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母亲被大货车撞了,高位截瘫,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时常歇斯底里的哭着。
有一天,她叫我,孩儿,去给妈买些安眠药来......"
1、
我跟小叔一开始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当然,是我单方面仇视他。
他是爸爸的亲弟弟,但只比我大四岁。
他来我家的时候,我刚上三年级,彼时奶奶刚去世,但我什么都不懂,连悲伤都不懂,只记得有很多好吃的。
我没见过爷爷,只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似乎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跟别的女人私奔了。
可怜冒着高龄产妇的风险生下小叔的奶奶,一生为他养育了三个儿子的奶奶。
奶奶死后,小叔失怙,老实巴交的父亲自然接过了抚养幼弟的责任。
其实他也没得选,奶奶治病花光她的积蓄,唯一的遗产只剩一间住了一辈子的老屋,二叔见无利可图,只说长兄如父。
父亲是看重亲情也很善良憨厚的人,小叔自然被接进我家。
2、
我对他的敌意,从他来我家的第一天就已经产生。
彼时家里条件艰难,父亲买了半只鸡,晚饭时候,把唯一的鸡翅夹到小叔碗里。
我幼时无法无天,眼见此景,一股怒气胸中喷发,冲他大喊,那是我的鸡翅!
父亲一脸尴尬,把鸡腿拆下来夹给我,我依旧不依不饶,凭什么要给他吃!
小叔一脸无措,不算好看的黑瘦面庞尴尬面对着我,作势把鸡翅重新从碗中夹给我。
我大喊,谁要吃你碰过的,恶心死了!
小叔的筷子停住,顿了一下,小声跟我说,对不起。
我意识到妈妈会说我,拿起鸡腿跑出去,不再回头。
小孩子虽然对道理懵懵懂懂,但也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以后会有一个人跟我一起分享这本就拮据的资源,抢走我的东西。
就如同这只鸡一样。
小孩子也会只想着自己的得失,丝毫没有意识到小叔也是刚失去妈妈的孩子,没有意识到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平静地跟我道歉。
3、
我跟小叔的关系一直不好,有时妈妈让我帮忙做事,刷碗扫地,我全都推给他。
他也照单全收,毫无怨言。
妈妈看着要教训我,小叔却拦着她,我就趁机跑开。
我那时想,他实在是一副老实窝囊的怯懦样子,样子长得也不好看,没有哪点值得我喜欢。
一天中午我们正吃着饭,有同村的人跑进我家,说二叔正在奶奶留下的老屋搬东西。
爸爸和小叔立刻放下碗,赶了过去,留下妈妈和我在家。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回来了,我看到爸爸脸上带着伤,眉骨流血。
我从没见到过一向好脾气的爸爸这么生气,他破口大骂二叔没良心,病床前没尽孝,却想争夺奶奶唯一的微薄的遗产。
奶奶生前没有写遗嘱,这点遗产爸爸也只想留在那留个念想,没想到二叔连这都不放过,甚至跟爸爸大打出手。
爸爸夹着烟的手指头都在发抖。
妈妈坐到他身边安慰他,我看向站在门口的小叔,逆光,看不太清脸,只看到他没什么表情,像一株沉默的树。
莫名地,我没再乱说话。
4、
第二天二叔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一脚踹翻了客厅的凳子。
爸爸闻声出来,二叔一脸怒容地质问,是不是爸爸把他刚种的花生地里的保温膜掀开大半。
爸爸一脸发懵,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只说自己没有,好歹是手足兄弟,怎么会做这种伤害他的事。
二叔轻蔑不屑,不是你还能有别人吗,昨天我打了你,你当然怀恨在心。
爸爸深吸一口气,说,都过去了。
二叔“呸”了一口,说,别在这装好人,你想独占老太太的房子,没门!
