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主东宫那日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惹得满园春色。
当朝太子名唤白泫之,是我心悦之人。
建昭二十八年,先皇驾崩,太子白泫之继位,改国号初荣。
镇国将军府谢氏嫡女谢容儿为皇后,五年来帝后伉俪情深,后宫仅皇后一人。
初荣元年,皇后诞下一女,其名白因。
当然,要是故事就到这里就不叫故事了。
选秀名单送到了我的手中。
首次选秀本应在泫之登基后举办,但泫之说力排众议,取消了那次选秀。
他说,"容儿,此生我非你不娶"
所以我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毕竟我生性善妒,不能忍受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可他食言了。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紧张地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开口∶"容儿,我只走个形式,你知道的,那些老臣以死进谏,我,我真的没办法。"
我想我能理解吧。
生阿因的时候我难产,虽侥幸留下一命,但往后再难有孕了。
皇室没有继承大统的子嗣,那些老臣必定会做出些什么确保皇室血脉的延续。
"臣妾能体谅的,皇上不必如此。"我很平静地看着他。
"容儿,对不起。"他低下头。
屋内静得可怕。
良久,我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的泫之,你是皇上,这很正常,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行。"
闻此,他突然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回抱他,手轻拍着他的背。
*
此次入宫的有六七人,个个如花似玉,我看了都觉着惊艳。
正逢桃花开放的时节,皇上知我最喜桃花,便举办一次桃花宴,邀请了京城各位才子佳人。
我坐于主位上,瞧着人来人往的桃花园,不免有几分乏味,打算先去周围转转。
走到一处人迹稀少的地方,我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
"各位姐妹可知选秀的事儿?"
一个姑娘的声音从假山那边传来,我顿住了脚步。
"哎呀,这都几天前的事了。"
"我估计,皇后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是啊,当年她不顾先皇猜忌,硬是要嫁给皇上,她可是谢老将军唯一的女儿!而陛下是注定后宫佳丽三千的人,难不成她异想天开地想要独宠?"
"这皇后也是个可怜人儿……"
我不想再听下去,也失了赏花的兴致,转身就回了凤仪宫。
园中,朵朵桃花开得极为妍丽,惹得满园芬芳馥郁。
*
回宫路上。
"容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是…
我急忙回头,就看见谢凉倚靠着红色的宫墙,歪头笑着,谢辰则伫立一旁看着我。
眼眶莫名一热,我好像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们了。
"哥……"
谢辰有些慌乱地看着我的眼睛∶"诶诶诶,别哭别哭啊,见了二哥这么高兴?"
谢凉皱了皱眉,问∶"怎么,可是在宫中受了委屈?"
行吧,听了这句话我更想哭了。
我抱住二哥,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哭泣。
谢辰身子一僵,虚虚地抱住我,用手摸摸我的头∶"没事了,你哥在呢。"
谢凉和他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读懂了什么。
好一会儿,我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
此处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于是谢辰便轻扯我的衣袖,带我回寝宫。
谢凉不疾不徐地和我并肩走着。
春日不多见的橙红色落日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光线与光线交错间,影子引我们行走在那长长的宫路上。
*
第二日,入宫的各位新秀来给我请安。
淑美人柳安庆是这些人中位份最大的。
不仅是因为她身后站的是当朝丞相的势力,更是本人的风情与文采深得太后欢喜。
她福身,率先开口∶"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身后众人齐声道。
我微微颔首∶"免礼,各位姐妹先坐下罢。"
刚坐下,这淑美人便道∶"早听闻皇后娘娘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今日一见,竟是比那民间传闻还要不凡。"
说着,她掩嘴笑道∶"怪不得让皇上为娘娘空置后宫五年呢。"
我眼神一暗,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淑美人谬赞了。说来惭愧,本宫身为皇后,五年来一没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二没能劝诫皇上早日举办选秀。"
"不过,如今各位姐妹进宫了,定要好好养着身子,若是能生下个皇子,也是为我朝立下大功一件。"
我这话一来是要告戒淑美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二来说几句官方话,不让外落下口舌。
"后宫倒也没什么规矩,各位姐妹可以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直接来凤仪宫找本宫即可……"
我这边还没交代完,李公公尖锐的声音便从殿外传来——
"皇上驾到——"
我微微一顿。
他这个时候来干嘛。
"参见皇上。"周围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白泫之几步上前,扶住起身将要行礼的我∶"免礼。"
"朕来看看情况如何。"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是是紧紧地锁在我身上,眼神温柔似水。
不得不承认——至少这一刻,我剩下的那点小脾气也被他给磨没了。
他坐在桌旁,无奈地看着我∶"说了多少次了,朕的皇后不需要向朕行礼。"
"嗯。"我笑。
*
"慈常在。"
陶英皱了皱眉,很快便转身。
她笑道∶"原来是淑美人。"
"叫得这般生分做甚。你我同日进宫,以姐妹相称便是。"柳安庆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走着。
