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里罗于1936年11月20日出生在美国纽约,被认为是美国当代最杰出的后现代派小说家之一,近年来,他是美国获诺贝尔文学奖呼声最高的作家。
其在1985年发表的《白噪音》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 ,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 ,被誉为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巅峰之作 。相比起来,他的另一部作品《玩家》显得反响平平,很多人表示看不懂,那么,唐·德里罗的这本书到底是曲高和寡还是晦涩难懂?
这本书之所以叫《玩家》,是值得思考的事情。
一方面是作者的意图,表达每个人都是浑噩日子里寻求刺激和改变的玩家。人生好像一场游戏,有意外,也有惊喜。莱尔和帕米各自走向的出乎意料的结局就是最好的说明,故事精彩绝伦却恍然如如梦,果不其然是“一个刺穿梦境的故事”。
另一方面,书名《players》翻译为“玩家”,而不是“玩家们”,这绝不是译者的疏忽。相反,只有译为《玩家》,才是与本书的高度契合。人人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在一场虚无里,一个人是他生活的全部。“玩家们”仿佛是指一个群体,而“玩家”突出每一个被空虚无聊推到顶点的人。不得不佩服译者的良苦用心和神来之笔。
如同巴尔扎克所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唐·德里罗在《玩家》里刻画的每一个人,和生于光辉的“美国世纪”、但因为大萧条的冲击的民众一样,无一例外地在乐观的性格之上蒙上一层阴影。
故事围绕一对夫妻莱尔与帕米分两条线展开,他们是一对普通的中产阶级夫妇,日复一日地面对鸡毛蒜皮的琐碎和逼仄压抑的生活氛围,而精神上只有无聊和空虚。在这样一种状态下,莱尔和妻子帕米为了对抗驱之不散的精神阴云,开始了各自的挣扎与反抗……
唐·德里罗的文字锐利、迷乱,描述充满乐感和画面,在跳跃性的思维里,连贯地塑造了一部爱恨纠葛的大戏,他不仅对日常琐碎生活状态进行细致入微地刻画,更注重于对都市文化及变态人格的立体描摹。
开篇描写机舱里的众人从影片里观看到的纷乱凌杂的屠杀,只消片刻又被拉回现实,构造一幅如真如幻的交融画面。人在虚无和真实之间混混沌沌,难以辨别、甚至忘记那个切实存在的自身。
其实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理清主要人物的经历和心路历程,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和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就跃然纸上。
随着对乔治之死的调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秘密行动的一点点推进,莱尔本人一步步掉进更大的漩涡。陷入了一场企图炸毁纽约证券交易所的恐怖阴谋,逐渐成为一个双面间谍。他周旋于形形色色分不清敌我的人群,掌握着两边碎片化的情报,成为整个阴谋的必要人物,他即所谓的核心的、能让事情变得容易得多的“内部人员”,他所在的和要去的地方也就是“里面”。
另一方面,面对她的妻子帕米,莱尔承认她的美和感念往日恩情,又受够了锅碗瓢盆的琐碎和人与人之间精神无法共通的疏离。他对她富有肉身与灵魂上的责任,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给她尽可能的安慰和陪伴,而彼此分开的时候又一而再地和别的女人颠鸾倒凤。
情节紧张,疑点重重,吊人胃口,碎片化的语言却扣人心弦,与其说是唐·德里罗写作手法的意识流,不如说松散的文字从四面八方涌来,恰好拼凑出一个精彩的故事,他的文字是一种极端的、让人欲罢不能的美。
“内心的性犯罪。钩织着暴力与怨恨的刺绣品。这都是他青春期的憾事。”莱尔想要置于狂欢与哀恸相交的中心点,一本正经工作的同时又不可控制地动着动躁狂而模糊的心思。从白领到间谍,他追求刺激的“梦想”来对沉闷的现状发出有力的嘶吼。到底是意图破坏或是拯救对电子金融,也象征着他的自我的毁灭还是救赎。
两个身份、截然相反的角色,躁动是他疲惫生活里隐秘的梦想,也是他对生活的巨大阴谋。
