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某年冬,北风凛冽,落雪纷纷。
三位诗人结伴来到酒楼,一边畅饮美酒,一边谈论诗文。
酒酣耳热之际,他们看见四位妙龄歌女走上楼来,一段婉转动听的乐曲响起。见此情景,他们突发奇想:“我们三人都各负诗名,不能分出胜负。不如我们以伶官们所唱的歌来评定,谁的诗作被唱得最多,谁就是优胜者。”
刚商量好,一名歌女悠扬的歌声便飘到了耳畔: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的一首绝句。”其中一个人在墙壁上画了一下。
这时,另一首曲子又响起: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
夜台空寂寞,犹是子云居。
另一个人笑着在墙壁上伸手一画说:“这是我的诗。”
第三个人也不着急,神情泰然。其他两人正欲打趣,一个哀怨凄凉的声音徐徐而起: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这又是第一个人的诗,此时他已有两首,更加得意地望着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胸有成竹地指着最后一位气质颇为不俗的歌女,对两位友人说:
“如果这个歌女唱的不是我的诗,我从此再也不与你们争雄;若是我的诗,你们以后须得尊我为师。”
两人含笑点点头,看着最后一位歌女缓缓站起,清清嗓子,高声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刚唱完,三人俱都哈哈大笑。
这个便是有名的“旗亭画壁”的故事,最后以歌手颜值取胜的那位是王之涣,而我们此文的主人公,则是那位以数量取胜的,有“诗家夫子”“七绝圣手”之称,以边塞诗、宫怨诗及送别诗名闻一时的大诗人——王昌龄。
边塞——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
王昌龄有幸生在中国封建社会最鼎盛的一个时期——盛唐。
这是“一个开扩的时代,一个外向的时代,一个富有献身精神的时代,一个充满英雄主义的时代”。
国力强劲,民众衣食无忧,文化繁荣昌盛,人们的民族自信心更是空前高涨。
为了安边护境,同时也是为了开辟更大的疆域,开元、天宝年间,李唐王朝连年用兵,征战不已。
一些不甘心皓首穷经的文人们,在这种昂扬、进取的时代精神感召下,争相奔上疆场,一朝立功,封侯拜相。
高适唱着“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岑参向往着“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李白豪情万丈,“高谈百战术,郁作万夫雄”;
即便素有“非战诗人”之称的杜甫也禁不住高喊着:“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邱!”
而以放纵不羁著称于世的王昌龄,也自然地成为了这股从军尚武潮流的弄潮儿。
“知我沧溟心,脱略腐儒辈”,王昌龄怀着爱国的热忱和建功立业的雄心,慷慨赴边。
在《塞下曲四首》其一中,“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 王昌龄决心以“幽并客”为榜样,血战沙场,终老一生。
约在开元十一年前后,王昌龄前后来到潞州和并州,后来又漫游西北边塞,先后到过泾州、萧关、临洮、玉门关等边地一带。
在这里,他亲眼见识了大漠风沙的雄浑,看到了战争的艰苦与残酷,体味到了战士们的忠勇,也感受到了他们对故乡的刻骨思念。
于是,一曲曲动人的边塞乐章在他的手中奏响。
《从军行》其四里,他讴歌战士们誓破楼兰的英雄气概和抗敌御侮的爱国赤诚: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西北漫长的边境上,乌云弥漫,狼烟四起,战事愈加胶着。
可哪怕身上的金甲磨穿,哪怕黄沙将视线遮掩,刀光剑影中,将士们亦不曾后退半步。他们立下铮铮誓言:“不破楼兰终不还!”
