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盛霆,我们分手吧!”
电话两头,都陷入了死寂。
沉默半晌,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掩盖不去的薄怒——
“我承认,我不该缺席婚礼。你有情绪误会,回去后我会跟你解释。但是悠悠,别拿取消婚事和分手这种话来胡闹,你过界了。”
霍盛霆这番话隐隐带了些责备,令鹿悠哑然片刻。
他们认识八年,恋爱谈了三年。印象中,他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
在国外时,霍盛霆对她不错,那会儿鹿悠也觉得他们能走到最后。哪怕是回国后的几次争吵,他也没这么失态过。
然而此时此刻,霍盛霆这个为前女友逃婚的新郎,却责备她不该拿取消婚礼和分手的话胡闹?
鹿悠实在觉得有些荒唐,但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她不是没给过霍盛霆机会,也不是没给过霍盛霆信任,却无奈地从一次次谎言偏袒中堆砌了太多失望。
或许霍盛霆也爱她,但他更抛却不了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
她没法在感情中继续保持体面。
太累了。
她放开他,也放过自己。
不过霍盛霆不相信她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她喜欢了他八年,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哪怕是他和霍家决裂颇为艰难的两年里,也始终陪着他。
明眼人都知道她有多喜欢霍盛霆,临门一脚时乍然放弃,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响起一道娇俏女声,骤然将她打断——
“阿霆,可以帮我递一下水杯吗?”
女人的声音并不陌生,透着不言而喻的亲昵。此时此刻,鹿悠还是感受到一瞬狼狈。
下一秒,她冷笑着挂断电话。
她知道林小菲是故意出声,但也不想再进行这无休止的争执。
回想刚刚的决定,她甚至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正兀自出神,敲门声响起,康雨迟疑着走了进来——
“鹿小姐,霍先生助理给我打电话,说婚礼要推迟到明天?”
霍盛霆工作繁忙,露面次数不多。这些日子,康雨沟通新郎那边的婚礼事项都是通过这位翟助理。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对方将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直接越过康雨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
“悠悠,霍盛霆他这什么意思?!”
霍琳琅单手叉腰,眉心紧蹙,脸颊也因为怒气染上绯红。
她将手机摆到了鹿悠面前。
屏幕上的新闻标题耸动——
【新晋小花旦林小菲疑似割腕深夜送医,绯闻男友陪同】
照片中,男人一席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领带挺括,衬得他衣冠楚楚,矜贵潇洒。斯文俊朗的侧脸,眉峰紧蹙,鼻梁挺直,金边细框眼镜映着镜头光。
他身高体阔,环臂护着怀中娇小的女人,微微侧身,似在低头温柔安抚。
而林小菲俏丽的面容含羞带怯,只是脸色隐隐有些虚弱惨白。
的确是极为刺目的一幕——
不过林小菲那苍白的脸色,鹿悠怎么瞧都像是擦了太多粉。
媒体到底顾忌着霍家,没放出霍盛霆正脸,但熟悉他的人却不难认出。
男人手上那块表,还是去年他过生日时鹿悠送的。表盘侧边刻了字,是他们名字的缩写。
霍盛霆收到时很喜欢,双眼温润含笑将她拢在怀中,支使她取下霍母在他成年时送的那只表,将这只戴了上去。
然后没再摘过。
彼时的温情历历在目,现在看到男人小心翼翼护着另一个女人从医院走出,即便已经决心放手,鹿悠还是感到一阵刺痛蔓延开来。
当感情成了惯性,
确实需要时间淡忘。
她紧捏指节,努力将那股酸涩压下,扫了眼微博下的评论。
【Y是菲菲的英文名吧,kswl!】
【菲菲都发微博解释了是给朋友做饭时切伤手,辣鸡营销号还标题党写割腕。】
【深夜做饭?只是朋友?算了,反正这俩也是娱乐圈公开的秘密了。】
【听A大毕业的朋友说,菲菲当年和男主恋爱那叫一个轰轰烈烈,分手时男主颓废好久最后出国了。】
【厉害,毕竟娱乐圈直男斩。】
第2章
林小菲毕业后进了娱乐圈,如今已是足够炙手可热的女明星。
霍氏旗下有家娱乐公司,总经理是霍盛霆的发小蒋安政,和林小菲关系不错。林小菲年初和上个公司解约,直接把十年经纪约签到了霍氏。
鹿霍两家是世交,娱乐圈水深,林小菲拜托霍盛霆照料下,似乎没什么不妥,至少霍盛霆和他那群朋友都这么认为。
签约后,林小菲经常以各种理由越过蒋安政,打电话给霍盛霆求助。
试戏时导演动手动脚,剧组聚餐投资人暗示潜规则,拍戏时前辈刻意打压。
理由层出不穷,结果就是林小菲因霍盛霆的保驾护航扶摇直上,不仅一丁点负面新闻都搜不到,她和霍盛霆的暧昧关系也成了娱乐圈公开的“秘密”。
而现在,二人再次上了热搜。
多半是林小菲故意为之,不过她们之间最无解的矛盾不是霍盛霆,而是林家人不想鹿悠嫁进霍家。
霍鹿两家联姻,新郎却在婚礼当天为前女友逃婚。即便将婚礼推迟,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迫于压力的“屈服”。
鹿悠可以想象,今天过后,鹿家会面临怎样的流言蜚语。
她无法眼睁睁看鹿家名誉扫地,爷爷的身体更受不住这么大刺激!
想到这,她抬眸看向康雨:“婚礼不会推迟,你们继续去准备。”
她给人的脾气好,这些年更很少动怒。但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林家人丝毫不霍爷爷身体,确实惹到了她。
鹿悠声音镇静,康雨得了准话,很快反应过来,点头离去。
倒是随之而来的赵荷,走之前看鹿悠的眼神已经不复方才的刻意讨好,掺杂着几分看好戏似的不屑。
——
“昨晚林小菲进了医院,霍盛霆连夜赶去了北遥。这些照片我刚就收到了,应该是林小菲放出来的。”
鹿悠这才同好友解释照片的事。
霍琳琅闻言,气得抚胸:“林小菲有病吧,她和霍盛霆都分手八百年了,在你婚礼前整这出什么意思?”
“林成不想让我嫁进霍家,爷爷当初又给了我股份,林小菲那时起就存了怨。她这么做,或许是林成授意,也可能纯粹是想让我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鹿悠和林小菲虽有血缘关系,但并不是什么情深的表姐妹。
在林小菲心里,鹿悠是她生活中的闯入者。而在鹿悠看来,林家和林小菲做过的事注定了她们的隔阂。
她做不到以德报怨,林家人也不配让她轻拿轻放地原谅。
霍琳琅抬眸看她:“你就不生气?”
