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几百米长的牛角垭隧道,漆黑一片,前方的隧道口闪着豆大的光亮,有种穿越成武陵人的新奇感——如果前提是,在轮流等待单向通行时,没有注目过这个硕大的标语:“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
这里是平武县,涪江滚滚而下,夹岸绿林肆意,被各级生态保护区紧搂怀间的它,有着“天下大熊猫第一县”的美誉,但对于生活其间的人们来说,跟柴米油盐密切相关的,有且只有一点:贫困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于是,没有外出打工的人,把山林当成了“创收”的门路:打猎,捕鱼,砍树,挖药材……然而贫困的帽子没摘掉,小时候洗澡的河沟里,那一群一群不怕人的鱼,渐渐却再也看不到踪迹。
这也是关坝村巡护队员孟吉的记忆,所以整整20年,他从没想过还会回来。
1.关坝村的7个葫芦娃兄弟
关坝村,孟吉出生长大的村子。雨水在山顶聚集成溪,依势而下,流经关坝村的这条,就俗称关坝沟。在凉丝丝的山泉水里泡到十几岁,走出大山的他,当过兵,搞过建筑,最远还到尼泊尔淘过金。
“山上的树没了,河里的鱼没了,青山绿水眼瞅着就变成了穷山恶水,家乡还是家乡,但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动力。”
但是2016年,回家探亲的他突然发现,村子有点不一样了,在“关坝沟流域自然保护小区”的新称谓下,曾经的田地恢复成茂密的树林,而河里绝迹好多年的“石耙子”又一次出现了。
石耙子,学名石爬鮡,一种珍稀的野生冷水鱼,个头不大却十足鲜美。小时候没肉吃,孟吉他们就下河抓它来解馋。当年的小少年们都有诀窍,不用鱼钩,两块大石头用力对敲,藏在石缝间的石耙子就会震晕,乖乖被收进囊中。
这个童年的乐趣所系,却在后来突然身价飙涨,抓来卖给城里的饭店,一斤至少能赚800到上千元,于是网捞的,电翻的,甚至还有下毒的……“涸泽而渔”,石耙子一度濒临绝迹。
而孟吉后来看到的,是村支书乔良跟他的“葫芦娃兄弟”,花了几年时间一点点救回来的。一开始,他们四处找卖石耙子的,看到鱼苗就买回来放养增殖,一年两年三年……2016年,自然生长的小鱼苗终于开始在河滩上晒起了太阳。
也是在这一年,乔良和葫芦娃们推动制定了村规民约——不许在关坝沟打猎挖药电鱼,如有违反,就不能得到村级合作社的分红。
每个村民都在公告纸上签了字,效果也是出奇的好。村里第一次分红,每人分得了250元。钱不多,但让那些持观望甚至质疑态度的村民看到了希望,青山绿水还真的有可能变成兜里的真金白银。
于是有了葫芦娃这个爱称。7个葫芦娃,7个关坝村土生土长的小伙伴,团结,目标明确,风吹雨打都不怕。他们在这里长大,从这里离开,在外面的世界闯荡多年,又再次回到这里,作为新一代的“返乡青年”,成为关坝村发展的内生力量。
这些“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有的竞选成为了村长、村支书,有的冠上了“养蜂合作社理事长”、“核桃社理事长”、“保护小区理事长”等等的时髦名头,不过日常的他们比打工那些年还要“灰头土脸”:迷彩工作服、解放牌胶鞋,全是灰尘泥巴。他们拉上村里20多位年轻人,整了点不一样的事儿:巡护。
2.捡到大熊猫便便,是巡护队最开心的事
巡护,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巡山护林,保护关坝沟内的林地、水源和野生动物。
“保护生态不是封起来不动,而是得用,还得用好。”乔良说,不然生态保护成了“画大饼”,老百姓看不到收益,看不到收入提高,就很难持续。
关坝的村民分红除了合作社提成,还有一部分来自出售冷水鱼的收益。自2016年关坝自然保护小区成立,村民开始增殖放养冷水鱼,但鱼多了,转眼就有人骑着摩托跑来偷鱼电鱼,于是巡护队在捕捞期更是日夜守护。
当然,巡护更重要的作用还是在于生态保护。
队员们按红外相机的点位,沿线记录动植物有什么变化,是否有野生动物痕迹。27个巡护队员以沟为分组,一条线往往要走2-3天。夜晚就地扎营,舀一盆山泉水,架一个简单的火堆,啃两口馒头就是一夜。但是队员们并不觉得苦,甚至于,“有什么事想不通了,就进山冷静冷静。”
其实,关坝沟的学名叫做“白熊沟”,因为从前这里能看到大熊猫,所以得名“白熊”。生态环境恶劣时,它懒懒地随着村名,被叫成了关坝沟。不过随着保护小区的建立,曾经的白熊沟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模样。
巡护小路不过是一条羊肠土路,被巡护队员踩久了,野草矮趴趴未及拔节,时不时几坨牛羚粪便埋伏其间。岩壁间隐藏的红外相机,这几年里陆续捕捉到大熊猫、金丝猴、大小斑羚、黑熊等等珍稀动物的身影。据说,固定在关坝沟一带活动的大熊猫,至少有5-7只。
指着记录海拔的标牌,巡护队队长杜勇说:“等海拔上了1600米,就能捡到大熊猫便便了。”言语间甚是可惜来体验的我们不能享受这一“福利”。
其实20多年前,年少的杜勇还是关坝山林里一名打猎好手,如今的他走在早已谙熟心间的山道上,却做着与曾经完全相反的事。
不只是他,关坝保护小区副理事长郭强指着巡护路上的其他队员,开玩笑说,“我们以前都是坏人,谁年轻时没在沟里打过猎,电过鱼。现在,打猎的人都来搞保护了!”
