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裕炯 文/图
2月23日上午,居住万州的表弟大宁打来电话,说他的父亲、我的舅父于昨晚11点55分辞世。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舅父85岁辞世也算寿终正寝。但不管怎样,眼前不时浮现的舅父音容笑貌,难免让人感伤。
对于舅父的最早印象,是一次随母亲去大昌东坝外婆家玩。舅父见到我很高兴,把我抱到屋前地坝中,一手放开,一手握着我双足“打蹬蹬儿”,吓得我大叫。为对受到惊吓的外甥表示补偿,他打着胴胴很快去小河捉到一条鱼烧了给我吃。那时我不到三岁,舅父也不过十八九岁。
一次舅父带我到洋溪河边玩,这是一个让我感到惊奇的地方。这地方我从未去过,但又好像特别熟悉。一道红沙梁子下,一条小水沟流入清清小河;小水沟里游动一些好看的鱼儿;小水沟旁是层层水田,水田里的芋头叶子碧绿碧绿,叶子上有停飞的蜻蜓和跳跃的小青蛙;一个女孩背着娃在水田前一个小水塘淘菜;水田左上方有一丛竹林,一群白羊从竹林边吊脚楼下走出;吊脚楼上有人揭开吊锅盖,一大锅连皮红苕冒着热气……我想起来了,这是多次出现在我梦中的情景。
舅父告诉我,母亲曾送一岁的我来外婆家断奶,直到我满两岁才接走。当时外婆一家就住在这吊脚楼,幺姨常背着我到处玩。几十年过去了,除吊脚楼不见踪影,一切没啥变化。这算让我深切感受到什么叫魂绕梦牵!
2001年初夏的一天,我带着糖酒去大昌东坝看望舅父、幺姨,他们是一个生产队,相距不远。谁知人去屋毁,幺姨一家已外迁湖北,舅父一家外迁安微。望着幺姨家地坝边盛开的木槿花,舅父老屋墙上粉笔画的一尾鱼,我默默无语,不禁落下泪来。
上次看望舅父,他对我说,裕炯啊,我是个搬家的命:小时候由大昌街上搬到东坝,是成份不好,身不由己。后来到双龙烤酒安家,县专卖局要调我到县酒厂,你舅母不同意,我们搬回东坝务农,当时租房住。后来自己土起瓦盖建起了几间屋,再后来买了这三正三退青砖瓦房,三儿一女已圆娶婚配,住的虽说没有解放前的四合天井屋宽,但吃的比那时好多了。你看嘛,圈里喂的有猪,池子里养的有鱼,地坝晒的是粮食,一年四季,鸡鱼面蛋啷个也吃不完,我想这不用搬家哒嘛。地坝外准备做寿木的椿树都长这么粗了,我也六十多了,谁知三峡工程蓄水要外迁移民,不搬不行啊!
2018年中秋节前夕,我从巫山去万州看望了舅父。舅父、舅母外迁几年后回到万州,同二儿大宁一家住在一起。那次我带去几封大昌古镇的月饼,带去一部由我执笔编修的《巫山三峡移民志》。志书附录的《移民迁坟记》,记录了三峡工程四期蓄水前,我陪同舅父搬迁175米水位淹没线下我外公坟墓的过程,舅父带上老花眼镜,认真读着念出声来。一杯清茶、一盘子花生二葵、几块家乡的土月饼,乡音浓浓,亲情未了。时值午夜,我与舅父抵足而眠,舅父仍谈兴犹浓,直到凌晨,大抵由我的鼾声淹没了他的话声。
舅父刘仁雄,1935年农历七月初一生于大昌古镇。因所住四合天井屋有临街门面,乡下有几亩收租的土地,解放初家庭成分被划为工商业兼地主。舅父有一双勤劳的手。他白手起家,几经辗转,靠自己的努力支撑门户解决家人温饱。舅父有一颗善良的心。他12岁时与一位大他两岁的裁缝幺女订婚,解放后她成为一名南下干部的妻子,她还曾任巫山县副县长。舅父一直对她心存好感,说她贤惠能干,没过门常帮他家理料家务事,说解除婚约不怪她,后来见面对她仍以“幺姐”相称。从双龙搬回东坝,一村干部对他不好,几次为难他,在划自留地、分工分粮等方面没有享受同等村民待遇。土地下放到户后,那村干部家境比我舅父家要差。一次来到舅父家,想买点种苕。舅父热情相待,选了百多斤挑着送到他家,分文未收。舅父出生于武术世家,他因年少体弱没学什么武功,但善于治疗腰酸背痛跌打损伤。不管当地中草药医生或附近村民,他都有求必应,动手推拿,贴工贴药,从未收人分文。78岁那年,舅父过马路不幸被一小车撞倒,他主动要求提前出院,对车主提出的一次性补给后续治疗费,他分文未收。
舅父对我讲,人在做,天在看,人凭好心,莫问前程。但凡做任何一件事,只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生活得踏实。
舅父于2月22日午夜在万州去世,因新冠病毒肆虐,万州规定凭出入证每户三天一人出入小区、严禁任何事由聚会,其遗体至今仍停放殡仪馆。愿早日解除疫情,我同舅父见最后一面,送他去另一世界。
愿舅父安息,不再劳苦,不再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