“生气?”鹿悠有瞬间的默然,随后轻笑,“你冲进来前,我刚和霍盛霆说了取消婚约。”
霍琳琅瞬间哑然,满脸错愕。
鹿悠对霍盛霆的感情,霍琳琅比谁都清楚。但她也了解,鹿悠下定决心的事,几乎不可能再改变。
良久,她叹了口气,摇头道:“霍盛霆这次,还真的是自作自受。”
作为二十多年的好友,她到底还是心疼鹿悠对霍盛霆的付出。
林小菲当年和霍盛霆有段感情,但没多久两人就分了手,是林小菲提的。
后来受了情伤的霍盛霆黯然出国,去的正是鹿悠申请的学校。
鹿悠出国第二年,接受了霍盛霆的追求。霍琳琅知道他们在国外时感情不错,哪怕中间霍盛霆和霍家决裂,鹿悠也不辞辛劳地陪着他。
霍盛霆在国外的公司从创办到上市,鹿悠不知付出多少心血。
她拒绝了导师继续深造的推荐,也没有选择回国,却将全部积蓄给了霍盛霆,陪他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曾经的天之骄子,最初寻找投资人时,不知吃到过多少闭门羹。霍盛霆低不下的头,放不下的骄傲,都是鹿悠背地里去辛苦斡旋。
期间公司遭受打击跌落低谷,所有人都觉得霍盛霆已经在和霍家对赌中失败,也唯有鹿悠一直支持并陪着他。
霍琳琅也以为两人会走下去,她犹记得元旦视频时鹿悠发亮的双眼——
“琳琅,霍盛霆跟我求婚了。他说,等回国我们就结婚。”
霍琳琅明白鹿悠高兴的原因。
霍盛霆不是因为两人的婚约求婚,而是因为他真的爱护她,想娶她,许下他的承诺。
可世事难料,自从二人年初回国,林小菲就开始仗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屡屡作妖,而霍盛霆的做法,连霍琳琅都看不下去。
倒是鹿悠,只静静看着。
似乎是体贴包容的好脾气,可这样的人一旦死心,就不会再回头。
“琳琅,谁的心都不是突然死的。你不用担心我,虽然不能说心如止水,但也确实没想象中难过。”
鹿悠朝霍琳琅安抚一笑。
做出这个决定,她并不后悔。放弃这份感情,怅然之余,反倒如释重负。
霍琳琅松了口气:“既然死了心,那你刚刚为什么说……”
她不怀疑鹿悠决定取消婚约,但鹿悠刚刚也说,婚礼不会推迟。
“婚礼的确不能推迟,爷爷的身体受不得刺激。原本是想取消,可既然林小菲打定主意想让我颜面扫地——”
鹿悠蓦地一顿,睫毛微颤。
“那我只能换个新郎。”
第3章
北遥影视城,是出了名的影视剧拍摄取景地,不少剧组扎堆在这。
林小菲常来拍戏,却不爱住酒店。
毕竟影视城剧组太多,都盯着那几家五星酒店的房间争抢,有时剧组订不到行政套房,她可不想住大床房。
恰巧附近有霍家新开的楼盘,林小菲知道霍盛霆预留了三套公寓。除去他自留的顶层,剩下两套,一套给了妹妹霍湘,另一套钥匙到了她手里。
不过让林小菲没想到的是,霍湘那套公寓早就办了过户,而她住的这套,至今只给了她一副钥匙。
她和霍盛霆认识快二十年,两人之间也不仅仅只是朋友。从前的霍盛霆,绝不会在她和霍湘间厚此薄彼。
林小菲放下水杯靠在沙发,秀眸惺忪,那张细腻白皙的脸庞清纯可人。
丝绸质地的酒红睡衣顺滑贴在身上,衬得她肤白如玉,婀娜多姿的曲线尽显。
她看着独站在窗边,身直挺拔气质卓然的男人,淡淡垂眸间神情莫测。
霍盛霆从小就是同辈中最出色的人。
霍家地位显赫,霍盛霆又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他长得好,成绩好,篮球钢琴更信手拈来,仿佛所有事到了他手里都变得毫不费力。
且少年良好的教养风度,让所有老师长辈都赞不绝口。
这些年青涩散去,男人变得更加成熟,杀伐果断,那种由内而外的清冷气质也让他更有魅力。
林小菲曾经觉得霍盛霆离她很近,可回国后,他却好像有些疏远了,这是她不愿发生的改变。
斟酌半晌,她起身走到霍盛霆身边。
没受伤的右手挽住男人手臂,头靠得近了些,睡衣领口缓缓低垂,似露似无地勾人心魄。
她却像是恍然不觉,开口道:“阿霆,表姐是不是又误会了?要不要我帮你解释?”
声音清脆甜美,又隐含自责。
霍盛霆这些年有些寡言,对林小菲却还算温和。
他收起手机,独自走到一旁坐下,揉了下眉心,温声道:“没事,先配合警察处理好昨天的事。”
毕竟是他食言在先,鹿悠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他能理解她的口不择言,回去后也会好好跟她解释。
两人经历那么多事,霍盛霆清楚鹿悠对他的感情,也认定了她。
即便回国后因小菲起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争执,但鹿悠绝不会离开他。
这一点,霍盛霆很确信。
可心里还是多了些烦躁。
“鹿悠就是故意拿乔。你都讲了婚礼只是推迟,她还说什么取消婚礼的鬼话,也不怕玩脱了。”
蒋安政打着哈欠从客房走出,言语间尽是不以为意的调笑。
鹿氏的主要业务都握在林叔手中,嫁进霍家意味着有了和林叔夺权的资本。
他才不信鹿悠真会取消婚礼,更遑论和霍盛霆分手了。
言毕,察觉到直射而来的视线。
蒋安政侧目回视:“看我干嘛,菲菲确实被那疯子划了一刀,我给你打电话时你不也着急,又没问严不严重。”
林小菲右手小臂裹着厚纱布,看似严重,实则只是皮外伤。
不过他和她深谙娱乐圈的手段,不会放过这个上热搜的机会。
“阿政,悠悠是我妻子。哪怕看在我的份上,你也该对她尊重些。”霍盛霆唇线抿直,话中是淡淡警告。
蒋安政讲话肆意,不过鹿悠脾气好,以往都不会和他计较,霍盛霆也就没太在意。
但回想她刚刚的态度,他突然觉得,她或许是介意的。只是碍于蒋安政和他的关系,没说罢了。
听到霍盛霆的称呼,林小菲面色蓦然一僵,但很快掩饰过去。
蒋安政却在心里嗤笑,想说这不还没结婚呢么?
可面上也敷衍点头:“知道了。”
他不喜欢鹿悠,倒不都是因为林小菲,还有林小菲堂兄林哲的原因。
林哲高中时追过鹿悠,后来却不知怎地,怕对方怕得很。且鹿悠一回国就不留情面地将林哲赶出鹿氏,他总觉得那女人在霍盛霆面前的温顺都是装模作样。
他和霍盛霆、林小菲从小一起长大,是实打实的发小。
霍盛霆出国前刚和林小菲分手,可出国不到一年,就跟鹿悠在一起了,而且还是霍盛霆主动追求,蒋安政心情着实有些微妙。
众人皆知,霍盛霆当初是因为林小菲提分手黯然出国。蒋安政也曾希望两人能修成正果,所以后来霍盛霆告诉他们和鹿悠交往,他才有些生气。
豪门圈露水情缘不少,可林小菲和那些女人不同,霍盛霆这些年也洁身自好。既然深爱林小菲,又怎能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
哪怕霍盛霆说是他主动追求,蒋安政也仍觉得是鹿悠蓄意勾引。她长得就一副狐.狸.精样,高中时哪怕素面朝天,都暗地里勾得不少男生没了魂儿。
鹿悠和霍盛霆有长辈定下的婚约,高中时那女人便仗着这层关系总跟在霍盛霆身边。
彼时看着还算安分乖巧,可后来鹿悠和霍盛霆交往,蒋安政便觉得她是心机深沉装模作样。
倒是林小菲,还强颜欢笑地大方祝福,让蒋安政忍不住有些心疼。
昨天林小菲意外被人划伤,蒋安政故意夸大伤情,给霍盛霆打了电话。
他事先问林小菲时,她还不欲影响霍盛霆的婚礼,苦笑婉拒。但只一个表情,蒋安政就知道她其实还没放下霍盛霆。
鹿悠想嫁进霍家,他或许阻止不了,但也不会让对方风风光光嫁进去。
新郎逃婚,婚礼延期,所有人的同情和嘲讽,够刺激吧。
既然鹿悠想当霍太太,那林小菲受的委屈,她就得担一辈子。
蒋安政掏出手机,扫了眼热搜。
倒是有些好奇,鹿悠此刻该是怎样的难堪?
