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逸群 图：来自网络
我的老家，是苏鲁豫皖交界处的农村。我们当地的丧葬过程中，有很多的繁文缛节，葬礼的前前后后，有数不清的仪式和诸多的禁忌，让参与的每一个人都身心俱疲。
说真的，每次回村里参加逝者的葬礼，我都头皮发麻，但是又不得不回家，因为，我没有力量挣脱世俗的牢笼，也担心自己的父母在百年之后的那一天，村里其他人无人问津。
从逝者离世的当天，村里人在大老执的安排下，就开始忙碌了，首先要给去世之人的所有亲戚“送信”，亲戚们到齐之后，就开始盛殓，子女们给死者口中放一枚铜钱叫——“噙口钱”。
举办这个仪式的时候，怀孕的妇女是不能在现场的，至于是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葬礼当日，流程特别复杂，首先是将逝者的遗体拉去殡仪馆火化，接着是待席，骨灰拿回来之后，将骨灰放在棺材里，逝者的亲朋好友一家一家的烧纸，三口九拜的，让人看了特别不适。
另外还要行堂奠礼和行路奠礼，为逝者送行，然后，下午三点左右开始发丧，再接下来，亲朋好友为逝者封坟、圆坟等等。
亲人逝去时，作为晚辈的跪棚，手里要拿着柳树做的哭丧棒，上面还要缠上黄纸。为逝者挖坟坑之前，还要请人看风水，吊唁的亲朋，丧服有很多讲究，四十岁以下的人根本看不懂，有些还要上贡，蔬菜贡、糖贡、三仙贡，让人眼花缭乱。
在这里，为了更形象一些，我来说说自己的一次亲历。
今年3月22日，我爷爷去世了，当我接到电话时，父亲催着我赶紧回家，说第三天就要下葬了。
由于我我处在千里之外，我当即驱车，和妻子儿子一道，花了12个小时回到了老家的村庄。还没到村口，远远地就听到播放的哀乐。
到家后，身体感觉特别疲惫，很想休息一下，但叔叔却对我说，你赶紧换上孝服和白鞋，去灵堂那里。
灵堂设在我家，爷爷脸上蒙着纸，躺在门口，身下的床，是他生前睡过的那张，在爷爷的头下，摆着一个碗筷，还有一个碗里，倒满了油，一根棉制的灯芯在点燃着，那是长明灯。
在靠近门口处，还放一个供人下跪的麻袋，估计是前来吊唁的人，在磕头时用的。
我哭过之后，走进了灵堂，发现十几个至亲的人围坐在那里，有人看手机，有人在闲聊，父亲和叔叔两个人在抽烟，我看得出，只有姑妈一个人是真正的悲伤。
在我们老家，有这样一个习俗，就是逝者的亲属，在得知“下地”的确切日期之前，还要来逝者的家中哭一场，而且每一次亲属来哭时，我们作为逝者的至亲都要跪拜，以示感谢。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就跟着他人，就是各种跪，但为了掩人耳目，还要假装悲伤的样子。
来哭的人中，一些妇女用毛巾遮盖着半张脸，哭时还念念有词，声音抑扬顿挫且凄伤真诚，但等我父亲和叔叔和他们打招呼时，她们马上就是一种无关痛痒的神情。
第三天，是出殡的日子，喇叭班的人吹得惊天动地，亲朋挤满了原本不太宽敞的小院，大老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村里前来帮忙的人，在他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在农村的葬礼上，我发现披麻戴孝的孝帽，也有很多的说法，上了年纪的人，通过他们戴的孝，就知道他们和逝者是什么关系。
叔叔对我说，同辈的人在臂上扎块布，儿女辈披一条白麻布，孙子辈的戴个白帽子，重孙辈的在白帽子上加块红布。
我的妻子是南方人，看得出，她不太习惯这样繁琐的仪式，但刀压在脖子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顺从了。
说真的，我对爷爷离世并没有太多的难过，第一是因为他已经89岁了，而且是睡梦中离世的，这个年龄也没有什么遗憾了，第二，我非常孝顺爷爷，平时每次回家，都会买给他喜欢吃的用的东西，在我刚毕业那几年，经常带着爷爷一块去景点旅游。爷爷的零花钱，基本都是我提供的。
在爷爷的身上，我没有任何遗憾。
葬礼当天，爷爷的遗体火化之前，前来的亲戚都要烧纸，前前后后，要一个多小时，我趴在那里跪棚，时间久了，膝盖和脚都麻木了。
