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客户端 | 记者 张宇 实习生 邓菲
“不听话就会坐水牢”“加不完好友就要被体罚，还有手铐和电棍，不让睡觉”“后来，我们又被‘卖’到了‘兴旺公司’，伪装‘高富帅’，专聊单身、离异女性”……记者从北京房山法院获悉，近日，一个赴缅北跨境实施“杀猪盘”式电信诈骗的15人团伙被判刑。他们因何到了缅北？如何加入诈骗团伙？怎么实施“杀猪盘”？本文还原了这个名为“兴旺公司”的诈骗团伙的产生及覆灭过程。对于其中一些成员而言，回国受审坐牢反而结束了他们在缅北的噩梦。
老乡骗老乡，去缅北“赚大钱”
本案的一众被告人有几个明显的特点：老乡关系，籍贯都在贵州省遵义市播州区，不少人还沾亲带故；前科累累，吸毒贩毒、偷盗抢劫、打人放火……年纪较轻，案发时，大的不过37岁，小的只有20岁。其中，老乡这层社会关系网，将他们牵涉一起。
“在这边赌场干，工资高。”2020年8月的一天，在贵州省遵义市播州区南白镇的一处廉租房内，无业青年阿茂手机里弹出一条微信，老乡大芮让他来缅北贺岛找自己。
贺岛，缅甸北部佤邦的一个经济开发区，与我国云南省接壤。近些年，这里成为跨境电信诈骗的重灾区，不少年轻人偷渡至此，本想打工赚钱，却深陷“狼窝”。
阿茂当时24岁，在15岁时，他因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刑5年。只有初中学历的他听闻有赚钱的机会，爽快答应。
接到老乡邀约的还有阿龙，2001年出生的他，是本案15人团伙中年纪最小的，“让我跟他一起去打工，还让我把身份证发给他。”阿龙口中的这位老乡自称是被表哥骗去缅北的，“他问我，是不是想多挣点钱，每个月能赚8000到10000元，我就相信他了。”
在供词里，偷渡到缅北的阿茂、阿龙等人都称，来之前并不知道要干诈骗，等搞清楚时，已失去人身自由。不过，有人明知是对方是诈骗团伙，依然自愿加入。在缅北火锅店干服务员的小坚和小吉，在和老乡聊天中“隐约感觉他们就是干诈骗的”，但后来还是加入其中。
不管是被骗，还是自愿，一旦进入诈骗公司，想脱身很难。
想离开先“赎身”，没钱会被“转卖”
阿茂等5人最先来到贺岛的“盛邦国际”。眼前的一幕惊呆阿茂，“一个楼的三层，那里大概有五六百人，他们每个人都拿着手机。我们被告知要听招呼，不听就会坐水牢，还会被打。”
第二天，阿茂等人被领到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外面有拿着枪的保安，“杀猪盘”培训开始了。“把我们手机收走后，给我们每人发了两部专门干诈骗的工作手机，教我们下载陌陌、抖音等交友软件，之后又教我们具体的诈骗流程，要我们学会包装自己，会有女孩子主动打招呼。”
培训持续了半个月。阿茂说，他们每天从早上9点一直干到凌晨3点，只负责加好友，加完之后交给另一批人继续深聊。“我们每天要加4个‘女朋友’，加不完就要被体罚，要不就跑步、要不深蹲，还有手铐和电棍，不让睡觉。”
作为“职场新人”，阿茂等人的“业绩”很差，工作环境又恶劣，他们想回国，但却被“盛邦国际”要求拿出1万元“赎身”。2020年11月，本就身无分文的他们，如同货物一样被“卖”到了另一家诈骗公司——“兴旺公司”，替他们支付“赎金”的人正是阿茂的老乡大芮。同时，在火锅店干服务员的小坚和小吉也来到“兴旺公司”。
虽然换了公司，但阿茂等人面对的仍然是没有自由的“牢笼”，“不让我们出去，如果不满，保安过来就用电棍打。有一个戴眼镜的‘黄毛’天天盯着我们，如果违反公司纪律，比如说坐着玩就会被拉出去挨打。”
小坚说，“我走不了，离开要赔钱，我很想逃，但逃不出去。”
老员工“自立门户”，专门从事“杀猪盘”
操控阿茂等人的是老杨，也就是“兴旺公司”的老板。1984年出生的老杨有两笔前科，26岁犯了故意伤害罪，28岁又犯了放火罪，出狱之后干过一阵黑车司机。
“2019年3月，我因为喝酒打架被网上通缉，加上家里养牛亏了钱，听朋友说去缅甸好赚钱，就通过朋友安排的出租车从云南瑞丽偷渡到了缅甸。”老杨说，当时他抱着侥幸心理去缅甸赌钱，结果把身上仅有的两万元输个精光。赌输之后他买了餐车做餐饮，到当年12月，经朋友介绍他接触到了诈骗公司，也就是上述“盛邦国际”。
