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流光殿。
云雪凝匍匐在白玉床上,眼睁睁看着她的未婚夫,她爱了三百年的男人,把利刃刺进她的胸膛。
“唔……”
她疼的满头冷汗,可曾经把她护在手心的封御却劝:“忍着点,月禾为了救你才性命垂危,这是我们欠她的……”
云雪凝颤抖着,最终撑不住痛晕。
梦中,浑浑噩噩。
十年前,魔族忽然进攻蓬莱,为救宗门,她自爆修为,决然赴死。
可没想到,她出事后,师门竟会找一个跟她八分像的林月禾当替身。
三个月前。
她醒来的第一天——
疼爱她的师父,深爱她的未婚夫,曾最敬爱她的小师弟都没有一点喜色。
师父劝:“小凝,十年前你重伤濒死,是我们抽了月禾的灵根给你你才能活下来,月禾如今受伤垂危,需要你的心头血续命。”
封御抱着她,却说:“阿凝,月禾是个可怜人。”
师弟也变了个人:“要是没有月禾,你早就死了,现在只是取你一点血,你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她不可置信,为何爱她的人成了伤她的刽子手?
重伤刚醒,曾尽断的经脉还没长好的她,被强行抽了心头血。
接下来三月,她就被抽了足足四次,疼得都下不了床……
这时,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响起,云雪凝被惊醒。
一睁眼就看见,封御抱着闭眼的林月禾坐上她的白玉床,而她竟然被小师弟乌冥拉着要拖出门。
“封御……你们又要干什么?”
云雪凝捂住心口,眸光死死盯着他护着别人的手。
见她醒来,他们二人尴尬。
封御不自在解释:“阿凝,月禾伤势未愈,流光白玉床是蓬莱岛最适合养病的法器,借给月禾养病,可以吗?”
他的疼惜针一般,狠狠扎进云雪凝的心口。
可还不等她开口,乌冥就理所当然发话:“师姐向来大度,一张床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雪凝一口气堵在心口。
那是一张床的事吗?
整个蓬莱都知道,那流光白玉床是封御豁出了半条命,才给她赢下的定亲礼!
现在,他们却要合力抢给一个替身。
那她算什么?
不过短短十年,为什么她再睁眼醒来,一切都变了?
……
是夜,流光殿偏殿。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殿内。
眼泪划过眼角,有熟悉的怀抱拥来,云雪凝恍惚睁眼,就见封御温柔替她擦泪,眼里是从前的认真担忧。
“我知道委屈你了,但是当年我竭尽全力,踏遍了四海八荒才找到月禾救醒你,我感激她让我重新能拥抱你。”
“失去灵根,她现在只是个凡人,最多只能活个十来年,你我修仙千年寿命,就让一让她,好吗?”
云雪凝止住泪,抓住男人温柔的手,脑海却浮现他用这双手,小心翼翼抱着林月禾的模样。
压下眼酸,她忍不住问:“你对她,真的只有感激吗?”
“当然。”
男人回答毫不犹豫。
云雪凝有些怔愣,此时此刻,男人眼里只有她的倒影,就好像他满心满眼真的只有她一样。
封御将她耳边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如今你身体恢复的慢,不如我们灵修助你,反正我们马上要结为夫妻了。”
亲昵间,他们真的好像回到了从前,浓情蜜意。
封御抵住她的额头导入灵识,就在他要吻下来的时候——
‘哗啦’,门口忽得传来脆响。
云雪凝一抬头,就看到林月禾站在殿门口,流泪满面,一脸心碎。第2章
封御瞥见林月禾,忽得收回灵识紧张站起身。
灵修被打断,灵力反噬,云雪凝倒在床边,气血翻涌。
而林月禾却哭着转身就跑。
“月禾!”
封御要追出去,云雪凝忍痛勉强抓住他的衣角:“……能不能别走?我现在很需要你,蓬莱很安全,她不会有事。”
她从未如此哀求过他。
可男人却蹙眉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温柔如刺:“别闹,月禾身体不好,外头风太大,她会生病,很难受。”
刹那,云雪凝差点压不住喉间血腥。
她也很难受啊,她才被取了心头血,他亲手取的……
封御还是走了。
云雪凝垂下发凉的指尖,在男人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忽得呕出一口血。
屋外的风瑟瑟灌进来,吹在心间竟那般痛苦。
整整一晚,封御没再回来,那扇被推开的门也再没和合上过。
……
翌日清晨。
云雪凝面色苍白走出偏殿,意外在门口遇见了乌冥。
苏醒三个月,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找她。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乌冥先是一愣,而后蹙眉:“师姐,你怎么还是这么虚弱,封御昨晚不是来给你疗伤了吗?”
“你该不会私自偷偷修炼了吧?你经脉没修复好何必急于求成,万一不小心毁了你体内的灵根怎么办。”
似是而非的关心,叫云雪凝听得别扭异常。
“你有话就直说吧。”
心里那点心思被看穿,乌冥不敢直视云雪凝的眼睛。
犹豫了一会,就说:“月禾虽为凡人却生有灵根,原本可以踏上仙途,但被抽了灵根给你,她从未有过怨言,只说能救人她就很开心。”
“我们当初因为你濒死,个个自责到差点走火入魔,是月禾的陪伴才让我们稳住的道心。”
他说的认真,云雪凝没打断,心却一点点冷下来。
乌冥不曾察觉,越说越心疼:“而且,就算月禾被逼打扮成你的模样,学习你说话,学习你的习惯,她也没有怨言……”
“乌冥!”
云雪凝再听不下去,忍着堪堪问:“所以你到我这儿来,只是为了告诉我,替代了我十年的林月禾有多不容易?”
乌冥沉默了一瞬,半天才吞吞吐吐开口。
“师姐,月禾喜欢封御,她为你差点没了命,你能不能把封御让给她做夫君,反正她活不了多久,等——”
“够了!”
“师姐,算我求你了……”
“滚!我不想见到你!”
心头痛意蔓延,充斥五脏六腑,云雪凝紧紧攥拳,眼眶通红。
这是她曾经无数次舍命护着的小师弟啊……
这番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乌冥黑脸离开。
云雪凝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本能去找封御。
可走到封御的房门口,刚要推门,却从门缝中见到——
林月禾哭着贴着封御的胸膛:“我知道你喜欢雪凝仙子,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你要我的灵根,我给了,你要我做替身,我一做就是十年……”
“为了你,我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难道……这些就没有换来你对我的半点爱意吗?
云雪凝僵住,她秉着呼吸,透过门缝死死盯着那个曾说此生只爱她一个的男人。
却听他说——
“有。”第3章
仅一字,击碎了云雪凝所有的骄傲。
手心掐的生疼,她再听不下去,跌跌撞撞离开。
每走一步,从前的一帧就狠狠甩过——
“阿凝,我封御对天起誓,我此生只爱你一人。我毕生所念,就是娶你为妻,恩爱白首!”
“你护蓬莱,我护你。”
“我不在意什么尊者大能之名,我也不在意能不能飞升成仙,我只知道,你所愿皆我所愿……”
曾经的爱,成了遍布荆棘的牢笼,每回忆一分都疼得鲜血淋漓。
云雪凝漫无目的,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曾经封御与她定情的灵泽湖畔。
可等她走近却发现,封御当年给她种下的雪凝灵花全被换成了凡间没有灵气的普通牡丹。
不远处,杂役弟子议论——
“想当初,这雪凝灵花是封御远赴蜀山雪峰,给蜀山当白工陪练,一身伤才带回来的,如今林月禾随口说了句喜欢牡丹,竟然就要拔了。”
“雪凝仙子都醒来了,她和封御自小有婚约,封御为了个替代品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怕伤了仙子的心?”
“林月禾这替代品在蓬莱待了十年,又和雪凝仙子长得几乎一样,谁还分得清谁是正主,谁是替代?”
越听,云雪凝越没有站立的力气,呼吸好像都在痛。
她颤抖着捡起一朵枯萎的雪凝花,失魂落魄回到偏殿。
不久,屋外淅沥下起了雨。
封御来偏殿时,云雪凝正坐在大开的窗边,半边身体被雨打湿,手中握着一朵干枯的雪凝花。
目及枯花,封御神色一紧,忙走过来:“你身体还没恢复,淋雨伤身。”
云雪凝闻声回头,看着他的眼神空洞又死寂。
封御更慌了,他像从前那样认错,将人抱进怀里,温柔劝:“这花没什么灵力,配不上你,我能为你寻来更好的,你想要什么,我补偿你好不好?”
补偿,伤口就能愈合了吗?
他的怀抱不暖了,甚至……给她无尽的后怕。
她紧紧攥着那朵花,盯着他的眼睛,一点点推开他:“你是在为谁给我补偿?”
封御抿唇,脸色有些难看。
却依旧一个字都不说拔掉雪凝花的真正原因。
明明质问的是她,可云雪凝却反而更慌。
封御明知道她有多喜欢雪凝花,却为了林月禾通通换成了牡丹。
是不是林月禾替代她在蓬莱活了十年,也替代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她不敢再想下去。
试探开口:“那好,既然要给我补偿……那你把林月禾送走,她是凡人,凡人界才是她本该待的地方。”
话落,偏殿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
林月禾哭着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云雪凝面前,还死死抓着她的手,力道大的快要把她的手掐断。
可林月禾脸色却柔弱无助极了。
“不要赶我走,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子,拥有一切,可我只是一个凡人,我真的很爱封御,求你让我留在他身边吧,我打扰不了你们多久的……”
云雪凝疼的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
乌冥便急切从外头冲了进来,拉起林月禾护在身后,大声指责。
“师姐!你就答应她吧,她这十年被逼着学你的摸样,早就习惯了蓬莱的生活,你现在赶她走,不就是逼她去死吗?”
“你从前最温柔大度,怎么现在不知感恩,变得这么无情了?”
一字一句,如刀刺进云雪凝的心口。
当初她为了救宗门甘愿赴死,她没想过活过来。
是他们自己救了她。
是他们自己逼着林月禾扮演她,替代她。
现在又来责备她为什么活着不感恩……
你说,好不好笑?
乌冥却好像怕她还不够痛,抱起哭到快晕厥的林月禾,撂下狠话:“我这就带月禾去找闭关的师父,蓬莱岛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说的算的。”
屋子安静,只剩下云雪凝和封御。
云雪凝掐着掌心望去,却发现他的视线紧紧追着乌冥远去。
心头又是一疼,她颤抖启唇:“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
封御回头,忽得叹息:“阿凝,她真的很可怜。”
云雪凝眼眶一酸,泪差点忍不住:“所以,你爱上她了,对吗?”
对视间,封御眼底依旧都是她的倒影,她却已经看不清,自己还在不在他的心里?
男人却没有回答爱不爱,只道:“半月后是我们的结亲大典,别多想。”
可说完,他就走了。
她的追问只换来狼狈。
云雪凝凝着男人匆匆远去的背影,眼角的泪掉了下来。
封御,你真的还想娶我吗?第4章
接下来半月,云雪凝都没就看到封御的影子。
林月禾占着她的正殿,只是一墙之隔,封御却不来。
明天就是他们的结亲大殿。
泪光下,手边的婚服红的刺眼。
封御曾经握着她的手承诺——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荣耀全天下的盛世婚典,我要让所有人知道,阿凝是我珍爱的妻子。”
可一觉醒来,所有都变了。
……
第二天,结亲大典。
一切准备就绪,喜鹊衔枝,阳光明媚。
云雪凝一身婚袍美艳动人,可牵着她走向结亲高台的封御,竟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正准备向天地宣誓时,却见乌冥匆匆赶来,着急嘶喊:“封御!不好了!月禾知道你要结亲,去了雷霆之巅要受雷刑自杀!”
封御立刻变了脸:“不是让你们瞒着她!”
话语脱口,意识到云雪凝的存在,他飞快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着急一点都不遮掩:“阿凝,对不起。”
云雪凝心口一疼,下意识伸手拉住他,哽咽哀求:“别走……婚典只剩下宣誓了,一两句话而已,很快的!”
他自己说的,他毕生所念,就是娶她为妻。
现在只差一步,他们就是夫妻了。
台下,乌冥催命一般吼:“云雪凝!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婚再重要能重要过月禾的命吗?”
这话,几乎撕开了云雪凝的尊严。
高台下,宾客们都哗然。
她只倔强拽着封御的衣角,手指大力到发颤:“……别扔下我。”
男人缓缓推开她,一字一句:“阿凝,月禾病了,她现在很痛苦,需要我,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离开。
封御一走,头顶原本要赐福的祥云随之骤然消散。
天空忽得黑沉下来。
宾客们议论纷纷——
“哎?封御为了个凡人毁了和云雪凝的婚典?他疯了吧?十年前云雪凝封魔的时候,他不是差点殉情?”
“乌冥从前也最敬重云雪凝,当年仙魔大战,就因为魔族说了句‘好腰’,他硬是杀得满脸血给云雪凝出气,现在竟然当众谩骂?”
“蓬莱的人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云雪凝十年前为了守护蓬莱差点神魂俱灭,她的结亲大典,最疼她的师父也没露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云雪凝满眼空洞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顶着无数人的打量,涩然开口:“抱歉,婚典取消。”
她知道,封御不会回来了。
天边有闷雷滚过。
宾客纷纷告辞,云雪凝淋着雨,失魂落魄朝流光殿走。
冰凉的雨砸在她身上,湿透大红的婚服,渗进胸膛的伤口,疼得她发颤。
十年前,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大喜的日子……竟然会落得这种结局。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地忽然一阵震动,熟悉的威压扩散整个蓬莱,是师父出关了?
云雪凝刚一回头,下一秒,师父出现在她面前。
她眼眸一热,委屈涌上心头:“师父,您是来给我做主——”
话没落音,自小疼爱她的清越尊者,却残忍扔出一句:“雪凝,把你的体内的灵根抽出来,救月禾。”第5章
一句话,将云雪凝的世界击溃。
她踉跄倒地,脸上再无血色。
林月禾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连师父也这么偏心?
大雨瓢泼,落在屋顶淅沥作响。
云雪凝被强行带到了蓬莱岛的药堂,屋中鲛珠明亮,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面色笼罩着黑色魔气的林月禾。
头顶上方,一向疼爱她的师父,用着她熟悉的语调说出令她绝望的话:“雪凝,你也看到了,月禾命悬一线,只有你把灵根还给她,她才能活。”
林月禾能活,那她呢?
云雪凝捂着心口,满眼悲恸:“你们半月前才取了我的心头血,我还没有恢复,再抽灵根我会死的。”
话落,一直守在床边没说话的乌冥,忽得冷漠嗤笑:“云雪凝,要不是你一再针对月禾,非要逼她离开蓬莱,她又怎么会悲恸到自杀?”
云雪凝心头一刺,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封御的声音:“师父,剥灵根的法器我已经带来了。”
她回头,看着封御手中的利刃,疼得喉间腥甜。
生生压下去,她死死盯着他:“……你也要逼我?”
四目相对,她清晰看懂男人眼中的不容拒绝。
他一步步靠近:“这本就是月禾的东西。”
‘轰!’
云雪凝的心彻底凉透。
她躲避着,摇着后退:“不……不要……”
云雪凝颤抖着想往后逃,却被封御抱住。
熟悉的松木香浸入鼻翼,这曾是最令她舒心的气味。
“很快的。”
他把她按在怀里,语气依旧那样温柔。
云雪凝挣扎着,下一秒,脊骨刺疼袭来——
“啊!”
鲜血奔涌,深入喜服,一时不知道哪一个更红,她疼得死死箍住男人的肩,魂魄都在发颤。
这个拥抱,那么疼……
灵根离体,云雪凝脱力倒在地上,意识昏迷的最后一刻,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走向林月禾。
直到彻底陷入黑暗,都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
他们都不要她了。
……
黑暗中,疼痛持续不断。
云雪凝浑浑噩噩,好像梦见了十年前殉道那一幕——
她散尽修为封印魔气,那时重伤的封御,猩红了眼下跪:“阿凝,停下来,我求你了!”
“师姐不要!你会死的!”
“小凝——”
所有人都在挽留,可画面一转,忽得无尽冷漠袭来,汇成一句:“这是你欠月禾的!”
眼角的泪滑落枕边。
脊背撕裂,硬生生疼醒了云雪凝。
她睁开眼,身上的血已经干枯,空荡荡的大殿,结亲大典挂上去的红绸还没取下来,此刻却那么刺眼。
林月禾说她拥有一切,可分明,她失去了一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轰鸣钟声。
云雪凝神色一变,多年的修炼警惕刻进了骨子里,这钟声不会轻易敲响,一旦敲响,必是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是魔族进攻了?
她强撑着微乎其微的灵力,朝大殿走去。
走到门口,却看到大殿内传来一句——
“贺喜钟声完毕,从今日起,林月禾便是清越尊者的关门弟子!”第6章
云雪凝怔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高台上,林月禾害羞扑进封御的怀抱,娇俏唤着:“师兄。”
封御摸着她的脑袋,笑得温柔溺宠:“现在可开心了?”
他甚至没穿弟子服,而是穿了和林月禾同款的粉色衣袍,两人亲密无间,看上去相配极了。
明明他最不爱粉色,甚至曾当众冷斥男弟子穿粉色不阳刚,可为了林月禾,他却穿的心甘情愿……
云雪凝死死咬紧牙根,都止不住喉间腥甜。
“现在你是正经的蓬莱弟子,再不会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赶走了。”
这话,乌冥说的很大声,响彻大殿。
云雪凝压下痛苦抬头看,封御,师父……竟无一人反驳。
他们言笑晏晏,踩着她哄林月禾开心。
一派理所当然。
云雪凝再扛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狼狈离开。
不知不觉,她走到灵泽湖畔,低头的间隙,唇边的一丝殷红滴在枯败的雪凝花上,红的心惊。
爱与不爱,一个人被完全替代,原来只需要十年。
余光忽得落到指尖的姻缘线,她恍然记得,从前结缘的时候,封御承诺:“阿凝,只要你拨动它,无论我在做什么,我都会立刻赶到你身边陪你……”
她拨动一下,心间酸涩难当。
滴答,滴答,时间一点点流逝。
等啊等,两个时辰过去,都不见封御来。
同在蓬莱,他若有心,掐诀一瞬就能来……她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呢?
正要离开,空间一动,封御忽然提剑出现在她面前:“你可还好?是遇到什么危险的邪魔了?”
大抵是匆匆赶来,他额角还有汗。
云雪凝眼眸亮了瞬,期待奔向他:“没有危险,我只是……”
话没说,他腰间的传音镜里便传来林月禾的声音:“师兄,宴会要开始了,我在身边特意给你留了个位置,你快回来。”
“马上来。”
掐断通话,封御的视线重新落到云雪凝身上,却蹙眉冷道:“下次若是没危险就不要拨动姻缘线了,会耽搁正事。”
云雪凝骤然白了脸。
她现在只有遇到危险才有资格联系他吗?
