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年(东汉光和七年,年底改为中平元年)正月,汉帝国朝廷突然收到了一份紧急报告,内容令人惊骇:有人告发太平道徒众要造反!
关于太平道,朝廷及各地方官吏并不陌生。这是一个民间崇信黄老学说的组织,创立人是巨鹿人张角,十余年来已经发展了数十万信徒。这些人奉祀“中黄太乙”大神,用跪拜悔过、喝咒符水的方法来治病,据说挺有效果。这样一个劝人为善、解人病厄的组织,怎么会突然造起反来呢?
据告发人(济南人唐周,为张角弟子)供称,太平道内部已约定于本年三月五日一同起事,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起事前,将会在京城和各州郡的官府门口用白颜料刷上“甲子”二字作为标记。教内大头领马元义等人已经集合了荆州、扬州地区的数万人,准备赶往邺县举事。马元义还多次来过京城,据说在城里也发展了内应。根据这份密告,朝廷立即逮捕了马元义,并审讯出了与他秘密联络的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人,接下来又在皇宫、政府官署、禁军和京城百姓中查出了太平道教徒千余人,一并处死。同时,朝廷下令给冀州官府,要他们马上抓捕张角等人。
然而,太平道的眼线也是无处不在的。张角等人很快得知了京城的变故,知道起义计划已经泄露,就派人昼夜兼程赶往各地,通知全国的教众立即起兵。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起义就此展开了。
太平道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半个世纪前,在汉顺帝时,琅琊人宫崇曾向朝廷献上神书《太平清领书》,即俗称的《太平经》。到汉桓帝时,民间信奉黄老的风气已经十分流行,并且渗透到了宫廷之中。汉桓帝就曾多次派人到苦县(今河南鹿邑县)祭祀老子,在皇宫中也修建了黄老的祠殿。张角的传教活动也正是在汉桓帝统治后期展开的,在官方的默许下发展得十分顺利。
到了汉灵帝光和年间,太平道已经在青、徐、幽、冀、荆、扬、兗、豫八州广泛传播开来,教徒达数十万人(已超过当时人口的百分之一)。张角将教徒按地区分别编组为三十六“方”,大方有万余人,小方也有六七千人,分别设有渠帅(领头人)。
有了现成的组织体系,加上预先已做好了起义的准备,三十六方的教徒接到张角的紧急通知后就立马发动起来了。旬月之间,天下响应。太平道教徒都头裹黄巾作为标志,因此被世人称为“黄巾军”。各地起义军迅速攻下所在的城镇,烧毁官府衙门,各州郡长官纷纷逃亡。这时是公元184年的二月份。
面对黄巾军的进攻,东汉朝廷也迅速做出了反应。首先是加强洛阳城内的治安。三月初三,汉灵帝任命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进驻都亭。所谓“都亭”,并非某个地点,而是泛指城内之亭,也就是城市里的基层治安机构。东汉时的洛阳城有二十四都亭,分别负责二十四街的治安。显然,这一举措的目的是防止京城内潜伏的太平道教徒俟机发动叛乱。
其次是加强京城周边的防御。紧急任命了八关都尉,卡住了通往洛阳的所有交通要道。所谓“八关”,是指洛阳周围的“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个关口。