“公司说他们做诈骗的，因为我文化水平太低，不会‘聊天’，我只负责帮他们看管人员，不让他们互相聊天偷懒，其他我都没参与。”在法院受审时，老杨一直否认自己参与过诈骗犯罪。事实如何呢？
“我看他们平时干的事情就知道了他们在实施诈骗，就是骗‘女客户’。”老杨的女朋友阿云说，在缅甸他们曾一起经营烧烤摊，后来烧烤店经营不下去了，“老杨和他朋友都劝我加入他们，最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后来我学会后也跟‘女客户’聊天。”
在案其他被告人的供词显示，老杨在2020年11月“自立门户”，在缅北贺岛大宇国际银泰酒店四楼成立了“兴旺公司”，专门从事“杀猪盘”式电信诈骗。老杨还从“盛邦国际”带走一帮弟兄，其中就有大芮，职务是“代理”，帮老杨“招兵买马”并负责培训，上述阿茂等人就是其支付赎金“买”的新员工。
驾轻就熟，老杨的“兴旺公司”很快运转起来。
只聊单身、离异女性，给对方“造梦”
法院审理查明，“兴旺公司”是一个有着5个层级的诈骗团伙，老板——股东——代理——组长——组员。其中，具体负责实施诈骗的是旺财组、鸿运组、聚财组和财神组四个组。各组组员通过不同社交软件寻找诈骗目标，主要是单身、离异女性，先通过聊天建立起信任，然后将被害人推荐给组长或代理进行“精聊”，进一步诱导被害人通过诈骗软件投资，骗取被害人钱款。
“取得信任后，我们就会多少提一些投资的情况，给对方‘造梦’，让对方产生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幻想。”大芮说，组员能拿到“投资”金额的20%提成，“之后就是给对方发送投资软件的链接，让对方登录我们自己先期设定好的账号，我们公司能够控制投资平台的涨跌，先是让一些小利，后期对方投入资金增大以后，就不让对方提现了，再以各种理由或条件让对方继续投钱，等对方发现被骗以后，这个人也就可以断联系了，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家住北京房山的刘女士正是被大芮所骗。“2020年12月20日，我通过抖音添加了一个陌生人，后来我们加了微信好友。过了两天，对方跟我说他二姨在蚂蚁金服上班，他有蚂蚁基金的内部消息可以赚钱，于是，他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个链接。”
“第一笔我投了500元，当天提现了564元。第二笔我投了3000元，又提现了3514元。然后，我又投了8000元，提现时发现无法成功，对方说需要充值10万元办理会员才能提现……”刘女士一步步掉进“杀猪盘”的陷阱，直至投了7万多元才幡然醒悟，自己被骗了。
主动让被害人报警，15人全部获刑
让人意外的是，大芮竟主动让刘女士报警。“后来我知道刘女士没钱了，就没有再继续骗她。过了两三天，我就主动跟刘女士说我是骗她的，她骂我了。我让她报警，让她找个能做主的民警跟我联系，后来我就跟民警联系上了。”
2020年12月28日，刘女士向房山警方报警。随着警方的介入，“兴旺公司”人心涣散，分崩离析。
经过长达8个多月的证据收集，专案组民警掌握了该犯罪集团主要成员信息，在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的指导下，2021年9月9日，专案组会同云南、贵州等地警方一举抓获了以老杨为首的犯罪团伙。
房山法院审理查明，2020年11月至2021年3月，老杨等人骗取数十名被害人360多万元。法院认为，老杨等15名被告人在境外利用电信网络技术手段，虚构事实、隐瞒真相，骗取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均已构成诈骗罪，一审判决15名被告人有期徒刑2年4个月至有期徒刑13年不等的刑期，并处2.4万元至13万元不等的罚金，责令各被告人退赔被害人相应经济损失。老杨等部分被告人不服上诉，近日，二审法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终审判决书中，主犯老杨获刑13年，阿龙获刑5年，大芮获刑3年6个月，阿茂获刑2年6个月……在被警方抓获回国时，不少嫌疑人说，终于能摆脱在缅北的噩梦般的生活。如今，他们已在监狱接受改造。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