爸爸说,我没有,老房若是赶上拆迁,兄弟几个可以商量分配,若是没有变动,留在那也是个念想,只是没有你一家独占的道理。
二叔听不进这些,哪怕占不了房子,他也要把屋里值钱一些的家具都搬走。
爸爸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说,你走吧,你的花生地真的不是我弄的。
二叔气急败坏地离开,没有证据,一切只能作罢。
奶奶生前对二叔比待爸爸好,对他多有扶持,爸爸也绝无怨言,如今人走茶凉,再亲的关系在利益面前也变得如此脆弱。
我那时不懂得太多,只觉得恶心,所谓亲人也不过如此。
我为把亲情看得重要的爸爸不值,自然瞥向小叔,他站在旁边,闷不做声,黝黑脸庞,紧抿着唇。
鞋上还沾着许多昨天没有的泥土。
似乎是福至心灵,他沉默的眼也看向我,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5、
从那之后我不再针对小叔,但我们的关系也只是不咸不淡。
那年我考上很好的初中,小叔只考上一个一般的高中。
那年,或许是命运的玩笑,妈妈也出了车祸。
妈妈骑车过马路的时候,驶进大货车的盲区,被卷进车底。
幸运的是保住了一条命,不幸的是,妈妈脊柱脊髓受损,只能瘫痪在床,只有胸口以上可以动。
她是性格热烈雷厉风行的女人,这样废人般的生活对她来讲是灭顶般的痛苦。
肇事司机赔了一笔钱,但除了治疗费用,还有以后的康复费用,这些钱要省着花。
况且家里只剩下爸爸一个劳动力。
他还要抽出时间照料不能自理的妈妈,吃喝拉撒样样都需要人的帮忙。
我看着痛苦的妈妈和白发丛生的爸爸,只觉得一夜长大。
我努力将曾经那个娇纵任性的小女孩埋葬在往昔岁月里。
6、
我开始更加发奋地读书,每次都是年级前三。
而与此同时,小叔的学习成绩却不太理想,一次不如一次。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他突然跟爸爸说,大哥,我不想念书了。
爸爸顿了一下,问为什么。
小叔说,初中的知识还算简单,高中的知识他实在学不进去,学不懂,也不想学,考试也考不起来,不如早做打算。
爸爸沉吟两秒,问,你想好了?
小叔点头。
从此小叔从学校退学。
他人生的道路从这个岔路口开始,自此,通往另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方向。
7
妈妈的脾气越来越不好,爸爸喂她吃饭,她会莫名其妙大发雷霆,把碗打翻在地上。
这时候爸爸就默默捡起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像什么也没发生。
也什么话都不说。
高位截瘫的病人除了失去自由,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大小便失禁。
这意味着完全丧失尊严。
除了这些,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并发症。
种种痛苦,是能完全摧毁一个普通人的心智的。
我有时看着床上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又似乎完全丧失了生机的女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妈妈。
我给她擦身,防止她身上生出褥疮,我给她按摩,防止她的关节变得僵硬畸形。
我只能做这些事情,在非常微小的范围里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妈妈发脾气一视同仁,总是突然让我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一切安慰都只是徒劳,只会听话离开。
我变得像爸爸一样笨嘴拙舌。
8、
小叔去找了一家汽修行学修车,不用学费,只是每天在那里帮忙做工,主要是洗车。
他再也没管爸爸要过生活费。
车行前几个月不发工资,他就去周边地方的停车场招揽生意,让人过来洗车,每洗一个老板会给他一点提成。
一个夏天后,小叔成功黑成了一块煤炭。
与此同时,他还要和爸爸一起承担照顾妈妈的责任。
我每天忙着上学,写作业,照顾妈妈的事情做得很少。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越来越不愿意面对不定时歇斯底里的妈妈。
同时我也觉得妈妈逐渐信任依赖小叔胜过我。
这个事实让我难受,但又给了我一心闷头学习,尽量减少跟妈妈相处的借口。
同时带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我跟小叔也逐渐疏远。
9、
我与小叔的关系缓和是在我初中最后一年的冬天,那年发生了一件我至今都不敢忘却的事情。
那天小叔和爸爸都出去做工,家里只有我一人,冷淡已久的妈妈突然叫我过去,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
她说,女儿,能不能去张叔叔家诊所给妈妈买些安眠药,十颗就好。
我说,妈妈,买药干什么?