烧完纸之后，我跟着运尸车，到县城的殡仪馆火化，同去的有我姑妈的儿子，还有一位长辈，在抱着爷爷骨灰盒的时候，在火葬场那里，村里的长辈带着我做了不少祭奠的仪式，我不懂，只是麻木地按照他的示意去行。
当我捧着爷爷的骨灰盒来到村口的时候，父亲和叔叔以及一些亲朋，跟在喇叭班的身后前来迎接。举行完这个仪式后，则安排前来的亲戚朋友们吃午饭。
终于忙完繁琐的一切，大家迫不及待的都往饭席桌下奔去，在人群中，寻找着各自相熟的人坐一起，趁着菜没上桌，一个个相谈甚欢。
平时各忙各的，难得一见，只有偶尔红白喜事才能聚在一起。这或许就是大家喜欢吃大席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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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开始为爷爷“送行”。我们每个人都擎香祈祷，往西南方向走去，到一处十字路口时点了燃纸轿和爷爷生前穿过的一些衣服。
此事结束之后，喇叭班的开始进行表演，歌舞团里在叔叔家门口的开阔之处，搭了一个台子，一些女孩在台上搔首弄姿，唱着流行的歌曲，台下的人，则抽着烟，磕着瓜子，完全一副休闲娱乐的样子。
在如今的农村传统葬礼中，一场热闹的葬礼是孝道的体现，这使得喇叭班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在过去，传统的表演项目，都是农民耳熟能详的唢呐表演，但那种已经不被年轻人所接受了。
因此，如今的喇叭班，会把流行音乐带进了葬礼的表演。以至于在很多老年人心中，显得不伦不类。
接下来，又是一轮的烧纸，依然是三叩九拜，有一户亲戚，烧纸的过程竟然用了十几分钟，在前面领祭的人，动作反反复复，我根本不明白每个动作的寓意，反正跪在那里，特别的煎熬。
三点十分，出殡开始了，爷爷的棺材将被用铁钉封上，这时，丧屋里所有的亲属，都痛哭起来，我也流泪了。
有人说，在农村的葬礼上，曾用一句话来形容亲属“哭”的状态念——儿子哭实心实意，女儿哭惊天动地，媳妇哭虚情假义，女婿哭不如驴放屁。
接着，负责人安排一些精壮的男人，将棺材外移，十几个人将沉重的棺材赤手提起。然后放在外面早已准备好的一辆敞开式的车子里。
路奠礼之后开始发丧。过去都是抬棺，如今则用一小货车，在前面牵引着前行，走出家门不久，父亲在那里将一个盆子摔碎。然后大家一路前行，直到到了事先挖好的坟坑那里。
爷爷的棺材被放进墓坑之后，负责的一个人，在棺材上面放了一块瓦，和一张弓箭，三个箭头上粘着面块，指向不同的方位。
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将一顶破旧的席子盖在上面，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随后，负责人会让父亲铲一把泥土，倒在棺材上面，接着让其他帮忙的人前来填土。
而这个过程中，女眷是不允许参会的。
最后的一道流程是封坟和圆坟。圆坟者，都是逝者最亲近的人，我们在坟前摆上供品，然后一边烧纸，一边说让爷爷收钱。
爷爷的葬礼终于结束了，那些哭得稀里哗啦的亲戚们，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喜笑颜开地聊着，那些普通的亲戚朋友们，好像刚逛完超市回来，我相信，第二天他们的生活，一样是鸟语花香。
当天晚上，因为葬礼上的开支问题，父亲和叔叔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了，好不！
通过爷爷的葬礼，我对乡村的这些繁文缛节，变得特别反感，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就不能让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归去，而是在巨大的喧嚣和虚假中离开？
在乡村，很多人为了所谓的面子，将葬礼搞得乌烟瘴气。死了就是一抔尘土，在逝者活着的时候，不去善待，死了的人又何来尊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