——
鹿悠此刻望着通讯录里的名字,迟疑半晌,终于拨下电话。
滴声拖着长调,一遍遍响过。
等待显得格外漫长,就在鹿悠几近放弃时,那边总算接通。
刹那间,准备好的话哽在喉咙。
两相无言,诡异的沉默持续十秒,电话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挂断。
鹿悠:“……”
无奈,她舒了口气平复心情,重新将电话拨出。
这次,对面倒接得很快。
鹿悠微顿:“程昊霖,是我。”
“呵,还以为我眼花了。鹿大小姐当着新娘,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男人懒散的嗓音掺了些沙哑,依旧是年少时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
不怪程昊霖意外,他和鹿悠私下联系少之又少。如果不是生意场上的必要接触,她估计能把他拉黑。
程昊霖这拽惯的态度,鹿悠并不诧异,只是此刻她莫名从中觉出几分嘲意。
她轻轻凝眉,声音清冷:“程昊霖,你在看我笑话?”
“哪敢。”他微哂,语气不咸不淡,言简意赅,“说吧,什么事。”
忽略那边传来的玻璃碰撞声,鹿悠淡抿下唇,直接切入正题:“我记得,你很中意北城的项目。”
年初,岚桥市政府规划在北城建主题公园度假区。多方竞标后,项目由鹿氏最终拿下,鹿悠也因此在鹿氏内站稳脚跟。
程昊霖家大业大,当初为北城项目费了不少力气,最后却败兴而归。竞标结束时,还特意来跟她这个关系不睦的老同学“闲谈”了几句。
眼下说起这茬,他似乎提了些兴致:“怎么,鹿小姐这会儿愿意割爱了?林家人能同意吗?”
鹿悠父母早逝,鹿氏虽然名义上还姓鹿,实际却已经被林成这个入赘的姑父逐渐掌了权柄。
鹿悠顿了顿,缓缓道:“有个办法,能让林成不得不同意。”
话筒里的声音染上玩味:“喔,是什么办法?”
“程昊霖。”停顿少顷,鹿悠嗓音微沉,端视着墙上走动的挂钟,认真道,“现在来娶我,一年后离婚,北城项目给你。”
话落,对面倏然传来一阵闷响。
通话再一次被切断。
鹿悠:“?”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被、她、吓、跑、了?
就算两人关系差,那点同学情分也淡薄如纸,可她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
鹿悠瞧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微微蹙眉,又暗自叹息。
算了,任谁突然间被人逼婚,想必都接受不了。
——以程昊霖为参照,标准太高。你要顾及鹿家的颜面,程昊霖是最好的人选。
这是霍琳琅刚刚的原话。
所以明知对方是自己的死对头,鹿悠还是选择谈这笔交易,但他不愿意,她也不能强求。
既然如此,只能继续考虑霍琳琅给她列出的备选2号和备选3号……
正想着,屏幕突然亮起。
鹿悠讶异扬眉,接通电话。
“咳,不好意思。我这刚刚才知道,鹿大小姐的新郎跑了。”
还是那道闲散懒淡的男声。
只是对方仿佛心情不错,这个认知让鹿悠微哽——
“程昊霖,你很高兴?”
虽然程昊霖恣意傲慢,高中时两人关系紧张,但鹿悠也觉得,他不是个会对她落井下石的人。
可现在,认知破碎。
她新郎跑了,他却好似心情愉悦?这不是落井下石是什么?
“没,你听错了。”他否认,而后又轻描淡写地哂笑,“我只是觉得,你眼光实在差了些。不过霍盛霆这小子,可栽了回大坑。”
鹿悠倒是忘了,程昊霖和霍盛霆素有旧怨,高中时便不大对付。
换了以往,她或许会争执几句。但现在,不提霍盛霆在她心里已成前任,鹿悠也不想破坏他们的合作。
“鹿嘤嘤。”
“恩?”
她下意识应声,随后才反应过来,程昊霖叫的竟然是她外号。
鹿悠一时羞赧,染上愠怒。
可对面却紧接着道——
“等着,爷来娶你。”
吊儿郎当的语气,让她面色微怔。
没料到程昊霖会应得如此爽快,鹿悠甚至做好了他讨价还价的准备。
可他偏偏云淡风轻的应了,倒是让承诺利益的她有片刻茫然。
程昊霖并未在意她的默不作声,继而开口:“哦,对了。”
鹿悠倏然回神,以为他终于要讨价还价,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明所以。
“房间里有镜子没?”
“嗯?有。”
“那你现在过去。”
声音不冷不淡,悠然散漫。
鹿悠走进衣帽间,衣橱左边,是面两米多高的落地试衣镜。
她凝视着镜子中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年轻女人,愣怔片刻。
接着回神,耐着性子道:“然后?”
“看到了什么?”
“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边,程昊霖故意拖着腔调,闷声低笑:“鹿嘤嘤,可别抹什么眼泪。我隐约记得,你哭起来的样子,特别像我那只——”
“掉秃了毛的鹌鹑。”
……
鹿悠猛地一窒:“程,越,霖。”
居然被他给、耍、了。
他倒还是这么有能耐,这几年她一直心情平顺,此刻却气到失笑。
不过拜他所赐,先前那点低落的情绪竟然一扫而空。
仅余寥寥的怒气。
第4章
挂了电话,鹿悠瞥见微信图标上不容忽视的红色叹号,点了进去。
指尖下滑,联络人足有几十个。
都是看到热搜后半真半假的慰问,可见今天的婚礼已成了他们的谈资。
鹿悠国内的朋友不多,这些发来消息的人交情也都不深。
她只点开了三人的微信群。
好友霍琳琅和叶妍初已将霍盛霆和林小菲痛骂了八百回合——
霍琳琅:靠,以前还觉得霍盛霆不错,没想到我年纪轻轻,眼就瞎了。
叶妍初:麻烦他们锁死,让林小菲试试霍盛霆他.妈的刁难,看能不能拉下那份虚伪。
霍琳琅:哎呀,我和阿霆就是兄妹,不然当年也不会……表姐你怎么又误会了?
叶妍初:啊!想起这句就吐了。情人节故意醉酒说被骚扰把霍盛霆叫走,还好意思说悠悠想太多!狗屁兄妹!
霍琳琅:艹,林小菲这条项链,是霍盛霆拍的那条?八位数的粉钻帮她立娱乐圈公主人设,我拳头硬了。
叶妍初:悠悠当初留在美国给他赚钱,就为了让他给别的女人买钻石?!我真想在狗男人脸上抽出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
霍琳琅:破防了,他们的恶心打劫了妈妈的优雅。老娘想把狗.男女揉成团转套托马斯回旋再踢出遥远天际线,让他们落地后明白什么才是正义的红星!
……
再后面的内容过于‘激烈’。
鹿悠扫了几眼,直接拉到最下面。
叶妍初:悠悠,我这伴娘还当的成吗?
