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传奇主要写兴废战争之奇人奇事,这必然展开为惊险离奇扣人心弦的情节,必然表现为星移斗换、变化无常的效果。从人物与情节的关系看,作者总是把传奇人物推向命运的极端,使之经历生死关头以及其他种种严峻的考验,然后捕捉那稳定常态之外的“特殊情况”,并运用一个个逆转掀起大波大浪,以造成强烈的惊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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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也为表现传奇英雄提供丰富多彩的场面和充分具体的依据。再如《杨家府演义》中的孟良借马,这个故事看来不是惊天动地,却写得波澜曲折,悬念一个接着一个,变幻莫测。
杨六郎被困于双龙谷,无法突围,孟良杀出重围去搬救兵,战斗危急,时间紧迫,故事一开始就显得十分紧张。第一个波折是过雁岭,孟良砍了辽军的巡夜兵,夺了铃,装成巡夜兵巧妙地过了雁岭。第二个波折是上五台山借兵,杨五郎不肯下山,理由是自己是出家人,誓戒杀生,况且枪法骑术都已忘记。
孟良借兵心切,苦苦哀求,以手足之情,慈悲之本,终于说服了杨五郎,谁知杨五郎又提出一个条件,要有八王的两匹良马千里风、万里云中的一匹,才肯下山。
于是孟良不得不入京向八王借马,八王提出要六郎的亲笔信,六郎陷在重围之中,孟良绝不会再回到双龙谷去取亲笔信,孟良明借不行,就决心暗夺,夜里他跳进八王后花园中,往敕书阁中放了一把火,趁人们救火混乱,跳上千里风往城外飞奔。谁知八王骑马挥鞭追赶孟良,紧张之后更紧张,情节依然是波浪翻滚的发展。
眼看八王如追风逐电,孟良急中生智,将千里风马推到淤泥中,八王下马去看,孟良猛然跃上万里云背上,叫声:“殿下休怪!借此马去退了辽兵,即送来还。”说罢,扬鞭勒马而去。在极紧张处突然松弛下来,读者顿消危急之感,同样具有星换斗移变化无方之妙。
《杨家府演义》、《说岳全传》、《五虎平西平南》等民族征战故事常常把战争胜负的搏斗和忠奸斗争的成败编织在一起,将政治、军事、外交的矛盾冲突集结起来,使故事情节错综复杂,层层推进,摇曳多姿。《杨家府演义》中焦赞入京杀谢金吾,六郎遇难、八王智斩潘仁美,朝臣双龙谷被围等一系列故事情节,都表明了这种特点,写出了军事生涯的动荡,朝政斗争的变幻,抗击外族战争的波澜。
《说岳全传》金丰序云:“其间波澜不测,枝节纷繁,冤仇并结,忠佞俱亡,以及父丧子兴,英雄复起”,“则有起有复有变之足观。”《说岳全传》同样是以“波澜不测”之奇文纪“不闻于史册,不著于记载”的奇迹,从而达到“娓娓乎有令人听之而忘倦”的艺术效果。
在结构组织上,作家常常大量采用偶然事件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契机和手段。如《水浒传》中一百单八将的出场,率先登场的少年史进,从史大郎渭州巡师,偶然引出“一片热血直喷出来的”的鲁智深,只因救金老父女,惹下人命案,至被逼而当和尚,再被逼而做强盗。
又从花和尚菜园演武,偶然引出林冲这位名震海内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只因妻子美丽贤淑,竟被高俅父子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雪夜上梁山”。从王伦要林冲“纳投名状”,又引出“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杨志,只因失陷了花石纲,只得避难关西,虽经赦宥,又被高俅一笔勾了前程,穷得出卖宝刀,以致犯罪致杖,选配大名府等等。
《杨家府演义》、《说岳全传》等英雄传奇作者在构思和安排故事情节的时候,多能利用英雄人生、战斗遭遇、民族斗争中的偶然性来构成戏剧性的冲突和变化,事平常而出奇,人多险而能安,生死、功罪、悲欢、胜负相反相成,奇正反复,造成英雄故事的翻云覆雨、龙争虎斗的奇局异彩。
生活中有偶然事件,但并非时时可见,作者在现实的把握中,以更为巧合的形式,把罕见罕闻的个别的偶然事件,从稀释状态浓缩到超越常情的程度,使之超过生活中可能出现的概率,从而大大激发了读者的传奇美感。然而,情节的惊险离奇,文势的变化多端,都只是一种外在美,形式美。优秀的英雄传奇在创造传奇性情节时,总是注意把握人物与情节的关系,着意于传奇英雄性格的刻画。