"淑美人太抬举嫔妾了,嫔妾何德何能得到淑美人的青睐,怎敢失了礼数。"陶英盈盈地笑着,眼眸却深邃无波。
柳安庆心中有些不耐,但转念想到自己的目的,嘴边还是挂着笑∶"也罢。"
"说起来,这牡丹也是快到谢了的时候。嫔妾小的时候曾有幸见过洛阳的牡丹,那开得叫一个盛大,真是百花不及也。"
柳安庆又道∶"可惜,这般好看的花也要过去了。慈常在一看便是和嫔妾合的来的人,若是能和嫔妾成为姐妹,也是全了嫔妾心中一个小小的心愿。"
陶英面色淡淡∶ "纵使牡丹再凋零,也是百花之王,受着文人墨客的追捧,淑美人还是另寻他人吧,嫔妾先行回去了。"
说罢,她直接朝后方的寝宫走去。
眼见这陶英的身影越来越小,柳安庆愤恨地冷哼一声,攥着帕子的手用力得发白。
"娘娘,这慈常在也太不识好歹了……"
"闭嘴。"柳安庆冷冷地道∶"还轮不上你多舌。"
【若是不能结为同盟,那便……】
柳安庆眯起眼。
*
接连几旬,皇上都是去我宫中,对后宫的几位嫔妃不闻不问。
虽然我知道泫之本就是敷衍前朝大臣,但这样做,不也是在打他们的脸吗?但我又有私心,也只是叫他多注意些。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我提早备好了两碗粥,在室里等着泫之。
"娘娘——"门吱呀一声,小倩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怎么了,这般慌张做甚?"看着小倩着急的样子,我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奴婢刚听说……皇上,去了仪华宫……"
仪华宫,是柳安庆的寝宫。
我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先下去吧。"
"娘娘……"
我揉揉有些发疼的眉心∶"下去吧。"
"是……"
门咔哒一声关上。
室内一时安静得过分。
我再次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不过瞬间,苦涩的味道就在舌尖蔓延开来。
我嫁给他已有八年了。从及笄那年遇见他,我们相知相爱,到十八岁入主东宫,再到二十一岁母仪天下,与他共览山河。今年,我也不过二十六岁。
十六岁那年的春日宴,我于盛放的桃花树下遇见他。彼时他还是冠绝长安的三皇子,面容清隽如玉,身姿挺拔如松。
风过林梢,扯下几朵桃花,淡粉色的花瓣飘飘摇摇地舞落下,最后停留在他的如瀑的墨发间。
似是察觉到脚步声,他向我看过来。温润的眸子同我对上,像是世上最温柔的陷阱,引人沦陷其中。
"三皇子怎么不去宴会?"我走到他身边。
他挑眉∶"谢才女不也没去?"
我浅浅一笑,解释道∶"有些乏了,出来透个气。"
他折下低处的一截桃花枝,递给我∶"我在这园中找了很久,这一枝是开得最好的。"
他泛红的耳尖,和周围的粉红色相互照映,一时叫我分不清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好。
……
大抵是心伤了罢,竟开始回味起过往的岁月了。
看向桌上的铜镜,我才发觉我的眼眸里早已满含泪水。
*
吴常在去凤仪宫请安的路上看到了白因。
"吴常在好。"白因乖乖地俯身。
"阿因这是刚从皇后娘娘那来?"吴常在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温柔些。毕竟白因作为宫中唯一的子嗣,从小就备受皇帝喜爱。那是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爱,据说皇上甚至曾将白因带到圣宸宫的龙椅上玩耍。
"是。"白因点点头,声音软软的。
"阿因要不要下学后去嫔妾宫里坐坐?"
白因眨巴着眼睛∶ "可是父皇说了会来陪我的。"
吴常在心中一喜∶"嫔妾派人和皇上说一声,就说阿因在嫔妾宫中玩,让皇上来嫔妾宫里。"
"怎么样?"吴常在蹲下身子,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吴常在这是安的什么心呢。"陶英不知从哪走过来,声音淡漠无波∶"利用长公主的年幼无知博得皇上的宠爱,真是心机深重啊。"
"吴常在急忙起身∶"慈常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吴常在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陶英没有回答,转而低头看向白因∶"夫子已等候多时了,还请长公主立即前往重阳宫,勿在路上有所停留。"
"阿因知道了。"白因连忙行礼离去。
等到白因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宫路的拐角处,陶常在才悠悠地开口∶"皇后娘娘已经知道全部情况了,"她压低了声音∶"吴常在,有些人,不是你可以拿来算计的,更何况,这技俩也太低级了些。"
陶英直接忽略了吴常在僵硬的脸,浅浅一笑∶"时候不早了吴常在,快去凤仪宫吧。"
*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柳安庆微微俯身,向我致意。
"入座吧。"我摆弄着手中的桃花枝,没有看她。
"看来淑美人得宠了之后颇为骄纵,连向皇后娘娘请安这么重要的事都迟到了。"许选侍在一旁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
柳安庆垂下眼帘∶"嫔妾今早起来身体不适,便,耽误了些,还望娘娘见谅。"
"淑美人初次承宠,迟到些也是情理之中,无碍。"我微微一笑。
"谢娘娘。"柳安庆再次向我俯身,入了座。
人总算齐了。
我放下手中的桃花枝,厉声道∶"本宫必须提醒各位,你们在背后做的本宫虽不管,但不代表本宫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不至于拿到明面上来讲的事,本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是——"
我眼神一凝∶"白因是本宫唯一的女儿,是本朝的长公主,她今年才五岁,如若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本宫绝不姑息!"
"本宫自是相信各位,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本宫不得不按规矩提醒提醒。"我语气微微放软,"对了,上月各地的贡品本宫已经差人送到各位姐妹宫里去了,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来找本宫。"
——打一个巴掌,总得给一个甜枣不是吗。
"圣旨到——"李公公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是明晃晃的圣旨。
原本坐着的妃嫔连忙跪下,我也站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柳氏女柳安庆,贤良淑德,温婉仁慈,朕心甚悦,特封为容华,钦此!"