由于霍琳琅是已婚人士,伴娘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叶妍初身上。
昨晚鹿悠本想让她住在酒店,可她说一早要去给甲方爸爸送合同,才没有提前过来。
鹿悠回复:放心吧,新郎有了。
叶妍初:泪目,没想到程学长这种人嫌狗憎的家伙都比霍盛霆有良心。
霍琳琅:悟了,程昊霖这种一张嘴踩死所有桃花的剧毒也是有一定优点的。
鹿悠:“……”
这么违心的夸人,倒也不必。
——
11点,SIMO酒店,宾客皆至。
霍琳琅和叶妍初穿着礼服,言笑晏晏地站在婚礼宴会厅,招呼着宾客落座。
鹿爷爷缠绵病榻,鹿悠父母早逝,所幸她还有两位好友。
顶着霍鹿两家联姻的名头,今天的婚礼给岚桥过半的豪门下了请帖,余下的还有以前岚中和A大的同学。
霍家那边自然没再知会,又因为霍盛霆逃婚的消息闹上热搜,最后到场的只有原定宾客的一半。
大多都是好奇这场婚事鹿家会怎么收场,不过那些和林家人交好的,或许是想当场看鹿悠笑话。
虽然人少了些,不过已经够了。
宴会厅中间那桌坐了徐飞和汪鑫,两人是圈里出了名的纨绔少爷,平日里最爱组那些吃喝玩乐的场子,人缘不错。
到场后,汪鑫旁敲侧击地和霍琳琅二人攀谈,然而她们却但笑不语,绝口不提等会儿婚礼的事,反让他更为好奇。
另一边,新娘休息室。
康雨推开门,走了进来。
“鹿小姐,都准备好了。”
“麻烦你了,康雨。”
鹿悠倚靠在沙发座,正由化妆师化着妆,她从镜中凝视康雨,随后嫣然一笑,潋滟的凤眸顾盼生辉。
康雨受宠若惊地摇头:“不麻烦,都是我分内的事,但是新郎……”
婚礼是准备好了,可新郎他已经没了啊,各种意义上的‘没’。
康雨想到她之前的吐槽——
「霍总只要不是瞎了,哪会放着美若天仙的未婚妻不喜欢,拿林小菲这个只会铺天盖地营销美貌的鱼目当珍珠?」
就,怪她乌鸦嘴。
霍总还真是个瞎的。
不对,为红颜知己逃婚上热搜给未婚妻难堪的狗男人不配用尊称!只配送火葬场火化再把骨灰一撒送他随风而逝!
幸好鹿小姐还没嫁。
这样的美人儿,要嫁也该嫁守男德会鉴婊帅过顶流苏过影帝颜值高过她银行卡余额的新郎!
刚在心里说完,咔的一声。
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
康雨和化妆师不约而同抬眼望去——
陌生却英俊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背对着廊间那盏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挺直高大的身子将灯光遮去大半。
淡漠的目光寻觅片刻,他迈着修长双腿,闲庭阔步地走了进来。
化完妆的鹿悠此刻也已转过头来,视线停留在霍盛霆无可挑剔的俊美轮廓。
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鼻挺唇薄,那双清墨般的桃花眼深邃似谭,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抹了极淡的红晕。
衬衫解开了两扣,线条流畅的脖颈下隐约显出锁骨。分明是西装革履的打扮,浑身却散发着恣意不羁的痞气。
他的模样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让鹿悠恍然了片晌。
程昊霖单手插兜,踱步走到鹿悠跟前,微微屈身,和她对视几秒。
突然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不轻不重地在她额间敲了下。
他唇角勾起悠悠弧度,语气戏谑:“鹿悠,怎么,被我的屈尊降贵感动懵了?”
鹿悠敛眸,忽视他此刻的张扬。
随后她视线下移,静默了片刻,又重新抬头,回以同样的表情——
“程昊霖,是你踩我鞋了。”
程昊霖轻挑下眉,慢慢低头,赫然看见一只女式平底鞋的鞋尖被他踩在了脚下。
受人为压力和地心引力的共同影响,原本精心镶嵌上去的几颗白色珠子,就这么开了缝。
程昊霖:“……”
鹿悠:“看见没,它裂开了。”
程昊霖:“……”
“没事,五千块,接受转账。”
就这么被她理直气壮地讹去一笔钱,程昊霖简直都要气笑了。
锃亮的皮鞋缓缓移开那只献身的平底鞋,他轻笑出声:“呵,你可真够没良心的。”
“彼此彼此。”
程昊霖微微扬眉,明白过来,合着是记恨着他电话里那句‘比喻’呢。
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鹿悠,仔细打量她的神情:“怎么,不装乖了?”
鹿悠闻言微顿,倏忽想起高中时他总挂在嘴边的话,也是这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鹿悠,你装乖受气不累么?
高中时,鹿悠在学校展现出的性格标签是,乖巧、沉闷、不起眼。
孤儿院待得太久,她清楚地知道没攻击性的乖孩子会更少被讨厌,过得轻松。
学校里,这个定律对女孩更为适用。女生如果太出众,麻烦和流言蜚语便会接踵而至。
放肆需要底气。
鹿悠知道林家人的态度,她只能依靠爷爷。但她不愿给爷爷添麻烦,也不想分出精力应付麻烦。所以她像个蜗牛,拼命将自己缩了起来。
乖巧到逆来顺受的行为,完美踩中程昊霖无法忍受的雷点。
阴差阳错下,他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撕下她那层所谓的好脾气。
这也是鹿悠和程昊霖成为死对头的原因。
愣怔过后,鹿悠回转了思绪,对上男人含着审视的目光,却并未回答程昊霖的问题。
而是指着他,转头看向早已呆滞在原地的康雨——
“新郎有了,婚礼可以开始了。”
是了,程昊霖一直很清楚,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也并非多么‘乖巧’的人。
现在的她早已不复当年,的确没什么要装的,尤其是……在他面前。
第5章
鹿悠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婚礼。
因长辈疏忽走失时,她不过四五岁。跟着人贩子东躲西藏一年,才被敏锐的霍琳琅救下,去了孤儿院。
虽是孤儿院,但院长妈妈对孩子们很好。十几岁时,她和霍琳琅偷偷窝在被窝聊天,心底都有对未来家庭的憧憬。
霍琳琅说要穿着自己设计的婚纱步入殿堂,而她要买套大婚房,装修不必奢华,但要有家的味道。
两人每每互相奚落一番,
然后笑闹在一起。
那时的心愿很简单,考上大学,努力工作,有能力组建个自己的家。然后像从孤儿院出去的哥哥姐姐一样,资助孤儿院的孩子继续上学。
后来她被接回鹿家,成了孤儿院孩子们眼中‘有钱人家的小姐’,很多目标顷刻间就实现了。
只是父母在她十岁那年,于寻她的路上不幸遭遇车祸,双双身亡,整个鹿家只剩下爷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她仍然渴望一个完整的家,更期盼一场属于她的婚礼。
但鹿悠却没想到,她盼望多年的婚礼会变得这么荒唐。
同霍琳琅相伴在孤儿院的场景像是还在昨天,然而弹指一挥,她已穿着霍琳琅亲手设计的婚纱,站在通往酒店宴会厅的门后。
她低下头,瞥见洁白薄纱间碎钻泛起的璀璨微光,婚纱上的每颗珍珠都是霍琳琅亲手缝上去的,如梦似幻。
代表霍琳琅最诚挚的祝福。
鹿悠记得第一次穿上婚纱时,霍琳琅抱着她,泪眼朦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程昊霖让他发誓,要一辈子对自己好。
眼眶微涩,她长舒一口气,面上看不出情绪,却默默挺直了脊背。
与宴会厅一门之隔。
宾客那些声音不大不小的议论,清晰地传入耳中——
“霍少爷逃婚了婚礼也不取消,鹿悠这不明晃晃给人看笑话吗?”