大约是她眼中的痛太清晰,封御顿了一瞬,又缓和补充了一句:“你才抽了灵根别在外面吹风,对身体不好。”
说完,他便掐诀离开,头也不回。
痛色蔓延,指尖的姻缘线恍然褪了色,失了效。
云雪凝忍着伤口刺痛走回流光殿后,已经竭力,扶着床沿呕出一口鲜血,便昏迷过去。
昏沉间,殿门忽然‘嘭’的被人推开。
云雪凝循声睁眼,只见林月禾一改之前的柔弱,得意走过来:“云雪凝,你不愧是名显天下的‘先天灵体’,这杂灵根只在你身体里养了十年,竟然已经就没了一丝杂质。”
云雪凝蹙眉起身:“你来做什么?”
林月禾却答非所问:“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你的师父、师弟、道侣都护着我,当初你用命护住的宗门,如今无人在乎你。”
“你说,我们之间,如今谁是正主,谁是替身?”
云雪凝隐忍攥拳,林月禾却仿佛觉得还不够,故意俯身靠近,恶毒低问:“落到现在的地步,你恨不恨?”
恨不恨?
云雪凝有一瞬的失神,而就在这时,林月禾却抬掌冲她心口拍来!
那掌心,竟然有粒魔种!
云雪凝本能抬手抵挡,可还没等她碰到林月禾,对方却猛地飞向门口,凄厉喊着:“雪凝师姐!不要杀我!”
“嘭!”
云雪凝惊愕看向门口,正好对上封御冷冽的眼。第7章
“云雪凝,你疯了!”
封御冲进来,将林月禾扶起来抱进怀里。
这一瞬,云雪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中计了。
她强撑着起来,急切解释:“封御你不要被她骗了,我根本没有动手,是她要用魔种害我!”
这时,缩在封御怀里的林月禾忽得身子轻颤,眼泪滚落。
“雪凝师姐,我知道我不配来见你,我只是心疼你刚剥了灵根受伤,想把师尊送我的疗伤圣果给你,我对你没有恶意,不是要害你……”
地上,刚刚那粒魔种已经变成了一枚灵果。
云雪凝只紧紧盯着封御:“你信我,林月禾身上有魔气,她入了魔,你们不能让她待在蓬莱。”
而林月禾拉着封御的衣角,小声低泣:“你带我走吧,雪凝师姐说的对……是我不好,我不该留在蓬莱……”
话落,乌冥忽然冲了进来,目光触及哭红了眼的林月禾,只觉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拉住她:“你胡说什么,你现在已经恢复灵根,成了师父收的关门弟子,不待在蓬莱还能去哪儿?”
“某些人就是心胸狭隘,才容不下你。”
一字一句,直戳心窝。
云雪凝死死压着难堪,才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论私情的时候,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可以拿验魔石验一验,就知道林月禾一定是——”
“够了!”
封御忽得高呵,失望睨向云雪凝:“我亲眼看见你伤人,你何必编排莫须有的罪名污蔑月禾?”
云雪凝的抗争,忽得被抽走一半力气。
她缓了半响,却依旧执拗走向他们:“你们应该知道留一个魔在蓬莱,可能会毁了整个宗门。”
“这才多少年?你们连当初修仙的初心都忘了?”
“惩除邪魔,守护苍生,不为私情,无愧于心……这是你们自己当年在祖师爷跟前立下的誓言。”
云雪凝红着眼,越说越难过。
“可你们现在不分是非,不问黑白,执意护着林月禾,你们对得起你们曾经的誓言,对得起那些为了护着你们,被魔修残忍杀害的前辈们吗?”
“住口!”
“闭嘴!”
男人们脸色难看,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却不承认。
羞愧之下乌冥竟出手一掌打向云雪凝:“你真恶心,月禾为了救你差点没了命,你竟然还污蔑她,你还是个人吗?”
“早知道你醒来是这个鬼样子,我宁愿你永远都别醒来。”
他的声音很大,像是掩盖心虚。
云雪凝倒在地上,疼得痉挛。
封御竟然无动于衷。
云雪凝从没这样无助过。
她含着泪,颤抖望向封御:“你从前说永远护着我,相信我,这话还算数吗?”
双目对视,云雪凝几乎泣血的的模样叫封御有一瞬间的动容,就在这时候,林月禾忽然呕血,灵力动荡。
封御的专注又被夺走,拧眉一心施救林月禾。
乌冥更是拿出传音镜,急红了眼:“师父!月禾被云雪凝打伤了!”
话音一落,清越尊者就赶来。
进了屋子,他立刻给林月禾施法疗伤,地上的云雪凝仿佛是空气。
等林月禾灵力平息,他才看向云雪凝,威严的脸上却满是失望:“雪凝,为师教过你,要懂大义识大体。”
“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云雪凝干涩低喃。
“师父,我是您从蓬莱岛上捡回来,是你一手带大的弟子……您教我明是非,除邪魔……如今,您也不信我了吗?”
可清越尊者只冷脸挥手,派遣弟子抓云雪凝去领罚。
云雪凝被两个弟子拖起来,带向后山石林反省。
一步三回头,曾经最在意她的人,无一人回头看她。
她不明白,自己坚持原则,为什么反而错了?
还是说,她活过来就是个错误?
一路思绪纷杂。
抵达后山石林,云雪凝都没缓过神,这时,身体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先天灵体’对魔气敏感,此处有魔!
她顾不得疼,忙朝身后的弟子急喊:“不好!快去禀告师父,有魔闯入蓬莱!”
却不想,耳畔却传来了一阵讥笑:“魔?你说的是我们这样的吗?”
云雪凝回头,却见说话的弟子满眼血红,而他口中传出的声音竟然属于林月禾!第8章
“林月禾,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云雪凝,云雪凝很快被藏了起来,困在满是魔气的阵法里。
魔气和她的‘先天灵体’互克,她现在没有灵根,经脉尽断,疼得灵魂都撕裂。
一次复一次,她痛晕后又被痛醒。
记不清第几次醒来,此刻不远处——
林月禾正用传音镜做作柔说:“御哥哥,都五天了,还没有找到私逃的雪凝师姐吗?她反省期间逃走,该不会是对我们有意见,投奔魔族了吧?”
她也敢说!
云雪凝被‘魔族’二字刺激,又是一口急血呕出。
她忍着疼,却听见封御的声音传来:“这事我会亲自彻查,如果她真做了对不起宗门的事,我绝不会姑息。”
他语气没有多严厉,却刺痛了云雪凝一颗心。
曾经携手除魔,承诺永生永世护着她的男人竟然怀疑她……
林月禾不知何时掐断了传音镜的联络,得意走来:“你看,你知道我是魔又怎样,在他们心目中,信你还是信我,还不明显吗?”
云雪凝抹掉唇边血迹,冷冷看着她:“蓬莱以惩除邪魔为己任,你既然是魔,迟早会被铲除。”1
“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很好,而且我还会让你一心在意的师门护着我这个魔,助我飞身成神!”
林月禾啧啧感叹她的不自量力:“而你,将会苟延残喘,慢慢变老,变丑,看着我和封御恩恩爱爱。”
云雪凝偏开头,衣袖遮掩下手紧紧握着。
林月禾却倏而低头,凑近她耳边嗤笑:“你这么嫌弃魔,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话落,她猛地把一粒魔种径直打入了云雪凝心口。
劲烈的魔气入体,疼得云雪凝忽得呕血,意识骤然昏沉。
林月禾肆意的笑声隐约传来:“云雪凝,我要你变成你最讨厌的模样,要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一切被摧毁,你所在意的一切都厌恶你,以你为耻……”
魔气侵入识海,彻底割断了云雪凝对外界的感知。
心魔在她脑海低语——
“做魔多好,自在多了,你看你为了师门去死,他们怎么对你的?”
“你拥有‘先天灵体’,是天生修炼的好苗子,你以为你师父对你好是在意你?他不过拿你当做除魔的工具罢了,现在你没用了,你看他有没有多看你一眼?”
“你师弟其实早就看不惯你了,有你这么个厉害的师姐压在他前面,他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厌恶你,憎恨你,这才是他对你的真心。”
“最可恶的就是封御,他口口声声说护你,说只爱你一人,可他却为了林月禾一次次伤害你,他变心了却不承认!他最伪善,最该死!”
“云雪凝,你还犹豫什么?入魔吧,入了魔,你就能杀尽这些忘恩负义之徒,这天下为你独尊!”
“……入魔吧。”
“不……我不能……”
云雪凝疼的瑟缩,她刻意去回想从前。
蓬莱圣地,她领着蓬莱弟子对着先辈们的白骨宣誓——
“此间邪魔乱舞,众生不安,我云雪凝在此宣誓:我将终其一生惩除邪魔,守护苍生,不为私情,无愧于心!”
“我云雪凝……绝不——成魔!”
“轰——”
终于,云雪凝蓄满力气用力一击,刺碎心魔。
可她击碎魔障,刚一睁开眼,却对上封御手中泛着冷光的利刃:“我今日为蓬莱清理门户,斩杀入魔者云雪凝!”第9章
生死一线,云雪凝拼尽全力躲开。
冷刃落地,击出一个大洞。
封御竟然真的要杀她!
隔着烟尘,云雪凝有些看不清封御的神情,他没有继续上前。
可她同他相识百年,她比谁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冷冽的杀意。
清醒三月,她从未如此绝望。
她一时说不清,身上哪里更疼,抬头望去,却瞥见不远处林月禾一脸虚弱,满身是伤,看上去比她还要惨上几分。
只见林月禾扑进封御怀里,哭着后怕:“御哥哥,我好怕!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我就要被入魔的雪凝师姐杀了。”
“不是,我没有,入魔的是林月禾——”
云雪凝看向封御,男人却皱眉,复杂审视着她。
“还跟她说什么废话,直接动手杀了她,为宗门除害!”
乌冥的叫骂从不远处传来。
云雪凝回头才发现,不远处全是昔日的同门。
她一心敬爱的师父,那些曾崇拜她的师弟师妹,都一脸厌恶。
她咽下喉间的鲜血,急切辩解:“我真的不是魔。”3
可她现在魔气缠身的样子,没有人信她。
她强撑着站起身,冲着封御走了两步,可他却抱着林月禾骤然后退,人群中有人拿着东西扔向她ⓈⓌⓏⓁ,骂着——
“云雪凝,你曾经是我们最崇拜的人,你为什么要入魔?就因为你,蓬莱现在被魔气入侵!你怎么对得起蓬莱!”
“云雪凝!你真该就死在十年前!蓬莱就不该救你这个败类!”
“去死吧!”
铺天盖地的灵器,灵符砸在云雪凝身上,不过一瞬,就叫她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可最疼的是她的心。
这就是她用命去守护的人,他们甚至都不愿意给她一次把话说清楚的机会。
忽地,她的视线和林月禾对焦,对方柔弱窝在封御怀里,冲她无声挑衅:“你完了。”
云雪凝又呕出一口血,看向他们,看向自己曾经用命护住的蓬莱。
天空上快要压下来的翻滚魔气,遮天蔽日。
这一幕,跟十年前她散尽修为封印魔气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犹记得,当初她领着众人抗魔——
师父将最好的法器给了她:“量力而行,如不敌就乘法器离开,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蓬莱还有为师在,不用担心。”
“师姐,我要跟着你,做你的左右臂膀,一起斩杀邪魔!”
“阿凝,你为什么就不能站在我身后,我担心你……”
可如今,她却像一头困兽,困住她的人,是曾经最亲密的人。
他们一个个,都给她一刀刀致命伤,都恨不得她死。
她蓦然笑了。
多可悲啊。
被迫醒来,被迫感恩,被迫承受着一切一切……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她要不要……
醒来这三月,就像一场噩梦。
死不可怕。
这样困兽般活着,太绝望了。
她缓缓擦掉唇角血迹,苍白的脸上配上嘴角那抹刺眼的红,破碎的叫人心惊。
对面,封御的心骤然一揪。
却见云雪凝忽得挺直腰杆,冷冷睨来:“林月禾,你恐怕不知道‘先天灵体’之所以受人追捧,不仅仅是因为它天生和魔气相克,而是——”
“‘先天灵体’若是献祭,所到之处,所有染魔之物都被绞杀。”第10章
话落,周围骤然一静,人人都停止手中的动作。
林月禾脸色变得很难看。
封御也察觉不对,此刻云雪凝眼中的清明,确实不像是入魔的样子。
而且,她身上的决绝比十年前她赴死的时候还要悲凉,他心头陡然升腾莫大的不安:“云雪凝,你要做什么?”
云雪凝却不再看他,只悲悯看向已经快要被魔气入侵的蓬莱,外围的花木生灵受魔气影响,已然奄奄一息。
惩除邪魔,守护苍生……
她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初心。
她缓缓收回视线,最后落向人群,凝着清越尊者。
而后,‘噗通’下跪,双手交叠,俯身叩首。
“这一拜,跪谢师父养育教导之恩,徒儿入蓬莱百余年,谨遵师言,惩除邪魔坚守道心,不愧师恩。”
清越师父眉心一拧,眸中闪过不忍。
他想说些什么,云雪凝却已经换了方向,再次叩首:“这一拜,跪谢同门,各位这些年来对雪凝的帮衬扶持,雪凝一直铭记在心。”
她一字一句,字字平静,却击得这群人内心动荡,不敢直视她的眼。1
说完这些,云雪凝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她所站立的地方,已经积聚了一滩血洼。
最后,她强撑着站起身,抬头看向封御,缓缓亮出指尖的姻缘线:“是你告诉我,你永远会护着我……我信了。”
“……如今,我只愿从未爱过你。”
语毕,她生生斩断姻缘线。
崩开的那瞬,封御心头的不安攀升至极点:“你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十年前。”
话落,云雪凝的周身忽得燃起金光,她一边呕血,双手一边结印,随着结印,她的青丝竟然寸寸变白!
修仙之人肉体强悍,只有将死之人才会衰老!
封御最先回神,立刻推开林月禾,惶恐冲上前:“快住手!”
“嘭——”
他刚一靠近,却被金光弹开。
清越师父和乌冥也变了脸,周边同门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怎么回事?这金光不是得道之人献祭才会亮,云雪凝……真的入魔了吗?”
疑惑间,金光骤然四散,所到之处,魔气全被吞噬。
而云雪凝的身形也在缓缓消散,林月禾惊恐看着越来越浓的金光,彻底慌了神:“云雪凝!你疯了?”
“快停下!”
“阿凝!快停下!”
“师姐——停下!”
众人喊着,一如十年前的挽留。
可此刻,云雪凝却没有半点波动。
封御一次又一次冲向她,又一次次被打飞,任他如何惊慌,她都无动于衷,也没再看他一眼。
金光大盛,她升至高空,悲悯俯瞰蓬莱所有生灵:“自入蓬莱,我铭记初心,不忘誓言,惩除邪魔,从未懈怠!”
“我云雪凝此生,无愧天,无愧地,无愧……心!”
话落,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林月禾尖叫着喊救命中,化作一抹灵球,狠狠撞上了空中的魔气。
“轰——”
灵气与魔力相撞,血光漫天。第11章
“不要!阿凝!”
封御飞身想抓住那金光中的身影,下一秒,却被那灵力的余光震飞在地。
“噗——”
他狼狈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金光旋即笼罩整个蓬莱,不过转瞬便净化了外围的所有魔气。
屏障消散,自半空落下的猩红血珠砸在封御面门上。
滚烫如火星,疼的他指尖颤抖,心碎欲裂。
“阿凝……”
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居然会怀疑阿凝入魔!
他的阿凝坚守道心数百年!她怎会入魔!
封御再忍不住眼底的湿热,失控冲上去,可那片金色里,只剩一朵干枯的雪凝花。
这是,他为阿凝找来的花……
封御心口窒息一般,他颤抖着伸手想去接住那花。
指尖碰到花瓣的瞬间,那花却转瞬化作粉尘,经风一吹再无痕,亦如那在金光中消散的云雪凝一般……
金光散开的余力波及太广,在场的蓬莱弟子无一幸免,被撞的四散开来。
乌冥滚到角落,剧烈的疼痛梗在心口。
可他却无暇顾及,满脸失魂,一瞬不瞬的盯着云雪凝消失的地方。6
下一瞬,就听耳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啊——”
“救命!不要,好疼,好疼啊!救命!”
林月禾倒在地上,衣衫褴褛俨然成了一个血人。
有眼尖的弟子立时发现了端倪,惊恐后退:“魔!她是魔!她身上有好重的魔气!”
“不是……啊!救我……”
林月禾痛苦的在地上打着滚。
她想向封御伸手,想他像从前一样将她抱在怀里,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双猩红的眼眸。
林月禾疼的魂魄都在晃荡:“封御……呃!”
话音才脱口,她的喉咙便被人一把抓住。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封御动作太快,快到所有人都不曾反应,他已经抓着林月禾的脖子把她摁到了地面。
林月禾再说不出一个字,身上火烧似的疼,体内的魔气也在逐渐不受控。
封御骗不到了,她只能无助将最后一丝生机寄托在乌冥身上。
他最没脑子,只要她落个泪示个弱,做出可怜无助的样子,他定会怜惜……
希冀顿在眼角,林月禾费力抬头看到的,是一双极致阴寒的眼眸。
乌冥眼中的恶意和厌恶比十年前初见时还要甚。
不止他,他身侧的清越尊者亦然。
“还不说?”
封御已经彻底没了耐心,掌中力道之大,恨不得将林月禾的脖子生生拧下来。
“不是……是咳咳咳,是云雪凝……她想害我……”
“你还敢说谎!”
乌冥从未这么悔过。
“林月禾!你好歹毒的心思!因为你,我伤害了我最敬爱的师姐!我饶不了你!”
他说着,掌中凝力就要上前来。
清越尊者却将他一把拦下。
“师父!”乌冥不敢置信:“她是魔!她害死了师姐,还差点毁了整个蓬莱!”
“住口!”
清越尊者黑沉着一张脸,眸底血丝密布。
“我蓬莱出了这么大的丑事!谁敢外传就逐出师门!”
封御的脸立时沉到了谷底。
林月禾忍着痛大口喘息着,好不容易蓄足了力,趁着封御分神,她凝出魔力就要朝封御打去。第12章
封御却陡然转头,反手将林月禾的手生生掰折。
“啊——”
林月禾痛的发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险些要了她的命。
她再装不下去,趁着封御将手从她喉咙上挪开的间隙扯着嗓子嘶吼:“你放开我!封御,你要是敢杀我!魔族人一定会血洗你蓬莱!”