柳安庆按下眼中的喜色,上前道∶"谢皇上。"说罢,还不忘瞥上我一眼。
我目不斜视,直直地盯着李公公。
"从今往后,皇上将和娘娘一起用午膳,还请娘娘做好准备。"李公公对着我笑眯眯地说,完全把柳安庆略了过去,好像晋升的人不是她一样。
"本宫知道了。"
柳安庆脸都绿了。毕竟李公公的态度就是皇上的态度。
嗯,这倒叫我心情好了不少。
*
他脸上还带有几分疲惫,不过却是端正地坐在桌前,左手执卷。
"参见陛下。"我照例行了个礼。
他无奈地笑,"容儿,你不用行礼……"
我没有等他说完∶"泫之,现在不比从前,宫中人多嘴碎,这要是叫周边的人看了去,你我可是要被外人指摘了。"
他一噎,急急地道∶"外人怎么说那是外人的事……"
我反问他∶"那宫中的妃嫔呢?我身为后宫之主,执掌凤印,一言一行都应合乎礼仪规范。再者,你是皇帝,也得平衡下后宫的势力吧?总不能把宠爱都给我啊。"
我能干什么呢?我只能选择做一位明后,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问题。
至于那件事,他不说,我就不问了。
他沉默良久,似是被我说动。
我接过他手中的书本,对着下人吩咐∶"行了,用膳吧。"
端着菜肴的宫女鱼贯而入,菜品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桌面。我仔细一瞧,竟都是我喜欢的。
"怎的就吃这点?"他皱着眉,帮我布菜。
我一怔。
以前住在太子府上时,我们也常这样坐着一起吃饭,他总是嫌我吃得少,不厌其烦地为我夹菜。
登基后,他忙于政事,便来的少了。如今国泰民安,河清海晏,这盛世山河如他所愿。
"阿因呢?"话说着,他又夹了块肉放我碗里。
"她今日和颜知旭一起用膳。"我想起阿因苦苦哀求我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
"颜知旭?可是颜尚书家里的小公子?阿因的学伴?"
"是。阿因还挺喜欢他的,前几日还吵着要嫁给他呢。"
白泫之脸黑了∶"呵。那小子虽聪颖过人,但断断是配不上我们阿因的。阿因年纪小,难免被他的花言巧语哄了去。"
颜知旭可能还不知道,九岁的他已经被皇帝陛下盯上了。
我无奈∶"你真是……和小孩子计较什么。我看那颜知旭就不错,生的好不说,脑子也转的快,未来肯定是个惊艳长安的翩翩少年郎。"
他又不说话了。
"行了,快吃。"我转移了话题。
*
袅袅茶香弥漫在室内,红棕色的檀木椅刻着繁复的纹样,中央的木桌上摆放着几只白瓷茶具。
"皇后娘娘安。"陶英行了个了礼。
"坐罢。"我转头吩咐∶"小倩,倒茶。"
白瓷杯被那纤纤如玉的手指勾着,轻轻晃动。
陶英轻啜了一口,有些讶异∶"这是什么茶?嫔妾还是初次尝到。"
"啊,这是家母从宫外寄过来的。味道怎样?"
"不错,嫔妾喝了那么多茶,这杯算是上品了。"
"看来慈常在和本宫趣味相投,是喜茶之人。"我笑,"这茶叶是家母自己培植的,本宫也不知这茶的名字。"
"令母确是位贤惠的夫人。"陶英的脸上泛起微笑。
"有机会给你送点过去。"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细微的饮茶声和小倩沏茶的水声。
"其实嫔妾来找娘娘是有一事想告知。"陶英放下茶杯,目光与我交汇。
"娘娘,家父是令母兄长的好友的侄子。此次我入宫是为了帮扶您。"
那双淡漠的眸子似有洞察人心的力量,大胆而炽热地盯着我。
"我知道皇上和娘娘感情好,可如今后宫扩张,势必会划分党派,那些勾心斗角、弄权争利的腌臜事,难保不会发生。令母只是希望娘娘过得好。"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她会告知我吴常在的事,甚至还得罪了她。
"小倩。"我突然出声。
"奴婢在。"
"奏请皇上,本宫要升陶英的位分!"
*
"凭什么?!"
内室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隐隐透出女子的怒咒声。门口的宫女们战战兢兢地不敢吱声,殿内的侍女也早已习惯了主子的喜怒无常。
"区区一个六品文官的女儿,凭什么她能封个仅次于我的贵人?她不就是巴结了皇后吗?私底下还不知是怎样谄媚讨好的!"
柳安庆几乎是竭斯里底,"凭什么?一个皇后,就能随意定夺后宫的位分了?!"
怒气翻涌,像冲刷岸边的海潮。
【那个位置,我迟早要坐。】
这么想着,柳安庆恶劣地绽开笑容。
起伏的胸脯渐渐平缓。
她平复心情,懒懒地躺上贵妃塌,丝毫不在意华服的褶皱与剐蹭。
"明早去把王太医请过来。"
"就说,我好像有了……"
*
"淑容华怀孕了?"我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但是……太医院那边就是这么说的……"小倩低声说。
我微微蹙眉。
这一个多月,他虽也象征性地在淑容华那边宿了几夜,但几率确实不高啊。
莫非,是她固宠的手段?
我思虑再三,还是派了小倩去太医院那边探探情况。
"容儿……"白泫之推开木门,步履匆匆地走到我面前。
"陛下?"我一惊,竟忘了行礼。
他声音沉沉∶"容儿,你放心。不论淑容华诞下的是男是女,阿因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已经下旨封阿因为仪凰长公主……"
仪凰?
