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时代的曹操,最大的心结是家庭出身问题。他的父亲曹嵩是大宦官曹腾的养子,而父亲究竟本姓什么?最权威的史料《三国志》只是说“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吴人作的《曹瞒传》说“嵩,夏侯氏之子”。在重视名士和家世的东汉末年,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曹操无疑会有些包袱。
在东汉末年的宦官贵戚中,曹腾为人总体上是比较收敛的,曹嵩也很谦卑低调,虽说花钱买了一个太尉,但并不仗势欺人,也不炫富争名,因而在官场的人缘一直不错。曹操青少年的生存环境就是这样:一方面衣食无忧,家境物质条件优渥,另一方面精神上有些自卑。桓灵时代,士人名士与宦官简直势同水火,两次党锢之祸,加剧了二者的矛盾。
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曹操,不能不产生影响。作为宦官养子之后,曹操心中不会没有阴影。官渡之战中,陈琳替袁绍写的讨伐檄文,是这么骂他的:“司空曹操,祖父腾,故中常侍,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匄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说,曹操的祖父曹腾,是臭名昭著的中常侍之一,与左悺、徐璜这些妖孽一起,贪得无厌,兴风作浪,伤害百姓。父亲曹嵩,不过是一个要饭的孩子,被曹腾收养,贪渎财货,买得官位。曹操本人盗窃权位,擅作威福。这样的话,从曹操曾经的亲密朋友袁绍嘴里说出来,至少说明了正牌名士心里的看法。只是在翻脸之前,袁绍他们心里鄙薄嘴上不说而已。
曹操是个很要强的人,诗文一流,文韬武略,这源自其天赋,更依靠他的努力,因为他的父祖都不是文化人。从曹操的交友圈看,他始终注意结交名士。最亲密的朋友中,袁绍就是大名士,张邈也是顶级名士圈里的“八厨”之一,何颙与名士郭泰、贾彪交好,为李膺、陈蕃器重。显然,他最在乎的就是要与这些名士套近乎。桥玄是大名士,很欣赏曹操的睿智,对他说:“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许子将,名许劭,以善于品评人物知名,曹操于是去拜访许劭,“子将纳焉,由是知名”。其实,许劭只是比曹操年长五岁而已。
曹操对名士一直很仰慕。大学者、大名士绝对是他的长辈,曹操常向他请教书法和文学。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将蔡邕之女蔡琰(蔡文姬)从匈奴赎回。这时候,蔡文姬在匈奴已经生活了十二年,还留下了两个儿子。曹操的这份情怀,显然是来自与名士蔡邕交往的记忆。熹平四年(175),蔡邕为“熹平石经”书丹之时,曹操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对名动京城的蔡邕,一定是十分神往的。
可是,曹操是做不了名士的。晚年的曹操曾谈到自己年轻时的志向:“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真正的名士行为,是拒绝入仕,千呼万唤始出山的。比如袁绍,为父母守孝六年,“礼毕,隐居洛阳,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又好游侠,与张孟卓(张邈)、何伯求(何颙)、吴子卿、许子远(许攸)、伍德瑜(伍琼)等皆为奔走之友。不应辟命”。中常侍赵忠与诸黄门(宦官)议论说:“袁本初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儿欲何所为乎?”叔父袁隗敦促,袁绍才应召入何进大将军府任职。
曹操第一次出来做官,为洛阳北部尉。在任第一个重大举措,就是棒杀违犯宵禁令的宦官蹇硕的叔父。他还曾跑到大宦官张让家里,有过暗杀张让的举动,被对方发觉,幸而脱险。曹操还曾上书朝廷,指斥宦官,为被宦官杀害的陈蕃、窦武鸣冤叫屈,说他们正直而被陷害,“奸邪盈朝,善人壅塞”,言辞剀切。所有这些行为,完全是名士做派,意在表示他与宦官划清界限。
黄巾起义的时候,曹操年届而立,因讨伐有功,任济南相。这是一个相当于二千石的位置。曹操对于治下的十几个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革除弊政,废罢淫祀,绳治贪渎。朝廷征调他出任东郡太守,从级别上说,与济南相是相当的职位,但是,曹操感觉到了背后的凶险。其时“权臣专朝,贵戚横恣”,他发现,靠模仿名士的做派,靠治理政绩的辉煌,不仅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恐怕连命都会丢掉:“数数干忤,恐为家祸,遂乞留宿卫。拜议郎,常托疾病,辄告归乡里”,实质是辞职不干了。“筑室城外,春夏习读书传,秋冬弋猎,以自娱乐”。既然按常理出牌不行,曹操于是辞去地方实职,以虚名的“议郎”,托病归乡里,边读书习武(弋猎于古人为习武),边思考未来的人生发展方向。
曹操年轻的时候就以睿智知名,“少机警,有权数”,他不仅取得了历史公认的文学成就,更重要的是他钻研武学,身手了得,“才武绝人,莫之能害”。所博览的群书中,特好兵法,“抄集诸家兵法,名曰《接要》,又注孙武十三篇,皆传于世”。什么叫《接要》呢?我想,曹操不仅是摘抄要点,而且有连缀诸家、自出机杼接着讲述的内容吧。这在汉末乱世,就派上了用场。桥玄欣赏曹操的,也就是这一点。
许劭不愧为知人,他说曹操是“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时势造英雄。汉末的乱世,给了曹操不按常理出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