“鹿悠倒是可怜,跟在霍盛霆身后这么多年,陪霍盛霆在美国吃完苦,最后落了这么大难堪。”
“要不说林小菲厉害,霍少爷当年为她出国远走,如今又为她逃婚,还真是够情深的。”
“也就是霍老爷子太古板,不然以霍盛霆对林小菲的感情,她当年就嫁进霍家了吧。”
不少人都知道,当年霍盛霆和林小菲谈恋爱时,就有传言说霍少爷要把和鹿家的联姻人选换成林小菲。
“人家命好,虽然是外孙女,可鹿悠父母都没了,倒让林小菲那个入赘的爸爸掌了权,鹿氏迟早改姓林。”
“鹿悠努力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霍盛霆抛弃,没了和林成叫板的资本。就算霍老爷子抵死不松口让她嫁进去,霍盛霆也不会为她和林小菲父亲作对啊。”
……
鹿悠恍若无闻,闭了闭眼。
服务生一左一右,慢慢为她推开面前的那扇沉重的门。
宴会厅里,灯光倏然昏暗下来,闲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会场布置得浪漫而梦幻,曲线柔软的彩灯点缀在台边花草丛中,似满天星辰,又绚丽如萤火。花团清新娇艳,依稀有萦绕在鼻尖的花香,犹如置身黑夜中的森林。
温柔的束光打在台上,程昊霖的面容被熏染得柔和,他穿着优雅得体的深色西装,静静伫立在宾客目之所及的尽头处。
长廊的门已被打开,鹿悠望着直线外的新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这一幕,像极了她祈盼多年的梦。
两个花童分别穿着齐整的小西装和小裙子,走在前面撒着花瓣,是叶妍初从姨母家揪来的龙凤胎。
被熊孩子洒了满脸花后,靠台边的徐二少率先从呆滞中反应过来,怔怔嘀咕道:“等等,怎么还有新郎?我没看错吧?那好像是程昊霖?!”
坐在徐飞旁边的汪少爷睁大了眼,轻呵一声:“啧,霍家和鹿家今天轮流逗我们玩呢?新郎狠心逃婚,没成想新娘更狠,直接换新郎,牛逼。”
“程昊霖这种人,鹿家怎么搞的?”
汪鑫猛拍徐飞脑门:“哪种人?霍家都不敢和这疯子硬来,你敢得罪他?程昊霖早不是五年前被人嘲的份了,小心祸从口出。”
徐飞吃痛揉头:“不是,我是说程昊霖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成了新郎?!”
汪鑫瞧傻子似的:“看不明白?”
徐飞愣愣摇头:“看不明白。”
汪鑫一言难尽:“本少爷怎么就有你这么蠢的兄弟,你忘了程昊霖和霍盛霆的恩怨?程昊霖五岁的时候拿石头砸掉了霍盛霆门牙,被他爷爷用鸡毛掸子打得半个月没下来床。”
徐飞皱眉,心道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俩人之前也见没怎么着啊?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耻下问:“就算他们不对付,可然后呢?”
汪鑫满脸的讳莫如深,伸伸手让徐飞侧耳过来,语气分外郑重——
“他、来、抢、亲、了!”
“千万别得罪程昊霖,看见没,一顿鸡毛掸子他居然记了二十年!你送我一顿揍,我二十年后来抢你媳妇!狠,太狠了!”
徐飞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头:“那行吧,程昊霖好像是不能得罪,鹿悠……”
“我说你个笨蛋,还不明白呢?爱了七八年的男人说弃就弃,婚礼换新郎狠打霍家一巴掌,彻底断了和霍盛霆的可能。这种断舍离的女人,多狠呐!”
汪鑫路说完后,又撇撇嘴:“更狠的是,嫁得还是程昊霖,你想想当初他俩关系多糟糕?害,鹿悠怎么这么想不开,考虑下本少爷也行啊。”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当年还偷偷暗恋过鹿悠。
其实鹿悠长得漂亮,高中时喜欢她的人不少。只是她太乖了,而且顶着霍盛霆未婚妻的身份,又和程昊霖不对付。
他们有的摸不清程昊霖意思,有的怕被程昊霖连带着针对,愣是没人敢去表白。
徐飞完全没注意好友的小心思,义正言辞道:“你说得对,能考全班第一的女人,当年我就觉得不简单,是个狠人!你看咱俩,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一看就是不够狠!”
汪鑫:“滚!!!”
望着身穿婚纱的鹿悠,霍琳琅原本还有些心情复杂,这下却被同桌的岚中二傻搞得啼笑皆非。
她端起酒杯轻抿,瞥了眼旁边的女人:“王小姐,表情别这么难看。你和林小菲能耍手段,别人不能回敬?”
王曦薇和林小菲关系不错,或者说,王曦薇觉得鹿氏和霍太太的位子迟早是林家的囊中之物,所以提前下注,讨好林小菲。
此刻过来,估计也是想替对方看看鹿悠要做什么。
王家当年在程父落狱后对程昊霖落井下石,后来程昊霖东山再起又开始心虚。这几年王家挖空心思想让王曦薇傍上程昊霖,好一泯前仇,王曦薇也颇为积极。
只是程昊霖从未理会过王家人的心思。
王曦薇一边惦记着程昊霖,一边又吊着她客户的男友当备胎,刚才还暗带节奏起哄,想看鹿悠的笑话。
这就不能忍了。
于是霍琳琅勾唇,意有所指地朝向台上乍看还挺般配的新郎和新娘——
“喏,王小姐,你说谁才是笑话?悠悠跟我说,程总可是准备拿王家开刀了呢。”
——
台下人心思各异,而台上却已经顺利进行到VCR环节。
新郎的部分被主持人简短掠过,硕大荧幕上,正轮换着鹿悠的回忆旧照。孤儿院里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基本都是被接回鹿家后的。
短片早已做好,即便临时删减,可里面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霍盛霆的身影。
或许是照片凝结了记忆,或许是背景音乐太过舒缓感人,恍然间,鹿悠的脑海里泛起了许多鲜活的画面——
她想到自己初到鹿家的那天。
穿着校服的少年还带着点青涩,午后的阳光温柔打在他身上,他转过头,墨澈的眸子目光清澈。
望着强装镇定,实则局促不安的她,笑着伸出手:“悠悠是吧,我是霍盛霆,别怕。”
……
刚转学,那是她最压抑的时候。
她收起所有棱角,小心翼翼地融入身边生活。可每一句意有所指的议论,都在她耳中不停回放。土.包子,乡巴佬。
有人同情,也有人鄙夷,但都让她愈发沉默。是少年的维护,阻断了那些议论,让她如释重负。
……
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绝望,是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器材室。
她清晰地记得黑暗一点点将她吞噬,阴沉的冷意像是虫蚁钻进了骨缝。
呼吸都变得急促,快要失去希望时,是参加比赛的他匆匆赶了回来。
……
霍盛霆这个名字,仿佛没有缺点。
成绩优异,身份显贵,温和知礼,且从容自信。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远在天边的星星。
然而曾经遥不可及的少年,后来折去骄傲翅膀时,在纽约的地下室里紧紧抱着她——
“悠悠,回国之后,我们就结婚。”
……
鹿悠曾期待过回国后的生活。
可那时的她不知道,回国后两人的每一次争执,都会耗尽她所有力气。
“悠悠,你对小菲的偏见太大了。”
“阿政说小菲在事业上升期,需要些绯闻维持热度。悠悠,你不用太在意。”
“小菲出席活动珠宝方出了差错,拍卖会上的那套首饰我拿给她了……悠悠,你不爱戴首饰,那对你并没有多重要。”
“小菲助理说她被灌醉了,那个导演之前骚扰过她。悠悠,我得过去一趟,情人节我们明天再补过,好吗?”
“小菲已经跟你解释过我们没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咄咄逼人呢?”
“小菲是你的表妹,她也很在意你们的关系,你一定要我这么为难吗?”
“悠悠,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究竟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刻薄?”