我被惊到了。"凰"这个字可不兴用啊。'
第一,凰是上古神兽,象征祥瑞,尊贵无比。
第二,"凰"也通"皇",这不就是在暗示……
虽说大夏民风开放,男女近乎平等,但女帝嘛,还真是史上头一遭。
"容儿。"
我的思绪中止了。
他犹豫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去理会柳安庆?"
……他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打她那孩子的主意吗?
"你担心我会动手。"我用的是陈述句,"你怕那孩子被我打掉。"
他沉默。
也是,这种时候,他也只会沉默。
我发现我竟不认识他了。
"你是白泫之吗?"我问他。
"还是在白泫之心中,我谢容儿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册封阿因,你之前对阿因的好,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心里的那丝感动荡然无存,取代而之的是浑身刺骨的寒冷。
"你对我的好,都带着目的性了?你忘了你之前怎么说的了吗?"
"那年姻缘树下,"我有些哽咽∶"你说……'一生一世',你许我'一双人',可是现在呢?!"
"你倒是要佳丽三千,子孙满堂了。"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修补那颗破碎的心了,我相信他一定是爱我的……可是这谎言我快圆不下去了。
要从一个人身上找不爱的痕迹,是很简单的。
我别过头去,视线已然模糊。
真奇怪。我明明是不想说这些的,也不想怨他的。
"容儿……"他欲言又止。
【对不起。】
他在心里说着。
今年的夏天燥热依旧,蝉鸣万里,如怨如诉。
花谢了,桃花园里破败得了无生趣。
*
盛夏时节,骄阳当空。这个天气,各宫的主子们都巴不得待在室内浮瓜沉李,鲜少有人出来走动。
也就娘娘是个特例了。小倩默默地想。
她不疾不徐地走到玉烟亭,看娘娘正伏在石桌上写着什么。
小倩忍不住问∶"娘娘在写些什么?"
"家书。"她轻轻地说。
几个揉皱的纸团掉在地上,桌上放着一摞还未着墨的宣纸。
她边写边嘟囔着∶"爹娘也真是的,我都嫁人了,还这么关心我……"
"谢凉和谢辰也是,前面那个都结婚了却仍每隔几旬就给我写信,还拉着嫂嫂一起写;后边那个去边境杀敌报国,也不忘寄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讨我开心……"
"弄的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信。"
女人虽是嗔怪,眼里却已泛起泪花。
小倩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
唉。皇上也真是个负心汉,当初说好只娘娘一人的,现在每晚又不知道在哪个美人乡里呢。
"对了小倩,明日我娘进宫,所有事你都安置妥当了吧?"
"嗯,放心吧娘娘,那些风言风语不会让夫人听到的。"
谢家娘是被先皇赐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拥有入宫探视的权利。若非有次数限制,夫人肯定要踏破娘娘宫前的门槛了。
只是,若娘娘不向夫人禀告实情,娘娘在宫里的处境也得不到改善啊。
"娘娘,为何不去宫里写呢?里边比外边凉快多了!"
"这树荫下,凉亭里不也很舒服?再说了,外边虽是热,但总待在室内也不好……"
*
"谢容!"
一般情况下,娘要是生气,就会直接喊"谢容"而非"谢容儿"。
现在嘛……她应该是知道了。
"胆子大了?嗯?这么多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就让自己白白受这委屈?出嫁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把我的话当什么?啊?"
娘气势汹汹的,嘴里连珠带炮。
小倩心虚地低下头。
"娘……"
"娘?哼,可没见得你把我当娘!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你当你爹和我是干什么吃的?三岁小孩都会找娘哭,你都多大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我乖乖地听着,再不敢插话。
"行了唉,当初我们一家都被这小子蒙住了,如今也只能怪我和你爹识人不清。你爹手上还攥着兵权,那小子再怎么样也断断不会亏了你的吃穿用度,照你爹的面子,还得让你几分呢!"
娘叹了口气∶"容儿,你家里人不是吃素的,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家里说,嗯?"
"我知道了,娘。"我鼻子一酸,扑过去抱住了娘。
"我就是怕你们担心嘛……以后不会了,真的。"我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你这孩子……"娘无奈地笑。
想到家人,我从娘的怀里探出头来∶"娘,我哥怎么样了?"
"你大哥大嫂都好着呢。最近大理寺那边出了件连环案,谢凉身为大理寺卿,还挺忙的。"
"你二哥倒是继承了你爹当年的风范,杀得匈奴丢盔弃甲,连连后退,估计今年秋天就能回来了。你爹还和我说,‘没看错那小子!’"听娘模仿爹的口气,还真有些滑稽,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最初谢辰听闻是派他而不是他爹去做将军,可像个傻子,呆呆愣愣的。不过马上又高兴得手舞足蹈,活像个小孩……"
我听娘喋喋不休地说着,觉得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
八月末的时候,白泫之带着我和柳安庆去了南方的避暑山庄。
按理讲,柳安庆是孕妇,且连妃都算不上,应待在宫里好好养胎才是。可不知她和皇上说了什么,他竟同意了。
"容儿。"马车上,他低低出声。
我歪头看他。
他嗫嚅着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会原谅我吗?"
他现在做的还不算对不起我吗。
"看情况吧。"
他没声了。
"白泫之,"我叫他。
"你……很喜欢柳安庆?"
