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漫长的系列里,各领风骚的萨迦派、帕竹噶举派、噶玛噶举派、格鲁派将先后登场,在各自起落交替间,展示西藏历史的恩怨纠葛。
上一篇《萨迦派的炫目时光:西藏教派的缘起 》里,讲到了教派出现的历史背景。
从这篇开始,我们正式讲述属于萨迦派的荣耀时代。
依旧是老布的惯例,大历史框架讲完,讲具体事件的历史背景。
十一世纪下半叶,西藏涌现了一波教派发端的浪潮,在短短五十年里,20多个教派喷涌而出。
我们的主角萨迦派也出现在这一时期,1073年(北宋熙宁六年)昆氏家族创立了萨迦寺,标志着萨迦派正式建立。
就在各教派广播教众,梵唱齐天之时,一支遥远北方的势力崛起,将彻底改变西藏的历史进程。
1206年的春天寒冷而清冽,一群蒙古贵族在斡难河(今鄂嫩河)源头的草地上,拜服在一个身材伟岸的汉子足下。
这个威压震慑群雄的首领,便是孛儿只斤·铁木真(成吉思汗)。
创立蒙古汗国后的铁木真,先后灭亡了西夏和金朝,河陇地区的吐蕃后裔望风而降。
窝阔台继任蒙古大汗后,封次子阔端为西北王,治凉州(今甘肃武威)。
在凉州期间,阔端接触了大量的吐蕃贵族和藏僧。
从这些人口中,他得知了西藏教派分立、领主割据的现状。
考虑到蒙古与南宋划江而治的现状,一条取道西藏,攻川滇的右勾拳计划,渐渐在阔端脑中成型。
为实施这个大胆的计划,他广招甘青藏区的领主和藏僧,并颁布了保持信仰自由和免除藏僧税赋徭役的命令。
1239年(南宋嘉熙三年),大将多达那波奉命循唐蕃古道入藏,右勾拳计划正式启动。
蒙军在沿途寺院和领主的配合下,取道玉树、昌都、那曲、当雄,非常顺利的攻至前藏。
这次带有冒险意味的军事行动,是千百年来第一次有异族军队攻入西藏本土。
也算阔端运气好,没赶上吐蕃王朝的铁拳。
蒙古人的到来,令西藏所有势力心存忌惮。但长期割据的局面,却让各派势力难以一致对外。
第一次武装冲突爆发于拉萨北部的林周县,该地杰拉康寺(噶当派)的寺主刚刚去世,僧人们群龙无首。他们大概将蒙古军队当做了来打劫的土匪,年轻僧人拿起武器准备自保。
面对乱哄哄的僧人队伍,多达那波的眼里闪过一道冷厉的寒光。
他对副将下令,“消灭一切抵抗者,不论老幼!”
蒙古骑兵催动战马,横扫欧亚的狂潮首次出现在西藏,不但摧垮了杰拉康僧人的肉体,也击垮了蕃人心灵。
从此,“霍尔人”成了西藏可止儿啼的梦魇。
500多名僧侣信众当场被杀,狂怒中的多达那波,顺手损毁了杰拉康寺和热振寺。
关于这场改变历史走向的冲突,有学者认为周边朗塘寺、博多寺等噶当派寺院的僧人都参加战斗,参战僧人可能过千。<1>
血洗立威之后,多达那波的目光投向了前藏霸主止贡噶举派(以后简称止贡派)。
1179年(南宋淳熙六年),止贡巴·仁钦贝(1143—1217)在止贡峡谷接手了一座小寺院,在此基础上创建了直贡梯寺,由此直贡噶举派正式登上舞台。
仁钦贝圆寂后,扎巴迥乃(1175一1255)接过了师傅的旗帜,继续推动止贡派的发展。
但此时,扎巴迥乃并非仅是止贡派的领袖,他还是帕竹噶举派的巨擘。
扎巴迥乃出身于帕木竹地方的朗拉色家族(亦称朗氏),18岁时拜入仁钦贝门下。一直充当贴身的侍从,很受仁钦贝赏识,故被冠以“京俄”(意为眼前人)之名。
1208年,扎巴迥乃成为帕竹噶举主寺(丹萨替寺)的主持。
1235年,扎巴迥乃被推举为止贡寺主持后,将丹萨替寺主持让与亲弟弟嘉哇仁波且。
此后,丹萨梯寺主持之位,便一直在帕竹郎氏家族内部传承,最终发展成了帕木竹巴政权,并在明朝获封为“阐化王”。
多达那波入藏时,京俄·扎巴迥乃携两教之力,称霸前藏地区。
夸张点说,没有止贡派办不成的事,也没有哪件大事,不经止贡派点头,就能定下来。
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巨头,自然逃不过多达那波的法眼。
任何一个王朝崛起时,都会涌现一波高手。
蒙古汗国乃至元帝国早期,蒙古人中也出了不少手腕灵活的政治家。多达那波能被阔端寄以厚望,当然也不仅是个剃刀娴熟的屠夫。
在杰拉康寺杀人立威之后,他也发现了西藏教派分裂,难以形成合力的现状。
于是左右勾拳舞得呼呼带风,一边以强硬手段拆堡寨、设驿站,打击抵抗势力,将触角一直伸到了尼婆罗(尼泊尔)边界。