最后一次争执,是她在婚礼前夕得知霍盛霆居然将林哲安排进了霍氏。
那次的争执她寸步不让,而霍盛霆……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失望。
……
指节突然传来钝痛,回忆戛然而止,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鹿悠,”程昊霖眉峰紧蹙,压低了声音道,“抬头,看着我。”
鹿悠回过神,应声抬眸,撞进了对方漆黑深邃的瞳仁,表情还是有些恍惚。
“你现在这个表情,比哭还难看。怎么,后悔了,还是认输了?”程昊霖嗓音不咸不淡,却隐隐透着股清冷的嘲意。
璀璨精致的银色婚戒被人托举在旁,本该是新郎新娘交换对戒的时刻,然而程昊霖握起她的手后,却单手插兜停在了那。
鹿悠纤细的指节上有悠悠的红痕,男人眼神冷执淡漠地与她对视,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辨不分明的意味。
她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如果真的后悔了,这是最后能够反悔的时刻。
她可以抛下满场的宾客,抛掉之后的流言蜚语,头也不回地离开这——
像霍盛霆一样消失在婚礼上,同时也在这场对局中认输。
程昊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无声地问她:鹿悠,所以你会认输吗?
霎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鹿悠深呼一口气,彻底安下神来。
她取过那枚银光闪烁的男戒,潋滟眸光中似有挑衅:“程昊霖,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你觉得呢?”
程昊霖扬眉,眼看着她报复似的将那枚男戒狠狠推到了底,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闲散。
瞥了眼自己手上的戒指,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取过女戒,低下头,缓缓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鹿嘤嘤,没听见汪鑫那傻子的话吗?我分明是牺牲了清白的名声,”顿了顿,然后抬眸轻哂,“跑来抢,亲,了。”
“我都已经勉强当了新郎……”
“所以呢?”
“我很贵,你总得把戏演好点。”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
下一秒,他俯身下来——
薄唇微凉,吻在了她的嘴角。
温热的掌心扶在后脑,两人靠得太近,鼻尖萦绕着股清爽凛冽的松木香,和缠绕其中淡不可闻的烟味。
…………
鹿悠眼眸微阔,睫毛簌簌颤动,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抽离。
“请多指教,程太太。”
第6章
鹿悠醒来时,浑身俱是酸软,仍未散去昨日疲惫。
婚礼的确累人,身体累,心更疲惫。
要穿着尖细高跟鞋挺直腰背站半天,还要挂着优雅面具同心思各异的人寒暄。
婚礼结束后,程昊霖有事回了公司。而她没回老宅,被他顺道送至回国后买下的那套精装公寓。
鹿悠的银行账户里并不缺钱,不提帮导师做对冲基金时赚的,求婚鹿霍盛霆还给了她30%的T&D股份,他自己仅留下5%。虽是B股,丰厚分红却是实打实的。
前两年陪霍盛霆创业虽辛苦,但他对她也算是体贴入微,生活尚有几分温馨。
这也是陷入争执这大半年,鹿悠仍未放弃这段感情的原因。她觉得,有些问题可以沟通解决。
但事实是,她高估了他们的感情。
不过要是哪天林家人知道霍盛霆变相在给她‘打工’,表情怕是丰富至极。
洗漱完毕,鹿悠走进厨房随便熬了点粥,坐在餐厅喝着,垫垫肚子。
等会儿要和程昊霖回鹿家吃饭,显然还得应付麻烦,很容易坏了胃口。
粥喝一半,桌上手机响起。
她瞥过去,果然是林成。
“悠悠,换新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家里商量?”
林成的语气是长辈特有的‘关心’。
鹿悠轻笑着放下汤勺。
心想,对方不等她回老宅就迫不及待兴师问罪,也真是沉不住气。
“姑父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换新郎,您不最清楚吗?还是你觉得,我不仅不该嫁进霍家,也不能嫁给程昊霖,所以,”她扬眉,而后缓缓道,“恼羞成怒了?”
林成没想到她会直接把话摊开,沉顿少顷,声音亦冷下来:“你觉得我会相信程昊霖是不求回报地帮你?”
“的确不是,北城项目会给霖恒。”
这一点,鹿悠从未想过隐瞒。
“你疯了?”
林成是真惊讶,那可是鹿氏这两年最大的项目。鹿悠也是因为拿到北城项目,才在鹿氏有了话语权。
鹿悠神色平静,往粥里加了点糖,敛眸开口:“竞标前,你就清楚鹿氏的流动资金根本吃不下这项目。让我带团竞标,承诺竞标后项目归我,不就是打着无论如何我都会失败的目的?”
“既在爷爷面前显大度,又能等着我承认失败向你低头,再用北城项目的合作向严家卖好,可真是一石三鸟。”
林成商场上的眼光能力一般,但钻营取巧的手段,他一向熟稔。
思及此,鹿悠淡笑:“项目是我拿到的,我自然有权决定。毕竟,程昊霖现在是我丈夫,爷爷也会同意。”
算盘落空,林成略顿,隐隐咬牙:“你就不怕我告诉老爷子,他这孙女婿不是真心?”
“那你说,爷爷会不会因为心疼我被搅黄婚事,一气之下把所有股份给我?”鹿悠毫不退让。
到底是对她的话有所顾忌,林成缄默半晌,声音阴沉含笑:“悠悠,这可不像你,姑父当年还真是看岔了眼。”
当年鹿悠回来,他也警惕过。
最后却觉得,不过是个性格乖闷的书呆子,不足为惧。没想到,八年后会被这鹰啄了眼。
“过奖了,姑父。我这点能耐,不及你在爷爷面前的一半。”
她的姑姑鹿玲芳,从小被捧在手心,性格单纯不谙世事。当初闹着要嫁林成,鹿家二老还不太同意,但林成对鹿老爷子却像亲儿子般孝顺。
后来老人上了年纪,儿女又都去了,多少有些动容。
她的确‘比不上’林成。
——
十一点,才刚把身上的家居服换下,鹿悠就接到了程昊霖电话。
男人言简意赅:“下楼。”
鹿悠简单收拾下,
坐电梯出了公寓。
那辆黑色锃亮的宾利静静停在斜对面的树下,她几步过去,却在车前犹豫停住。
车窗降落,男人西装笔挺神色淡漠地靠在后座,净白指节随意搭在中间,修长双腿自然地交叠。
程昊霖微微抬眸。
经历了昨天那场风波,她倒像是恢复得很快,瞧着不过疲惫了些。
也对,从以前开始,她就冷静清醒得过了头,而外人总是把这份冷静当成懦弱和温柔。
和她对视后,男人示意轻瞥旁边座位:“上车。”
鹿悠抿唇,这才拉开车门坐到后排。
对方吩咐司机开车,随后便调起腿托闭目养神,眉眼间似有疲惫。
突然间宣布结婚,婚礼结束后,他又回公司和股东们开会到凌晨,才拟好结婚对霖恒产生影响的事项。
车内安静片晌,霍盛霆阖着眼,轻描淡写开口——
“想好说辞了?”
他问的,自然是这场婚事在鹿老爷子那里的讲法。
鹿悠点下头,默然垂眸:“我和霍盛霆没有感情,之前同意结婚只是因为婚约。但他喜欢林小菲,而我……”
她迟疑微顿,才道——
“和你是真爱。”
霍盛霆和林小菲共同留下烂摊子,只有这么说,爷爷才不会急火攻心。
“哦?”程昊霖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她,“真爱?”
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像是将其缠绕在舌尖细致反复地品磨了一番。
鹿悠哽住,觉得这话确实引人遐想,柔声解释:“你放心,没别的意思,只是在爷爷面前的说辞。”
可他却挑下眉,轻哂反问:“我该放心?”