第三是加强军备物资和军事人才的准备。命令朝廷高官捐献马匹、弓弩等武器,推荐擅长作战指挥的人才。随后带兵出征的朱儁、卢植等人,都是因公卿举荐而被任用。
在进行军事准备的同时,也做出了政治调整。三月初七,下诏大赦党人,过去被流放的党人都可放回原籍,此举旨在联合士族地主阶级一起对抗农民起义军。
初步稳住阵脚之后,东汉朝廷开始派出军队进行镇压。此时,朝廷手中掌握的武装力量,一是京城驻扎的中央军,二是三河地区(河东、河内、河南三郡)的地方部队。中央军包括虎贲、 羽林、 北军五营兵及卫士等,总数约万余人。三河郡兵合计大概也是万余人。为了弥补兵力的不足,朝廷一方面招募民间武装(“募精勇”),一方面从凉州、并州、益州等未被起义波及的地区调兵(“发天下诸郡兵”),增加了数万人的军队。加上爆发起义的八州之地残余的州郡兵力(在有些州郡已被歼灭或打散),朝廷用来镇压黄巾军的总兵力应在10万人以上。
黄巾军的战争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攻占京城洛阳,从而改朝换代。从地理条件不难看出,豫州、兗州紧邻洛阳,而作为太平道大本营的冀州则相对较远,幽、青、徐、荆、扬五州则分别要通过冀州和豫州才能到达京城。因此,各地黄巾军在打下各自郡县之后,首先要到豫州和冀州集结,由此就必然形成南、北两大兵力集团,将会从东南、东北两个方向对洛阳发起进攻。
按照预先制定的起义计划,荆、扬二州的数万教徒应当提前赶到邺县起事,这里是冀州与司隶州的交界地带,荆、扬教徒可以在两个兵力集团之间起到衔接作用,并且为冀州主力打头阵,加快其进军速度,从而使两个方向的进攻保持同步。
然而,由于原定计划被打乱,这些徒众已来不及到北方会合,因而在实际的战争进程中,黄巾军的两大兵力集团没能实现相互配合,张角等人领导的黄巾军北集团尚未在冀州集结完毕,在豫州一带汇聚起来的黄巾军南集团就已经逼近了京师。
针对这一形势,东汉朝廷也做出了相应的部署:兵分两路,一路在南迎击豫州黄巾军的进攻;一路向北对冀州黄巾军进行征讨。
南路军的统帅是朱儁、皇甫嵩,兵力有四万余人,其中的骨干是“五校、三河骑士”,也就是从京师和近畿地区调出的正规军、骑兵,应有数千人;其余的三万多人则是招募的民兵“精勇”,应主要是步兵。朱儁被任命为右中郎将,皇甫嵩被任命为左中郎将,两人各自率领一部分军队。所谓“用兵贵右”,朱儁实际上是主将,他曾带兵在交趾平叛,并因功受封都亭侯,而皇甫嵩之前没有领兵打过仗,是因出身将门(名将皇甫规的侄子)而得到任命。
北路军的统帅是卢植、宗员,率领的部队有“北军五校士”,应是指五校中的步兵部队(骑兵已划拨给南路军)。东汉的北军五校(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总员额只有三千五百多人,因此“北军五校士”大概只有1-2千人,仅能为主帅充当卫队而已。北路军的主体是外地调来的州郡兵,其中可能有不少骑兵部队。这一路的兵力总数不详,似应少于南路军。卢植被任命为北中郎将,副手宗员则是护乌桓中郎将,从将军称号上看要逊于朱儁、皇甫嵩。
因此,不论是从兵力构成还是将领级别上看,南路军的重要性都要高于北路军。这体现出东汉朝廷的计划是以南部为主、北路为辅,首先解除洛阳附近的黄巾军威胁、解决燃眉之急。北路军最开始的作用应是“打阻击”,即阻止冀州的黄巾军主力南下,为南路军歼灭豫州黄巾军创造条件。
战役一:颍川战役(184年4月~6月)
朝廷军与豫州黄巾军的交战,集中发生在最靠近洛阳的颍川郡一带。