3.差点死掉的时候,才知道青山绿水就是天堂
踩过几根树干扎成的简易小桥,李芯锐搬开路边的原木蜂巢,一脸心痛:“蜂王死了!!”
他是关坝村养蜂合作社的理事长,跟“7个葫芦娃”一样,也曾迫不及待逃离这个“穷乡僻壤”,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18岁当兵,入伍三个月我就差点死了。那时在西北戈壁训练,开坦克,每个人剃着光头,因为没水洗头发,满脸土笑起来只能看见牙。我不适应气候,鼻血哗哗流地根本止不住,想喝水,班长找了好几个宿舍,终于凑了半壶水。那时我就想,原来家乡的青山绿水就是天堂。”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生态的价值。
2011年,李芯锐退伍,开始帮家里放羊。一天赶羊下坡,看到一群外乡人风尘仆仆而来,擦身而过时,李芯锐还在心里琢磨,这群人干嘛的?没想到,这群人后来就住进了他的家里。
那时,民间环保机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正在帮关坝村发展养蜂产业,经常驻扎关坝,就住在村口李芯锐的家里。
但村里人只知道要把大山封起来了,让他们另寻发展出路,抵触情绪比较大。李芯锐听山水的专家和村干部每晚开会聊天,才知道背后的逻辑和意义。
“外面的人连夜开会给我们做事,我们自己在干嘛?”出于对建立保护小区的认同,李芯锐决定入伙。他加入了巡护队,又从父亲手里接过养蜂合作社,开始帮全村人赚钱。
蜂是中蜂,平武土生土长的物种。诱捕后搬到蜂房里——跟四处漂泊的放蜂人不同,关坝村的蜂房是“扎根”的。原木掏空后切成两半,中间留一道缝做蜂路,两边用绳索铁丝捆扎起来,松散地分布在整片山林里。
天然的石壁凹陷给它们遮风挡雨,这样的蜂巢可以用7、8年。过程里,除了养蜂人极偶尔来分巢、割蜜,这些安家的中蜂几乎不被打扰。
几乎——因为偶尔还是逃不过黑熊的“毒手”。去年,红外相机抓拍到一只带宝宝的熊妈妈,一路从山上偷到山下,60多个蜂箱都成了它们的加餐美食。“熊一点都不怕蜜蜂,眼睛一捂,蜜蜂和蜂蜜一起吃掉。”
因为熊往往会把蜂巢整个抱走,找一个自觉安全的角落,几掌拍碎再大快朵颐。这一把,养蜂合作社损失惨重。“如果是在别的沟,这只熊很可能已经死了。因为养蜂人会想办法弄死它,偷卖熊掌毛皮,填补收益。关坝沟的熊吃了60箱蜂蜜还活得好好的,这就是生态保护的结果。”
4.生态脱贫的瓶颈,阿里巴巴准备怎么破?
生态逐渐做起来了,发展却遇到了瓶颈。
关坝的蜂蜜质量好,销路却成问题。早已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生态农产品卖的是信任感,山沟沟里的“土货”如何取信于人?
而且蜂蜜不是刚需,有人一年才吃一罐,购买力也成问题。养蜂合作社尝试过很多种销售渠道,曾有公益机构帮忙卖蜜,预定了2000斤蜜,最后只卖出200斤,多收上来的蜜都砸在了仓库里。
“他们也是好心,但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机构来做。保护刚起步,我们在资源转变为资本的路上也刚起步。”乔良作为一村主心骨,对下一步怎么走,也有些吃不准。“很多事情要做,需要有专业的人来帮忙规划和实现。”
去年12月,阿里巴巴合伙人集体亮相,宣布脱贫将成为阿里的战略业务,其中,在生态脱贫领域探索和实践“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时代主命题,说白了,就是充分发挥互联网平台优势,商业生态优势和科技优势,整合更多跨界资源,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一个可持续的绿色新方法。
生物多样性丰富的关坝村,恰好可以作为样本,探索“试点+研究”一体两翼的新模式。如今,阿里巴巴联合国内顶级科研机构如中科院,帮助包括关坝村在内的平武县寻找适宜自身发展的生态产业;支持桃花源基金会等公益伙伴合作,建设运营多个公益自然保护地,对贫苦人口倾斜护林管护就业机会。
除此之外,启动保护地周边生态产品营销试点,通过电商平台推出高附加值环境友好型产品,比如关坝村的蜂蜜等,通过阿里巴巴“蚂蚁森林”等多个渠道,让公众了解当地的资源和产品,提升品牌认知度。除此之外,中央美院将把系统设计实践课程加入到阿里巴巴生态扶贫中来,用协同设计和服务设计的方法为平武县关坝村制定一套可持续的生态脱贫策略,并进行保护地蜂蜜产品的整体设计。
5月15日下午4点,平武县关坝自然保护地在支付宝客户端里的“蚂蚁森林”平台上线。4.1kg“绿色能量”可兑换1平方米保护地10年保护权。据估计,最多可有近1823万网友通过能量兑换,成为关坝生态脱贫的支持者。
被瓶颈期死死掣肘的关坝村7个葫芦娃,在可期的未来里,终于不用再揣着满腹苦恼,跑去山里静一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