鹿悠抬眸,疑惑看他。
“为什么找我?”程昊霖换了个问题。
想到琳琅昨日列出的标准,也为了等会在爷爷面前他能好好配合,鹿悠决定顺势夸赞他一番。
“你长得帅,又有钱,短短五年就把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发展成现在的霖恒,可见能力也出众。琳琅说,想嫁你的人从岚中排到A大,也就只比霍盛霆稍少些。”
虽然程昊霖脾气差,但现在大家结婚也不追求处不处得好感情,还是有不少想嫁过去花他钱的。
有钱花,狗脾气忍忍就好。
她天花乱坠夸了一通,谁知男人的注意力却只放在了最后——
“稍少些?”
鹿悠以为他被激起了胜负欲,连忙安抚:“你也别灰心,只要改改你龟……不太友善的性格,肯定能奋起反超。霍盛霆现在传绯闻,你洁身自好,在女人眼中肯定还有加分。”
“是么,我这么好?”
男人盯着她,眸光玩味。
鹿悠见他心情不错,跟着点头:“当然,否则我也不会选你当新郎。”
他可是荣膺琳琅列出的备选新郎榜单第一。
程昊霖环臂看她,轻笑出声:“呵,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不太放心,你的居心。
鹿悠:“……”
“但,你的眼光很有进步。”
他继而赞赏。
鹿悠:“……”
第7章
宾利缓缓驶入城东别墅区,停在鹿家老宅的庭院门口。
两人下车,司机拎着礼候在一旁。
而程昊霖慢条斯理地跟着她的背影,一前一后进了老宅。
刚进门,管家刘伯便迎上来。
接过司机手中礼物,看向鹿悠恭敬道:“大小姐,季先生也来看老爷了。”
刘伯口中的季先生,是鹿爷爷的养子季奕钧。十二岁被鹿家收养,据说是故交之子,但也有传言说是私生子。
许是为了避嫌,季奕钧成年后便搬出鹿家,只偶尔回来探望鹿爷爷。鹿悠回鹿家后,见他次数不多,并不算熟。
正想着,季奕钧踱步下楼。
鹿悠礼貌点头:“小叔。”
“嗯。”季奕钧淡淡应声,视线稍移,望向她身旁的人,“程总。”
程昊霖姿态闲雅地同季奕钧握手,漆黑的眸子含笑回视:“小叔不必客气,叫名字就好。”
季奕钧倒是未应,看向鹿悠:“鹿叔刚醒,你带程总过去吧,我先走了。”
言罢,他冲程昊霖微微颔首。
刚要离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回首笑道:“差点忘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鹿悠这才记起,霍琳琅说昨天季奕钧参加了婚礼,只不过仪式结束就走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季奕钧和程昊霖之间有股莫名的熟稔。但季奕钧和他们差着辈分,也没听说两人有什么交集。
念头只是一转,便很快收起。
鹿悠领着霍盛霆上楼。
两个月前,鹿爷爷突然查出肺癌晚期。因为上了年纪,医生委婉建议保守治疗,但众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
鹿爷爷倒看得很开,说他已活到耄耋之年,顶多遗憾孙女还没嫁人。于是明知出现了矛盾,她和霍盛霆还是定下了婚期。
昨天的婚礼,鹿悠除了对霍盛霆失望,更多的是对林成和林小菲丝毫不霍爷爷身体的愤怒。
毕竟医生曾嘱托过,
老爷子情绪不能激动。
行至房门外,鹿悠刚要敲门,又忽然顿住,纤细指尖犹豫着收起,转而轻扯下男人袖口。
程昊霖低头,视线落在她停于袖口的圆润指尖,眸光幽深似谭,随即不咸不淡地与她对视。
鹿悠松手,低声和他商量:“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装作亲密些?”
“装作?”他挑眉,眼底眸光微转,“你想怎样?”
鹿悠抿唇,朝他伸出手。
素手纤细如葱,指甲晶莹剔透。
察觉到对方闲散透着端量的眼神,她凝重蹙眉,劝说道:“虽然委屈了你,但戏总要演好,我也会尽量补偿。昨天婚礼上,你不也……”
鹿悠本想说,昨天他也亲了自己,尽管只是嘴角。但转念一想,她那会儿心不在焉,他亲她不仅是主持人要求,更是为帮她演戏,以防气氛僵持。
生意场上谁没个逢场作戏?
可他却连出席宴会都要带助理,可见多么排斥与异性肢体接触。
说到底,是她得委屈他。
于是瞬间没了底气。
“我不也什么?”程昊霖眉眼低垂,拖腔带调,略顿,又意有所指地讥诮出声,“不过,的确是委屈了。”
男人唇角漾出抹古怪的笑意,像是不情不愿,但温热宽厚的手掌却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手主动敲响门扉。
沙哑年迈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二人开门,携手走了进去。
房间内,老人倚靠在床边。
面容沧桑憔悴,身子瘦弱,但还算有精神,看到孙女后露出慈祥笑容:“悠悠来啦。”
鹿悠点头,走到床前细心将他身后的枕头扶好,而后向他介绍:“爷爷,这是程昊霖,我们……刚结婚。”
鹿爷爷敛眸,脸色稍沉:“我听刘伯说,霍盛霆——”
话没说完,他望着一旁的程昊霖,叹口气,欲言又止。
鹿悠掌心微缩,继而展开笑颜,自然赔罪:“爷爷,很抱歉,当初答应和霍盛霆结婚只是因为婚约,不想扫您和霍爷爷颜面……我和霍盛霆没有感情。”
在众人眼中,她和霍盛霆确实是因为这份婚约捆绑在了一起。至于国外的事,外人并不知道。
反复做过心理建设,此刻的她从容淡定,将自己的那套‘圆满’说辞和盘托出。
提及‘真爱’时,还‘温情脉脉’地望了眼身旁的男人,幸好对方还算配合。
“……所以您不用担心我。还是说,您真的希望我被这道婚约困住一辈子?”
这番话刘伯已照鹿悠吩咐,事先给鹿爷爷讲过,但对方却始终有所疑虑。
此刻见她神情轻松,眼眸含笑,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喟叹一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招呼二人坐下。
“程先生是吧,你看起来有些面熟。”
程昊霖对上老人端详的视线,清声回:“家父是程逢生。”
鹿爷爷回想几秒,默默点头。
而后,他看向鹿悠,温声道:“悠悠,去看看饭好了没?等会儿让刘伯上来叫我们。”
鹿悠知道爷爷这话是想支开自己,但也无法拒绝。只能暗地里给霍盛霆递了个眼神,然后起身出了房间。
谁知刚下楼,就见到了林成。
让鹿玲芳青睐的男人,自然长得不错。林成浓眉大眼,即便人到中年,也尚有几分儒雅成熟。
两人刚在电话中撕破脸面,林成这会倒舍了往日和蔼的模样,眼神阴骘:“悠悠,程总没陪你回来?”
“他在和爷爷说话。”
鹿悠淡漠回视。
“呵,你这出戏倒演得好。”
到底是不甘心和严家的利益交换付诸东流,不过这是在老宅,他也不能真和老爷子心爱的孙女起争执。
视线落在鹿悠清艳的脸庞,他思虑片刻,忽而道:“悠悠,虽然没了霍家的婚事,但等你和程总‘离婚’,姑父会给你另找门好婚事。林哲就很喜欢你,哪怕日后老爷子不在,我也会让他好好对你。”
林成对程昊霖还算有几分了解。
父亲破产入狱,却在短短几年翻身而起,手段狠戾,眼中只有利益。这种人,婚姻中利益若是殆尽,也就该到头了。
女人再美,也不会动摇足够狠心的男人。何况对方本就为利而来,想必也和自己这外甥女划下了倒计时。
他对亡妻有些感情,鹿悠安分,他也不会为难。嫁给侄子也算全了情面。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他也会护上几分。
鹿悠知道,林成这是在警告她,等爷爷不在了,她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姑父。虽然他参与搅黄了她和霍家的婚事,但还是要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和他作对。
“姑父,霍盛霆知道你在心里拿林哲和他相提并论吗?”鹿悠冷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再者,林哲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当年捅了他一刀吗?”
