗荣桓同志”、“对沁园春·雪的批注”，候选到近现代琅琊榜硬笔书法板块，此板块以后不再讨论。
不仅毛泽东写章草，朱德的精品大有章草韵味。大将军彭德怀写颜楷，那章草酷似毛泽东四十年代章草手迹，有古章草味道。周恩来、邓小平手迹也有章草遗韵。
时风在激励，大大激发了沙孟海心中对章草的喜欢。周围对他的激励，也是沙老书艺不断深入和成熟的原因之一。沙孟海的生平，就是一部现代书法的活书史。他的老师，朋友，学生，很多是书法名家。沈寐叟是沙老私淑的六位老师之一，仅从沙老治印来考察沙老的书印活动，就可以知道沙老受到的师友的指导和帮助。沙孟海为200多位友人刻了印章，可考者160多位。有老师冯君木、况惠风、赵叔孺、朱孝臧、钱罕、冒鹤亭等，朋友辈有陈布雷、张宗祥、韩登安、潘天寿、沈尹默、夏承焘、潘伯鹰等。沙老还为上海的周信芳等名流和富商张之铭等治印，解放后为朱家骅、邓拓、田家英等人治印。
改革开放后，曾是“扫地僧”的沙孟海重出书坛，成了书法江湖的江南重镇。一花开五叶，朱关田，王冬龄，邱振中，祝遂之，陈振濂，沙老五个学生，个个是影响当今书坛的高手。水曾无华，相荡而成涟漪；石本无火，相击而生灵光。担任老师，领导社团活动，举办书法展览，组织兰亭集会，让沙老在海内外的书法交流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学习，向更高的目标攀登。
二是一生钟情，穷源竟流。
沙老在学书经历和体会时说，23岁，初冬到上海，沈子培先生刚去世。我一向喜爱他的书迹，其多用方笔翻转，诡变多姿。看到他《题黄道周书牍诗》：笔精政尔参钟索，虞柳拟焉将不伦。给我以极大启发，由此体会到沈老作字是参用黄道周笔意上溯魏、晋的。我就进一步去追黄道周的根，直接临习钟繇、索靖诸帖，并且访求前代学习钟、索书体有成就的各家字迹作为借鉴，如唐代宋儋、宋代的李公麟、元末的宋克等人作品都曾临习取法。
从这段话来看，沙老学习章草，应该是两条途径，一是沿着玉麒麟沈寐叟学习章草的足迹走了走，二是沿着学钟学索有成的章草名家足迹走了走。书道，路漫漫其修远兮，沙老是由下向上而求索。
需要指出的是，上面这段话没有说全沙老学章草途径。从沙老的作品来看，沙老对古文字有非常深入的研究，对章草的源头进行了探索，对商周文字、先秦两汉的简牍的古章草进行了比选学习。他一直在努力把古章草的古质渗透到线条中去，不断拓展章草领域。
沙氏樟草
三是突破框架，开创未来。
沙老在书法界的名头实在太响亮，沙老写的字很多，现在网上的伪作也多，沙老的作品到底好在哪里？对书法史有没有贡献？名头最响亮的艺术家，也必须靠作品来说话，三高一低是琅琊榜的入选原则。
徐生翁写的是山野之气，沙老写的是庙堂之气，各有千秋。每每到杭州灵隐寺，沙老写的榜书：大雄宝殿，让你震惊，具圆觉智慧，雄镇大千世界。大者，包含万有；雄者，慑服群魔。大雄，佛有大力，能伏四魔。沙氏樟草的实验，特色就在“大雄”两字上。
一是大。有时笔尖笔肚笔根齐上，把章草写大了，高大威猛。章草一般写在竹简上，写在纸上，字都很小。而沙老，却把小字写大了。沙老的樟草匾额，每个字小的也有二尺方。沙老90高龄的时候，为人民大会堂创作了两件3米长1米宽的樟草作品。沙老在书写时，根据字的大小，提按铺毫。写大字，旋、转、倾、倒，八面刷扫，爽快自然，姿态横生，堂堂大人相露矣。
二是雄。墨点墨块墨团墨云直落，创造樟草，雄浑放冲。沙老追求金石气，不求顿挫，而是节奏的鲜明表达，把古章草的古拙朴厚和北碑茂密雄强有机结合在一起，线简化成点，浓墨形成块面，黑白板块重量平衡和谐，就像黑云翻滚，一颗接一颗黑色足球冲击眼球，把独立的汉字一个接着一个加速起来，把一行一行字的势能扩放出来，放到极致，用行草写出江河决堤的气势来，写出巨樟苍秀高古恣意舒展，具有极强的视觉形式和时代特征。