"她毕竟怀了我的孩子。"
我也不愿说话了。
那孩子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行了约莫一个钟头,车突然停下,马蹄声也消失了。
一个人影投射在深红色的帷裳上。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我瞥向对面阖眼休息的人。
呵,他倒是安逸了。
"皇上,臣妾肚子痛……"柳安庆拉开纱帘,故作可怜∶"臣妾不舒服……"
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有意压低声音道∶"淑容华安静些,皇上他睡了。"
柳安庆的笑容僵在脸上∶"皇后娘娘……"
我笑眯眯地回她∶"妹妹要是不舒服,找随行太医便是,皇上也无能为力啊。"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妹妹~"
"姐姐教训的是。"柳安庆咬了咬下嘴唇,不甘地离开了。
车又悠悠地行进了。
对面的人睁开双眼,勾起的唇恰好映入我的眼。
我冷哼一声∶"挺会玩啊白泫之。"
他还狡辩∶"我刚刚才醒的……"
"嗯。"我漫不经心地点头,甚是敷衍,"你说的都对。"
"我真的是刚刚才醒的……"他委委屈屈地像个小媳妇。
我的心情颇为复杂。
*
天色渐晚,夕阳的光辉染红了一片天,空气里的金尘有些晃眼,闻起来似乎也呛人。
我坐在秋千上,不声不响地看着,落日余晖亲吻脸庞,天上的云霞好像触手可及。
"唔——"我惊呼。秋千倏然被人推动了,我下意识地抓住两边的绳子。
升起的瞬间,我扭头瞥见一抹明黄,顿时安下心来。
风扬起裙摆,丝绸在空中舞蹈,一束束光透过枝叶间的罅隙,攀上我的脸,暖暖的。
我叫他,"白泫之。"
"怎么了?"低沉的嗓音带着疑问的调子,像挠人的小钩子,叫人心痒。
我问他∶"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的动作有片刻迟缓,"夫妻。"
我反复咀嚼这个词,觉得不然。
"我觉得用‘帝后’来形容更好。"
我们之间,算不得夫妻。
他哑然。
"容儿,对不起。"他如是说。
"嗯。"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年少时总盼着长大,可真正长大后,又想回到从前。你说,人是不是都这样不知足?"
"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缠绕在绳子上的藤蔓粗大而柔软,秋千摇晃着,似是带我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
"童年吧。"我说。
那时一切归于零,那时我还未遇见你。
秋千摇晃着,远山处的太阳盛大而热烈,如今却是一点点坠落至地平线。
我陡然升起几分伤感。
"有酒吗?"
他顿住∶"想喝?"
"嗯。"
"我去取。"
秋千慢慢停下。
很快,他拿来三四壶桃花酿。
我接过一壶,扯了盖,一人饮去。
他弯唇∶"别急……"
好像有点甜。我想着,又猛灌几口。
颊边微微发烫,视线也模糊不清,天际浮现暗色,看不见太阳了。
脑袋沉沉的,靠在他的肩上∶"泫之……"
"嗯?"
他的眼神好温柔啊,我呆呆地想。
"其实我骗你的,我不想回到童年。"我好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往他怀里钻。
"我想回到,十六岁,那场春日宴……因为,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你……"我一股脑地说着,全然没瞧见他眼底的心疼与愧疚。
"那个时候,你还不像现在这样讨厌……那个时候,我可喜欢可喜欢你了……"
"好吧,"我瘪嘴∶"我现在,也好喜欢好喜欢你的……"
他的唇抵上来,温柔缱绻,引人堕落。
"嗯……"
我稍稍清醒了几分,微微喘着气,无力地推他。
我盯着他,眼眸清亮,一点不像喝了酒的样子∶"白泫之。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你明明不爱她。"
女人的一双眸子如潋滟的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唇上泛着亮晶晶的光泽。
"……我也不知道。"他呢喃着。
我气急,咬着唇不再做声。
"算了。"我闷声道,像只小鸵鸟将头埋在他怀里。
*
月亮升起来了。漆黑的夜色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容儿?"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我可能要做一件让你记恨我的事。"
"在这个位子坐久了,身不由己。"
"是我太贪婪了,我什么都想要。"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去看园里的白梅可好?"
*
这天,柳安庆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约我于太液池一会。
我略一沉吟∶"小倩,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小倩恭敬地回道∶"表面上确实没有问题。不过有宫人曾看到王太医一天内三次进出仪华宫。顺此,奴婢发现王太医往家寄了好些两银子,依照他的俸禄,是断断不可能有这么多的。"
"这点东西还说明不了什么。淑容华那边没露出什么马脚来?"
"没有。淑容华很是谨慎。"
我起身,"等下你替我给慈贵人寄封信。同时继续派人盯着柳安庆。"
"是。娘娘,那你还要赴约吗?"
我嫣然一笑∶"当然。"
湖心亭三面环水,太液池上微风阵阵,波光粼粼的湖面与亭上的玲珑剔透的琉璃瓦一般闪耀,深青色的绿藤沿亭柱攀附而上,不疏不密,恰好遮盖了东方的强光。
"久等。"我落座,摆手免了她的礼。
"姐姐能来就是我的荣幸了。"
我们都在假笑。
唠了会儿宫里的事,柳安庆步入正题∶"姐姐就不好奇,皇上为什么会允许我随同吗?"
这才是她的目的了。我了然。
"妹妹只不过提一嘴,不曾想陛下竟牢牢记下,出发前几日便派李公公叫上我了。"见我不发话,她也不恼,自顾自地继续道,"姐姐你说,在陛下心里,妹妹和你谁更重要些呢?"