这些年林哲见了她就怕得哆嗦,蒋安政总觉得林哲怕她不对劲。其实他感觉没错,的确是不对劲。
林成听见她落尾的话,睁大双眼:“你!你当年是故意的!”
他以为鹿悠是婚事告吹才性情大变,根本没想到她年少伤人时说的梦游是假的。所以这么多年,她的确是故意装成了那副无害呆板的模样。
林哲当年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确实被鹿悠吓得不轻。只是毕竟侄子理亏在先,林成也不好闹大追究。
鹿悠面无表情看着林成震惊的瞳孔,觉得他不该这么惊讶才是。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心思敏感,最善察言观色。院长妈妈对孩子们好,却不愿他们太过单纯。无依无靠的浮萍,察觉恶意,怎能不考虑自保?
可笑的是,当年被她捅刀的林哲,仅仅因为林小菲的三言两语,就被霍盛霆安排了令人艳羡的工作,多么荒唐。
那天争吵鹿霍盛霆说她变得刻薄,或许不是假话。他只喜欢她的‘善良乖巧’,而她不伪装,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长大。
他的世界满是阳光,让她向往,也与她相斥。她尽力尝试过,却仍然失败。
收起心底情绪,鹿悠不再与对方虚与委蛇,直接绕过他去了餐厅。
到了饭点,菜自然都已做好。她正想让刘伯去叫人,房门突然打开,程昊霖微微屈身,搀扶着鹿爷爷下楼。
刚在客厅坐下的林成,见状连忙迎了上去,将鹿爷爷扶到餐桌主位坐下。
饭菜被端上桌,四人相继落座。
鹿爷爷心情不错,颓唐的脸庞也显出些抖擞,笑呵呵道:“今天是家宴,越霖也别拘束。”
“爷爷放心。”男人噙笑应下。
鹿悠凝眸看向程昊霖的侧脸,有些愕然,没想到他能耐着性子讨爷爷欢心。
戛然想到他是跟着他爷爷长大,心下了然几分。虽然两人间是一场交易,但他却远超期待地‘尽了责’。
林成将这幕收入眼中,半晌,突然开口:“爸,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下。”
“什么事?”鹿爷爷看向林成。
“悠悠说,要把北城项目给霖恒。这项目公司准备了这么久,说给就给,实在有些任性了,股东那可不好交代。”
林成话里话外,都是鹿悠自作主张损害了鹿氏利益。更甚之,也在暗示程昊霖结婚的动机。
鹿爷爷稍作沉吟,却点头道:“项目给了悠悠,越霖又是鹿家的孙女婿。这个项目鹿氏做太吃力,倒不如让给霖恒。”
林成面色微滞,没想到鹿爷爷会是这个反应,半开玩笑道:“爸,才见程总第一面,您就偏心到孙女婿身上了?”
鹿爷爷皱眉,似有不悦。
程昊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抬眸,姿态懒散地向后轻靠了下,淡然询问:“是谁说,霖恒要单独开发北城的项目?”
林成不知他话中意思,愣怔片晌,下意识看向他身旁的鹿悠。
程昊霖顺着对方视线转头,那双桃花眼酝酿出令人沉溺的温柔,嗓音却云淡风轻:“原来悠悠这么……向着我。”
鹿悠:“……”
男人蓄意加重音节,让她瞬间明白他的潜台词:戏,总要演好。
而后,他目光对上林成,语气显得稀松平常:“霖恒只参与前期开发投资,其余工作还是由鹿氏全权来做。”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讶异。
程昊霖这么说,就意味着他只会拿霖恒投资份额的部分收益。虽然鹿氏出力多,但也解决了资金不足的困境。
他当然也不亏,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好心和鹿氏分钱?
鹿悠看到爷爷满目欣慰,林成眼露狐疑暗自盘算,微哽少顷,神色自若地点头:“对,他说的没错。”
不管程昊霖还留了什么条件,但此刻送上门的好处,她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
——
岚桥市,机场大厅。
阵阵轰鸣由远及近,航班缓缓降落。国内抵达的出口处,翟旭拎着文件包候在最前方。
向来面不改色的翟特助,此刻的表情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平静。
直到熟悉的两道身影出现,翟旭快步向前,接过老板手中不多的行李。
岚桥不比北遥凉爽,霍盛霆此时只穿了件浅青衬衫,西装随意搭在臂弯。
那张清隽面容神色淡漠,高视阔步地走出机场大厅,和蒋安政先后坐上停在出口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
航班起飞时,天气还不算太好,中途遭遇气流颠簸了一路。
霍盛霆这会儿轻揉着太阳穴,压下那点不适:“先把公司要急的文件给我。”
翟旭松了口气,打开公文包将最上面的几份文件递去,小心打量老板神态。
这些文件昨天都已发过电子版,霍盛霆不过简单翻开几眼,很快签完。
随后又重新交给翟旭,微顿了下,问到:“她有没有联系你?”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翟旭面色陡然一紧,斟酌着回:“鹿小姐没有主动联系我。”
鹿悠的确没有主动联系他,但他却主动联系过鹿悠。
霍母方蔚兰得知鹿悠昨天办的事,一大早便让他通知鹿小姐去见她。可他拨通电话后,对方却语气冷淡——
“我和霍盛霆已经没关系了,或许霍夫人应该联系林小菲。”
这话他不敢转述,从沉浸的思绪中抽离,翟旭果然看见老板此刻眉峰紧蹙。
蒋安政打量着翟旭踌躇的模样,下巴微抬,笑道:“怎么,难不成鹿悠那女人还真闹着要取消婚礼?”
觉得好友的话有些刺耳,霍盛霆眼神不满地望去,还未说话,便听到助理有些僵硬地开口——
“这倒没有。”
霍盛霆隐约松了口气。
鹿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他心中着急生怕她出事,只好打给霍琳琅。对方虽然态度不佳,但却说鹿悠好得很,而后才挂断电话。
这次是他有错在先,虽事出有因,但只要她不拿取消婚事和分手这种话同他胡闹,他总会好好跟她道歉。
蒋安政听罢眼中却似有讥讽,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果然如此。
鹿悠昨天装模作样地跟霍盛霆说什么解除婚约,最后还不是默默咽下苦果,把话收了回去。
之后她还能不能和霍盛霆结婚,蒋安政不知道。但很肯定的是,这场新郎逃婚的谈资,注定不会消停。
翟旭一看两人神情,就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咬咬牙道:“鹿小姐的确没有要取消婚礼,不过……”
霍盛霆见助理难得地支吾其词,忍不住皱眉:“不过什么?”
翟旭深呼吸给自己鼓了鼓劲,默念长痛不如短痛,将一长串话脱口而出——
“昨天的婚礼没有取消,但鹿小姐当场换了个新郎!宾客去了大半,仪式也都没少,大晚上婚礼结束,鹿小姐就坐着新郎的宾利头也不回地走了。”
理都没理匆忙赶去的他。
话音刚落,翟旭就看见往日还算温和的老板捏在眼镜边框的手猛然顿住。
几秒后,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凸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他死死盯着翟旭,大热天,声音却冷得像是寒冬冰屑:“你说什么?”
转载自公众号:皓轩悦坊
主角:鹿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