那声音铿锵有力,穿越千古,言犹在耳。
《出塞》之一里,“秦”、“汉”二字一出,千载历史间缥缈的烟云霎时消散,雄浑苍茫的意境笼罩全篇。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然而,战争毕竟是残酷的,更何况是这旷日持久的戍边、征战。
有战争,就会有别离,有牺牲,于是有了思亲的征人,有了念远的思妇,有了一首首凄婉动人的征夫思妇诗。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从军行七首》其二
无论琵琶新曲怎样美妙动听,关山离别之情仍是沉重难遣。
弹的人弹不尽,听的人亦听不尽,然而依旧弹下去,听下去。月亮东升长城之上,又西落长城之下,夜色深浓,那刻骨的思念啊,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宫怨——孤舟未得济,入梦在何年
人人都欲在边塞立功,然而正如王翰诗中所说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争从来残酷,能真正在战场上作出一番功绩者,更是少之又少。
王昌龄很不幸,漫游边塞近三年,虽留下不少传世名作,功名却是无望。
“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他于是掉头读书应考,来求取功名。
公元727年,他进士及第,却仅仅被授予了一个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人微言亦轻。
他心有不甘,在公元731年重又参加了博学鸿词科考试,并成为魁首,可他得到的仍是一个汜水尉的小官职,不见丝毫升迁。
当时朝廷上又有奸相李林甫、杨国忠专权,他因所谓的“不护细行(行为不检点)”,屡遭贬谪,命途多舛。
他少年心高气傲,功名心切,自谓“天生贤才,必有圣代用之”,哪知“才比天高,命比纸薄”。
“孤舟未得济,入梦在何年”,诗人满腹的惆怅、怀才不遇、抑郁愤懑终于化作了一首首凄婉的宫怨诗。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长信秋词》其一
长信宫中秋月明,昭阳殿下捣衣声。
白露堂中细草迹,红罗帐里不胜情。
——《长信秋词》其五
梧桐叶落,清霜飞泻。秋夜里,那些被禁锢在幽深宫掖的女子们,辗转难眠,唯有那夜漏、捣衣声相伴。
红颜转瞬老,让她们不由羡慕起那寒鸦,至少它们还能在晨光日影里自在翻飞。
《长信秋词》共五首诗,均是借汉代宫廷故事寄托诗人的自我之怨。
封建帝王有众多嫔妃,致使众多女性青春虚度,在寂寞的宫苑里日日年年。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她们的痴情守望却终遭遗弃,其实便有如文人们的功名心切却屡遭贬谪,是一样的悲哀。
送别——山水清晖远,俱怜一逐臣
王昌龄一生乐朋好友,结交广泛,尤其是入仕后与当时长安的许多著名诗人,如李白、高适、岑参、王之涣、孟浩然、王维等均有交往,常常在一起饮酒作诗。
在王昌龄现存的一百八十多首诗歌中,赠答送别诗占近五十余首。
而这些诗作,则大多写于贬谪途中。
在当时的宫廷斗争中,张九龄等贤相与李林甫一方激烈争夺,而王昌龄则一直立场鲜明地站在张九龄一方。
后来张九龄罢相,王昌龄的命运也随之下行。
他先是被流放到岭南三年,接着被贬到江宁八年,之后又在龙标八年。
王昌龄曾把自己比喻为黄鹤,“黄鹤青云当一举,明珠吐著报君恩”,可叹“黄鹤者,竟不能高举”。
仕途的失意给王昌龄带来了莫大的忧伤,与友人的赠答送别诗便成了他抒发心中委曲最重要的作品。
《送柴侍御》里,他吟咏友情的真挚: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武陵田太守席送司马卢溪》里,他抒发自己的满腔冤屈,似乎连青山绿水都代为不平:
诸侯分楚郡,饮饯五溪春。
山水清晖远,俱怜一逐臣。
《芙蓉楼送辛渐》我们都很熟悉了,在开篇的时候就已经被歌女演唱过。但其实这个题目他写了两首,在第二首里,他自述自己高尚的人格,便有如那天上的一轮皎月般玉洁冰清。
丹阳城南秋海阴,丹阳城北楚云深。
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别刘谞》里,他更抒发自己有朝一日必能回归朝堂的信念与期盼:
天地寒更雨,苍茫楚城阴。
一尊广陵酒,十载衡阳心。
倚仗不可料,悲欢岂易寻。
相逢成远别,后会何如今。
身在江海上,云连京国深。
行当务功业,策马何駸駸。
哪怕诗人备受贬谪,蒙冤受难,他“行当务功业”的人生理想,从不曾死去;他待朝廷、祖国、人民、时代的一腔赤诚与忠贞,永不会磨灭。
公元756年,此时的大唐王朝,早已光华尽失,被一场名为“安史”的劫乱带入深渊。
而王昌龄也近60岁了,须发斑白,他再也跨不上马背,拿不起弓刀了。
他突然迫切地想归家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回到故乡的怀抱里。
于是,在这一年,他离开了龙标,一路过辰溪,经武陵,沿江东去。
却在路经亳州时,被亳州刺史闾丘晓杀害,生命永远停滞在了那里。
一个年迈的书生,与一个武将,本身并没有怨仇与交集,为什么,王昌龄会有这样的不幸?许多人感到悲哀、不解、惋惜。
《唐才子传》中这样记述,“以刀火之际归乡里,为刺史闾丘晓所忌而杀”。
一个“忌”字,便让一位老人归乡的愿望终于破灭;一个“忌”字,便让一位伟大的诗人惨然离开人世。
那些未写完的诗篇,那些未实现的梦想,那些未说尽的话语,从此只余寂寂。
但我们不曾忘记,但历史永远铭记——1200多年前,寂寂寒江,明月高悬,一位诗人的背影挺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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