妈妈说,最近有些失眠,总是睡不好。
我已经长大,不再是大人用拙劣的语言就能蒙骗的小孩,我在妈妈眼里看到了一种绝望和决心。
然后鬼使神差地,我点头答应她。
买完药,我在路上遇到了小叔,冬日惨白的日光下,我们四目相对。
是小叔先开得口,他问我,你出来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
小叔自顾自地说,是不是嫂子又生气了?早上给她留的饭不爱吃吗?我现在回去给她做新的。
听闻小叔关切的话,我的心理防线再也绷不住,眼泪像河一样串成线,流下来。
小叔慌张,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我只知道流泪而不伸手去擦,他手足无措地用衣袖给我拭去。
边擦边说,天冷,眼泪留在脸上会皴。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我和小叔最亲密的时刻。
眼泪越擦越多,我崩溃大哭,将所有委屈对着小叔一并宣泄出来。
9、
那天我问小叔,我是不是很冷血,竟然想要帮妈妈实现轻生的念头,竟然觉得这样她就可以从此变得轻松。
小叔坚决地摇了摇头,他说,你是心疼妈妈。
我无法用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释怀,来掩饰这种行为里的罪恶。
突然,小叔说,其实我也想过,想过这样对嫂子来讲是否是一种解脱。
我怔愣住。
他说出自己讳莫如深的想法来陪我,好让我觉得这是人都会有的情绪,而不是什么人人避而不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小叔又说,可也只是一瞬间,嫂子现在的生活没有盼头,我们可以为她寻找盼头,人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说,我失去过妈妈,我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很痛苦,非常痛苦。
我的眼泪再次落下来。
小叔竟然笑了,他说,走吧,回去就说你没有买到药,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望着他平平无奇的面容,终于觉得,我一直以来低估了小叔,低估了他的心性坚强。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我都能想起这年冬天,小叔被风吹得红红的脸颊,以及他干冷的衣袖在我脸上的触感。
小叔在这个奇寒的冬天,拯救了我,还有妈妈。
10、
中考结束,我如愿考进最好的高中,各个初中拔尖的学生汇集在这里,我不再出众,成绩维持在中上一点的水平。
高中有晚自习,晚上九点才会放学,小叔不放心,开始每天来接我。
与此同时,他也从车行辞职,用自己攒来的积蓄,租了个店面,开了家小修车行。
小叔干活拼命,且只有他一个人,为了多挣点生意,每天自己一个人在店里看十几个小时。
修车师傅的工作服总是沾满油污的,可小叔来接我,即使是黑夜,也总是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怕同学看见,给我丢人。
人渐渐长大,许多事情都变得能感受,能看穿。
小叔与我一起走的时候,总是沉默的,偶尔过问一下我的学习,也不对我施以压力,只说尽力就好。
我们学校文理分科早,高二一开学就需要做决定。
学校列出每个学生文理各科的总分和排名,我不偏科,两项都算尚可。
分科的前一天晚上,我跟小叔走在路上,我问他,该选哪个。
小叔问我怎么想,我说,选理科吧,听说以后理工科比较好就业。
小叔停顿了一下,说,选你喜欢的就好。
我怔了一下,小叔的意思是不要考虑太多外在的因素,只遵从我的心。
有小叔在,他说。
我用力点头。
11、
小叔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准时在放学的时候等在门口,但有一天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
同行的同学要我先走,我摆手拒绝了她们。
我说,小叔会过来,我不能自己走了,让他白跑。
同学说,你怎么知道,万一他忘了呢,等下时间更晚无人同行,你会后悔的。
我摇头,说,小叔一定会来。
同学见我坚决,便不再劝,结伴离开。
渐渐人流稀疏,再至零星,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在门口。
我往街的拐角出看,忽然看到有人骑着自行车拐进来,腿用力蹬着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小叔看到我,松了一口气,将速度降下来,骑到我身边的时候,都还是呼哧带喘的。
我来晚了,对不起。小叔跟我道歉。
我摇摇头,问,车行有事耽误了?
