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懂事以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三叔开口说话过,听祖父说那是因为多年前三叔在黑沙领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过度惊吓导致的失语。此后便时常告诫我任何时候都不要去桃木村北部的黑沙岭,年少的时候不敢违背他的告诫,多年来我也是从未涉足此地!站在高地远远望去,黑沙岭是一片杉木组成的庞大山岭且山岭十分崎岖。我们村在山岭的南侧,所以可以俯瞰整个山岭,甚至能听到山岭里面的一些声响,但是要进入山岭则需沿着侧面走一条弯曲的小路缓缓前进!山岭之内由于杉木遮住了阳光即使是白天山岭之中也显得异常暗淡,地上也几乎没有茂盛的草类,只剩下一些浅绿的青苔……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非常忌讳这个山岭,传言是:很多年前,黑沙岭里面居住这一家七口,后来一夜之间全部惨烈的死去,他们的冤魂不息,生人免入……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找杨老太爷的孙子玩耍,正好看到老太爷在训斥孙子。孙子那时候年轻气盛,大声说到:“你如果再这样逼我,我就搬进黑沙岭去住。”老太爷瞬间被气得火冒三丈,拿着拐杖就不停地敲打孙子的背……可能是年事已高,怒火攻心。老太爷竟然翻到在地上了……这件事震惊了村里几位辈分很高的叔伯,他们硬是将老爷子的孙子关了足足一个月的禁闭!也正是这次事件,黑沙岭的故事又在村子里面隐秘的议论起来了,有了一些新的延续:同治年间,村民来报说站在村北山坳上听到黑沙岭里面传来微弱的呼救生,那时候杨老太爷还是村长,他带着十来个青年进山岭去查看情况,当第二天清晨他们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个个都灰头土脸,面色沉重。村长说黑沙岭里面的住着的那一家人失火,一家人都被大火烧死了,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都基本没有救活的希望了,我们便在一旁安慰着最后濒临断气的那个男人,当他彻底死去了,我们在里面挖了几个坑,将他们一家人草草掩埋了……
而那晚我的三叔也正好跟随村长进岭了,但是他出来之后就得了失语症,从此便不能言语!而之所以村里会有那次事件的议论是因为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村长家境突然爆发式富裕了起来,而且还和城里的官员有一些私密的来往。而那些跟随他一起进山岭的人家也都受到了村长的恩泽……说了惭愧,由于我家是外来人口,就是因为我的三叔那次和村长一起进黑沙岭了,所以多年来,我家在做生意的时候也通过村长的人脉走了不少后门!祖父给我说村里的其他人是出于嫉妒才总是在黑沙岭这件事请上面做文章来非议村长……
时间一晃六十年过去了,自从杨家的祖先在两百多年前带领族人迁徙到桃木村来之后,经过不断地发展,期间也出现过几个家族的荣耀,主要的就是出来过两任乾州城的县令,那时候整个村庄欣欣向荣,族人满怀期盼!可惜呀,后来随着杨家内部的分裂,那部分有权势的族人离开了这里,桃木村逐渐没落!最后一次复兴便是那次黑沙岭事件后,村长以振兴家族为己任,十数二十年间,初见成效!不料一切希望竟然被前不久黄渊带兵劫掠了桃木村,杨老太爷眼见二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忧郁而死!桃木村的青壮也是四处逃散,现而今只剩下一些老病残有气无力地靠在那些被焚毁的院落前回忆着曾经辉煌的过去……
我走过村北那座颓废山神庙,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瘫坐在一尊石像前,蓬头垢面,满脸蜡黄,歪着头看向的正是黑沙岭的方向……嘴里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念着一段歌谣:“富贵呀富贵六十年哟,满堂金玉祸事来哟,一朝大火烧不尽哟,兵去匪来命难全哟……”
