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1年4月起，美国和伊朗两国同意重启有关二次履约《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的会议。但是由于美伊分歧严重加之伊朗政府领导层换届选举，会谈举行多轮后搁置。日前，第八轮交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本轮交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因为在谈判开启前一天，伊朗原子能机构宣布伊朗不会寻求将铀浓缩到60%以上，这让欧洲和美国代表团认为和伊朗的谈判有一定的意义，因为这一承诺代表短期内伊朗不会考虑推进到武器级别的90%铀浓缩。当然，会谈不可能一直持续，欧盟和美国暂时把2022年2月底作为谈判的最后期限。这意味着《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的命运主要依赖于这次会谈的最后走向。
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是伊朗和联合国五常和德国于2015年7月14日达成的一份详细的限制伊朗发展核武器的协议。7月20日，联合国安全理事会2231决议案批准了该协议：伊朗同意接受对该国铀浓缩生产和储存的限制，改建重要几个核设施，并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国际视察员访问有关地方。作为回报，欧盟和美国取消了对伊朗的重大国际金融制裁。
图1: 伊朗主要核设施地图
在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最大压力"(Maximum Pressure)政策下，美国对伊朗的个人、机构和整个经济部门，特别是其银行业和石油业重新实施了层层制裁。在2018年，美国从该协议中单方面撤出，声称它未能遏制伊朗的导弹计划。2020年1月，美国军队杀害了伊朗革命卫队的领导人卡西姆-苏莱曼尼(Soleimani)少将，使得双方关系进一步恶化。
根据IAEA的报告，直到美国退出计划，伊朗一直遵守JCPOA，基本没有越轨行动。但是作为反击，伊朗袭击了驻伊拉克的美军，并且无视了此前签署的协议。2020年1月5日。伊朗宣布，它将不再受JCPOA的任何操作限制的约束，截至2021年2月，伊朗拥有的浓缩铀比JCPOA规定的多出14倍。
伊朗新政府方面的要求
伊朗政府目前的谈判策略主要来自三个关键文件，分别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Khamenei) 在2015年10月21日给前总统鲁哈尼的信；2020年12月2日通过的"反制裁战略行动计划"议会法案；和最高领袖2021年2月7日的讲话。其中，伊朗大致提出的要求包括：在谈判结束之前，伊朗的核活动将不受JCPOA以及IAEA检查员的限制。因此，伊朗谈判小组极不可能接受逐步达成的临时协议。所谓临时协议，就是伊朗和美国各退一步接受为期两年的临时协议，伊朗将全部铀交给俄罗斯以换取美国取消特朗普政府对伊朗的所有制裁。JCPOA的时间表（包括此前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终止日2025年）不能改变。各国不得以人权、恐怖主义或军事问题为借口实施对伊朗的任何制裁。保守派清楚地知道一项新的核协议可以结束该国目前的经济困难:受到制裁和疫情的影响，伊朗国内通货膨胀率超过50%，出口暴跌，超过60%的人口现在处于贫困状态。伊朗方面要求美国不得再次退出JCPOA。前鲁哈尼政府曾对核协议之后的伊朗经济形势抱有大好想法，可惜由于特朗普上台西方并未向伊朗投资，反而使得伊朗遭受更严重的制裁。此外，特朗普的行为使鲁哈尼的支持率骤减，倾向与西方接触的温和派和改革派政治家被打压。
拉伊西总统与前总统鲁哈尼的整体谈判策略不同，这点从谈判团队就可以看出端倪。担任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Ali Bagheri-Kan来自显赫家庭。他的父亲是负责挑选和监督最高领导人团体中的一员，他的哥哥是最高领袖Khameinei的女婿，他的叔叔曾担任内政部长和临时总理。另外，Hamid-Reza Asgari是本次与会代表团的一员。他具有神学本科学位，隶属Ammar Encampment，这是反对鲁哈尼核外交的极端保守派高级官员团体。另一位代表Bagheri-Kani曾在2013年时领导 Saeed Jalili的总统竞选，最终未敌前总统鲁哈尼。不难看出，多位谈判团队中的专家都与鲁哈尼的外交风格相悖，更使得本次谈判难以推动。
拜登在担任奥巴马副总统时曾经支持该协议。目前来看，他希望尽量促成一定的协议，防止伊朗进一步扩大它的核项目。但是，拜登无法改变美国批准条约的政治结构，任何一个总统都需要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支持才可以批准条约(treaty)，因为美国法律规定要求条约需参议院2/3的参议员支持。2015年奥巴马政府再多次尝试之后还是未能使参议院批准(ratify)JCPOA，此前的协议只能被称为没有法律约束力的政治承诺(non-legally binding political commitment)。这也使得之后特朗普可以较为容易地退出该计划。参议院不能通过新的合约给美国的承诺添加了不确定性，因为制裁减免和经济正常化需要多任政府的持久努力才有意义。