她爱买水果,他不爱吃;她爱出去走走,而他比较宅;她想要浪漫,而他务实;婚姻生活里,本是同一个屋子里住着的两个人,各自有自己不可侵犯的空间,各自有自己不可言说的孤独。无论是家庭还是生活,都充满空虚、无聊、拥挤,杂乱,她不止一次地感叹对自己的生活,她恨。
可以说帕米反抗的并不是婚姻的琐碎本身,而是无处不在的沉闷空气。当她发现与莱尔的夫妻生活需要加入对别人的幻想时,她的出轨似乎就变得可见端倪。
越是压抑和百无聊赖的环境,人越是寻求爱和暖。帕米和同性恋人杰克、伊桑交往甚密,最后她也精心打扮后与他们共同出游,她短暂逃避了婚姻的琐碎,也打开了新的生活大门。帕米对杰克和伊桑都是真诚的爱,超越灵与肉的爱和懂得。但是她没有避讳肉体的欲望,和杰克发生了身体出轨。
帕米对杰克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两人的交媾只是灰色调生活的一个出口,甚至只是一个透气的窗口。
哪怕他知道伊桑愿意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三人之间的感情也已经有了不可抹去的嫌隙。后来杰克以极端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也许和他与帕米的事情有着必然联系,更是对来势汹汹的、跟随他一生的心烦做出的最后反抗。
开始是几人一起庆祝生日的欢愉,最后是伊桑独自一人发出凄凉老去的感慨。
故事的背后,是扑面而来的幻灭感,人生梦和美国梦的幻灭。物质的满足并不能实现生活和精神的同步满足,纯粹追求物质的“美国梦”已经成为了一种极具腐蚀性的东西,这样的追寻只会将人引入虚无和毁灭。
从本书的开头,作为一个无关痛痒的“闲人”,到最后莱尔参与间谍活动之后,再次对举着手写政治标牌的老头儿的描写。老头儿在联邦大楼外面频繁地出现,那些被人忽视的标语一条条罗列资本主义兴起和工业革命带来的苦涩成果,在骚乱、爆炸、炮火和纳粹兴起中死伤的民众,无一不是血淋淋的金融黑历史的见证。
18年的守望,恰如后工业时代的美国社会和生活长久的压抑、灰暗,找不到出路。
以莱尔的视角,终于问出那句“你为什么把标牌举过头顶?”——“为了今天的人们。”
文中对举标牌老头儿的描写,嵌入的时机恰到好处又意味深长。第一次描写老头儿,明明是在文章的开篇,却仿佛漫不经心的一笔带过,像极了主人公莱尔及民众的自身处境,一切都显得老旧和司空见惯。是一潭布满尘埃的死水,是暴风雨压制前的宁静。而最后描写,是莱尔已经加入到恐怖阴谋,即将开展最终行动,老头儿在此时有了恰到好处的对白,是故事发展的契机和巧妙设置的转折点。
如果说这是一部纯意识流作品的话,那它太过逻辑清晰、心思缜密。
唐·德里罗的小说最美不在故事本身,而在于他在于他的讲述方式,构写故事时的用字用词,唐·德里罗的语言短平快,独特而强烈,极具个人风格。
“他决定数到一百。如果数到一百电话还没响,这就说明他的直觉欺骗了他,条理化轰然垮台,他的等待通向了巨大的灰色空间。”唐·德里罗是一个用完美主义对待对字母和音节的作家,在一次采访中他说他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海鸣威《永别了,武器》的开头,唐·德里罗的文字本身就干净硬朗,不得不说他的小说和海鸣威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整本《玩家》里,依然能读出唐·德里罗的偏执多疑,以及他对故事的洞察力和神秘感。“人们认为我是一个偏执的小说家,但我不是。文化本身就是偏执多疑的。”唐·德里罗被认为是改变美国小说写作形态的一位作家,政治作家也好,后现代主义作家也好,他的写作风格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关注,是他的小说的永恒魅力,也是人类文化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玩家》或许不是唐·德里罗的代表之作,但毫无疑问它是唐·德里罗的小说风格的完美写照。无论从语言魅力还是文化诉求来说,都是值得一读的著作,是属于唐·德里罗的时代:在美国后现代社会,失败的婚姻随处可见,消费文化使人们精神空虚,人生与理想都在现实的压抑下走向幻灭。
他用惊人的想象力,把玩文字之美,解剖人性之谜。
作为一本单纯的小说,它稍显晦涩,只有读懂唐·德里罗,才能领会《玩家》之令人着迷。
*作者简介:空中行云,一个集爱与孤独于一身的女子,在梦与现实之间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