我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姐姐,要不咱们试一试吧?"她说着,竟是起身将我拽了起来。
"你……"
"嘘。"她的鼻尖凑上来,与我相差不过一寸。
艳丽的五官张扬明媚,嫣红如血的唇一字一顿地吐露诛心的话,却似情人间的温柔细语∶"试试看?陛下到底会选谁呢……"
她紧紧地攥着我的双手,力气大得惊人。她身后是起伏的湖面,深不见底,在阳光下泛着如碎金般的粼粼光泽。
她说着,毫不迟疑地向后倒去。
朱唇微张,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他来了。"
她的嘴角还扬着笑。
巨大的落水声,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他毫不犹豫跳入池中的水花声。
我像个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冷漠地看着一切。
血色蔓延。
我想,柳安庆很聪明。她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因此她才能利用这点达到她的目的。
但她看错了一点。
不管皇帝爱不爱我,我身后,是谢氏一族,是镇国将军府,是明晃晃的兵权,天子也动不了我。
"你在干什么!"他抱着柳安庆,衣袍湿的彻底,发间还滴着水珠,但他似无所觉,满心满眼都是怀中脆弱的人。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皇后,是朕看错你了。"他眼里满是失望,于是我住了嘴。
"明日回宫后,就好好待在凤仪宫吧。"
他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抱着人离开了。
*
天气越来越凉了啊。
我伫立庭中,这么想到。
小倩从屋里走出来,细致地为我披上一件薄毯。"娘娘。更深露重的,您出来怎么也不多加件衣裳……"
"小倩,你在我身边待多久了?"
小倩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不太够∶"有十几年了。娘娘还在谢府的时候,我就陪着娘娘啦。"
"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你本名是什么?"
她摇摇头∶"我早就忘了。"
我轻轻叹气∶"小倩,你二十四了,都快成老姑娘了,还没有想过嫁人呢?"
"娘娘,这话,您在东宫的时候就那么说。"小倩瘪嘴∶"我不想嫁人,我就想陪着娘娘。"
我温柔地摸了摸小倩的脑袋∶"我怕你跟着我受委屈啊。"
小倩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于是她低下头,没让娘娘看到∶"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就喜欢跟着娘娘。"
"好吧,"我笑∶"那我就只能养着你了。"
我仰头看向天上似圆未圆的月亮。
回宫的第二十一天。我被困囿于凤仪宫的一方天地里,难得挣脱。
大哥大嫂还好吗?爹娘身体是否无恙?谢辰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
"白泫之这混蛋!老子把容儿养得娇娇的,是为了嫁给他吃苦的吗!"谢老将军简直要被气疯了。
"爹,你先别生气……"
"老子怎么不生气,啊?我宝贝闺女被禁足了一个多月,而老子现在才tm知道!你让我怎么不生气?"
"唉。若非我去见她时被拦了下来,我还不知道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谢家夫人也一直抹眼泪∶"还有辰儿,来信说边境战事吃紧,不知冬天还能不能回来。"
谢凉轻轻地拍拍母亲的背,放缓声音∶"谢辰年前肯定能回来的。"他顿了顿∶"至于容儿……我已递了折子为小妹求情,若还不行,就让爹再去觐见陛下……"
"阿凉,"李容园打断他∶"容儿之所以被禁足,还是因为她将淑美人推入湖中,致其堕胎……"
"容儿绝不可能干出那种事!"谢夫人激动地反驳。
"娘,您先冷静点。"李容园无奈地劝阻道∶"我们都知道容儿并非如此小人,定是某些人的有心陷害。当务之急,还得先证明容儿的清白。"
谢凉安抚似的轻抚母亲的背,目光柔柔地落向妻子∶"容园说得在理,是我之前心急了。"
"等辰儿立功回来,也能借此将容儿的事解决。"谢将军沉思片刻,又道∶"这段时间,先查查吧。"
*
仲秋时节,慈贵人领着阿因偷偷来看了看我。
"母后……"阿因眼睛红红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心疼地揪在一起,连忙蹲下抱住她∶"阿因乖。不哭。"
"娘亲,我好想你。"阿因抽抽噎噎的,克制自己不哭∶"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阿因……"
陶英不得不打断这段煽情的场景∶"姐姐,我们时间不多,我还有要事要说予你听。"
我只好叫人带阿因下去。
趁我们落座见,小倩呈上两盏清茶。
陶英抔起一盏,眉眼间染上忧色∶"如今淑容华得宠,风头正盛,姐姐不在,我只能先避其锋芒。不过宫内宫外都正想着办法证明姐姐的清白。"
"我也正是为此而来,姐姐,请你尽量详细地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我当时是怎样想的呢?
我想,白泫之会因她而惩处我吗?我和她,谁更重要呢?
现在看来,挺幼稚的。
"其实我在这儿过得挺好的。"我笑∶"衣食无忧,饱暖富余,看书赏月,饮酒喝茶,自选秀以来,这些日子就不曾再有,如今好不容易落个清静,无人打搅,我正欢喜着呢。"
"陛下将此事瞒得极好,并不会辱了我和家里的名声,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陶英少见的怔愣∶"姐姐当真不在意吗?"
我点头∶"只是二哥归来那日,我无法当面迎接了。待到明年三月解禁,我再向他赔个不是。"
"那阿因呢?"
"阿因……总得学会长大。"
我们都没有说话。
少顷,陶英苦笑∶"姐姐,你听听自己说的这些,合理吗?"