三月份,朱儁、皇甫嵩率南路军出征。朱儁在前,皇甫嵩在后,朝东南方向开进。此时,大批黄巾军已经在豫州中部汇聚起来,拥立波才为统帅,向西面的洛阳进军。
四月,两军在颍川郡东部遭遇。黄巾军来势很猛,一举击败了朱儁的部队。皇甫嵩于是进驻长社县城(在今河南省长葛县东北),掩护朱儁撤退。随后,波才率领大批黄巾军围困了长社城。
当时,城中兵少(可能仅有万余人,城外黄巾军则有十万之众),士兵都感到害怕,皇甫嵩却对部下说:“用兵贵在出奇制胜,并不取决于数量上的多寡。现在敌人在城郊草丛中扎营,便于我们实施火攻。”当夜正好刮起大风,皇甫嵩就命令部队扎好火把登上城墙,先派精锐兵士潜出城外,纵火大呼,城上点燃火把与之呼应。皇甫嵩趁机击鼓发令,率军向黄巾军阵营发起冲锋。黄巾军一时陷入惊慌混乱,纷纷逃走。长社城暂时解了围。
此后不久,朝廷派来了由骑都尉曹操率领的援军,朱儁的部队经过休整也恢复了战斗力。五月,皇甫嵩、曹操与朱儁合兵一处,与再度围拢到长社城下的黄巾军展开了一场决战。结果,朝廷军大败黄巾军,斩首数万级。
此后,皇甫嵩、朱儁乘胜追击,向西追到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再次击败了波才,又向东南追到西华(在今河南省西华县南),击败了彭脱率领的汝南黄巾军,控制住了豫州一带的局势。
颍川战役结束后,东汉朝廷将战争重点转向冀州。皇甫嵩被调往兖州一带作战,朱儁则被派到南阳战场。
战役二:冀州战役(184年5月~11月)
冀州是黄巾军的大本营,也是朝廷军与黄巾军交战的主战场。
卢植率军进抵冀州后,与张角率领的黄巾军主力展开了一系列战斗,取得了多次胜利,斩杀、俘虏一万余人。黄巾军退守广宗县城(在今河北威县东南)。卢植率军包围广宗城后,有条不紊地做起了攻城准备——修筑围墙、挖掘堑壕、制造云梯等等,准备在条件成熟后再攻城。
此时,汉灵帝派小黄门左丰前来视察军情,有人劝卢植贿赂左丰,但卢植不肯,左丰便向灵帝诬告卢植作战不力。灵帝大怒,下令将卢植撤职捉拿回京,任命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的指挥。
董卓上任后,对黄巾军发起猛攻,将战线向北推了一大截。但是,最终却被张角击败于下曲阳(在今河北晋州市西),董卓也被解职。
同一时段,皇甫嵩正在兖州一带作战。八月,皇甫嵩在仓亭(黄河重要渡口,又叫仓亭津)击败了卜己率领的一支黄巾军,生擒卜己,斩首七千余级。八月初三,汉灵帝下诏命皇甫嵩北上冀州讨伐张角。
十月,皇甫嵩与张梁在广宗交战。张梁的部队是黄巾军中的精锐,十分悍勇。在第一天的战斗中,朝廷军落于下风。于是,第二天皇甫嵩闭营不战,让部队白天休息、夜间偷偷出动,在黎明时对黄巾军的阵地发起突袭,一直打到午后晡时(下午3-5点),黄巾军既疲倦又饥饿,终于支撑不住,全军崩溃。朝廷军斩杀了张梁,斩首三万级(还有五万多黄巾军投河而死),烧毁辎重车三万多辆,抓获了大批黄巾军的家属。张角在此前已病死,官军破棺戮尸,将其首级送往京师。
十一月,皇甫嵩又与巨鹿太守郭典联合攻打下曲阳,斩杀张宝,又杀死、俘虏了十多万人。冀州的战事就此落幕。
战役三:宛城战役(184年6月~11月)
宛城是一个次要战场,但是斗争却十分复杂。
二月,南阳郡黄巾数万人起事,首领是张曼成。三月十九日,黄巾军杀死了太守褚贡,但未能攻下宛城,在城下驻扎了一百多天。六月,新任太守秦颉击败并斩杀了张曼成。其后,南阳黄巾军重新推举赵弘为主帅,势力反而更加壮大(豫州黄巾军的余部转移到了南阳),规模达到了十多万人,并且终于攻下了宛城。