从2015年对于奥巴马政府推行JCPOA的态度可以看出一名参议员对于JCPOA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受到党派归属影响，基本可以总结为共和党反对协议，而民主党支持。2018年特朗普单方面退出计划时，美国参议院现任少数党领袖Mitch McConnell（共和党）表示，“《联合全面行动计划》代表了一个有严重缺陷的协议，特朗普总统已经确定它不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但是也存在一些与自己党派意见不一致的个别民主党议员，其中包括Joe Manchin和现任参议院多数党领袖Chuck Schumer. 他在2015年时就反对JCPOA，至今仍然保持当时的意见。他拒绝的理由主要是因为认为美国对于伊朗检查不够随时随地，并且美国不能单方面要求检查，而是必须通过联合委员会的多数投票。这其中，俄罗斯、中国和伊朗可能会反对，如果欧洲成员和伊朗存在利益关系，欧盟也有可能反对。
一旦如此，美国没有实质方法保证JCPOA能够有效遏制伊朗。本次即使美国重返协议，大概率将延续此前奥巴马政府的做法，使得本协议依旧没有法律约束力。美国这种有始无终的承诺会导致伊朗谈判意愿的下降。另外，美国并没有直接参加本轮会议，因为伊朗方面拒绝直接对话，美国代表不会在会谈期间直接与伊朗代表会面，这进一步使得双方沟通困难。
中法俄英美在一月初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倡导核不扩散，并引用了“核战争打不赢也打不得"的里根-戈尔巴乔夫历史箴言。从这点来看，各国的基本希望均是重返协议，防止伊朗进一步武器化核能源。欧洲各国参会者的立场基本与美国一致。中国和俄罗斯在这点上也与其他国家类似，希望看到协议重新生效，避免该地区出现新的危机。具体来说，中国认为美国理应彻底解除所有对伊朗及中国等第三方的非法单边制裁，伊方则在此基础上恢复履行核领域承诺。今年1月14日，外长王毅在江苏无锡同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举行会谈，期间中国重申反对美国对伊朗的单边制裁，反对美国借人权等议题进行政治操弄。
俄罗斯方面，据国家电视台Rossiya-1频道报道，普京将于一月下旬在莫斯科会见伊朗总统莱西。Rossiya-1没有透露两位领导人会面的确切时间，也没有透露他们将讨论的问题。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双方一定会讨论本轮沟通的成果。
由于伊朗是组成中东的重要分子，且伊朗核谈判对于中东局势举足轻重，本次谈话也吸引了大多中东国家的注意。由于以色列并不属于谈判的一方，以色列总理贝内特(Bennett)措辞强硬，强调他的国家将在伊朗问题上保留行动自由，无论维也纳会谈的结果如何，因为以色列不是签署协议的一方，以色列也不受其约束。而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传统盟友，部分海湾国家，现在也支持核协议的恢复。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谈判之中，但是也在其他方面与伊朗进行交涉，希望取得一定成果。比如，阿联酋国家安全顾问在2021年12月初访问德黑兰，这标志着十年来伊朗和阿联酋官员之间最高级别的会晤，开启两国关系新篇章。沙特阿拉伯也已经在巴格达启动了自己与伊朗的对话，通过伊拉克政府进行调解。尽管取得的进展不大，但是侧面反映出沙特愿意与伊朗进行接触的意图。
在2021年的最后一周，伊朗在其南部海岸线进行了代号为Payambare Azam 17的战争演习,模拟发射了16枚导弹和5架自杀式无人机用于袭击以色列的迪莫纳核电站。在此次谈判期间，伊朗在德黑兰市中心的一个户外广场上展示了三枚弹道导弹，被称为Dezful、Qiam和Zolfaghar，他们的官方射程高达1000公里。这些导弹与之前伊朗袭击美国驻伊拉克基地的导弹型号相同。
图2：伊朗Dezful导弹3D模型示意图
图3：伊朗Qiam导弹3D模型示意图
图4：伊朗Zolfaghar导弹3D模型示意图
这次模拟演习和公然示威表现出了伊朗动武的决心。以史为鉴，以色列大概率会反击伊朗的这种威胁。这种威胁和反威胁可能不仅限于心理战，因为双方都具备军事能力和政治意愿。这使得恢复2015年的伊朗核协议极为重要。否则，伊朗和以色列的暴力冲突将对中东稳定造成沉重打击。
核项目以外，近几年来伊朗不断升级的精确打击武器（precision-strike weapon）。未来，伊朗会持续依靠精确打击武器来支持和巩固其军事战略和国家安全。在这种局势下，美国及其盟国正在想方设法寻求限制伊朗在精确打击武器方面的进展，阻止伊朗使用这些武器。但是传统措施如多边出口管制、制裁、外交压力都没有取得进一步的进展。这意味着如果本次核协议无法缓解冲突，伊朗将有双重优势，使得邻国和伊朗的外交对手不得不一方面担心伊朗的核武器发展，一方面提防伊朗的精确打击武器。
总结来说，本次伊朗核协议完全复原的可能性微渺，但是伊朗可能愿意用适度的制裁减免来换取适度的核妥协。伊朗希望能够向欧洲和亚洲出售一定分量的石油，并且不被隔离在国际金融体系之外，从而给予国内经济一些喘息的机会，但是目前伊朗的新任政府对完全融入全球经济和吸引大量外国投资并不感兴趣。也就是说，若想最大程度保证伊朗乃至中东未来几年的核稳定，伊朗核协议仍有意义，需要各方（特别是美国和伊朗）放下成见，重新思考如何让步。
原文标题：
重振伊朗核协议
本文作者：
吉雨辰
本文选自《中国与全球南方》第八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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