我不敢看她的眼,转而将目光投向手里的茶盏。淡绿色的茶叶缓缓舒展,茶香悠悠沁人心脾。
"我只是,累了。"我艰涩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已有些嘶哑。
她轻叹∶"……好好休息吧,那就。我会将你的意思转告谢将军的。"
"来年三月,我们再见。"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起身离开。
*
踏着长安城的第一场雪,谢小将军凯旋而归,惹得百姓们纷纷跑出家门,以瞻仰这位年轻的英雄。
雪零零星星地落,青年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玄黑色的轻甲,长发束起,露出英俊锐利的脸庞。
就连茶楼也比平常热闹些。
"谢家这是走了什么运气,出了个皇后不说,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谢老将军后继有人,乃我大夏之幸事。"
"哈哈,看那群蛮人还敢不敢来犯!"
"听说谢小将军尚未娶亲,不知犬女有没有这个机会……"
……
而故事的主人公正想着自家亲妹。
"唉,不知道容儿怎么样了。"谢辰将缰绳递给宫人,朝一旁的张副将说道。
张副将无语。
md,这家伙,三天两头妹妹妹妹的念,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如花似玉冰雪聪明的优秀妹妹。
张厉面无表情∶"令妹定然无恙。"
不经意间,谢辰瞥见那接过缰绳的宫人腰间露出的一块玉牌。
他眼神微眯:“本将军这马稀罕的很,你们可得好好照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本将唯你们试问。”他稍稍俯身,凑近这匹大宛紫骍马,替其理了理鬃毛。
在看不见的地方,两指夹出一张纸条。
*
“参见陛下。”
“免礼。”白泫之声音无波,叫人辨别不出喜怒:“谢将军这一趟辛苦了。”
“平定边境,护我百姓,是身为大夏的臣子应该做的。”
白泫之坐在明黄色龙椅上,轻笑一声:“朕就知道,谢将军的胸襟是常人万万不及的。但这次爱卿立下大功,朕定要好好赏赐赏赐,爱卿想要什么?”
谢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并未多想:“臣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家中人思念容儿已久,臣恳请陛下恩准皇后回府上小住几日。”
他仔细看了家里人留的纸条,大概了解情况。不管容儿到底如何想的,眼下先把人接出宫来再说。
“爱卿真是难住朕了......”龙椅上的帝王缓缓起身:“其实,爱卿这次出征时,朕也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就说啊,爱卿有谋反之心,和匈奴人勾结,想要篡位呢。”
“这是谣言,臣......”谢辰单膝下跪,正欲反驳,却被他打断。
白泫之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一开始,朕也不信。”
“但是,谢辰,摆在朕面前的铁证如山。”
他轻飘飘地丢下数张书信,上面的署名俨然是谢辰和匈奴的王,就连字迹都一模一样。
纸张飞舞,像外边漫天的雪。
谢辰捡起其中一张,有些难以置信,他微微张口,想要辩解,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艰难地转头,就见张副将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剑,温热的鲜血溅落,染红了昂贵的地毯。
一瞬间,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白泫之,”谢辰双目赤红,他的剑在进殿之前就给了宫人,如今连个反击的武器都没有:“若容儿知道了,会怎么想?”
面前高贵的王身形一顿,回答的声音极轻:“随她怎么想。”
“呵.....”谢辰自嘲一笑:“原以为,你是位明君。”
“我会做一位明君。”他淡淡地道∶"在谢家交出兵权后。"
血汩汩地流着,谢辰无力地倒在地上,身体渐渐冰凉,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说来好笑,谢家人,没有一个不是忠义之士,没有为国捐躯,却死在了他们所效忠的君主身上。
张厉这厮,刺得真准啊。
谢辰闭上眼。
爹,娘,对不起。
*
我没有等到谢辰得胜封赏的消息。
相反,谢氏通敌卖国,满门抄斩。
行刑那天,我被禁足在凤仪宫中,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只是夜晚,我望着天边一轮红色的圆月,心微微抽痛。
直到三天后,我才从小倩的支支吾吾的言语中得到消息。
我平静极了。
没有哭,也没有闹。
一滴眼泪也没流。
那个晚上,皇上来看了他的皇后。
他是来说对不起的。
"容儿,对不起。"
"皇上可莫折煞臣妾了,谢氏通敌卖国,按律当诛九族。皇上愿意饶臣妾一命,臣妾自是该感恩戴德的。"'这话,我是笑着说的。
"容儿……"
"皇上,淑容华自落胎后身体虚弱,心神恍惚,您应该去看看她。"
"容儿!"他双目发红∶"你,你别这样……你骂我也行,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微微蹙眉。
"容儿,你别这样……算我求你……"
"皇上,求人,也就该有求人的态度。"我笑。
空气凝固了一瞬。
噗通一声,堂堂九五之尊,竟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了。
心,恍了一刹。
我仿佛看到,俊朗的男人站在盛放的桃花树下,眉眼温柔,含着炙热的爱意。
可是他变了。
我闭上眼。
"皇上还是起来吧,您这大礼,臣妾受不起。"
"容儿,我是皇帝,我必须这么做……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你别这样好不好?"
绷紧的弦,断了。
我突然大笑,眼中尽是嘲讽。
"原谅?皇上,您有什么资格和臣妾讲这二字?从您偏护柳安庆的那一刻开始,臣妾的心就死了。您明知道淑容华是故意诬陷的,您明知道臣妾是个善妒的女人,但您还是那么做了。"
"我谢家满门忠烈,却被皇上您安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满门抄斩!遗臭万年!"