“杀你?”封御残忍勾唇,嗓音阴冷渗人:“我不会杀你,不但不会杀,我还要你好好活着!这辈子,我要你生不如死……”
林月禾从未见过这样的封御,他那摸样才像是入了魔。
她彻底慌了神:“不要……你放开我,放开……”
封御却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抓着她的衣领将她带去了蓬莱天牢。
……
蓬莱天牢位于蓬莱地底,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最深处是关押重犯的水牢。
那水牢里的水乃是寒潭极阴之水,专门用来惩戒魔族之人。
常人触碰无异,于魔族而言却是冰冻极刑,终日刺骨痛不欲生。
林月禾早年听过这水牢,可她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被关押在这。
她再受不住,崩溃大哭出声:“封……封御,你不能杀我,你忘了你之前对我的好了……我……你是爱我的,你才不舍得伤我……”
“闭嘴!”
封御理智已然丧失。2
抽出腰间的佩剑飞身上前,他眼底阴寒不比林月禾腰下污水中的寒气少。
“我从前对你好,不过是出于怜悯!可你是魔,你就该死!”
“我没有……啊!”
还不等林月禾把话说完,她的腹部忽然一阵剧痛。
她低头,就见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身子。
乌冥不知何时赶来,双目猩红的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师兄,她欺瞒你我,害了师姐为什么不杀她!这种祸害残忍又心思歹毒,留着有什么用!”
封御未答。
殷红的血沾染着魔气,顺着衣襟很快流入水里,大片的红,触目惊心。
林月禾疼的只剩了一口气,她眼底的泪却缓缓凝固。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仰起头,笑声从水牢里溢出来,癫狂又疯魔。
“你们这些仙家君子从来都自视清高!你们可还记得,当初是你们强掳了我来的?这些都是你们和云雪凝欠我的啊!”
“她占了我的灵根十年!不该报答我吗?!”
“对我好也都是你们自愿,你们当你们是什么?施舍者吗?对我的好说给就给,说收回就收回!我看,真正残忍的是你们!”
“闭嘴!一介魔族,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乌冥仿若被戳中痛处,神色骤然一暗。
插中林月禾腹部的长剑被他拔出来又捅回去,如此反复,不过片刻血腥便铺满了整间牢房。
林月禾吐着血痛不欲生,却越笑越大声:“如果不是你们当初抓我来给云雪凝贡献灵根,我也不会如此!”
“要我说,你们是祸害,云雪凝也是,她早该死在十年前!她根本就不配活着!那蠢货,被你们一次次伤害,居然还对你们抱有期待,哈哈哈哈哈,她该死,她最该死!”
“你闭嘴!”
乌冥的理智被林月禾点的火烧的干干净净。
他失控将灵力注入长剑就要往林月禾的心脏刺。
封御却在关键时刻将他拦下。
“你着了她的道一次,还有再着第二次不成!”
“激将法,她等的就是你一气之下杀了她!”
“师兄……”
乌冥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一般。
他痛苦含泪,松了手里的剑狼狈退到墙边脱了力。
林月禾还想再说,封御却一把捏住她的嘴,趁机塞了一颗止血丹进去。
“别想着死,更别想着逃,我不会杀你,你对阿凝做的所有,我会要你通通还回来!”第13章
一连半月,林月禾被关在水牢里日日承受极刑之痛。
封御说到做到,留了她一命让她生不如死。
而他则跟疯魔了一般,再无精力修炼功法,日日只为寻找云雪凝。
纵然人人都跟他说云雪凝没了灵根,那次舍身救蓬莱一介凡人之躯必死无疑,可他不信。
他的阿凝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只是看着她消失,说不定,她就活在四海八荒的某一处呢?
可是半月过去,他和乌冥还有师父一起用尽了法子。
搜魂、寻身、探灵识,能用的法子他们都用上了,可是没有。
天地之大,哪里都找不到云雪凝,她消失的干干净净。
就好像这人世,她从未来过。
数不清第几次败兴而归,封御颓靡跌坐在流光偏殿。
他手边歪歪扭扭倒着五六个空酒坛,满身酒气,再不见当年的风光霁月。
一口烈酒下肚,他痴痴望着窗外那轮圆满的月。
如果那日结亲大典他不曾抛下她,如果他念完那句誓言,如果……他信她,今日之景,是否会有所不同?
封御心口窒息,崩溃之情只在一瞬之间。
“阿凝……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9
“我们结亲,以后,我再也不抛下你了……”
“你别生我的气了,你出来,你见一见我好不好?”
他悔了,好悔!
蓬莱弟子进来时,就见他捂着眼睛呜咽,无措的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师兄……”
弟子为难的抓紧袖脚,声音压的极低。
封御仰头呛了一声,一连咳了数声才低下脑袋,试图掩住面上的狼狈:“何事?”
弟子移开视线,紧张吞吐:“林月禾她,嚷着要见你,她说她有法子……”
那弟子紧张的冒了满头冷汗,话还没说完,封御已经消失在原地。
……
蓬莱水牢。
半月的折磨,林月禾已然没了人形。
日日不间断的鞭刑,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闻到熟悉的气息,她费力睁开眼。
阴冷的水光折射在男人身上,无端给他添了一分渗人的阴寒,照的他那张脸,愈发的不近人情。
“你果然来了?”
林月禾讥讽扯唇,稍稍动作四肢百骸便是痉挛般的抽痛。
封御冷眼扫过来,眸中氤氲未退,没了那份柔情,却莫名骇人。
“什么法子?”
他不愿和她多说,而今多看她一眼他都觉得厌恶。
林月禾却不答反问:“封御,你爱过我吗?”
她声音很轻,落在大牢里,甚至还能叫人觉出几分讥讽的意味。
下一秒,一把冷剑便毫不留情的扎进了她的腹部。
“你觉得,我爱你吗?”
封御阴冷落目,不过转瞬便到了她跟前,居高临下,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林月禾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底滚烫的泪再忍不住泄出。
“封御,何必自欺欺人呢?你爱过我的,不是吗?”
“在没有云雪凝的那十年,你分明就对我动了心!现在云雪凝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放下她,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有灵根,我也能修炼,我能替代她十年,我就能替她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是一万年!”第14章
“今日又想玩什么花招?”
封御将那长剑抽出来,无论林月禾说什么,他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
凝着那剑上滴落不断的殷红,他的眸子也被染成了血色。
林月禾眼底的泪却越落越多:“封御!你为什么就不能直视你的内心!你分明就是爱我的!”
“是。”
封御勾起唇,蓦然笑了。
林月禾没想过他会坦然应下,眸子陡然放大。
可还不等心中的欣喜荡漾,下一秒,她又听到男人冷漠的嗤笑声响起。
“修道之人以护世为己任,自当爱世人。”
“当初你以凡人的身份入的蓬莱,我自爱你,不止你,世间千千万万良善之人皆为我所爱,可而今你是魔,你也配问我是否爱你?”
“你别忘了,自始至终,你不过是阿凝的替身!”
封御一字一句残忍笑着,声音分明寡淡难辨喜乐,林月禾却只觉如坠冰窖。
她颤着唇,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崩溃的字眼:“不!”
“我早就取代了云雪凝!她用着我的灵根才能活!如果不是我,她早该死了!你如果不爱我,你怎会为了我取她的心头血!又怎会为了我抽出她身体里的灵根还给我!”9
“封御我不信!你就是爱我的!”
她崩溃的叫嚷着,眼泪和鲜血齐齐下落。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封御真的不爱她,她该如何?
被囚在这水牢生生世世?她不要!
她会疯的!她宁愿去死!
林月禾没发现,她的话音落下,身前男人周身的阴凉之气瞬间更甚。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身体里,还欠着阿凝的东西。”
封御反手将长剑换了个位置,剑尖抵上林月禾的心口,眸底清冷一片。
“从今往后,你除了日日要受鞭刑,我还会命人日日来取你的心头血,那片枯萎的雪凝花,便由你的心头血来将养!”
“不!你不能!封御!你既是恨我何不直接杀了我!”
林月禾挣扎着想躲,奈何这水牢里的铁链将她牢牢锁在原地。
下一瞬,她的心尖忽然一阵剧痛。
封御执着那尖刀毫不犹豫的划开了她的心口。
他力道掌握的极好,刀尖入体的部分既不会伤她性命,还能恰到好处的取出她的心头血。
此痛不比寻常,刀尖入体的瞬间她便疼的抽搐。
封御拿出琉璃瓶接着血,淡然嗤笑:“疼吗?”
“阿凝都受得住,你怎么就不行呢?”
林月禾一口气梗在心口,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再说不出一个字。
‘哇’的一口吐出血来,两眼一黑,再没了意识。
封御厌恶抽刀,将那心头血收好,转头甚至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
离了牢房,封御径直来到灵泽湖畔。
那片牡丹已经被他尽数铲除,他又重新将雪凝花种了回去。
只是那些早已枯败的花朵,再没了当年的傲然风姿。
他拿出装有心头血的琉璃瓶洒在花根,破碎的笑意被他勉强拼凑完整。
“阿凝,我努力把花养活,到那时,你就回来……好不好?”第15章
晃眼三年,匆匆而过。
这三年里,赫赫有名的蓬莱一派不见客、不招新、不见外人,整整三年时间,几乎没人再见过蓬莱岛的弟子。
传言,蓬莱闭门,是因为蓬莱第一仙子陨落,蓬莱上下悲恸为其守灵。
守灵第三年,恰遇五十年一次的蓬莱仙果摘取日,不得不开放。
这东西长在蓬莱地界,可谓是修仙界的圣物,一颗便可长灵根增修为,又因五十年结两颗尤其的稀有。
早些年,不少门派为了这两颗果子争的头破血流,后来还是仙族来人主持公道定下规定——
蓬莱仙果,一颗归蓬莱所有当其守护仙树有功理所应得,还有一颗则作为头筹,特定每五十年在蓬莱举行一次‘夺果大会’,谁赢了仙果就归谁。
……
雨后难行的泥泞路上,一辆马车踏泥而过,溅起无数泥点。
马车内,一男一女并肩而坐,女子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面容艳丽,却一脸无神昏昏欲睡。
坐在她身侧的男子一身道袍,在她脑袋第六次靠到他肩膀时,他没忍住红了耳尖,支着拂尘将她脑袋给推了回去。
马车颠簸,女子猛然惊醒。
墨色的瞳仁睁开,赫然就是三年前陨落的蓬莱第一仙子云雪凝。
她面上带着惊醒时的茫然,侧首见到身侧的男人才缓缓吐出口气:“裴寂,到哪了?”5
“快了。”
裴寂耳尖红晕消散,轻咳了一声将拂尘收了回来。
顿了两秒,他没忍住侧头:“又做噩梦了?”
云雪凝默然一瞬,淡淡应了一声。
这些年,她噩梦一直不断,梦中总是出现三年前的场景,裴寂替她想过许多法子,灵药吃过不少,丹药也不间断的吃着,只是都于事无补。
裴寂见她面色不大好,眉目紧蹙略有几分忧心:“要不我肩膀借你靠?你再歇歇?等到了我叫你。”
“不睡了。”
她睡的够久的了,再睡,人都要不清醒了。
云雪凝能感受到马车已经进入蓬莱境地。
周遭熟悉的气息难免勾起内里的不痛快,云雪凝忍着厌恶攥紧五指,心口闷闷不平。
若非为了蓬莱仙果和林月禾那只魔,她此生都不愿再踏入蓬莱,更不愿再见到那几人。
三年前,云雪凝为护蓬莱撞上那团魔气,没了灵根的她身体尽散,只剩一缕沾染了魔气的魂魄奄奄一息。
她浑浑噩噩飘到冥夜河畔,就在快要消散的时候,她遇见了手持拂尘正巧路过的裴寂。
他用琉璃瓶装了她的魂魄将她救下,又用一块灵石为她塑了一具肉身,可这石头不是先天灵体,抵御不了魔气。
她魂魄和灵石融合的瞬间,魔气也随之入体,自那之后,她每月都会被魔气折磨,发作之时宛若凌迟。
是裴寂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她一身魔气全靠他帮着压制。
只是日复一日,裴寂也愈发的力不从心,他自身本是被魔族尊主抛弃的私生子,早年被一个老道收为徒弟学习心法才慢慢走上正轨。
压抑自己体内的魔气已属为难还要帮她,初期到是不难,只是那魔气一年比一年强盛,往后必然会失控。
要防止她入魔,只能靠蓬莱仙果彻底净化她身上的魔气,有了仙果,还能顺带稳固在裴寂帮助下重修的那根灵根。
“到了。”
外头,驾车的大爷朝马车里吆喝了一声。
云雪凝微微一愣,间隙,裴寂递了张面纱到她跟前:“别忘了。”
三年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靠得太近,想藏也藏不住。
云雪凝自然的接过面纱挡住半张脸,跟在裴寂身后下车。
看到熟悉的山门,她颔首,秋水剪瞳含着刺骨的冷笑——
“封御,三年不见你可别来无恙啊?”第16章
因的宗门里那棵仙树的缘故,这几日山门的门槛几乎要被外来之人踏破。
裴寂领着云雪凝站到队伍末尾,等了约莫小半刻钟才排到门口。
核实身份的外门弟子拿着身份竹简走到两人跟前,视线落在云雪凝身上时,他略一皱眉:“这位是……”
云雪凝不动声色的拽了拽裴寂的袖口。
裴寂面上绯红闪过一丝异色,出口的声音却平静:“我的道侣。”
那弟子皱着眉还想问些什么,身后已经有人在催。
“做什么呢?等半天了,蓬莱闭门三年旁的不见长进,架子倒是越来越大?”
“蓬莱没人了不成?非得一个个看?再不快些就把你们掌门叫出来!我倒要看看蓬莱的待客之道究竟是怎样的。”
“赶紧的!舟车劳顿还得在这儿站着,蓬莱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了?”
那弟子被吵的无奈,只能给出两块外客牌子随后摆手放行,之后便有专门的弟子引着他们去到了住处。
一个算不得太大的小院子,两间屋子并排倒也清净。
看着那外门弟子离开,云雪凝懒散的伸了个懒腰,掌中悠哉掂着那块外客腰牌,眉宇之间尽是凌厉漠然之色。
裴寂提着包袱进到屋里半天没出来。
云雪凝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后便出了门。
她会在拿完仙果之后,再杀了林月禾。
三年过去,她总得知道林月禾住哪。
出了屋子,她故作漫不经心的走着,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没变,所到之处全是记忆中的模样。
云雪凝看到的越多,心头深处的悲恸就越深。
不知不觉走到僻静处,云雪凝猛然回神却发现前方不远处居然有一座祠。
记忆中,这块没有祠。
所以,这是这三年里建的?
云雪凝粗略看了那祠一眼,才想进去,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道友留步,前头不能靠近。”
那人声色匆忙,小跑上前,看到她腰间的客牌怔愣一瞬,又后退一步朝着云雪凝作了个揖,耐着性子重复。
“抱歉,前头不能去。”
云雪凝眸子轻动,转手环胸淡淡困惑:“为何不能?我又不进去,从这儿过也不能?”
那弟子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友有所不知,这祠名为雪凝祠,乃是我们封御师兄为我们蓬莱岛三年前逝世的大师姐专门建造。”
“当时师兄就三令五申,绝对不许任何人靠近,您要想过身,劳烦您绕个路。”
“雪凝祠?”
云雪凝嗤笑,笑得眉眼都带上了不屑的讥讽。
这是做什么?故作深情还是迟来的深情?
在他们眼里,她哪里比得过林月禾重要?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可怜虫罢了,还特意为她建祠,多劳师动众啊。
这怕不是怕落人口舌,专程做给活人看的?
那弟子没看到云雪凝眼底的嘲讽正想为她带路,不巧身后有人叫。
无奈,他只得歉意的朝云雪凝笑笑:“前头也没什么好看的,再往后就是一处断崖,您不妨去别处瞧瞧。”
云雪凝没应,看着那弟子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她嘴角讥讽更大。
既是给她建的祠,哪有她进不得的理?
甩袖走到门口,抬头看着那牌匾上‘雪凝祠’三个字,云雪凝只觉恶寒丛生。
她倒是不知道,封御也有这般虚伪的时候,可她偏是不想如他的意。
欺她负她,这男人还有什么脸面拿她来做戏!
云雪凝沉着脸喉间怒火腾升,正要运气将‘雪凝’二字销毁,耳边青丝却被一阵劲风吹动。
运气的手腕跟着被人抓住,随即一道凌厉的男声兜头落下:“你要干什么!?”第17章
熟悉的声音落到云雪凝耳朵里,抬头正对上封御一双覆满寒霜冷冽又无情的眸子,她身子本能一僵,喉咙紧的仿若水肿。
四目相对良久,云雪凝哑然无声。
三年前的疼痛丝丝缕缕浮上心头,细针一样根根分明扎进肉里疼的她窒息。
封御也怔在了原地,紧紧锁着身下人的眼眸,他脑海中有什么与之重叠。
像是陡然被热油灼伤一般,他红了眼:“……阿凝?”
短短两个字,云雪凝一颗心却彻底坠入谷底。
冷了眼眸回神,她狠狠甩开封御的手,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阁下认错人了。”
云雪凝刻意压低了声音,周身冷意弥漫满是警惕之意。
陌生的声音,给了男人当头一棒。
云雪凝声音愈发清冷:“蓬莱岛的待客之道真有意思,上来就抓人手腕?”
封御闻声皱了皱眉视线落到她腰际。
看到她腰间佩戴的蓬莱岛分发给客人的腰牌后,敛了眼底神情,客气几分:“这里不能乱走,山门有专程给客人活动的区域。”
他这话生硬的厉害,云雪凝却听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视线再一次扫过那牌匾上的字,云雪凝眼底讽刺浓郁,看着身前男人,无端的恶寒占据了半边心脏。
此刻她对眼前男人,除却莫大的恨意再无其他。
不欲再说,她冷嗤一声,转身就走。
封御却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出神,掌心余温甚至都曾消散。
……
顺着原路回到屋里,云雪凝周身的冷意仍在。
裴寂听到声音寻到她时,就见她面色苍白十指紧紧攥在了一起,呼吸都是乱的。
“怎么了?”
他走上前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云雪凝眼底一抹恨意一闪而过,被他冰凉的手一贴那抹恨意旋即消散。
反手拉过裴寂的五指攥进掌心,她莫名有些委屈:“人能恶心到什么程度?”
她这话没头没脑的,裴寂眉宇却拧成了一团:“遇见谁了?”