另一边则广交朋友,不断接触各派代表,反复宣扬对宗教的倾慕,表示蒙古汗国认同固有封地,及封地所属的权益。
甚至不惜让蒙军士兵,修复了杰拉康寺。
《青史》对此记载为:“后来霍尔多垛(多达那波)心生懊悔,供施了许多升的金银,安排修复杰拉康。中间的神殿由尚拉组织修复了,‘达尔佛殿’未能修复,‘恰扎佛殿’修复其主要佛像释迎牟尼像,而且很好地作了开光法事。”<2>
在他灵活的政治手腕推动下,越来越多的教派、领主开始与蒙古人接触。
更加了解西藏虚实后,他准备把手里的王炸打出来。
在与噶当派爆发军事冲突不久,蒙军俘获了止贡派的行政首领(贡巴)释迦·仁钦。
多达那波本来想释迦·仁钦也杀掉立威,但很快他就改了主意,准备用止贡贡巴钓一条更大的鱼上钩。
为营救止贡官员,京俄·扎巴迥乃被迫在前往“拉顿塘”和蒙古人谈判,以促成刀下留人。
居于弱势的扎巴迥乃献上了,西藏装有木门人家的户籍名册,表示愿意接受蒙古统治。<3>
这是西藏大教派第一次向蒙古人表示臣服,时间早于著名的“凉州会盟”。
有意思的是,在藏文史料中,这次无可奈何的谈判,被描绘成了另一幅模样。
《贤者喜宴》记载说:“从凉州阔端那里派出的以多达(多达那波)为将军的蒙古军队首次到达吐蕃。……蒙古军在朵思麻、朵甘思、索曲、热振寺等地方见人便杀,给热振寺造成了重大损失。杰拉康寺被焚毁,索敦等五百出家僧人被杀。止贡寺的京俄扎巴迥乃降下石雨,故止贡寺未遭损害。
更夸张的记载见于止贡派的《止贡法嗣》:“霍尔兵(蒙古人)入侵西藏,很多人死于非命,许多寺院被焚毁,霍尔军官一见到京俄仁波且(扎巴迥乃)立刻产生了敬信,还答应给京俄仁波且当施主。”
另一段中,则把谈判描述成了传法:“来了一个名叫多尔多(多达那波)的人,凶残恶毒。他虽然没有做什么对止贡替寺不利的事情,但当他企图挟持止贡地方官贡巴释迦·仁钦时,天降石雨,制伏了他。
京俄仁波且通过宣讲因果法,使凶恶的霍尔人都皈依了佛教,因此止贡寺未受到任何损害,雪域西藏的众生也从战火的痛苦和恐惧中获得解救。”<4>
至于哪种说法更准确,大家自行判断吧。
这些其实都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一点在下面。
《贤者喜宴》记载:“蒙古人要京俄扎巴迥乃去当受供喇嘛,他说:‘有一个适合当你受供喇嘛的人,住在西面’。鼓动蒙古人去迎请萨班之余,一面又鼓动萨班说:‘为了整个吐蕃的利益,你应该前去。’”
也就是说,蒙古势力向止贡派领袖发出了会盟邀请,扭转西藏历史的大幕徐徐拉开。
站在历史关键节点的扎巴迥乃犹豫了,他可能对莫测的未来,产生了恐惧。
当多达那波提出邀请时,他推荐了萨迦班智达,并鼓动萨班亲赴凉州会盟。(‘为了整个吐蕃的利益,你应该前去。’)
如果他慨然赴会,那他就是教派的中兴之主。
止贡派也会从一个地方势力,鱼跃龙门成为整个西藏的领袖,而萨迦派则根本不会有领袖群伦的机会。
就在电光火石间,两个教派的发展走向异位。
萨迦派从后藏崛起,开启了百年的炫目时代;
止贡派则连遭重创,从前藏领袖之位跌落。
面对扎巴迥乃的婉拒,多达那波也不好自己决定,邀请哪位高僧去凉州会盟,他向阔端发出了一封详细的书信。
《西藏王臣记》中记载了,这封名叫《请示迎谁为宜的祥禀》的书信,信中汇报道:“在边远的吐蕃地方,僧伽以噶当派为最大,达隆法王最会讲情面,止贡寺京俄的权势最大,萨迦萨班对教法最精通,迎请何人请明白指示。”
从这封书信可知,多达那波深谙领导只做选择题,不做判断题的道理,给了阔端四个选项。
阔端随即决定,“在这赡部洲,今生的富贵圆满,要按成吉思汗的法度行事。为了后世的利乐,应该迎请指示解脱和遍知的道路的上师。”<5>
于是,蒙古金字使者带着迎请的书信,也带着腾腾杀气,奔向了萨迦寺。
萨迦·班智达将怎样面对,心里极度不爽的多达那波?
请看下一篇《萨迦派的炫目时光:萨迦·班智达的曲折前行》
<1>、 关于元代藏传佛教噶当派的几个问题_陈庆英;
<2>、 《青史》_桂译师·宣奴贝;
<3>、 《西藏历代的边事、边政与边吏》_张云;
<4>、 宋元时期西藏止贡噶举派历史研究_杨兰兰;
<5>、 《西藏通史》__陈庆英、高淑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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