小叔点点头,说遇到一个麻烦的客人。
我坐上自行车后座,让小叔带着我走,小叔蹬起车子,我坐不稳,抓住他两侧衣角。
两侧的昏黄路灯从我的眼前后退划过,我看着手中衣角,觉得此刻我与小叔的距离又更亲密许多。
小叔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喜悦,他说,今天嫂子又让我帮她借几本书看。
我听着高兴,问真的吗,小叔说,真的假不了!
这两年妈妈逐渐转变,发脾气的次数逐渐变少,我知道这都少不了小叔的功劳。
他比我和爸爸的笨嘴都会开解人。
要妈妈接受生活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只要一切向好,就好。
12、
小叔的生意做得不错,高三那年,小叔甚至请了一个年轻人给他帮忙。
因为小叔的补贴,爸爸也能够不再忙着出去帮人做力工,时间和经济都逐渐宽裕下来,有更多时间在家里陪陪妈妈。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高三冲刺阶段,学校要召开家长会,我问小叔能不能来参加。
小叔愣了愣,点头同意,我看到他脸上有强忍的笑意。
那天开完家长会,我问小叔,老师都说了什么。
小叔笑着说,她说你平时学习态度很好,认真端正,非常努力,只要正常发挥,高考完全不是问题,肯定能考入自己理想的学校。
小叔还说了很多,说这都是老师表扬我的话。
我笑着问,真的假的啊?
小叔提高声音,说,当然是真的了!
小叔又问,大学你想要考到哪里去,想要报什么专业?
我想了想,说,计算机吧。
小叔问,这是你喜欢的吗?
我没说话,计算机是很热门的专业,新兴行业,毕业出来工资很高。
我不想一直依靠小叔,想尽快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家庭做贡献。
还记得你文理分科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小叔问。
我点头,我怎能不知道小叔的意思,选自己喜欢的,而他做我选择的底气。
我说,我知道了,小叔。
我伸出手臂,挽着我的小叔,个头不高的小叔,并不帅气的小叔,为了在班级默默无闻并不会被老师重点表扬而编出一大段话来鼓励我的小叔,永远愿意做我的底气的小叔。
13、
我如愿考入北方的一所医科大学,修读临床医学。
医学生要熬出头太难,费时费力,可是我喜欢,这是我的理想。
爸爸妈妈都很支持我,小叔也连连说好。
升学宴我没有让小叔办,一是我们的亲戚朋友并不多,没必要费心如此,二是我只想把这份喜悦跟我们一家人分享。
我们四口人一起吃了个饭,爸爸喝了点酒,在桌上落泪,要我将来好好孝敬小叔。
小叔只比我大四岁,孝敬两个字让我俩都忍不住笑出来。
父亲又说,接下来他最担心的事,就是小叔的终身大事。
小叔闻言涨红了脸,连说还早。
我在一旁偷笑,又一边喂妈妈吃饭。
家人团聚,灯火可亲,多想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14、
日子安稳地过,大二有一天小叔给我打电话,说他来我的城市出差,要来看我,我去学校门口接他。
小叔把头发梳了起来,衣服也搭配过,衣品比以前好了太多,整个人颇有仪式感。
我带着他逛校园,校园很大,我们足足走了快一个小时。
小叔眼里流露出好奇,左看右看,他把眼中的羡慕和渴望隐藏的很好,但我还是捕捉到。
亲人一场,彼此太过熟悉。
我不戳破,只向他介绍各处风景,临近中午,带他去食堂吃饭。
原本想要带小叔出去外面的饭店,但想了想,还是改了主意。
想要带小叔体验一下食堂的饭菜。
吃饭的时候,小叔突然满脸羞涩地说,他要告诉我一件事。
我笑了一下,问,有女朋友了?
