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伍迪·艾伦在伦敦拍电影,传说中潮湿阴霾的雾都,在那段时间,总是好天气。
但伍迪小老头却更忧郁了。
“我讨厌阳光。”他本来就显得臊眉耷眼的五官,弧度更向下了。
“太阳是个严重的问题。”
他讲话的口吻,像个蛰伏千年的吸血鬼。
直到那次采访尾声,他发现,工作人员在拍摄的街角装了一台洒水机,并淋了路人个透心凉,他才笑逐颜开。
这样善解人意的工作人员才像样嘛。
伍迪·艾伦爱惨了雨。没有雨水浇灌,他会旱死。
雨早在他电影里出演了多次重要戏份,但直到《纽约的一个雨天》,他的第48部长片,他才把“雨”这个字,明目张胆地放到片名里,给了它一个名分。
别人都讲,这部电影是伍迪·艾伦写给“纽约”的一封情书。这话“雨”听了很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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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电影里,拥有全片最美的一首歌,《Everything Happens To Me》。
那句关于雨的词是,And you can bet your life it rains,单独拎出来直译,是“你不妨拿你的生命打赌,一定会下雨”。
这首来自切特·贝克的爵士乐浪漫至极。伍迪小老头对雨也是掏心掏肺,不惜拿命去赌,能与它相遇。
品品它的词:约了高尔夫就一定会下雨,想办个聚会也会有邻居来抗议,生活一次又一次印证墨菲定律,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不错过”。
雨在这部电影里,有关于生命之中的意外。而伍迪·艾伦这样浪漫了一辈子的老文青,永远会选择拥抱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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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茨比(蒂莫西·柴勒梅德饰)带着女友艾什莉(艾丽·范宁饰)回到家乡纽约,后者是来为校报采访大导演(列维·施瑞博尔饰),而前者则计划着一场美妙的纽约二人世界。
影片就发生在这一天里,而这一天,像片名所说的那样,总在下雨。
大雨会绊住人,意外会不期而遇,原本的计划全要泡汤。
但不同的人,对雨的态度不一样。伍迪·艾伦在这部电影里,用雨,把世界上的人,分成了两种。
在纽约的雨面前,盖茨比总是从容的,他或淋着雨,或撑着伞,与浪漫不期而遇。
而艾什莉总是狼狈的,她浑身湿透,姿势总是尴尬的。
就像伍迪·艾伦在片尾借盖茨比之口说的:
“你喜欢蟋蟀的叫声,而我喜欢汽车轮子的轰隆;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我,拥有自己在灰暗天空下的世界。”
伍迪·艾伦电影里的男主角大多优柔寡断,不大会主动和人提分手,这次,却格外清醒,和姑娘挑明,咱们是两种人,雨型人格,和太阳型人格。
可能,纽约的雨真的能浇醒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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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里,第一场雨之前,艾什莉临时决定跟采访对象看新片,盖茨比被放了鸽子。
他沮丧地走在纽约街头,去到老友拍摄电影的片场,正在镜头下表演的,是盖茨比前女友的妹妹,珊农(赛琳娜·戈麦斯饰)。
老友也事多,邀盖茨比客串,客串别的戏也罢,偏偏是吻戏。
拍了两条,盖茨比咬着牙,僵硬得像个木乃伊。
这时候,下雨了。就像雨水浇透了天灵盖,盖茨比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投入演出,立刻完美通过。
雨继续下,盖茨比不撑伞,也不觉得困扰,直直走到哥哥家去。
再出来,雨还在下,雨水撮合着盖茨比和珊农,打了同一辆出租车。
事实上,当盖茨比回忆起与珊农姐姐的恋情,他们共度的那一晚,同样是雨水,让一切的气氛刚刚好。
而艾什莉与雨的相处,情况恰恰相反。
刚下雨时,她和导演的拍档泰德(裘德·洛饰)开着车寻找出走买醉的导演,雨刷也忙活着,像两人遭遇突发情况的措手不及。
但更令人始料未及的还在后面,找着找着导演,泰德却发现了妻子(丽贝卡·豪尔饰)出轨自己的好友。
艾什莉在这个过程中,与导演、泰德以及迷人的拉丁演员弗朗西斯科·维加都发生了暧昧。
她热爱那些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甚至于显得有些肤浅虚荣。
这样的她,在适合陷入自我世界的阴雨中,只会更加狼狈。
当她在维加的家里,脱得只剩下内衣,维加的正牌女友回来了。
她只得裹了件风衣,浑身湿透,回到盖茨比身边。
阳光型的人,和纽约的雨是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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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赞美热情开朗的世界里,喜欢雨,很容易被认为是阴郁的,矫情的。
还好有伍迪·艾伦这个雨的代言人。
他在<呆头鹅>里给了自己这样一句台词:“我喜欢雨。它可以冲刷掉附着在生活的旁枝末节里的记忆。”
他撇撇嘴角,做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转过身去。镜头却反打到其余角色身上,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交换着尴尬。
但伍迪·艾伦才不管,自个儿开心,自个儿得意。
在<无线电时代>里,他说:“那里并不总是像这样风雨交加,但我记忆里就是这样,因为那看起来更美。”
要是你在梅雨时节的上海住过,见过霉点是怎么从墙角爬上鞋子和衣服,恐怕要冲他翻个白眼——不知人间疾苦。
但伍迪·艾伦也不在意,雨是浪漫本身,与那些过于笨重的现实,过于老实的霉点无关。
雨在他的电影里,是悸动。
<曼哈顿>里,薄薄报纸在相爱的人手里撑起一片天
雨在他的电影里,是冲动。
<赛末点>里,穷小子在雨中情难自禁,和情人干柴烈火
雨在他的电影里,最是遇见有缘人的心动。
<午夜巴黎>里,文艺男选择能和自己一起淋雨的姑娘,而不是要改变自己这个习惯的未婚妻
他自己讲:“如果你回顾我的电影,很容易会发现,男孩女孩总在雨里相遇。下雨了,就有事情要发生……如果天气晴朗,他们之间大概率是柏拉图。”
雨在伍迪·艾伦的电影里,成了一种识别同类的指标。
就像在<午夜巴黎>中,男孩选择了陪自己一起淋雨的女孩,<纽约的一个雨天>里,也有这样一个浪漫至极的结尾。
在盖茨比钢琴弹唱《Everything Happened to Me》的段落里,他曾经描绘着自己设计的小电影:傍晚六点,情人相约黄昏后。
珊农也心有灵犀地接茬:就在德拉科特钟(Delacorte clock)下,中央公园里小动物的聚集地。
可盖茨比,说是她在等他,他却选择了另一个女孩。
珊农却坚持,他们拥吻在一起。
直到结尾。
结尾处,盖茨比和珊农不知不觉,不约而同,踱步到钟下,时间刚好是六点。
雨又下起来了。
好像设计的电影情节,都在成真,不演下去,就对不起纽约的这场雨。
于是他们真的拥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