如武松的形象具有无比的神勇性,这在小说中是通过景阳冈打虎、血溅鸳鸯楼、大闹飞云浦等情节表现出来的。一般过往客人,喝三碗酒就不能过景阳冈了,有猛虎晚出伤人之后,必须有二三十人结伴而行,才敢过冈,武松喝了十八碗酒,单身独行,在红日西沉的时候直奔景阳冈,这酒量和胆量就非同凡响,后来看到榜文知道真的有虎,也不打算回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上冈果真碰上了吊睛白额大虫,武松开始有点吃惊,但他机智地避开了猛虎一扑、一掀、一剪的虎威,然后抓住时机,用哨棒、拳脚结果了老虎性命。勇气冲天,力拔山河,显出了神奇。武松的神勇,不仅是打虎时显示出过人的勇气和力气,而且主要是在跟封建势力的搏斗中,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反抗力量。醉打蒋门神,血溅鸳鸯楼,浑身都是火,真是“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
斗杀西门庆,大闹飞云浦,敢在西门庆头上动刀,勇于在飞云浦与四个公人格斗,勇气百倍千倍。更令人震惊的是谋划周全、机警老练。势不可挡的勇,跟深思熟虑的谋以及无坚不摧的力结合在一起,就显得异乎寻常的猛烈了。从景阳冈打虎到血溅鸳鸯楼,武松都是一个神勇的英雄。其他鲁智深从拳打镇关西到上二龙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松紧相间,越来越紧。
宋江从私放晁盖怒杀阎婆惜到刺配江州,三打祝家庄,英雄排座次,翻云覆雨。李逵没有独传,多有插曲式的生活片段,这些片段构成它的生活史,却势如潮涌,动似海啸。波澜曲折的故事情节塑造了超群绝伦的英雄群像。
《说岳全传》善于描写奇情壮彩的战斗场面,在金戈铁马、枪林箭雨的抗金战场上,壮士们的英雄性格大放光芒。八盘山前埋伏兵,岳飞单枪闯敌营,以八百杀败十万,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爱华山前,帅旗飘荡,岳飞白龙马、沥泉枪,亲自迎战金兀术,杀得金兀术带伤落荒而逃,确实是威风凛凛、神勇无敌。
梁红玉击鼓战金山,岳云锤震金蝉子,杀得痛快淋漓;高宠枪挑铁滑车、杨再兴误走小商河,死得悲惨壮烈。牛皋骑金兀术于胯下大笑而死,正好是这位鲁莽英雄豪放气质的崇高升华。
朱仙镇战役的英雄气氛尤其浓烈:金兵漫山遍野,岳家军飞师迎敌,杨再兴一马当先,连挑四员番将,追杀过急,误陷小商河,被金兵万箭齐发,连人带马射得柴蓬一般。众英雄陆续赶到,悲痛之余倍增勇气,杀得敌人尸如山积,血若川流。这一场紧张壮烈的战斗,实在是一曲雄壮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交响乐。
优秀的英雄传奇作品故事情节虽波澜曲折、变化无方,但却条理清晰,故事情节的展开,常常隔年下种,埋下伏线,前后照应,线索单纯,首尾条贯。林冲刺配沧州到柴进庄上拜访他,埋下了后来柴进推荐林冲上梁山的伏线,如果开头不写“柴进门招天下客”,后面写柴进掩护林冲出庄、林冲雪夜上梁山就显得突兀了。
先写柴进资助林冲,后写柴进保荐林冲上梁山,前后照应,顺理成章。鲁智深先救金老妇女,拳打镇关西,后来却在亡命途中被金老妇女所收留,赵员外设法送他上了五台山。他在东京跟林冲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后在野猪林里搭救林冲。这都是前呼后应,来龙去脉清晰可见。
故事情节的格局同中显异,犯而不犯。写武松打虎,又写李逵杀虎;写江州劫法场之后,又写大名府劫法场;写林冲买刀,又写杨志卖刀;如此等等。故事情节看起来好像相似,同树异枝。
以宋代为背景的英雄传奇小说后期的作品,艺术成就已江河日下,情节曲折多变,也塑造了部分典型的英雄形象,但故事情节多有雷同,模仿的多,创新较少,人物出场时有突兀,上下文常缺少照应,甚至还有情节背异,不合情理之处,叙事比较粗疏,显示出英雄传奇小说的末日。
英雄传奇写的都是奇人奇事,这种奇的产生,固然有作家的想象和灵感,但他的最后的源泉还是存在于生活之中。
人、事、文三者都奇,首先是天地间有奇人始有奇事,奇人奇事存在于天地间,存在于现实生活当中,奇文是奇人奇事的反映,奇文就是艺术的奇,这种奇来源于生活中的奇。因此奇是以现实生活为基础的,他绝不是不可捉摸的东西,而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能够看到的生活现象。
同时,奇又是现实生活的升华,是绝妙的小说艺术,是英雄传奇的显著特色。因此英雄传奇的奇既有现实主义的真实性的坚实,又有浪漫主义的理想追求,那才会产生强烈的艺术吸引力和动人的艺术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