“封御。”
云雪凝没想过瞒着他。
提到那个被压在心头整整三年之久的名字,她眸中恨意再度浮现。
裴寂看着她周身不稳的气息,眉头拧的更深。
恍惚间,云雪凝心头猛然一阵剧痛。
她来不及反应,五指摁住胸口,心脏忽然狠狠一缩,她的面色霎时间白的吓人。
裴寂见状,忙伸手稳住她的心神,咬破指尖喂了一滴指尖血给她。
腥甜入口,熟悉的气息落到心脏处,平息了云雪凝心头乱窜的魔气。
吐了口气,她脱力斜靠在裴寂身上。
裴寂身子一僵想躲,衣摆却被云雪凝先一步拽住:“别动,就靠一会儿,我没力气了。”
她是真没力气了,刚刚那一下太疼,猝不及防险些要了她半条命。
裴寂心头一软,无奈的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开口:“几日后就是魔气发作的日子,若是没有蓬莱仙果,这次,怕是我也压不住。”
云雪凝心里有数,当年裴寂的师父为了压制他体内的魔性,给他喂了不少名贵仙草,久而久之他的指尖血多多少少也能压制些许。
早几次喝了他的指尖血,云雪凝转头就能生龙活虎,可而今,哪怕有他指尖血的压制,似乎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
“你别太忧心。”
裴寂抬起手思量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落到了她脑袋上。
“那东西于你而言太重要,我就是生抢也会给你拿回来。”
他的声音清润明朗,好似无端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意味儿。
拉着裴寂衣角的手一顿,云雪凝想到什么,眸光随即变得晦涩难明:“光有仙果还不足以彻底压制,还差了样东西。”第18章
入夜,月明星稀。
漫天墨色深沉望不到边际。
封御一身白衣躺在床纱之后,清冷的月色从窗外洒落,透过床纱点缀在他紧皱的眉宇之间。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席月牙色长裙的云雪凝。
她从床纱后来,素白的手指撩开床帐,自然又熟练的环住了他的脖子。
封御却僵在原地,整个人都怔愣住。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良久,发紧的喉咙才勉强吐出两个字:“阿凝?”
他嗓音打着颤,确切些,是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面前人眉眼温柔,看他的眸子藏着数不尽的爱意,这样的云雪凝,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记不清,已经太久太久。ⓈⓌⓏⓁ
不等封御动作,环着他脖子的云雪凝忽然起身,满含爱意的眸子不复存在。
她退开几步站在床纱之后,清冷的月光照得她眸子清冷似寒霜。
封御的心咯噔一声,隐隐漫出不安来。
他着急掀开帘子下床,云雪凝离他又远了几步:“封御,当初为什么不信我?”
她声音哽咽,仿佛还带着无尽的恨意:“你不是说你最爱我?那天为什么不信我?你不要我了?你想杀我……封御,我疼,我好疼……”
“不是的阿凝,你听我解释,我没想过抛弃你,从来都没有!”
封御着急想解释什么,可云雪凝已经转了身。
她背对着他越走越快,封御跌跌撞撞想去追鞋都顾不得穿。
好不容易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他伸出手去抓,到头来却扑了个空。
封御眼睁睁看着云雪凝在眼前消散,三年前的痛彻心扉再度席卷心头。
“阿凝!”
他哑着嗓子睁开眼,入眼的却是窗外那轮不近人情的冷月。
漆黑如墨的屋子里没有云雪凝,他依旧睡在床榻之间,唯有满头冷汗和悸动的心跳持续不断。
所以,只是一场梦吗?
封御抬手遮住湿润的眼眸,怅然吐出一口浊气。
他已经很久不曾梦见过云雪凝。
整整三年,他一直以为她恨他,恨到连梦都不肯来。
今天梦见她,是因为在‘雪凝祠’遇见的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吗?
不等封御细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他沉吟了半晌才拖着汗哒哒的身子下床去开门。
门后,是一身玄色衣衫的乌冥。
“有事?”
封御嗓子有些哑。
乌冥面色也不好,眼下乌青浓郁头发还有一丝凌乱。
“关于师姐的事,聊聊?”
自打三年前云雪凝离世,封御和乌冥几乎从没聊过云雪凝。
封御沉默了好久,最终退开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屋内没点灯,满室全靠着窗外那一点清冷的月光照明。
乌冥言简意赅,开口便挑明了来意:“师姐去世已有三年之久,今年可要给她立碑?”
“不立。”
封御始终坚持三年前的想法。
“万一她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
乌冥有些崩溃。
来之前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好久不曾见过的师姐。
她一句句责备他不要她,骂他忘恩负义,惊醒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痛彻心扉。
脱力的松开五指,乌冥捏住眉心疲惫极了。
“从你给她建祠的那一刻起你心里就明白,她不会回来了,不是吗?师兄,醒醒吧,师姐已经死了。”
封御抿着唇,莫名口干。
他没接乌冥的话,垂在身侧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他长长吐了口气走到月牙桌前自顾自倒了杯水。
一杯清水下肚,人都清醒些。
他正要开口,余光却猛然撇到门口他布下的禁制有人强行闯入的痕迹。
眉心一凛,封御反手摸上腰间,原本放着仙石的储存袋果然不知所踪。
可是怎么会!
这屋子有他布下的禁制,有人近身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乌冥见封御神色不对正要上前,就听他朝外喊了一声。
乌冥意识到什么,拧眉上前:“怎么回事?”
封御只扫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仙石被偷了’后,便拿上外袍出了门。
无人察觉,封御离开后,窗户外有道身影紧随其后,匆匆闪过。第19章
从封御院子的后墙翻出来,云雪凝全程凝神屏息吞水都小心翼翼。
直到回头再看不见那院子的轮廓,她才松了口气,随后恶劣的扯着嘴角,掂了掂手心里的小袋子。
不过,那面上的笑意持续不过半秒。
想到才进去时封御一口一个‘阿凝’叫着她名字时的样子,她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梦到她?这算什么?封御也不觉得可笑?
还是一个林月禾还不够他收心的?
当时被救,云雪凝清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找人打探了蓬莱的消息。
那日她舍身撞上那团魔气,先天灵体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林月禾绝不可能躲过,她必然会压制不住魔气。
云雪凝本以为她以一己之身护蓬莱,拼尽全力让林月禾原形毕露,封御他们看到说不定就会醒悟,可到底是她高估了他们的道心。
三年之久,她从未听说过蓬莱有魔出现,更没有任何斩魔的消息,林月禾是魔这件事情,仿若只有她知道。
可当时清越尊者和封御都在,以他们的道法不可能看不出来,更不会让林月禾溜走。
除却他们包庇了林月禾,她再想不出任何解释来。
云雪凝曾无数次困惑,短短十年,真就能让他们对林月禾有那样大的情谊吗?
锄奸扶弱这句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吗?
还有封御和乌冥那番话。
当初,他们义无反顾选择相信林月禾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不过三年不见,还能转性不成?
现在想想,她当初还真是瞎了眼,一个是舍命救出来的小师弟,一个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道侣。
若是一早知道他们会为了林月禾对她那般,她绝对不会犯蠢。
……
忍着气回到院子,云雪凝那间客房的灯开着。
她了然推门,果然就见裴寂端坐在月牙桌前,一副少年老成的稳重模样。
“你又跑哪去了?”
那素来寡淡的声音难得染上一分急色。
云雪凝掏着耳朵走到他跟前站定,讨好似的给他倒了杯水:“到底是待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我想着逛逛。”
裴寂单手接过那杯水却不喝:“方才就听说封御正带着门下的弟子来了这边,这会儿正在一户户敲门,你的杰作?”
云雪凝也不反驳,眉眼落下去,掂着手里的袋子冷冷嗤笑:“他欠我的罢了。”
如果不是封御,她怎会经历这些。
这些,可不就是他欠她的。
裴寂默然一瞬有些无奈,酝酿了半晌,最后只吐出了寡淡的一句话:“下次不要单独行动,很危险。”
他素来嘴笨,不会那些花言巧语,云雪凝心里明白,他担心她。
不然,他也不会大半夜在她屋里守着。
乖乖应了一声,耳边搜查的声音已经渐近。
裴寂皱着眉朝门外看了一眼,他正想着解决法子,云雪凝忽然凑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衣领将她往里间拖。
“等等,你……”
“嘘,别说话,帮我。”
云雪凝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惯了,将人推到床上,她跟着欺身压了下去。
动作间看到男人腾然发红的耳垂,她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裴寂的耳尖瞬间更红:“笑什么!”
云雪凝抿唇摇着脑袋,诚实道:“没事,笑你可爱。”
裴寂彻底没了声儿,身子僵成了一条死鱼。
……
屋外,封御带着人马挨个院子搜查。
来到云雪凝这院子的时候,一行人才踏进去,里头暧昧的声响随即钻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为了巩固心法多的是灵修的道侣,只是……这声音属实羞人。
众弟子面上绯红齐齐看向封御,一时之间竟没一人敢上前去敲门。
封御却置若罔闻,黑着脸上前果断敲响了房门:“例行检查,天灵境检测到异常,为确保大家的安全,还请里头的道友出来一见。”
沉稳的一声落下,却是石沉大海。
屋子里声音依旧,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封御淡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皲裂的痕迹。
他尴尬停手,乌冥却咬着牙走了过来:“依我看,里头的人肯定有鬼!”
话落,他狠狠一脚将门踹开,不管不顾拉着封御就往里头走。
屋内,呻吟声戛然而止。
满地散落的衣衫尽显旖旎。
封御的视线鬼使神差的落到里间。
床帐后,他一眼看到了一个洁白光滑的背脊,影影绰绰的那张侧脸让他心头骤然一僵。第20章
封御攥紧了拳头正要上前试图看的仔细些,裴寂已经潦草穿上衣服,掀开床纱走出来。
他步子迈的极大,往封御身前随意一站,便将身后床榻上的身子挡的严严实实。
“三更半夜的,您几位这是干什么?擅闯客房这事儿,说出去可不光彩。”
裴寂周身泄出的怒意直白又浓郁,可封御脑海中却只有方才看到的那个侧脸。
不死心的后退一步,视线随之开阔,他死死盯着已经缩到被子里的那一团,嗓子莫名发哑,直到乌冥叫了他一声。
“师兄,你看什么呢?”
乌冥的声音算不得太大,却足够让他回神。
封御眸子沉下来,他想他一定是昏了头。
他刚刚居然把那被子下的人认成了他的阿凝。
云雪凝那么爱他,即便再恨他,她也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情!
封御苍白的安慰着自己。
不然,云雪凝和别的男人同在一床之榻上,那场面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痛彻心扉。
自此,封御再不敢看床上的人一眼。
同裴寂客套的道了歉后,他扯着不情不愿的乌冥就往外走。
裴寂冷眼看着封御离开的背影,上前将门关好。
一直等到脚步声走远直至消失不见,他面上才后知后觉滚烫发红:“就非得这样?”
他指的是方才云雪凝趴在他身上的那番动作。
她知不知道,那会儿他只要低个头,就什么都看见了。
云雪凝却满不在乎的从被子里坐起来,拢紧衣服:“做戏而已,害羞什么?若真让他们细细盘问,我反倒麻烦。”
说着,她又拿出了从封御那儿拿来的仙石,招呼裴寂上前来:“帮我护法,这东西留不得太久,不然迟早是个祸害,今晚我就要吸收它体内的所有灵气巩固灵根。”
裴寂这会儿正背对着云雪凝,一想到方才无意间瞥见的白皙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更别说靠近她。
云雪凝等了半天没等来人,叹息一声,索性直接下床去抓人。
裴寂被她扯的踉跄,回头顶着个大红脸,面上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沉稳淡然可言。
他忍不住咬牙:“云雪凝你懂不懂男女大防?”
“是是是。”云雪凝点头如捣蒜,拉着他的手却丝毫不含糊:“这会儿我又不脱衣服了,你还羞什么?穿着衣服的呢。”
裴寂:“……”
云雪凝大概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面对她,裴寂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
这一闹,裴寂一直到天光破晓才回屋。
云雪凝在他离开后没多久,跟着下床梳洗打扮了一番。
吸收了仙石,她身体里魔气的躁动明显弱下去。
云雪凝心情难得大好,推开门正要出去,却不想迎头撞上了个毁心情的人物。
封御明显是在她门口守着。
见她出来,跟着就朝她这边看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雪凝一惊,随即皱眉,眸中的不悦根本藏不住,直白的显现在眼底。
他这是认出她了不成?
她戴着面纱应该不至于啊,难不成是为昨晚失窃的事?
云雪凝警惕的很,封御不开口,她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冷漠的绕过他就想走。
封御却抓准时机将她拦下。
云雪凝面色随即落下来,难得的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阁下这是做什么?”
封御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心头那抹情绪更重。
昨天离开后,他一颗心久久不能平复,那个侧颜与他的阿凝实在太像。
哪怕当年亲眼见到云雪凝消散,可他总还抱着一丝希望,今日不来亲眼看看,他不甘心!
察觉到身前人的不悦,封御礼貌的后退一步,朝她扯出一抹笑:“昨晚之事多有冒犯,作为补偿,我想请道友一并用膳。”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云雪凝心头却冷笑不止。
她太了解封御了,他今日来定是有所怀疑,用膳就得摘面纱,他想看她的脸。
“不用了。”
云雪凝极力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话落,云雪凝才不管他肯是不肯,转身就要走。
封御不禁蹙眉:“等等。”
他追着她的步子上前。
云雪凝厌烦的厉害,步子迈的更大,动作间面纱被风带动。
封御紧紧盯着随风鼓动的面纱,鬼使神差的伸手朝那面纱的一角抓去。第21章
察觉到掌风,云雪凝侧首就见一只大掌朝着她脸上的面纱急速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躲开,掌心同时运出灵力稳固住面纱。
封御却急了眼,还想故技重施。
云雪凝在这一刻彻底冷了脸,面上仅剩的客气也维持不住,抬手运气就要朝封御的腹部打去。
偏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出现的裴寂一步跨到云雪凝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蓬莱岛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新奇,昨晚擅闯客房,今日清早又对我的道侣纠缠不休,阁下不觉得此举不妥?”
“道侣?”
封御皱眉,像是恍然回了神一般。
他倒是忘了,昨晚这两人在床榻间是在做那档子事。
面色一变,封御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定。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他面上居然不见丝毫窘迫和为难。
迎面对上裴寂眼底的阴沉,他甚至还能淡然轻笑:“抱歉,失态。”
说着,他视线又落到裴寂身后的云雪凝身上:“为表歉意,稍后我会叫人送来明日夺果大会上宾席的位牌。”
云雪凝和裴寂来参加夺果大会,他们并非代表正规门派出场,进山门那天分到的位置牌只能是下宾席的。
下宾席与场外无异,瞧不见什么,没上场前只能跟着里头的声音瞎起哄。
而今有免费的上宾席位牌,不要白不要,云雪凝正乐的自在。
只是,封御打量她的眼神,她委实不喜欢。
这人眼睛一如既往,太毒,惹人厌烦。
知道自己在这儿并不大受待见,封御朝两人作别后也不再多留,转身就走。
视线追随着封御离开的背影,裴寂目不转睛:“他发现什么了?”
这人眼睛也毒。
云雪凝抿着唇扫了裴寂一眼。
不过他眼睛毒归毒,却比封御讨人喜欢多了。
顺着他的话,她眸中凌厉的寒光闪了闪:“管他发现什么,等拿完仙果杀了魔族我就走,自此和他也不会再有交集,这种人,我一刻都不想和他多待,太恶心。”
……
入了夜,云雪凝和裴寂在外头百无聊赖的闲逛。
明日就是夺果大会了,以她俩的能力,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那蓬莱仙果,她势在必得。
正想着,裴寂扯着她的衣袖将她往旁边拉了拉。
云雪凝困惑歪头,就见他棱角分明的俊脸微微仰着,头顶是一片绚烂的星光。
蓬莱之所以有仙境一称,归根结底还是这地方人杰地灵,漫天的星光一眼望不到头绚烂如烟火,美的不可方物。
云雪凝随着他一起抬头,立在这天地之间,她恍然有一种渺小如尘埃的错觉。
耳边是温吞喜人的暖风,鼻尖,独属于裴寂身上的清香不曾间断。
她不由自主的侧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还不等她说什么,裴寂猛然睁眼,皱眉将她往怀里揽。
云雪凝茫然一瞬,就听不远处有嘈杂的声响。
顺着声音寻去,她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污泥,拖着一只伤脚正跌跌撞撞往前跑的女人,而她身后,是一堆穷追不舍的蓬莱弟子。
“站住!”
“别跑!站住!”
那女人发了疯一般拖着残脚往前跑。
惊慌间看到云雪凝和裴寂就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冲过来死死抓住云雪凝的手哭喊:“救我!求你救救我!他们是魔鬼!我会被他们折磨疯的!”第22章
方才隔得远,云雪凝还只觉得这人眼熟,而今跑到眼下来,看到那双眉眼她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她心灰意冷那一天,林月禾便是用这样一双眼睛高傲又挑衅的看着她,明里暗里嘲讽她失去了一切。
只是如今,这双眼睛里没了得意自满,只剩满满的悲怆和慌张。
林月禾显然没认出云雪凝来,还在惊恐的尖叫着央求:“求求你,你救救我!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他们蓬莱岛的人都是疯子!他们滥杀无辜!当我求你。”
云雪凝看着她这落魄又狼狈的肮脏模样,鼻尖是影影绰绰的酸臭味。
可她不大明白,林月禾这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她不是还得意的跟她炫耀?
他们不是将林月禾是魔的事情瞒了下来?此刻她不是应该被众星捧月的将养着?
如今她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
困惑太多,堆积在脑海。
不等云雪凝细想,身后的蓬莱弟子已经追上来,一人拉住林月禾的一边胳膊就往后拽。
林月禾眼睛瞪的浑圆,她死死抓着云雪凝的手,力道之大,指甲都扎进了她肉里。
“不要!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了!”
裴寂冷了脸,一把握住林月禾的手腕,没好气的呵斥:“松开。”
林月禾却仿若未闻。
她无助的摇着头:“不要!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会被折磨死的!我真的会被折磨死的。”
看着手腕上的红痕,云雪凝眼底的耐心已然告罄。
她冷着脸将手抽回来,眼底尽是厌恶。
她的不幸皆是因林月禾而起,她没忘记林月禾对她的敌意,更遑论她是魔!
而今她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对她伸以援手。
手下落了空,林月禾哭着喊着挣扎着还要跑。
蓬莱弟子又岂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便将她治的服服帖帖。
临走前,为首的弟子还朝着云雪凝歉意的作揖:“对不住,这是我们蓬莱岛的重犯,趁着这次夺果大会管制松懈逃了出来,她这人满口胡言欺骗成性,您不用在意她说的。”
云雪凝抿着唇没接话,一双墨色的眸子盯着林月禾被带走的背影,眼底情绪险些压制不住。
裴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这人就是那只躲在蓬莱的魔?”