如果说沈寐叟进行了章草写法的的第一次技术革命，用笔方圆兼施，字相为四不像，每个字如飞鸟投林，一只接着一只飞，图腾在空间，为现代书法开辟了道路，那么王蘧常和沙孟海进行了章草的第二次技术革命。王蘧常打井不仅打出了水而且还继续深挖挖出了煤，深不可测，成了章草大王；沙孟海在章草这口井里打出水后开始转了个弯再挖，挖到行草这口井里爬了出来，构建沙氏樟草的书法体系，成了书法界的大雄宝殿。沙老破体章草的大雄实践为现代书法的发展提供了经验，推动章草破体等书体在未来大放异彩。当代章草写得比较好的有浙江舟山的王道兴，顿挫黑沉；金华刘去非，生涩沉快；杭州的张球张千里，古简沉快；江苏的储云，老辣沉着；山东的老五，轻松自在。
关于榜书和大字写法，琅琊榜不再单列，在这里荡开几句。康有为《书镜》专门讲到榜书，你可参阅。沙老在1918年的时候，就开始在地上比划，探索榜书。沙老还常和葛夷父先生研讨榜书写法。沙老不仅擅长写榜书，而且还擅长写大字。沙老的“龙”字，集子第一页，为六方尺。少数字作品写得深入的有井上有一，他的粗线，有深深的纹理，似煤矿里堆积的烂木头，一竖起来，六宫粉黛无颜色。大字这东西，不仅要有体力和技法，更要舍弃，让自己变得单纯，方能人书合一，迸发内力，浑穆高古。
水镜先生说，沙老五体皆能，小楷行楷非常精到，一手章草，年纪轻轻时就名扬上海滩。篆隶作品虽然不多，却得吴老真传，沉雄高远。沙老樟草，书界大雄。沙老进行了无数次樟草实验，习作确实有些粗燥，有时还缺少点什么，像海里的马面鱼，直口。榜书的观众主要是大众，大字的运笔难度也很大，比较努力，线质也易起火。而且沙老行草，有时高速运行，墨团板块变化大，这一路作品容易失法，就像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把车开到380码，很容易越过双实线。有时上了顶峰，有时又滑了下来。沙老八十岁以后，被社会活动大量增加，可能导致了他运笔技术的不稳定。既然是实验，探索，一定有很多次失败。但沙老毕竟到达过武林黑木崖，创作出过撼人心魂的作品，华山论剑，少不了少林高手沙老。其实，书法家的杰出作品，一生也许只有一二件，徐渭如果没有狂草《杜甫怀西郭茅舍诗轴》等几张作品，也许只是一个票友而已；沈寐叟如果没有四条屏乌鹊南飞等几张作品，也许只是一个独辟蹊径的书法勇士而已。
七七说，看沙老的作品，最好能看全集，再在网上找他的作品，否则很容易以偏概全。沙老最出色的作品，不是单纯的行书，而是加了点古章草调料的樟草，就像章跳鱼，红烧，很有回味。从创造力来看，1983年丁敬语和苏东坡诗作品很为突出，用墨如风有点燥，惊若奔雷乱人眼。从格调、难度、结字、法度等综合指数来看1979年作品吴缶庐诗句四尺整幅，内容为：料知社酒如泥醉，南北高峰当印看。这幅作品，运笔荒率，线粗如巨樟虬枝，点如坠石，节奏从容，一气呵成，浑厚内美，气势磅礴，堪称沙老精品。沙老参加全国首届书法展的作品，81岁时写的张旭三杯草圣传句，即兴挥洒，解衣磅礴。沙孟海全集还有很多精品。
总之，沙老一生，当过侍从室秘书，博物馆工作过，担任过教授、书法界领导，等等，一生坎坷，始终心暖花开，醉心书法，不仅是个文化意义上的学者，更是一个比较纯粹的书法艺术家，用墨在纸上施展乾坤大挪移，写就了自己的书法理想和人文理想，终于成为大唐颜真卿之后练就九阳神功的顶尖高手。过不了几年，可能会有一部电影《神龙墨侠沙孟海》，也许吧。
因子，关于沙老的樟草，我们就说到这里。普陀山正山门上的“普陀圣境”四字，就是沙老写的，普济寺一块匾额“化雨频施”，也是沙老写的。下次你来观摩观摩。夏安。
蘧草
沙氏樟草
王道兴书。
刘去非书。
老五书。
张千里书。
储云书。
歨怛。早年实验。
歨怛。读步。步歨异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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