"可笑的是,臣妾第四天才得到消息。"
"我二哥刚刚立功沙场,就死了。死在帝王的猜忌之间。"
"皇上,臣妾在您心中,到底算什么?"我声嘶力竭,双眼涩得厉害。
"我从来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妃嫔。"
"因为她们,都不及你。"他喃喃着。
我再次笑出声∶"那又怎样?你之所以办选秀,根本原因是转移我们一家的注意力吧?这样,才便于你行事不是吗?白泫之,我从来不知道,你会算计到我身上。"
"容儿,我……"
我明白了。
那个爱我的,疼我的,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白泫之再也回不来了。
永远回不来了。
"皇上,臣妾累了。"
爱一个人太累了。
我不想爱了,真的不想爱了。
*
第二日,我叫来白因。
"阿因,母后好累好累啊……"
我苦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掉。
"母后不哭,阿因给你讲笑话好不好……"阿因笨拙地擦拭我的眼泪。
我摸摸阿因的头∶"阿因真乖,母后舍不得你。"
小小的阿因很是敏感∶"母后要抛弃阿因吗?"
"母后太累了,想歇息一下,去找找你的两位舅舅和外公外婆。"
"母后要出宫吗?那带上阿因一起好不好?阿因会听话的……不要丢下阿因一个人……"
"阿因不是一个人,父皇,小倩,颜知旭,还有陶姐姐都陪着你呢。"我扯出一丝苍白的笑。
"可是阿因只想要母后……"
"阿因。"我在尽量用最严厉的语气。
"听话。"
阿因委委屈屈地耷拉着脑袋∶"……好吧,那母后要早一点回来哦。"
"嗯。"我鼻头一酸,轻轻吻了阿因。
阿因,对不起。
让母后自私一回,就一回,最后一回。
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服下了老鼠药。
那剧烈的腹痛像是要把我撕裂。
我其实最怕疼了啊。
走马观花般的,我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来。
有哭,有笑,有喜,有怨。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大婚的前一晚。
爹一个人喝着闷酒,谢辰和谢凉在一旁劝。
"白泫之那小子要是敢对容儿不好,老子直接拿刀砍了他!"爹好像神志不清了。
"爹说的对。"偏偏谢辰这个清醒的还附和着。
谢凉懒懒地倚在树旁∶"加我一个。"
"你们啊……"娘哭笑不得。
见着我来了,娘喊道∶"容儿?快来劝劝你爹,让他别喝了。"
"来了……"我呢喃着,脸上是幸福的微笑。
彼时,园中的桃花树只留下空荡荡的枝干,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发出咔咔的声响。
【全文完】
ps∶桃花的花语是,爱情的俘虏。
【番外1】
传说,若是上元节与心爱之人在姻缘树下许愿长长久久,是能实现的。
和泫之不同,我这个人向来迷信这些,不久前就同他约好了今日来民间游玩。
大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叫卖的,闲聊的,谈笑的,好不热闹。因为过节,街道旁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和挂饰随处可见,喜庆的色彩给这里添了不少烟火气。
我牵着白泫之温厚的手,朝城西的姻缘树走去。
"这你也信?"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然要信。"
我瞥了他一眼。
不信才奇怪呢。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原来谢才女也信神仙。"
"别嘴贫。"
"……那是孔明灯?"
白泫之瞧见远处几盏升起的灯笼,一愣。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浓浓的夜色之中,几个暖黄色的点格外打眼。
"是啊,按理说应在整点时统一放灯,届时黑夜被万家灯火点亮,就像在白天一样。不过嘛,有些孩子性急,便会提前放……我上次不是送了你一盏吗?你这像是没见过的样子。"
白泫之无奈地回答∶"我知道,只是未曾见过点燃它的样子,"他转过头,朝我笑∶"也不曾在此时此地与此人见过。"
好了,我被他撩到害羞了。
姻缘树下的情侣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倒是热闹。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姻缘条,条上是歪七扭八的字迹。在风中摇曳的红色格外醒目,连夜色也掩盖不了。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布条和一旁的笔,在上面写下"白泫之"三字,转而将笔递给他。
"快写。"我出声催促。
他失笑∶"好。"
倒是一气呵成。
我指着一处枝丫空荡的地方,他会意,拿起布条准备挂上。
他专注地系着,手指在细细的枝上绕来绕去,几缕发丝垂下,下颔的轮廓若隐若现。
母亲曾一再叮嘱我,帝王家最是无情,叫我慎重考虑与太子的婚事。可是母亲没有告诉我,怎样才能让自己不溺弊在白泫之的温柔乡里啊。
这样的他,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
我下意识地伸手别过他的碎发。
他微微一顿,却是没有停下。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红着脸想要收回手。
倏地,他握住我离去的手。
他的眼神是那么认真,含着炽热的情意,叫人忍不住陷入其中。
我的脸更烫了,一时无措。
他的手指抵在我的唇上,那温润的触感让我好一阵无所适从。
他对着我,缓缓开口。
"谢氏女容,贤良淑德,温婉窈窕,风华绝代,宜室宜家,吾心甚悦,愿与之永结同心,一生一世,一双人。"
未来的帝王字正腔圆地,郑重地,许下诺言。
"怦——"
听到了吗?
是心跳声。
远处,一盏接一盏的孔明灯升起,点点温暖的光亮了整片天空。
天光好似大亮,我的心在此刻无比清醒的跳动着。
母亲说错了,帝王家,也有痴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