他声音压的极低,像是刻意不想被人听见。
“是。”
想起那段过往,云雪凝就觉恶寒。
“不过我当她这三年过的不错呢,没想到她居然被抓了,看来,封御他们也没我想的那么没脑子。”
“如此一来,来蓬莱这一遭我也能省些工夫,用不着偷偷摸摸杀个魔了。”
裴寂闻声,只懒懒吐出两个字:“活该。”
这话,云雪凝认同。
确实,活该。
坏事做尽的魔,就该死。
……
翌日,蓬莱比武台。
为了这夺果大会,各大宗门都来了,比试场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四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云雪凝站在人群中,哪怕戴着面纱周身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也遮挡不住。
台上端坐的封御不过稍稍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她,心跳随即莫名不受控制。
这种感觉,他不喜欢。
默然一瞬,他硬逼着自己转了头。
人群里,云雪凝拿着上宾席的位牌和裴寂找到位置,才坐下没多久,夺果大会便开始了第一场比试。
云雪凝看的认真,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她之后的对手,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她正拽着裴寂的袖子看的认真时,却有惜败的宗门出尔反尔,趁着所有人分神之时,从看台上一跃而下朝着比试台中间的仙果而去。
有了这人打头,比试场旋即乱了套。
一个二个为了仙果,宛如疯魔。
“还看!”
裴寂在云雪凝脑门上敲了一记,手疾眼快将她拉起身。
“我帮你将人拦住,你去抢。”
裴寂说着将人推出去,云雪凝也在这一刻回了神。
她眼神一凛,运气踩着石栏往下跳。
有裴寂帮她拖住身后的人,她几乎没什么压力。
加快速度往前,云雪凝眼看着离那仙果只有一步之遥,偏在这时候,封御冲了过来。
那道奔来的身影极快,手里持着长剑动作毫不含糊。
云雪凝咬咬牙不甘示弱。
然而,封御手里那本该朝着她拿仙果的手而去长剑的却在关键时刻忽然转变方向,朝着她的面纱袭来。
云雪凝暗暗咒骂一声闪身要躲,又见身旁还有人乘胜追击要上来抢仙果。
这时候,她但凡稍退一步,这仙果就成了他人囊中之物。
面纱和仙果只能选一个,云雪凝几乎没有分毫犹豫,素白的五指触上仙果,反手就带入了怀中。
同一时间,她遮脸的面纱被挑开,随风卷入云霄转瞬没了踪迹。
封御看的真切,四目相对,他几乎瞬间僵住:“阿凝!”第23章
“滚开!”
云雪凝拿到仙果再无半分留恋,皱着眉闪身就要走。
封御运气追上。
只差一步就要抓住她时,裴寂却忽然从云雪凝身后出现,大掌揽过她的腰身将她带到了怀里。
“还想来?”
他面色不善,眉眼之间是云雪凝都少见的凌厉不快。
封御面色又是一僵,他眼底此刻却只有云雪凝。
“阿凝!你真的……没死?”那为什么不来见我?
最后那句话,封御说不出口。
因为云雪凝看他的眼神实在太冷,冷的好像要把他冻僵在原地。
她看他的眸子,再无半分爱意。
云雪凝只顾着护紧手中的仙果,周围的人从她抢到仙果的那一刻便开始对她虎视眈眈。
这果子没进肚子,在哪都算不得安全。
“这位姑娘是何意?这果子不该公平竞争?你蔑视规矩将它抢走,这行径怕是不妥吧?”
有了他开口,立时又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规矩是仙家定的,你这还没成仙呢便这般放肆,蔑视仙家,你该当何罪?”
“我劝你赶紧放下果子,不然,你今日便是与我们所有人为敌!”
“好一个蔑视仙家,与所有人为敌。”
云雪凝赖在裴寂怀里,视线一一在周围那些人身上扫过,眼底尽是鄙夷。
“你们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守规矩,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第一个抢仙果的人是你吧?”
云雪凝记性好得很,她随手一指,人群中,那人瞬间就僵了身子。
“你!”
那人喉咙一哽,视线扫过她怀里的仙果,他眸中又是一抹狠色。
“仙果现在在你手上,有罪的自然是你!”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修仙者。”
云雪凝朝地面啐了一口,反手又将那仙果在怀里转了个圈,随后,优哉游哉的挑眉,半点不在意周围虎视眈眈的视线。
哂笑开口:“规矩是仙家定的不假,仙家也只说有能力者得。”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胜过你们拿了这仙果,这仙果自然就是我的。”
“好你个黄口小儿!”
人群中又有人盛怒。
上前一步正要开口,看清云雪凝那张脸,他又是一顿,旋即面色愈发的难看。
“好你个蓬莱!仙家许诺你们一枚仙果,你们居然贪心不足!”
“我说三年前你们蓬莱大师姐好不容易被救活,你们怎么会让她死呢!原来是为了以外者的名义让她拿另一枚仙果!你们蓬莱这是要合起伙来私吞了所有仙果不成!”
他这义愤填膺的一嗓子,声音极大。
顺势便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云雪凝心头的不耐攀上了巅峰。
又是封御!
如果不是他揭了她的面纱,她岂会有这些麻烦!
封御惊愕瞪着眼。
他的眼里只有云雪凝,可偏偏,她几乎不曾正眼瞧过他。
“阿凝……”
“都说你错认了人。”
云雪凝厌恶这个称呼,确切些,是厌恶这两个字从他们嘴里吐出来。
封御被她吼的一怔。
可明明,眼前人的长相、声音都与他记忆中的云雪凝半点不差……
她不肯承认,是还在恨他吗?
封御眼眶有些热,他握紧手中的长剑想上前,云雪凝却已经侧过身去,再不看他。
裴寂小心将云雪凝护在怀里,极快扫视了一圈周围。
心里有了定数后,附耳在云雪凝耳边上小声开口:“南边人少,能作为突破口,待会儿看准时机我们从那儿走。”
两人的姿势亲密异常。
出门在外,一张床都睡过,云雪凝早不在意这些。
封御却猛然红了眼。
他像是后知后觉眼里才容纳其他人,看见裴寂的那一刹那,他心都漏了一拍。
脑子里不由的想起那天晚上听见的暧昧声音、进屋后看到的裸露脊背,以及那日清早裴寂嘴里的那句‘道侣’。
他失控走上前,一把攥住云雪凝的手,喉咙沙哑:“阿凝!离开的这三年,你和他在一起了?”第24章
云雪凝正朝着裴寂说的方向看过去,陡然被人攥住手腕,她本能就要甩开。
封御的手却如玄铁一般,无论她多用力,抓着她的五指都纹丝不动。
他眼底遍布血气,呼吸紊乱,死死盯着她重复那句话:“回答我,阿凝,你离开的这三年,和他在一起了?”
他力道极大,五根手指承载着他的怒火,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拧断。
裴寂沉了脸上,反手抓住封御不安分的那只手,眼眸暗淡的同时手下用力。
下一瞬,只听‘咔嚓’一声响。
封御手腕处的骨头破碎开来。
裴寂面色阴郁,一字一句的讥讽:“她说了你错认了人,你聋了?”
“我在问她!”
封御仿若不知疼一般,裴寂还在施压,他的手却依旧牢牢抓着云雪凝。
他绝不会认错人!
他和云雪凝做了数百年的道侣,朝夕相处,他怎会认错!
这气息,这模样!云雪凝没死!她只是不肯回来!
独属于封御的气息强硬的充斥在鼻尖,云雪凝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降到了谷底。
她冷眼抬眸,压抑着喉间的恨意:“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
“师姐!”
封御还才开口,就被闻讯赶来的乌冥打断。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执剑的手有一瞬颤抖。
方才他正在场内维持秩序,恍惚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冲过去就听有人说云雪凝没死。
那一瞬,他感觉心跳顿住,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他以为那些人在信口开河,他亲眼所见师姐为护蓬莱献了身,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想来一探究竟。
他没想过,时隔三年,他还能看到云雪凝。
那张脸,那声音,那就是他的师姐!是曾经拿命护他的师姐!
乌冥踉跄一步就想上前。
却不想,在云雪凝眼底看到了淡漠疏离和铺天盖地的寒霜。
乌冥僵在原地,仿若被雷劈。
他从未在师姐眼里看见过这份神色……
“怎么?还演上了?”
先前那愤愤不平的中年人不屑讥笑出声,视线在几人面上来回穿梭,一副看穿一切的摸样。
云雪凝却置若罔闻。
趁着封御负伤的工夫,她动用了灵力硬生生将自己的手腕从他五指之间抽了出来,随后将仙果掩的更紧。
这会儿周围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她再不走,怕是要走不了,不过……
她视线冷冷落到封御脸上。
现场如果再度混乱,可就不一样了。
心生一计,她果断质问出声:“我今日是为这果子而来,抛开别的不说,这果子在我手里,你说,算谁的。”
她这话才脱口,周边转瞬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落在她和封御之间,气氛莫名的压抑。
封御看着她,却跟着了魔一般:“你拿到的,给你。”
呵,蠢货。
云雪凝敛了眸底的冷笑。
下一瞬,周边已然乱成一团,推攘着纷纷要找封御要说法。
趁此间隙,云雪凝忙拉着裴寂低下身子穿过人群。
跑出去好远,人群里才有人陡然反应过来:“不好!着了那丫头的道了!好一招调虎离山!”
闻声,众人一顿,马上就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云雪凝的踪迹:“快看!他们在那!”
“别让他们跑了!这仙果再等可就得等五十年之后了。”
乌压压一群人旋即运气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狂奔而去。
云雪凝却不慌不忙。
她冷冷看着不远处着急赶来的封御和乌冥以及那些蓬莱弟子,一颗心冷到了谷底。
“别看了,走了。”
裴寂拉着她的手,抬手到嘴边轻轻一吹。
下一秒,就见一只煽动着翅膀的烈焰火鸟飞了过来。
人群中又一次炸开了锅:“他们要跑了!快抓住他们!”
听着那些人震惊的声音,云雪凝和裴寂面不改色,踩在火凤凰背上就要走。
封御心一颤,忙加快速度。
紧要关头,他奋力一跃抓住了云雪凝的衣角。
对上那双冷漠疏离的眸,他眉心紧锁,眸底尽湿:“阿凝别走,这是你两次拿命护下的蓬莱,你不要了吗?”第25章
耳边风声呼啸,云雪凝漠然无声,眼底的亮光却一点一点沦为晦涩。
封御还在说:“阿凝,你护了蓬莱,护了万千弟子还有我,你所有的一切都在蓬莱,这些,你都要舍弃吗?”
他居然也好意思在她跟前说这句话!
云雪凝面上的沉稳再维持不住。
他忘了三年前的种种?他忘了她拿命护住的那群人是怎么朝她扔灵器、灵符,朝她恶语相向的?
他能忘得了这些,难不成连他自己做过的那些恶心事也不记得了?
分明是他们先抛弃了她!到头来,他凭什么反过来指责她!
封御的身子已经被烈焰火鸟带上了半空。
他固执的不肯用灵力,一手牢牢的抓住云雪凝的衣角,另一只手则抓着那火凤凰的羽毛,紧紧不肯松手。
裴寂怕她心软,五指握成拳,声音有些哑:“阿凝……”
“我知道。”
她是脑子进了水她才会回头。
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她能活已是上天的恩赐,再回去,重蹈覆辙吗?
“封御,收起你那副恶心的嘴脸。”
“三年前的云雪凝或许会为之动容,可那个云雪凝已经死在了三年前!别忘了,当时拿剑嚷着要为宗门除害的,可是你!”
话落,她眼神猛然一凛,拿着长剑大手一挥,毫不犹豫的割断了衣袍,紧随其后又在掌心凝出灵力,狠狠朝着他的腹部打了过去。
“封御!今日割袍断义,记好了,别再来招惹我!”
封御此生都没想过,云雪凝会对他出手。
他被打飞出去,比起受伤的腹部,心头却像是被一只大掌攥住,疼的他脑袋嗡鸣。ⓈⓌⓏⓁ
他甚至忘记了要御剑自救。
恍惚间,耳边又传来了云雪凝清冷无情的声音——
“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和你,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想见……
封御脑子悬着这几个大字,眼睁睁看着云雪凝坐在那飞鸟上渐行渐远。
不多时,他的身子便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噗——”
剧烈的撞击疼的他吐出一大口血来,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
他静静躺在地上,忍着疼缓缓抬手挪到心口。
这里,好像裂开了无数条缝……
不然,怎么会那么痛。
他的阿凝不爱他了,她说,她要和他死生不复相见……
……
从蓬莱离开后,云雪凝凝视着脚下的山峰,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不过他们都飞出蓬莱好远了也不见有人追上来,想来也不会有危险了。
裴寂站在她身后给她肩上搭了一块披风。
系绳子的间隙,他并不大敢看她的脸,只是低着头闷声闷语:“没人追上来,应该是被蓬莱人拦住了。”
那些人里不乏有高手,都是为了仙果而来,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果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抢走。
云雪凝抿着唇,没接话。
她眼底的寒意层层覆盖,指尖都是凉的。
裴寂握剑的手紧了紧,嗓子有些发哑:“那距离掉下去,以他的实力,他不会死的……”
“他当然不会死。”
抛开他自身的本事,蓬莱也不会让他死。
云雪凝不傻,她知道裴寂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反手拍在裴寂手背上,她眼底神色更冷了:“我不是在担心他,他死与不死都和我没了关系,我只是觉得恶心。”
封御的触碰、他的声音甚至他的一个眼神,她都恶心!
当年,她有多喜欢他,而今,这些恶心就有多浓。
凉薄之人,她再不想多看一眼!第26章
吸收仙果时不能被人打扰。
为了云雪凝能安心,裴寂将她带去了昆仑山附近。
裴寂曾经说过,他师父的一身本事就是在昆仑山学的,早些年,他也曾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
这里终年灵气浓郁,是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地。
云雪凝在裴寂嘴里听到了许多昆仑的描述。
可听见的再多都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她踏入昆仑的那一刻,心头那股隐隐躁动的魔气几乎瞬间就平息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至纯至粹的温柔灵力。
裴寂将她带到了半山腰的竹屋。
此处已有数年无人居住,灰尘粉末极多。
两人合力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将屋子收拾干净。
一切都准备妥当,裴寂便将屋子让给了云雪凝,他自己则坐在门外为她护法。
只要能完全吸收这枚仙果,她体力的魔气便可尽消,从今往后,她再不会被魔气困扰。
屋子里,云雪凝迫不及待褪去外衣只着肚兜坐在床榻之上。
仙果被注入灵力后化作一颗金色的灵球飞到了半空。
要想彻底吸收仙果,少说也要三天的时间。
她调息入定,朝着那仙果扔出一枚符纸,随后便全神贯注,半点不敢分神。
三天时间不过转瞬。
临近收尾时,云雪凝额角却细细密密的冒出冷汗。
入定之人的神识是最灵敏的。
裴寂在院子为她护法,周围灵气出现波动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
他皱眉睁眼,下一瞬却见竹屋外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封御一身白衣手持长剑,看见裴寂脸跟着就沉了下来:“阿凝在哪?”
他一开口便说明了来意。
裴寂厌烦的皱了皱眉,那张清冷白俊的面庞少见的显出了几分入骨的厌恶。
“怎么?蓬莱不是要守灵?今日得空出山,不守了?”
云雪凝常说他嘴毒,平常他也不轻易开口,封御能逼得他出言讽刺,也算是个角色。
封御跟着就黑了脸:“伶牙俐齿!不过你伪装的再好,你还能骗过所有人不成!区区魔族,不过宵小!”
他紧紧锁定裴寂身后那间竹屋。
出于修道人的灵敏,他几乎瞬间就感受到了那屋子里的魔气,再抬头,就见那竹屋上空盘旋着一团浓郁的黑紫魔气。
起初他还只是怀疑。
那天在蓬莱对峙时,他隐隐在这人身上嗅到了一丝魔族的气息,直到今日来了这。
那竹屋上空盘旋的黑紫色魔气就是最好的凭证!
魔族最擅蛊惑人心,想来,阿凝定是被他蛊惑才会说出那些话来!
思及此,封御再不犹豫,抬剑朝着裴寂就砍了过去。
“一介魔族也敢猖狂,今日我便替天除害杀了你!”
裴寂皱眉躲闪,却不敢施展拳脚。
云雪凝在里头吸收仙果,而今是最后阶段,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到那时,她再想祛除魔气便是难上加难的事。
偏封御步步逼近,攻势一下比一下猛烈。
裴寂有意将他引到一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依照这道门君子的德行,他保不齐会觉得他在诓他,万一他强行要破门,那就完了。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将他尽可能引开。
却不想乌冥又从暗处冲了出来。
“魔族宵小!你一个劲把人往旁处带,怎么?这屋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么宝贝,莫不是你的命门?那我可要好好瞧一瞧!”
一语落音,他残忍勾唇,提起长剑就朝那竹屋冲去。第27章
裴寂眼睁睁看着,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行!”
‘砰——’
他话还没落音,乌冥已经自作聪明的冲了过去。
下一秒,那屋子就爆发出了一阵刺眼的红光。
“阿凝!”
裴寂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想冲上去,动作间,他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剑。
封御不傻。
闻声,他喉咙一哽忙跟着一并冲上去。
乌冥却因为那道红光里的威压,被振飞了出去。
房门破开,裴寂微微张着嘴,气息紊乱。
才走到门口,他一眼就看到倒在床边吐血的云雪凝。
眸子一颤,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一个常年将男女大防挂在嘴边的男人,头一次失控,将这些通通抛诸脑后。
他冲过去将云雪凝抱在怀里,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云雪凝脑子浑浑噩噩的。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费力睁开眼,就见裴寂一脸惊恐。
认识他三年,除魔的时候他差点被魔杀掉也不是这表情啊。
“你咳咳咳……咳咳咳……”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想才开口就急不可耐的吐出了好大一口血来。
裴寂心上震颤,忙凝力朝她身体里注入灵力。
“你别说话,别害怕,你体内的气息全乱了,你试着恢复一下……”
“你还想害她!”
封御紧随其后冲上来,执剑就要砍下裴寂的脑袋。
余光瞥见裴寂指尖泄出来的那抹灵力,他猛然皱眉又不得不收手。
这时候打断,云雪凝只会遭受反噬之痛。
听见封御的声音,云雪凝眉头皱的更深。
意识到她这会儿只着了一件肚兜,她咬着牙忍疼尽可能的将自己往裴寂怀里藏。
封御的眼眸却愈发猩红:“阿凝……”
云雪凝一眼都不想看他,权衡之下,她索性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裴寂怀里。
裴寂背脊猛然一僵,无人察觉处,他耳朵全红了。
抿着唇帮云雪凝调整了气息,直到确定她无大碍,他才泄了口气放开云雪凝。
察觉到他要抽身,云雪凝皱着眉忙将搂进他的腰身不许他走:“别……咳咳咳,我就穿了件肚兜……”
她声音压的极低。
裴寂身子又是一僵。
封御咬着牙看着这一幕,手指握的咯吱作响。
一忍再忍,他忍无可忍。
干脆脱了自己的外袍想将云雪凝裹住。
云雪凝却抗拒异常。
无奈,他又只得起身,在屋内扫视一圈后,捞过床上的被褥将她裹住。
“现在可以从他怀里出来了?”