我好奇上去查看,呀,这个人正是我的三叔呀。我马上泣不成声了,慢慢扶正三叔,然后抽泣着说:“三叔啊,我是李博啊。”三叔扭过头来对着我说:“李博啊,六十年了,我们应该还他们了,让他们走出黑沙岭吧!”“你要说什么?”三叔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痛苦的给我说“六十年前,那一家子人是被我们逼死的呀!造孽呀!”我立刻联想到了多年来那个耳濡目染的黑沙岭传说。我立刻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三叔悲伤地说:“因为,因为我们不把他们逼死的话,六十年前我们的桃木村就会消失了……”
六十年前(清朝同治十四年)……
一个夏天的深夜,李纪正在房间的吊床上睡觉,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的声音,李纪猛地惊醒,然后去开门。他发现来人一行七人,敲门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开门便问到:“贵村就是桃木村吗?你们的村长杨再勇是我的故人,麻烦帮我通告一下可以吗?就说永顺县的老朋友来找他了。”李纪打量了一遍这些人,后排站着另一个中年男人和三个少年,一个妇女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来人的穿着虽然脏乱,但依然能看出来人的气质非凡,穿着布料的材质珍贵……只是一行人明显非常疲惫……
李纪马上朝村子跑去(李纪的家在村北比较偏僻,离桃木村的中心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村长也是雷厉风行迅速做出反应,当夜和几个亲属一起过去准备安顿这一行外来之人……
当村长来到李纪的家里的时候,看到那个领头的男人,他们马上寒暄了起来,言语之间才得知,村长年轻的时候在老司城当过兵,那时候也许这个客人就和村长有一种关系了吧!虽然言语上非常客气,随即就给他们准备了几个馒头充饥,不料几个人立刻兴致勃勃狼吞虎咽起来。村长看到这一行人如此狼狈料定城里一定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于是会面完成后连夜派人去城里打探!
原来,前不久永顺老司城发生了兵变,之前的彭氏土司被下属推翻了,现在的新土司正在四处抓捕彭氏亲族和党羽,这一行人正是彭氏土司的直系后裔。是新上台的土司重点抓捕对象,谁要是藏匿不报将是会被灭族的大罪!于是村长便悄悄将他们转移到那片密林黑沙岭之中。当新土司的官差来到桃木村搜捕的时候,村长带着少数几个人一起参与了这次行动:
清同治十四年某个夏天的晚上,桃木村北边的黑沙岭里面传来惨烈的惨叫声,很多村民想要去查看却被村长制止,随后村长带着十来个亲属和我的三叔李纪前去查看,第二天早上,村长和十来个青年人走出黑沙岭,说昨晚黑沙岭里面住着一家人因为误食了蘑菇中毒产生幻觉,然后失火将一家人活活烧死了……
“撒谎!村长在撒谎啊,我们进入黑沙岭的时候看到官兵正在围捕彭氏一家,当彭氏看到村长的那一刻他立即就明白了:是村长为了升官发财去老司城报官出卖了他!一家人看到无路可走便退回茅草房间,然后举起火把将房子点燃。熊熊大火中听见彭氏咬牙切齿的诅咒着:‘杨再勇,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只要第一个看到我的人开口说话。你的村子会和我今天的处境一样!’,六个成年人不断坚锵地重复着这句话……渐渐地,房内惨烈的哭叫声终于平息了,等到了第二天清晨检查了废墟里的尸首,并把焦尸集中在一块巨大的黑石下面封印起来了……”三叔有点哽咽,继续说到:“此后,新土司觉得村长有功便私底下授予了他诸多特权,让桃木村风光无限。可是我的代价却非常沉重:几十年来我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突然一群乌鸦从三叔头上飞过,他艰难的拉着我的手说到:“那块黑石的解咒是——尘归尘……”话犹未尽,他的心跳就停止了。那群乌鸦不断簇拥着我朝黑沙岭的方向走去,一进入黑沙岭的杉木林,远处一块黑石就显现在那里了,周围的光线不断被它贪婪地吸收,猛地“噹”,石头里传来一声撞钟的声响,接着是一句:“六十年了,你终于来了。解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