小叔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我望着他一身清爽好看的搭配,说,猜的。
小叔不好意思地笑,说女孩是他的高中同桌,后来他退学,就没再联系,两个月前女孩碰巧去修车,两人重新相遇,加了微信。
一来二去,就确定了关系。
我惊讶小叔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够主动跟女孩聊天,后来回家见了小婶婶,才知道她是那样热烈爽利的人,跟害羞老实的小叔正好互补。
那就不足为怪了,小叔得遇良人,我比谁都开心。
15、
大学毕业,我找到一家医院规培,与此同时,小叔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婚礼准备了一个月,小叔却在婚礼前一周不小心摔了腿,伤到韧带,直到婚礼前一天走路还是一瘸一拐不敢使劲。
小婶婶埋怨他不小心,眼里却是心疼。
小叔开玩笑说他是最狼狈的新郎,看向小婶婶,又说他是最幸福的新郎。
在旁边装喜糖的我莫名吃了一大把狗粮。
请柬早已发出去,婚礼如期举行。
小叔接小婶婶的时候,有人闹新郎,拦着小叔不让进去,婶婶从屋里一把推开门,声音洪亮地数落吵闹的人群,欺负我老公干嘛,都给我上一边去!
说着跨上小叔的胳膊,跟小叔一起走出门去,走到婚车里。
婶婶行事作风雷厉风行,走路却特意放慢,照顾小叔,以免他狼狈勉强。
我看见小叔脸上一直挂着羞涩的笑,右手握婶婶的手,握得紧紧。
16、
在婚礼会场,我问婶婶,喜欢小叔什么,婶婶回忆了一下,像是在调动那些遥远而清晰的记忆。
她说,上学的时候,她有不会的题目,经常去问小叔,小叔总是能给她讲得明明白白。
我笑,小叔从来都是一个温柔有耐心的人。
婶婶又跟我说,但是你知道吗,这人考试的时候却总像换了个人,每次成绩都不好,你说奇不奇怪?
我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记忆电光火石在脑中闪现,指引一种看似不可能却又最最可能的真相。
眼前闪过他曾经的狼狈时刻,闪过他早早进入社会,经受十几年风吹雨打却依然只会对我憨厚一笑的脸庞,闪过他望着大学校园时眼里的那份艳羡,闪过他屡次对我说,选自己喜欢的,小叔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闪过,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拘谨地笑着,对我和爸爸说,我的成绩不好,以后就不上学了。
视线仿佛开始变得模糊,我点点头,对小婶婶说,是啊,很奇怪。
很奇怪,人怎么可以这样傻。
有人来恭喜婶婶,婶婶对我点点头,然后去应付他们。
我走远,走出鲜花环绕的会场,走到没有人能看到的角落,终于大哭起来。
17、
婶婶不久之后怀孕,因我学医,向我询问注意事项,桩桩件件,凡是我说的,小叔和婶婶他们都牢记于心,竭力遵从。
听爸爸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小叔很是以我为荣,车行的伙计们还有小叔生意上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一个即将做医生的侄女。
我笑笑,觉得自己实在受之有愧。
但总算没有辜负小叔,又觉心中稍安。
婶婶距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天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小叔紧急送到医院,胎儿不得不早产。
爸爸打电话告知我,我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祈求神佛。
保佑孩子和小婶婶平平安安,我愿意用自己的健康来换。
直到爸爸打电话告知我母女平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手心已经攥出一层汗。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祈祷灵验,我虽学医,却在一霎想要放弃唯物主义的信仰,盼望这份荒谬的祈求生效。
我不忍看小叔再失去什么。
爸爸很快发来两张照片,说,是女孩。
照片里,婶婶怀里搂着刚出生的宝宝,一脸疲惫,但却幸福,宝宝的脸皱皱巴巴,谈不上好看,小拳头紧紧握着,正在睡觉。
旁边小叔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似乎想伸手触摸,又怕惊扰了她的睡眠。
我眼眶一热,保存图片,发了条朋友圈——恭喜家里迎来新的小生命,谢谢你选择了我们。
我慢慢发觉,所谓亲情,爸爸妈妈之于小叔,小叔之于我,我之于小叔的孩子,是一种绵绵不绝的伟力,是人短暂生命中能永恒流淌的东西,它不可触碰,却时时可感,帮助人抵御世间的一切艰难。
(原标题:《小叔叔》)
本故事已由作者:明天当富婆,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谈客”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