封御在尽可能隐忍。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裴寂是魔,阿凝只是被蛊惑。
可低头对上云雪凝那双含恨的眸子,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冷了身子。
云雪凝没有抗拒那床被子,这次,她抗拒的是封御。
看着他伸过来打算将她抱起来的手,云雪凝冷冷勾唇转头裹着被子又重新钻进了裴寂怀里。
封御瞳孔颤了颤,喉咙堵的厉害,那双手干干的伸在半空,他只觉心碎欲裂。
“阿凝……”
“别叫我。”
云雪凝已经直白的将不喜欢袒露在了脸上。
封御受不了,他嗓子全哑了:“阿凝你被骗了,他是魔!是你最厌恶的魔!你被他蛊惑了!我带你走……”
他声线发着颤,说着又朝云雪凝伸手,试图拉她。
却不想,她转头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是魔又如何?”
“裴寂和你们这些薄情寡义的人可不同,认识之初他就和我坦白了他的身份,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他是魔,可他所行之事比你们光明磊落得多!”第28章
封御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所以……即便知道他是魔,你也愿意和他一起?”
云雪凝淡然勾唇,冷冷发笑:“不然呢?不和他一起,难不成让我回蓬莱再去面对你们?封御,你不觉得恶心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封御痛苦的皱着眉,显然不愿意接受。
“阿凝,你,你只是被他蛊惑了才会说这些的对不对?你怎么可能和魔在一起!”
“阿凝,你过来,你信我,他是魔,是十恶不赦的魔!他会害死你的!”
“够了!”
云雪凝沉着脸打断他,一双柳眉紧紧锁在一起,看向封御时的眸底尽是厌恶。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单凭一眼就笃定裴寂是十恶不赦的魔!”
“我告诉你,他即便是魔,也是斩妖除恶的好魔,与他相比,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与那些恶魔有什么分别?”
“阿凝……你说什么呢?”
封御踉跄着后退一步,指尖不住的发着颤。
乌冥捂着负伤的腹部走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至极的场景。
“师姐……”
云雪凝说的那番话,声音很大,他在门口听的一清二楚。
视线落到裴寂身上,想到什么,他眸光陡然一冷:“是你!一定是你这只魔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你方才将她一人扔在这屋里,你就是想拉师姐一起入魔是不是!”
“魔族宵小!我要杀了你!”
乌冥骂红了眼,咬着牙不顾身上的伤又要冲上来。
裴寂甚至都没想过躲,就乌冥的工夫,他根本不用躲。
然而,下一秒——
‘啪!’
乌冥的刀还没落下,他的脸便被云雪凝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被打歪了脑袋,不敢置信的僵在原地:“师……师姐……”
对着这个曾经当亲弟弟来照顾的师弟,云雪凝眼底再无一丝温情可言。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儿哪有你的师姐?”
“还有,离裴寂远些,不然,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师姐!”
乌冥只觉三观震碎,眼底明晃晃漾着不敢置信。
这哪是他的师姐!
他的师姐才不会这样对他,更不会与魔为伍!
无视了乌冥颤抖的视线,云雪凝的耐心已经落到了谷底:“带着你的师弟,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我说过,你我死生不复相见!你若是听不懂人话,下次就把这几个字刻在脸上,省得你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也没人提醒你。”
拉起裴寂的手,她再不想和这群人待在一起。
单是一个眼神裴寂便懂了她的意思,思虑一二,还是红着耳朵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封御却一把拦在两人身前,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过。
“阿凝,你别闹了,我知道你生气,可这不是你与魔为伍的理由。”
“林月禾已经被处置,没有人会再误会你,你跟我回去,我们还像之前那样,好不好?”
“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抛下你,我们回去结亲,从今往后谁都无法介入我们,好不好?”
一连两句好不好,硬生生将云雪凝心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恨意一丝不差的带了回来。
她知道人性恶心,却不知道,人性的恶心,是没有下限的。
“封御,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但凡你心里还有我,你就该知道,当年是你负了我!”
“你一句别闹,一句还像之前那样就想抹杀掉曾经你们对我做过的所有?痛不在你,所以在你看来,一句无关痛痒的对不起,就能将那些往事一笔勾销!?你简直愧对你的道心!”第29章
“师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师兄!”
乌冥眼眶通红,上前来哑声替封御打抱不平。
“我们当年也是被林月禾欺骗了,我们不知道她是魔!如果知道她是魔,怎会留她?”
“自你离开,师兄日复一日在找你,整整三年,他从未放弃,我亲眼所见他这三年过的有多痛苦,若非坚信你还活着,他早就随你去了。”
“呵,多轻松啊。”
云雪凝仰头咽下喉间的酸涩,眸中情绪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一句不知道,一句被欺骗,你们便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可起初是你们带着她进的蓬莱啊!对她好不也都是你们自愿的吗?”
“你们让她取代了我的位置,你们怜悯她,心疼她,又是取我心头血又是抽了灵根还给她,你忘了三年前了?若非你们自己心头不定,谁能骗得了你们?”
云雪凝从未觉得眼前两人如此陌生过。
乌冥被瞪的踉跄,面上一闪而逝一抹被人看穿的窘迫。
“师姐……我只是看她可怜……”
“好一个看她可怜。”
修道之人当爱天下这话不假,可他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
云雪凝不愿再多费口舌:“从今往后不必再找我,你们好自为之。”
“非走不可吗?”
封御依旧挡在她身前,唇瓣有些颤。
云雪凝自认为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
“让开。”
这两个字,是她最后的耐心。
小窗外,一声闷响的雷滚过。
昆仑的雷,还真是稀奇,响的人心间发颤。
封御像是受了惊,面色有些白。
就是不知,是被她那两个字吓到,还是被那声雷惊到。
“走了。”
云雪凝低下脑袋,往裴寂怀里靠了靠。
这次,两人走的很顺畅。
乌冥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喉间堵的厉害,抬脚就要去追,却被封御反手拉住。
“师兄!”
乌冥错愕看着身后之人,好半天才皱眉哑着嗓子不解开口。
“师姐定是被那魔族蛊惑,中了那魔族的诡计,这会儿怎能放他们走!”
“以你我二人之力,协力定能将他们带回蓬莱,只要等师父出关,有师父出手,师姐定会恢复理智的!”
封御却只是哑着嗓子一言不发。
真的是被蛊惑吗?
他们修道数百年,如果云雪凝真的只是被蛊惑,刚刚那个样近距离的接触他不会看不出来。
可若是别的原因……
封御不敢深思。
他的阿凝挂心天下,恨毒了无恶不作的魔,她怎会与魔为伍!
“师兄!你还在想什么!再不追就晚了!”
“闭嘴!”
封御被吵的头疼。
无人察觉处,他眸间隐隐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屋外的雷还在不断滚过,落地的闪电亮如白昼,仿若要将这天地一分为二。
望着裴寂和云雪凝离开的方向,他眸光逐渐变得阴郁,垂在身侧的手隐忍握拳,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
“先回蓬莱,此事不许说出去半个字。”
“这事儿我自有定夺。”
他的阿凝不过是一时入了歧途。
有他在,他定不会让那魔族带着云雪凝越陷越深!
这世间!就不该有魔!第30章
裴寂带着云雪凝离开昆仑,径直去了他们原先落脚的小竹屋。
屋子坐北朝南,位于天衡山北。
说是竹屋,却临近闹市。
按裴寂的话来说,这位置既得了安静,镇上若是有魔出现,也能及时赶到。
几乎才把云雪凝小心翼翼放在床踏上,裴寂便再按捺不住,喘了口粗气逃也似的转身。
想走,后知后觉忆起方才的事,他迈出去的脚又顿了下来。
“你……有哪难受?”
他语调有些慢,一字一句生怕云雪凝听不清,偏又碍于她的衣着,硬咬着牙不敢回头。
云雪凝捂着心口,细细密密的疼痛惹的她额角冷汗涔涔。
“心口,有点儿疼。”
方才在那屋子里,她只差最后一步。
乌冥冲进来那会儿,硬生生将她打断。
若非她及时封住心口的穴位,此刻怕是已经遭到反噬走火入魔。
看着身前人变扭站着的样子,云雪凝没忍住失笑:“我用被子裹着的,你回头就是,看不着什么。”
裴寂闻声,有一瞬的迟疑。
云雪凝已经往前靠了靠,拉住了裴寂的手。
察觉到男人身子略微僵硬,她又自觉的把裹着身子的褥子提的更高。
裴寂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回头。
给她搭脉时,那双眼睛却总是若有似无的往旁处瞟,好似在她身上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云雪凝看在眼里,却难得没出声打趣。
疼,实在是太疼。
虽比魔气发作时好些,却还是疼的她脱了力,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早年,裴寂跟着他师父除魔救世,练就了一身本事,岐黄之术不在话下。
他指尖搭在云雪凝腕子上,得空的那只手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取六颗出来,一次服下。”
说着,又松开她去桌前倒了杯水给她。
云雪凝就着水将取出的六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一次吞下。
清香沁润入喉,不过片刻她便觉得心间那股细细密密的痛意被压了下去。
给她把过脉后,裴寂的面色明显好看了些。
云雪凝心里有数。
在回来的路上她便给自己把过一次脉。
乌冥打断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收尾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她又及时封住了自己穴位。
那仙果她已经吸收的七七八八,结果虽不如预期那样尽数将魔气消除,眼下她的体内的魔气也已经所剩无几。
之后几日,只要裴寂帮着她将那些魔气硬逼出来,她便能彻底摆脱这扰人的东西。
……
大抵是上天垂怜。
之后居然不曾有一人上门来打扰。
逼除魔气的最后一天,一改前几日的艳阳高照,阴雨绵绵的天,熏得人眼眶都潮。
裴寂一如往常来到她屋里,帮她逼除仅剩的一缕魔气。
约莫半个时辰,随着云雪凝一口污血吐出,她体内的魔气被尽数清除。
可还不等两人缓过神,院门便被人敲得砰砰作响。
外头,一声陌生的男声带着哽咽的哭腔,穿过雨声传到了屋里——
“求道长救命!”
“我是山上的猎户,和我爹外出狩猎时,半路遭了魔,我爹为救我被魔抓了去!求道长出手救救我爹!道长!求您了!”第31章
男人声音哽咽发颤,隔着雨声尽显悲凉。
裴寂缓了口气,扶着云雪凝坐好,无心擦拭额角的冷汗,他只递了杯温水给她,便焦急赶了出去。
云雪凝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随后便是愈发清晰的男声。
“大师,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救救我爹吧!”
隔着半开的窗,云雪凝瞧见了屋外那人的半个身影,一身粗麻布衣,腰间还别着个带血的柴刀。
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云雪凝已经披上外衣套着鞋子下了床。
裴寂正巧与那人交谈完,正要转身进屋拿东西,回头看到站在房门口的云雪凝,他步子微顿。
回屋的动作一转,他想都没想便朝云雪凝卧房的方向走来。
“怎么下榻了?你再歇歇。”
云雪凝面色还有些白,精神却极好:“要去除魔吗?我身子没什么大问题,我跟你一起。”
以往,都是她和他一起的。
这次,裴寂却皱眉驳了她的意:“我去就好,不是什么大魔,你在屋里等我。”
话落,他面上一闪而逝一抹红润:“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
修道之人修炼至今,原本是不用再进五谷的。
可看着裴寂那双诚挚又清亮的眼,云雪凝鬼使神差的点了头:“我要吃西街街尾的那家鲜花饼。”
“好,回来给你带。”
他答应的干脆极了,走前,还给了一块传音牌给她。
这传音牌乃是翠竹所制,捏碎便可传音,却只能用一次,比不得蓬莱的传音镜。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裴寂走远的背影,云雪凝心里却一直惴惴不安。
带着这份不安回到房里,云雪凝盘腿坐上小榻开始调息打坐。
体力魔气尽除,她试着通了筋脉,剧痛隐隐传来,她知道这是通了。
面上一喜,她顺势蓄力。
屋外的连绵阴雨已经落大,隐隐有倾盆的架势。
正当云雪凝准备一通到底的时候,天边却猛然落下一道刺目的闪电。
几乎是瞬间,云雪凝就抽了神睁开眼来。
窗外的天比起早时愈发的阴沉,她心头的不安加剧。
潮湿的空气侵进肺里,云雪凝抿着唇,思虑着还是拿出了裴寂走之前给她的那块传音牌。
放在掌心捏碎,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扬高了音调:“裴寂,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看外头下了好大的雨,要不我去找你?”
一连两声,云雪凝耐心等着,那边却没有一句回复。
云雪凝皱了眉,试探性的再次开口:“裴寂?”
回应她的,除却屋外的雨打屋檐,便是寒风呼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下一瞬,屋外又是一道惊雷滚过。
云雪凝心头的不安在这一瞬攀上了巅峰。
她再坐不住慌张起身,披了蓑笠出门。
裴寂给她的传音牌被她捏在手心。
这东西有一点比蓬莱的传音镜好,制作时,裴寂在里头加了些东西,故而,将它捏碎不仅能传音,还能寻踪定位。
她边走边拿出一张符纸施入灵力,掐指念出一句口诀。
破碎的传音牌闪过一丝亮光,下一瞬,云雪凝眼前便凭空出现了一道虚浮的白线。
白线的尽头,一端是她,另一端便是裴寂所在的位置。
只是那端,遥遥看不到头。
云雪凝又掐诀召唤出一只灵兽,半刻钟后,灵兽带着她朝着一座深山降落。
还才靠近,她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再往下,她看到了血流成河,汩汩雨水混杂着血水顺坡而下,触目惊心。
闪电自天边而来,落在一颗大槐树边。
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云雪凝定睛,就见那大槐树下裴寂满身血痕,撑着长剑单脚跪地。第32章
“裴寂!”
云雪凝喉间一紧,掐诀指挥着灵兽朝着大槐树飞去。
下一瞬,一道惊雷却径直劈在她面前。
“阿凝!他是魔!”
封御御剑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腕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上那身雪色的长袍上,大片的红痕触目惊心,熏得云雪凝的眼睛发红。
“滚开!”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云雪凝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
封御却铁了心要拦她:“阿凝,你忘了从前你有多恨魔族?”
“你忘了我们当初入蓬莱的誓言?不是要锄奸扶弱,斩尽天下魔?”
“我再说一次,滚开!”
“轰隆!”
云雪凝话音才落,天边又是一道亮眼的惊雷。
这一道径直劈在了裴寂身上。
云雪凝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咬着牙疯了一般甩开裴寂就要往前冲。
封御红了眼,一声令下,乌冥带着大片蓬莱弟子赶了过来,乌压压一片单膝跪在她面前。
“请大师姐随我们回蓬莱!”
气势凛然的一句,声大过雷鸣。
云雪凝却眼睁睁看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雷一次次落在那槐树边。
一次次亮如白昼的闪电下,她终于看清,那树被人贴了引雷符!
数人合抱的树被落下的惊雷烧焦了大半,树下的人却坚韧不发,咬着牙硬挺着背脊比直。
云雪凝一颗心却像被一只大掌死死握住。
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是极致的痛苦。
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他。
裴寂是魔,可他只是一只被人抛弃,势要斩妖除恶维护一方平和的良善小魔啊!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他!
恍惚间,云雪凝似看到了一张笑脸。
裴寂不在乎满身血污,不在乎兜头落下的雷,他眼底只有人后的云雪凝,脏污的脸扯出一张笑颜,竟是那般温润。
温润的,和三年前没有半点出入——
那时候,云雪凝还才被他救下,身为一缕魂,一缕没有灵根的魂,她弱小的不过天地之间一抹蜉蝣。
裴寂带着她住在除妖村的村尾。
村里人人都知道裴寂是魔,因为早先年他身上的魔气难掩,只是顾虑他师父是一村之长无人敢说二话。
可自从村长离世,这个表面和谐的村子却再容不下裴寂。
明明是看着他长大的邻里四方,其中不乏有人还带着裴寂出村斩过妖邪,没了村长,裴寂在他们眼里却变成了人人厌弃的恶心存在。
上至古稀老者,下至总角孩提,人人可欺裴寂,人人可辱裴寂。
面对那些恶意,裴寂从不还手,他从来只一味躲藏,哪怕被人一石头砸在额角,血流满面,他也只是捂着脑袋一言不发。
那天下午,裴寂才用一块灵石将她的肉身雕塑出来,村头那些孩子便拿着符纸来找裴寂不痛快。
“该死的魔族!我爹说了,你是魔,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滚出去!不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第一剑斩了你!”
“恶心死了!我阿爹说了,魔族都该死!裴寂大魔头!你滚出村子!我们不喜欢你!”
“就是就是,滚出去,魔没一个好东西,说不定村长爷爷就是被你偷偷杀死的!就算不是你杀的,那一定也是因为你身上的煞气!你晦气!滚出村子!”
一声一声,谁能想象这些恶毒的话出自几个年幼孩子的嘴呢?第33章
像是觉得还不够,他们将对裴寂的不满和怨怼体现在了行动上。
一张张黄符朝裴寂身上扔。
零星的火花威力不强,却烧了裴寂的新衣裳。
可那些孩子依旧不知足,符纸不够就扔石头。
小的大的,砸的裴寂头破血流。
那时候的云雪凝还是一缕魂,她焦急想给裴寂挡,却不过于事无补。
符纸伤魂。
一道黄符朝她飞来的间隙,裴寂还能抽空帮她拦住。
他一言不发将她揽在怀里,侧身尽可能的阻挡。
那群孩子一直将他逼到一棵树下,身边再无石子才扔下狠话得意的跑开。
云雪凝头一次见那样的魔。
她问裴寂,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裴寂只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魔族肆掠,害死过不少人,他们恨魔族实属正常。”
哪里正常,分明不正常。
这是好赖不分!
云雪凝活了几百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替一个魔族打抱不平。
是裴寂让她明白,世间万物不是只有单面性,身为魔族不是必然就坏。
裴寂就不坏。
那天,漫天的残阳似血般扎眼。
云雪凝堵了一嘴的话。
可裴寂靠树而坐,只一个温润的笑,便堵住了她喉间所有的言语。
……
第八道惊雷落下,裴寂面上的笑意有一丝的皲裂。
大抵是真的痛极了,他狼狈低下头呕出一口血来。
云雪凝却红了眼:“傻子……”
伤成那样还要笑,明明是被伤害最深的那一个,干什么每次都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阿凝,跟我回去,我为三年前的事情给你道歉,林月禾在蓬莱牢房,你心里有气有不满我都依你发作,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你随我回去,当年许给你的,一样都不会落下,阿凝,我们还和当年一样……”
“够了!封御,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云雪凝厌恶的看着封御覆在她手腕上的五指。
鲜红的印记在她白嫩的手腕上尤其的显眼。
云雪凝忍着厌恶,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冷声强调。
“我说过不止一次,我不想看见你,此生都不想。”
“封御,你若还想我给你留几分体面,你便自觉些把路让开,不然,休怪我与你彻底翻脸。”
她这话说的认真。
乌冥看不过眼,上前一步试图动之以情:“师姐!这三年,我们为了你日日痛苦度日,你怎能这样伤师兄的心!”