这时,正值颍川战役结束,朝廷将朱儁调到南阳继续镇压黄巾军。朱儁与荆州刺史徐璆、南阳太守秦颉合兵一处,兵力有一万八千人。从六月至八月,一直包围宛城,但无法攻克。汉灵帝觉得朱儁指挥不力,想要把他撤掉,被司空张温劝阻。其后,朱儁只得督促部队不惜代价地拼命攻城,最终攻下宛城斩杀了赵弘。
但是,被打散的黄巾军很快在韩忠的领导下重新集结起来,又夺回了宛城。此时,朱儁兵少(之前攻城损失较大,兵力可能还有万余人),不能再强行攻城,于是派一些部队在城的西南面发动佯攻,将黄巾军都吸引了过去,而自己却率五千精兵趁机从东北面翻墙而入。黄巾军只得退守城内的小城,韩忠向朱儁请求投降,朱儁却想赶尽杀绝,纵兵急攻小城,结果黄巾军“困兽犹斗”,小城始终打不下来。后来,朱儁主动解围引诱韩忠出战,黄巾军乘机出城逃走,官军追击数十里,斩首万余级。
最终,朱儁还是接受了韩忠等人的投降,但是秦颉却出于报复心理杀了韩忠,在已投降的黄巾军余部中引起了恐慌,导致他们重新反叛,拥立孙夏为统帅,再度夺取了宛城。这时,黄巾军的势力已大为削弱,朱儁急攻宛城,孙夏逃走,朱儁追击到西鄂县的精山(今南阳市卧龙区谢庄乡的塔子山),再次击败孙夏,斩杀万余人。南阳黄巾军从此解散,宛城战役结束。
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其实和秦末的陈胜吴广起义颇有相似之处:都是一经发动就导致天下响应,迅速形成了颠覆性的局面;也都是在短短数月内就被朝廷镇压,核心领导人牺牲、主干力量被消灭。
张角率领的黄巾起义军迅速遭到失败,实在有其缘由。最基础、也是最具决定性的原因,就是双方军队客观存在的战斗力差距。实际上,所谓的“黄巾军”只是刚刚聚集起来的农民、市民而已,几乎没有经过专门的军事训练,指挥官也不具备起码的军事经验和素养。用这样的力量去与朝廷正规军、职业兵相对抗,自然就如同以卵击石,朝廷军取得以少胜多的惊人战绩毫不足奇。
当然,如果有极其高明的战争指导,黄巾军也未必全无胜算。例如,黄巾军有数十万之众,相比朝廷军有显著的数量优势,如果“化整为零”、分散游击,尤其是依托山地、丛林、沼泽等复杂地形条件与朝廷军周旋,尽量干扰、切断对方的各种信息渠道和后勤供应路线,恐怕就不那么容易被剿灭。通过持久对抗,逐渐熟悉战争、锻炼部队,就有可能逐渐转变力量对比,从而具备建立新政权的条件。
就双方将帅而言,黄巾军的张氏兄弟、波才、赵弘等人,对于战争、军事基本还是门外汉;而朝廷军的皇甫嵩、朱儁、卢植等人,则都具有“专业”水平。其中,出自将门世家的皇甫嵩表现尤其突出,展示了高超的兵法造诣。在此次战争中,皇甫嵩曾与曹操并肩作战,他的兵法运用可能对曹操有重要的影响,使后者重视研究兵法,因而后来在实践中成长为优秀的军事统帅。
经过中平元年的战争,太平道教徒想要一举推翻东汉王朝的计划失败了,最开始参加起义的主体力量被剿灭(在战争中死亡的黄巾军成员超过三十万人)。但是,从后面的历史来看,黄巾起义并没有被彻底扑灭,不久就在幽、冀、青、徐、益等各州“死灰复燃”,后来还形成了“黑山贼”等割据一方的势力,青徐黄巾在三国历史上也有重要的影响。黄巾起义还开启了各地区民众、驻军、蛮族接连反叛的连锁反应,东汉朝廷面对全国各地数百万人规模的造反势力束手无策(仅“黑山贼”就达百万),由此失去了对地方的实际控制力,逐渐陷入了土崩瓦解的状态。而被称为“三国”的历史篇章也就此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