“师兄也是不愿看你误入歧途,师姐,我们都知道错了,求你跟我们回去吧。”
“错了?错哪?”
云雪凝眸中凌厉肆意滚动。
她只觉得这番话莫名的好笑,他们怎会知道自己错了,不过是拿来骗她的缓兵之计。
若是真心歉疚,封御就不会冠冕堂皇的对她说那些!
“你们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便是找了林月禾不顾她与我的意愿将我救活!”
“如果不是你们违背道心,自作主张,这事儿就不会发生!”
她逐字逐句,义正言辞。
封御眸色随之震颤。
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他的脸刷白无色。
“阿凝!你真要为了一个魔族……”
“别一口一个魔族!他有名字!他叫裴寂!”
云雪凝忍无可忍,第二次厉声打断他。
裴寂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他的内丹是纯白的!
就凭这一点,旁人便不能低看他!更遑论,他曾杀妖斩魔,护得浮世一隅!
这世间,没人有资格评判他!第34章
封御不甘心,还想去拉云雪凝的手。
云雪凝却冷冷侧身躲开。
她忍无可忍,嫌恶的瞪着他,嗓音都在发颤。
“滚开……”
“师姐!”
“我说了!滚!”
云雪凝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刀,疯了一般将刀抵在两人的脖子之间。
封御定定看着她,喉间被冷刃蹭破了皮,殷红的血溢出来,火辣辣的疼。
他却恍然不知一般,纹丝不动。
“阿凝,想杀我吗?”
他笑着将脖子往前伸了一寸。
“都依阿凝,你想过去,杀了我便可。”
“我保证,你杀了我,不会再有任何人拦你。”
“师兄!”
乌冥惊恐的瞪着他,红了眼。
身后蓬莱弟子也齐齐跪下:“师兄三思!”
封御却像是置若罔闻。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云雪凝,喉间一滚,冷刃便又往喉咙ⓈⓌⓏⓁ里嵌进一分。
他笑,云雪凝也笑。
只是那笑意,却百般不达眼底。
“封御,你当我和你一样自私?”
而今魔族猖狂,世间修道之人虽多,却难敌众魔。
更遑论,封御离得道成仙不过咫尺之距。
她在这个节骨眼杀他,难的是世间百姓。
所以……
云雪凝收了长刀,反手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他们不是在乎她,在乎她的命吗?
尖锐的刀尖刺进心口,云雪凝面上的笑意愈发显眼。
“封御,要么,我和裴寂一起死。要么,你们让开,我带裴寂走。”
封御千算万算没算到,平素那般痛恨魔族的云雪凝而今会为了一个魔族甘愿赴死。
乌冥也瞪大了眼睛:“师姐!你不要被那个魔族蛊惑!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说过,他有名字!”
云雪凝将刀尖再度往里刺进一寸。
她却像是浑然不知疼一样。
下一瞬,她耳边出现了一道虚弱又无奈的声音:“云雪凝,我是魔,我不值得。”
云雪凝身子颤然一瞬。
抬头果然就见那槐树下,裴寂手里像是捏碎了什么东西。
她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兜里还装着她捏碎的那份传音牌:“裴寂,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就凭你救我一命,你为除魔走遍这江湖四海,那你就值得。”
从没作恶的人,凭什么要因此丧命。
封御听着云雪凝的声音,耳尖一颤。
回头看到那树下的身影,他只觉呼吸都困难。
“还不让开吗?”
云雪凝握着剑蓄足了力。
这是最后的通牒。
封御心痛欲裂。
这一瞬,他只觉得心头有什么在慢慢抽离。
“噗嗤——”
长剑破开皮肉的声音,听的人心惊。
有什么从眼眶奔涌,封御隐忍的额角青筋尽数暴起。
他终是不忍她伤害自己。
“让开!”
封御落了音,整个人宛若脱了力。
乌冥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师兄!”
“我说了,让开!”
乌冥一口银牙近乎咬碎。
他不甘心的瞪着身后大槐树下奄奄一息的男人,胸腔里满满的愠怒不甘。
可封御开了口,他不得不让。
挥手示意身后人让出路来,乌冥不甘心,又看了云雪凝一眼。
可此刻,她眼底再无任何人。
那把剑仍旧插在云雪凝的心口,她抬着步子往前,对上那张脏兮兮的脸,眼底的笑意终于落到了底。
“裴寂,我来救你了。”第35章
直到撕毁那张引雷符走到裴寂身前,云雪凝才警惕的将长剑拔出来,却始终不敢离身。
“他们挺在乎你的。”
裴寂咳嗽一声,嘴角鲜血不断溢出,还在极力朝她勾唇。
“要我选,我就和他们走了……”
“你才不会。”
云雪凝红着眼将他扶起来。
今日,他本没有这一劫。
若非当初救她还将她带在身边,他岂会遭受这些,说到底,是她连累了他。
裴寂勾着唇还想再说什么,启唇的瞬间,他却皱着眉,阻止不及,一口血顺着嘴角溢出。
滴落在地,好大一滩。
“裴寂!”
云雪凝心间猛然一缩,她忙催动灵力输进他体内。
裴寂却反手挡住:“不用,咳咳咳咳咳……这地儿不吉利,下次不来了,你扶我一会儿……”
听着他明显变弱的声音,云雪凝哽咽一瞬,喉间堵塞难耐。
直到他彻底受不住,趴在她身上昏睡过去。
云雪凝方才撕那引雷符的时候看了。
整整四十七道惊雷,还是引的天雷,不死都得脱一层皮,裴寂他该多疼啊。
“傻子……”
裴寂真是个傻子。
被人欺负成这样,他也咬着牙不肯回她传音牌,如果不是她预感不测,他今日是不是就要命丧于此。
云雪凝仰着脑袋,强撑着不让眼底的泪落下来。
抬手召唤出灵兽,带着裴寂上去。
封御站在离她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攥拳的指尖逐渐发白。
眼看着人就走,他不禁咬牙,几步走了上去。
“阿凝,你是蓬莱的大师姐,蓬莱不能没有你。”
他声音微顿,心脏处密密麻麻传来痛觉,好半天才哽声继续:“我也,不能没有你……”
没有人知道云雪凝听没听见。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回头,固执的拖着裴寂,固执的爬上那灵兽的背脊,固执的,一次回应都没有给到封御。
灵兽飞身冲进云霄,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封御却再撑不住,‘哇’的一声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乌冥被吓得不清,忙去扶他:“师兄!你没事吧师兄!”
封御咬着牙,那苍白的面色衬得那血鲜红刺目。
他却一言不发,任由那鲜血从嘴角溢出,大掌捂着生疼的心口,紧紧盯着云雪凝离开的方向。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种种该多好。
他和云雪凝的结局本不该如此的。
如果三年前那场结亲大典他不曾扔下云雪凝,她现在便是他的妻,是他此生唯一挚爱之妻……
思及此,他脑海里林月禾那张脸便再也挥之不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林月禾!
那个诡计多端的魔族女人!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一再让他误会阿凝,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抬袖擦掉嘴角的血迹,封御的理智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他双眼猩红,忍疼发号:“所有人!回蓬莱!”
“是!”
蓬莱众弟子领命,纷纷御剑升空。
独独乌冥一人还站在原地,望着云雪凝离开的方向,墨色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沾染上狠厉。
“裴寂!一个魔族也配有名字?也配我师姐为你舍命?也配我师兄痛苦至此!”
“师兄不肯脏手杀你!我乌冥可不怕!”第36章
是夜,蓬莱天牢。
封御回了蓬莱,无心更换满身是血的衣衫,带着满腹愠怒,转头去了关押林月禾的天牢。
这三年,林月禾日日被关在这中日不见光的牢笼里,听觉异常敏感。
几乎是大牢最外层铁门被拉开的瞬间,她便抬起了脑袋。
听着外头逐步靠近的脚步声,本能使然,她不受控的开始发抖。
直到看到那双墨色的靴子踏到牢房门口站定,林月禾一颗心都落到了谷底。
无尽的恐惧,深渊一般,几乎要将她吞没。
水牢的水太烈太伤,她现在这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封御怕她死,将她扔在了普通牢房,可即便没了那极寒的水温,她仍旧冷。
由内而外,骨子里浸出来的冷。
她惶恐抱着自己躲到墙角,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封御推门进来,借着那昏黄的光,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蓬头垢面的女人。
心间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度攀上了巅峰。
他一步上前,大手掐住林月禾的脖子,轻而易举将她拎起来。
随着附加灵力的五指不断收紧,林月禾面色一点点胀红,无尽的痛苦折磨的她翻了白眼。
‘咔嚓’一声骨头轻响。
眼看着云雪凝最后一口气要落下去,封御猛然泄力,嫌恶将她甩开。
‘砰’的一声,林月禾骨瘦如柴的身子狠狠撞上了墙壁。
剧烈的疼痛随之袭来,痛不欲生。
可她无心顾及,她怕了,是真的怕了。
林月禾崩口的抬起头朝着封御一个劲磕头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封御,你别折磨我了,我求求你了!”
一下一下,她磕的极其用力。
一直到将额头磕破,溢出血来,她却像是被下达了指令不会停一般。
封御却仿若未闻。
他喉间轻动,低沉辱鬼魅般的声音从喉间溢出:“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
“林月禾,我真后悔当初取了你的灵根后没有将你扔出蓬莱!我就不该怜惜你,将你留下!”
“若不是你!我和阿凝怎会走到如今这地步!她怎会为了一只魔,与我刀剑相向!”
不是悔他违背道心任意取无辜之人的灵根,行自己所谓的善事,救自己挚爱之人。
封御悔的,不过是当初将她留下。
磕头的动作一顿,林月禾喉间猛然溢出一口鲜血。
是方才撞击过于猛烈,后知后觉上涌的鲜红。
她‘哇’的一口呕了一地,颤颤巍巍抬头,眸子之间布满了泪水。
这些道门仙君,他们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
这一切的开端,分明是他们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上蓬莱,还要抽她灵根,不许她走,要她像个傀儡一样学着别人的一举一动一笑一蹙眉!
“封御……你太恶心了……”
撑在地面的五指用力扣住那凹凸不平的石块,她眼眶全红了。
“你这样恶心的人,如果我是云雪凝,我也宁愿与你刀剑相……噗!”
她话音未落,腹部再遭重创。
封御用了十足力道的一脚,险些要了她的命。
林月禾却忽然愣住。
她怔怔看着封御,指尖蹭到些许殷红。
下一瞬,封御又冲到她跟前,狠狠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
“你不是阿凝!你这辈子都不会是!林月禾,早晚有一日我会屠尽魔族,你害我失去阿凝,我便要你亲眼看魔族覆灭!”
话落,林月禾被扔到地面。
她却浑然不在意封御的话,只定定凝着他离去的背影。
忆起方才无意间看到的那双血眸,和自封御心口处散发的不稳灵力,她忽然仰头猖狂嗤笑出声——
“哈哈哈哈,魔?道?封御,你坚守的道心真的还是你当初的道心吗?”
“你说我是魔,你自己心里何尝不是住着一只悄悄潜入的魔!我倒要看看仙风道骨的封御,能坚守到几时!”第37章
‘砰!’
外围的铁门被重重合上,带起阵阵尘灰。
封御才出牢房,双腿便骤然一软失去力道倒在了地上。
耳边,有蓬莱弟子惊恐的呼唤,可他意识已经渐渐消散。
彻底昏迷前,他好像看到了他的阿凝……
一身白衣弟子服,不施粉黛的面容美的不可方物。
他的阿凝,该是满眼爱意看着他才是,她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
云雪凝带着昏迷的裴寂离开那座深山,转头回了位于天衡山北的竹屋。
屋内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院子里的芭蕉被那场大雨打的东倒西歪。
而今太阳出来,润莹莹的水珠泛着光,一颗一颗宛如细珠。
云雪凝无心细看,扶着裴寂从灵兽上下来。
他的意识还昏沉着,不过回来的路上,她给他疗过一次伤,他面色已经比先前好了太多。
进屋,云雪凝上又翻出了裴寂屋里的那些瓶瓶罐罐,找出能用的给他服下。
这些大都是他师父当年给他留下的,也有他自己做的,里头的那些灵草够给他养受损的经脉了。
一连数颗丹药落肚,云雪凝不放心,又往他身体里输入了些许灵力稳固他的内丹和体内紊乱的灵力。
这一夜,她几乎不曾合过眼,一直守在他床边时不时的给他喂药注入灵力,反反复复,一直到第三日天光破晓。
裴寂醒来的那一瞬只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每一处经脉都好似被人用刀切开来,痛的他出声的力道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感知道这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他警惕皱眉就要起身。
余光却猛然瞥见床边有一道素色的身影。
那小脑袋老老实实的趴在他床边,毛茸茸的,随着呼吸一上一下,起伏不大却异常可爱。
裴寂看的出神,身上痛意都消散了些。
他也不出声将人叫醒,就这么撑着胳膊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不过看云雪凝这疲惫的模样,大抵是有个几日时间了……
不知怎的,他莫名有点愧疚。
他好歹是个大男人,这么窘迫的一面被一个姑娘家瞧见,还被她照顾了这么多天,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更遑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顺着这个话题越往下想,裴寂的耳廓便越红。
直到下一瞬。
趴在床沿便的身子动了动。
随之一声嘤咛响起,裴寂躲闪不及,怔怔与那双翦水秋瞳撞了个满怀。
一息、两息、三息……裴寂喉间骤然紧缩。
几乎瞬间,他屏了呼吸,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上一秒还没什么血色的脸蛋顷刻间爆红。
“我……不是,我,我不是在看你……我想叫你来着,我……”
“你紧张什么?”
云雪凝看着他哆哆嗦嗦一连数声‘我’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没忍住就笑弯了眼。
起身自然的催动灵力给他搭了一次脉,这一次,她的心可算彻底落了下来。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话,门外的人就跟掐准了点一样,把门拍的啪啪作响。
“开门!裴寂!你个该死的魔族,我今日绝对要把我师姐带走!”第38章
外头那人才开口,云雪凝就认出了来人。
这声音,除却乌冥也不会有旁人。
她不紧不慢给裴寂倒了杯热水,又不顾他的阻止往他体力输入了些许灵力稳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全然不察门外人的叫嚷。
直到下一瞬,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雪凝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裴寂却猛然坐起身,和云雪凝对视一眼,他眉头拧成了一团:“有魔。”
屋外的魔气来的突然,上一秒还干干净净的气息,下一秒便被魔气侵染。
云雪凝面色阴沉下来:“你在屋里好好躺着,我去就行。”
话落,云雪凝转头就往门外走。
这事儿出的诡异,按理说这附近一带不该有魔,还离他们这么近。
云雪凝带着困惑推开院门,赫然入眼的,是地面那一滩刺眼的殷红。
她眸子一颤,自然想到了乌冥。
同一时间,乌冥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廓:“师姐!师姐你别管我,你快走!这魔物不好对……噗——”
乌冥被一只魔物抓在掌中,他话都还没说完,那魔物骤然收掌,他跟着就吐出一口血来。
“师姐……”
乌冥痛苦的皱着脸,像是正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云雪凝对他是再无希冀,可抛开师弟的身份不论,乌冥也算她要守护的苍生之一,她不会坐视不理。
“师姐……你快走……”
乌冥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他还在痛苦的嚷着,云雪凝却没有好脸色给他。
“不想死就闭嘴!”
话落,她单手抽出腰间的长剑,迎面就朝那魔物的手砍了过去。
不曾想,那魔物却能自如的伸缩双手。
云雪凝而今的灵力还不曾恢复到鼎盛时期,对付这魔物勉强还有些棘手,偏还要分神顾及它手心里的乌冥,动作便愈发显得笨拙。
一来二去,那魔物大抵是看穿了她的动作,也明白了她的软肋。
每次她一发动攻击,它便会抓着乌冥挡在身前。
云雪凝费力的叹了口气,暗骂了一声。
下一秒,乌冥却陡然瞪大了眼睛:“师姐!小心!”
那魔物的另一只爪子悄无声息的伸到云雪凝身后,高高举起就要朝着她的心脏挖去。
乌冥眼睛猩红,他挣扎着想要逃脱之后来帮她。
眼看着那爪子离云雪凝的心脏越来越近,乌冥一个闪身跳出那魔物的魔爪就要朝云雪凝扑过来。
同一时间,屋内一道身影飞速闪现。
一道漂亮的剑花在碧空挽出,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破”字落音。
那魔物的爪子被削落在地。
趁着那魔物吃痛分神的间隙,云雪凝抓准时机一手拿符拍在剑上朝着那魔物飞去。
只听‘滋啦’一声响,长剑穿透了魔物的心脏。
那魔物甚至都来不及痛呼,便消散在原地。
云雪凝不咸不淡的收了剑,乌冥还没回过神来。
直到她和裴寂进屋,无视了屋外的人要关门,他才猛然回神,发了疯一般冲过去,死死抵住那门之间的缝隙。
“师姐!我就知道你还放不下我!放不下蓬莱!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跟我回去吧!我求你了师姐!”
云雪凝双手抓着门框,神色全是前所未有的阴鸷。
对上乌冥那双眼,她冷冷发笑:“乌冥,我从前只当你是单纯,却不想你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下次若是再敢不顾他人性命私自放出魔物,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第39章
“什……什么?”
面上的狂喜僵在嘴角,乌冥不敢置信的看着云雪凝。
随着云雪凝关门的力道逐渐加大,他的脚被挤在门缝之间。
疼痛使然,他冷汗禁不住的往下流,一时却辨不清是那门夹的,还是云雪凝那双渗人的眸子骇的。
云雪凝仿若不曾瞧见,一双凌厉的眸恨不得将乌冥看穿:“下次再用这种下三滥,害人害己的手段,你便是死也是咎由自取。”
“……师……师姐!”
乌冥从未在云雪凝嘴里听过如此狠厉的话,他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待回过神来,对上那双冷厉的眼,他忙惶恐摆首:“不是,不是的师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我怎么会不择手段,不顾他人安危,我……我不会……”
说到最后,他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一双眼睛还强撑着非要与她直视。
云雪凝从始至终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她冷然凝着乌冥。
他不认,她便帮他把证据一条条摆在明面上。
“哐当”一声响。
门被大力推开来。
云雪凝瞪着乌冥步步往前。
她进,他便退。
不由自主的,心口莫名压抑,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在肩头,骇的他瑟然。
“师姐……”
“我说过我不是你师姐,三年前就不再是,而今更不会是。”
云雪凝冷声打断他。
手指挑起一抹早前她不动声色沾上的,那魔物身上的一丝魔气。
乌冥眼睁睁看着云雪凝从那团魔气里挑出一丝白光。
他身子骤然一僵,下一瞬就听云雪凝幽幽启唇。
“时隔多年,你的道法还是这般不精炼,关押在蓬莱的魔物身上必然会被注入蓬莱灵气以压制他的邪性,省得魔物狂躁难以制服,下次再想做坏事儿,记得把灵力抽干净,落了把柄,多不好看。”
“不是……师姐我真没有,我……这魔物的的确确是我从蓬莱带出来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利用它干些什么!”
乌冥眼眶湿润泛红,却倔强的不肯低头。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云雪凝怎么误解了他。
云雪凝嗤笑一声,仍旧漫不经心:“还不肯认?魔物身体里的灵气能开脱,那你不妨再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上一秒还痛苦的被魔物捏在掌心,下一秒就能轻而易举挣脱它的桎梏?”
“乌冥,你的一招一式我都看在眼里,你若是不记得,我不介意给你演示一遍,你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和你先前那副痛苦的样子,可半点不沾边。”
云雪凝一语中的。
乌冥还欲出口的辩解话语被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他怔怔发愣,脚下几次不稳,眼底那抹希冀的光,在一点一点沦为死寂。
他以为,师姐还是从前那个师姐。
他以为,师姐愿意救他,就是还在意他,还在意蓬莱。
他以为,他能将师姐带回去。
“都怪你……”
乌冥失魂落魄的踉跄了几步,视线点点上移,看向门口站着的裴寂。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师姐怎么会不肯和我走!”
“都怪你这该死的魔族!”
乌冥眼眶陡然猩红,叫嚣着提剑运气就要朝裴寂刺去。
半路却被云雪凝拦截。
她一脸鄙夷看着乌冥,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到空地,眼底耐心已然告罄。
“我与你,与你们都没什么好说的,最后给你一句警告,多行不义必自毙,乌冥,你好自为之。”第40章
云雪凝说完,嫌恶在衣摆上擦了手掌,而后头也不回,拉着裴寂进了院子。
乌冥眼睁睁看着那院门被毫不留情的关上,他捂着心口,没忍住吐出了一口黑血。
可他不敢再上前,不敢再看到云雪凝那无情又冷漠的眼睛。
他的师姐,才不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乌冥忍着疼,强撑着起身离开。
行至一条小道,一阵阴风簌簌,下一秒,他身前便多出一个玄衣男子。
那男子面具遮脸,周身阴气不断,渗人异常。
乌冥警惕看着他,恍惚间,他闻到一股魔气,不过转瞬他的脸便阴沉下去。
“魔族宵小,在我面前也敢现身!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利索抽出腰间的长剑,他不由分说便要注入灵力。
那玄衣男子却低低笑出了声:“误会,误会,我找你,不过是想与你做过交易,仅此而已。”
“修道之人岂会与魔族为伍!我看你是昏了头!”
乌冥执剑凛然。
那魔族却轻而易举躲过了他的攻击。
趁着他吐纳的间隙,那魔族闪身至一棵树上,啧啧摇头:“你们修道之人就是这般耐不住脾性的?好歹等我把话说完,万一是你感兴趣的呢?”
乌冥拧眉怒斥:“修道之人与魔族不共戴天!我与你,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魔物被一再落脸,却丝毫不怒。
他淡然笑着,状似无意的开口:“是吗?你与我当真没什么好说的吗?哪怕我有法子让你师姐跟你回蓬莱,你也不想听吗?”
“师姐”二字刺红了乌冥的眼睛。
他持刀的手猛然一顿。
那魔族察觉一二,立时笑出声来,继续循循善诱的蛊惑:“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帮我救了林月禾出来,我就帮你,让你师姐乖乖跟你回蓬莱,如何?”
“林月禾受了三年的酷刑,该还的早已还清,还是说,在你眼里,这一次你依旧觉得你师姐没有林月禾重要?宁愿留了林月禾在蓬莱?”
那魔族人的声音不轻不淡,却在乌冥心口砸出好大一个坑来。
他隐忍握拳,额角青筋隐隐暴起。
都说魔族人擅蛊惑人心,这人一开口,乌冥的心便揪成了一团。
他握着长剑的手指泛白,嗓音略哑。
下一瞬,又听那魔族人嗤笑一声,开了口:“怎么?还是不愿?”
“既是不愿,我也不强求。”
他满不在乎的从腰间抽出一块腰牌扔到乌冥脚边:“这腰牌有传音功能,保不齐你哪日就需要我呢?有事找我,往里头注入一丝灵力即可。”
话落,那魔族人甚至都不给乌冥拒绝的机会,转身抬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徒留乌冥一人站在原地。
他拧眉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握剑的手用力又松开。
如此反复,直到心头哽着的那口气逐渐落下去,他到底是没忍住蹲下身捡起了那块腰牌。
正反瞧了一眼,一块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腰牌。
乌冥看了好久,心头做出决断,他将那块腰牌放进了口袋里。
无人察觉,在他打算将腰牌收入囊中时,一缕黑气从腰牌里钻了出来,在半空萦绕一圈,最后钻进了他的心口。第41章
看着乌冥离去的背影,原本离去的玄衣魔族却从不远处的树枝上现了身。
他大袖一挥褪去身上那身玄袍和面具,露出来的那张脸,却是本该待在蓬莱大牢里的林月禾。
死死凝着乌冥离去的方向,她嫌恶的呸了一口。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简直恶心至极!”
她话音才落,就见一个身形佝偻的魔族出现在她身后。
那魔族面上笑意诡异,满面的沟壑异常瘆人:“当初把你转化成魔族,没想到而今你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林月禾藏在袖下的手一点点收紧,她面上的恨意几乎要藏不住:“那些自诩正义的修道之人,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之徒。”
“封御做梦都不会想到,我早已趁着夺果大会那日的动荡逃了出来,那日被抓回去的,不过是我用树枝幻化而成的傀儡人偶!”
“他们将我的人生毁的彻底,他们凭什么安然度日!我既得了自由!我便要他们,要整个蓬莱永无安宁之日!”
她的笑声穿插于树林之间,愈发的猖狂无度。
“他们不是厌恶魔族吗?我倒要看看,他们自己成了魔又当如何!能被我的魔气侵蚀入体,这样的人心神能有多坚毅?”
……
“轰!”
自赶走了乌冥,一连七日都是阵雨不断。
一声惊雷自天边落下,云雪凝单手支颐一张张画着符纸,裴寂却忽然推开她卧房的门,走了进来。
“我方才算了一卦。”
他面色凝重,看着云雪凝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来。
云雪凝画符的手一顿,随手将笔搁在桌面上。
下一瞬,屋外又是一道落雷。
轰然一声,不比裴寂出事那日的雷小。
“进来说。”
云雪凝将人迎了进来,说实话,她这几日心头也一直隐隐不安,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鼻尖若有似无的,总能闻到一股血腥之气,莫名熏得人眼睛发酸。
早前她还当是这竹屋附近的气味,可等她将这竹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而今看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裴寂将他卜的那一卦展给云雪凝看,是难得一见的死卦,半点生路都寻不到。
云雪凝心头隐隐又有不安冒出来。
她盯着那卦看了许久,最终也算了一卦。
破天荒,竟是一模一样的死卦。
同一时间,她鼻尖影影绰绰的血腥之气似乎又加重了。
天边闷雷滚滚。
她看着那卦象所显的方向,脑海中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蓬莱’二字。
云雪凝再坐不住,佩戴长剑转身就要走。
裴寂觉察出什么,他却并不多问,只静静看了她,安抚似的开口:“别着急,我和你一起。”
云雪凝没拒绝。
两人带着东西召出灵兽便朝蓬莱赶去。
灵兽只能飞到山脚。
云雪凝还才下来,走了不过二十步,鼻尖便影影绰绰能闻到些许刺鼻的腥气。
她皱眉看向身侧的裴寂,就见他神情同样的凝重。
离上山的路还有一段距离,这腥气便这样浓郁,里头怕是已经血流成河。
两人不禁加快脚步。
才走到拐角,灌木丛里忽然扑出一道血红的身影,死死抱住了云雪凝的脚。
“大师姐!雪凝大师姐!求您救救我们,救救蓬莱!”
“乌冥他,他走火入魔,伤了师父囚了封御师兄,还放了魔族入山,蓬莱,蓬莱怕是不保了!”第42章
“轰!”
天空又是一道惊雷疾驰而来。
那蓬莱弟子话音才落下,只听得‘唰’一声响,他的身子下一瞬便消失在了草丛之间。
云雪凝依稀看清了那弟子身后匆匆赶来的魔族。
她正要去追,手臂却被裴寂抓住。
他眸色深沉,喉间哽咽难挨:“山外交给你,我去里头看看。”
云雪凝闻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山上的危险看不见摸不着,两人却心知肚明。
裴寂还欲再说,云雪凝已经先他一步朝着宗门的方向跑去。
“蓬莱我比你熟,里头交给我,省事。”
裴寂看着她那张明媚的面庞,心头忽然一揪:“还能,出来吗?”
他鬼使神差问出这句话,嗓音意外有些颤。
云雪凝跑出去好远,闻声又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粲然的笑。
“自然是能的,别忘了,我曾经好歹是蓬莱的大师姐。”
静默一瞬,她想到什么,又急匆匆跑回来,往裴寂手心塞了一条红绳。
“前几日编的,有些话本来想等你说,不过总感觉你那扭捏的性子,我这辈子大概都等不到,所以还是我开口吧。”
“裴寂,如果这次我们相安无事……”
“如果这次我们相安无事,阿凝,我一定娶你。”
他咬着牙抢在云雪凝之前。
这番话耗费了他太多勇气,说完,他几乎不敢直视云雪凝的眼睛。
云雪凝也愣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数秒,眼看着裴寂的脸越来越红,云雪凝不禁低头笑出了声。
“好啊。”
她抬起手腕露出自己腕间那条红绳,答应的干脆。
“如果这次相安无事,我一定嫁你,不远万里也要嫁你。”
话落,云雪凝拿起剑便往宗门而去。
嫁给他的前提,是此遭两人皆相安无事,所以,她会尽可能的活下来。
在保住蓬莱的前提下,好好的活下来!
……
上山的路已经尸横遍野,无数衣衫褴褛的尸体横亘在山路中间。
殷红的血迹夹杂着雨水的痕迹,触目惊心。
云雪凝步步深入,越往里走,鼻尖的血腥之气便愈发浓郁。
曾经热闹非凡的蓬莱,如今俨然成了一块死域。
直到行至宗门擂台。
惊雷之下,亮如白昼的闪电将天地一分为二。
云雪凝一眼就瞧见了擂台上的几人。
站着的男人一身红袍被风吹的猎猎,魔气氤氲的那张面庞,不是乌冥又是谁。
他身侧悠哉摩挲指甲的女人,哪怕隔得再远,云雪凝依旧一眼认出了她——林月禾。
依封御所言,她本该被关在蓬莱大牢,只是不知为何,她而今会出现在这里。
而那曾经风光霁月,丰神俊朗的封御,这会儿却满身血迹,狼狈又落魄的跪在两人之间,青丝上粘着血痂,已经不知是几天前的。
再远些,一根石柱下,清越尊者已然没了气息,倒在一侧面上还是痛苦的神情。
远远看见云雪凝走来。
林月禾低低嗤笑了一声,朝着身侧的乌冥挑眉:“如何?我答应过你,必然会让你师姐回蓬莱,如今也算是说到做到,不过……”
她话音猛然一转,眼神变得冷厉嗜血。
“今日她来,便不会有活着走出去的机会!我要你们所有人,把欠我的通通还回来!”第43章
“师姐!”
乌冥像是全然不在意林月禾所言,身上气势一泄,红着眼就要朝云雪凝而去。
与此同时,林月禾面色清冷,手中凝出一团魔力径直朝着云雪凝打去。
云雪凝皱眉躲闪,眨眼间,乌冥已经跑到她跟前。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云雪凝呼吸一窒,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想起来时所见的那一路尸横遍野,心痛到撕裂。
“师姐!她没有骗我,你果然回来了,师姐……”
“啪!”
重重一巴掌,打歪了乌冥的脸。
笑意僵在嘴角,他不敢置信的歪着头,眼底尽是震惊。
“师姐你……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
云雪凝手指背后满地猩红,痛不欲生。
“乌冥!你走那日ⓈⓌⓏⓁ我便警告过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而今你为一己私欲,毁的是整个蓬莱!你忘了当初入道时你在祖师爷面前发的誓?”
“你伙同魔族残害同门!伤了师父和封御!今日谁都容不下你!”
话落,云雪凝红着眼就要拔刀。
乌冥身形顿住,惊愕一瞬闪身躲开,眼底扬起的希冀亮光却碎做一团。
“师姐!你要杀我!”
云雪凝抿唇一言不发,持刀的手却愈发用力,眼底不知何时,被血色染的通红。
乌冥怔怔看着,整个人仿若失魂。
“师姐……师姐!”
“我只是想你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师姐!是不是因为林月禾所以你不肯回来!我杀了她!我杀了她你回来好不好!”
他崩溃哭喊着,周身魔气肆意氤氲,俨然像个失了珍贵之物的孩子。
云雪凝反应不及,就见他抽刀径直朝着林月禾而去。
不过转瞬之间。
只听“噗嗤”一声响,乌冥便被林月禾一剑穿心。
“废物东西,别忘了,你能成魔可多亏了我!就凭你,也想杀我!我……呃!”
林月禾话还没说完,心脏同样的位置,再次被一剑贯穿。
封御忍着剧痛从地上站起身,刺出去的那一剑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阿凝!”
他眸光猩红,鲜血从七窍溢出,眸光却一瞬不瞬的落在云雪凝身上。
她两次用命护下的蓬莱,他却没能守住……
这一刻,他竟生出了些私心,想她快些走,能守住她,也是极好的。
林月禾被两把剑刺中,惊叫一声就要挣脱。
云雪凝见状忙冲上去补上第三刀,与此同时,一纸黄符笔直拍在了林月禾负伤处。
血光闪过,林月禾痛到窒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在外围下了禁制,进了我的地盘,你们的灵力该削弱才对!你们怎么可能伤的了我!为什么你还能……”
“你说的是这个?”
云雪凝冷着脸抽出一张被血迹染的通红的符纸。
那符纸见光的瞬间就开始冒火光。
云雪凝嘴里喃喃念咒,那火光转瞬升高,将符纸烧成了灰烬。
林月禾面上的淡然却再保持不住:“怎么可能!我藏的那么隐蔽!怎么可能!”
“噗——”
云雪凝蓄力一剑刺到底,林月禾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口大口鲜血从喉间溢出,她脸上写满看不甘。
“云雪凝!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老天如此不公!”
眼泪与献血同时落下,她手中凝出一颗血红的魔球。
封御一眼就僵住了身子:“不好,她要以身献祭,召唤魔族血洗蓬莱!”第44章
封御话音方落,林月禾捏碎了魔球,身体里跟着便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威压。
三人被震散开来。
落地的瞬间,封御和乌冥便齐齐吐出一口血来。
云雪凝骇然一惊,气还没喘匀便掏出大把符纸冲了上去。
“林月禾,我护得了蓬莱一次二次便护得了第三次!我绝不会让你毁了蓬莱!”
“好啊!”
林月禾满口鲜血,笑着笑着,眼睛里便有血水溢出。
“以我一己之身威力尚弱,你既然急着送死,不妨与我一起?”
她猖狂嗤笑着就要将云雪凝纳入血光之中。
云雪凝已然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下一秒,手腕却被抓住。
“阿凝!”
封御死死拉住她,一张俊脸因为疼痛皱成一团。
可对上云雪凝那张脸,他还是尽可能扯出了一抹笑来。
“阿凝,我说过的,只要我在,绝不会再让你负伤。”
话落,他一纸换位符拍在云雪凝身上。
云雪凝还来不及阻止,下一秒她便离了林月禾跌在乌冥身前。
“封御你疯了!你如今经脉尽损伤了根基!你冲进去,无非是送死!”
“那你呢?”
封御半边身子已经踏入血光之中。
剧烈的疼痛细细密密遍布全身,他嗓音都在颤,眸子却依旧落在云雪凝身上。
“换你,也不过多得一丝生机,可是阿凝,我想你活着,好好的活。”
“封御!”
云雪凝喉咙堵成一团,脑子嗡鸣不断。
她是该恨封御的,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痛。
她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
转瞬间,又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乌冥眉宇之间的魔气已然溃散,眼中清明恢复些许。
他拦在云雪凝跟前,嗓音暗哑:“师姐,对不起……”
明明喉间堆积了大把要说的话,可看一眼这血光熏天的蓬莱,他除了对不起,再说不出一个多余的字眼。
话落,他的速度比封御更快,带着必死的决心冲向了林月禾。
云雪凝一个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
下一瞬,就见血光中,两人的身影化作两道白光径直冲向了碧空。
“封御!”
“砰!”
白光撞向血球,纯白的光洗涤了那血光一片,和三年前的场景如出一辙。
云雪凝被撞飞在地,意识逐渐溃散。
恍惚间,她似又看到了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
他满脸诚挚,紧张又认真的对她许下诺言。
他说,他要娶她。
他说,有他在,便一定不会叫她受伤。
骗子!骗子……
……
晃眼五年时间匆匆而过。
蓬莱经五年前那次重创,虽损失惨重,却胜在根基稳固。
事发后的第二年又恢复了往昔的荣光。
今日,是蓬莱新任掌门的结亲大典。
满门红绸随风轻动,喜鹊衔枝,肉眼可见的一片祥和喜气。
结亲高台上,云雪凝一身喜袍牵着红绸的一端,另一端,连着满脸喜色的裴寂。
高台下,有弟子惋惜:“若是没有那个林月禾,而今站在雪凝掌门身侧的该是封御师兄……”
“嘘!你不要命了!”
他身侧的弟子惊愕。
“自五年前雪凝掌门昏迷半月忘却所有醒来之后,宗门上下再无人敢提起这个名字,你别惹的掌门伤心。”
“逝者已逝,缘分的事情,谁说的定呢。”
被训斥的弟子忙闭了嘴。
“是啊,逝者已逝,当年那事,蓬莱死伤惨重,清越尊者和封御师兄还有乌冥都没能活下来,不记得也好,记得,不过是多件伤心事。”
……
高台上的二人不知底下人的喃喃细语。
四目相对,裴寂耳尖禁不住泛红:“阿凝,我等这天等了好久。”
云雪凝鼻子有些酸,这场景影影绰绰总叫人觉得熟悉。
可随着天地间的誓词在耳边响起,她面上又重新扬起笑颜:“这辈子,都不许负我。”
裴寂紧紧握着那红绸,看着圈在两人指尖的红线,他笑弯了唇。
“绝对,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