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简介
王勃(650—676 ),初唐诗人。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稷山、河津一带)人。祖父王通是著名学者。王勃少时即聪慧过人,据传六岁就会作文章,有“神童”之誉;十四岁时应举及第,授朝散郎,沛王召署府修撰。当时诸王中斗鸡之风盛行,王勃戏作《檄周王鸡》一文加以嘲讽。周王就是唐高宗的儿子、后来的中宗李显。唐高宗李治恼恨王勃“大不敬”,就将他逐出王府;王勃因此得以漫游蜀中,曾一度任虢州参军;后来又因为受牵连犯了死罪,遇大赦免死革职。其父王福畴因受王勃牵连,也从雍州司功参军贬为交趾令。不久王勃前往探亲,渡海溺水,受惊而死。年仅二十七。
王勃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齐名,史称“初唐四杰”。他们都力求革新当时“争构纤微,竞为雕刻”
的齐梁宫体诗风,拓宽诗歌题材,表现积极进取、健康昂扬的精神,抒发政治感慨和怀才不遇的愤懑。由于他们在革新齐梁诗风和促进五律渐趋成熟方面所做出的突出贡献,因此杜甫有“王杨卢骆当时体”的赞誉。
王勃的诗主要描写个人生活,亦有少数抒发政治抱负、表达不满之作,风格较为清新。他的诗大都对仗工整,上下蝉联,但有些诗篇仍“浮躁炫露”,流于浮艳,没有彻底摆脱六朝辞藻华丽绮靡的诗风。王勃的文章以《滕王阁序》著名。
滕王高阁临江渚, 珮玉鸣鸾罢歌摆。
画栋朝飞南浦云, 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 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
鉴赏
《滕王阁》诗,是《滕王阁序》的结尾。明人胡应麟在《诗薮》中曾高度评价说:“初唐短歌,子安《滕王阁》为冠”,“婉丽和平,极可法师。”这道工整精致的诗,一直被诗论家视作是王勃七言古诗的代表作。
滕王阁是唐高祖之子滕王元婴任洪州都督时建造的,号称江南第一阁。王勃十四岁那年,到六合探望任县令的父亲,归途经过洪州,正值九月九日重阳节,都督阎伯屿在滕王阁上宴请宾客。他参加了盛宴并创作了流传千古的名篇《滕王阁序》,一时震动了文坛,被作为佳话。按《唐摭言》里记载:“王勃著《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座,而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以及纸笔巡让宾客,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
‘亦是老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沉吟不言。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可见《滕王阁序》是王勃即席挥笔写就的。
《滕王阁》诗以极其凝炼的语言高度概括了《序》的内容,表现了诗人珍惜光阴、胸怀功名、慨时事的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首句“滕王高阁临江渚”,点题入诗,描述了滕王阁雄踞赣江之滨,和江心洲屿相对峙,占尽地势。次句“珮玉鸣鸾罢歌舞”,是从宴会散罢的场面的反衬宴会的盛况,别具一格:歌舞结束了,宾主相继离去,珮玉叮口当,鸾铃和鸣。佳节盛会后,人去楼空。接下来的两句是静态写景,“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画栋”“珠帘”,表现的是巧夺天工的人工美;朝云缭绕,暮雨飘拂,呈现的是亦真亦幻的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美。“飞”
“卷”二字,静中有动。只此二句,瑰伟绝特的滕王阁就矗立眼前,令人神往。韩愈在《新修滕王阁记》中就曾赞叹说:“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续之,以书吾忧。”
诗的第五、六两句,“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表面写景而实为抒情。自在的白云,悬映在深深的潭水里,影影绰绰,迎朝露,送秋辉。季节景物在不知不觉中转换,日月星辰在无声无息中移动,诗人在此以博大、永恒、无极的景象物候衬托人生短暂,抒发白驹过隙、时不我待的进取激情和向上精神。而诗的意境宁静高远,引人遐想。“婉丽和平之风格自见矣!”“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既顺承上句时空久远之意,又照应首句,自然地结尾全篇。当年建造这华丽高阁的滕王如今在哪呢?这是以问代答,此时元婴由于奢靡无度,被贬到滁州去了。而如今参加歌舞盛宴的,正如《序》中所说的,“宾主尽东南之美”,赞美阎都督德洁政清。设想元婴建造华阁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可以时常歌舞饮宴于其上呢?如今却只剩下栏杆外的江水依然如故地向北流淌。
这是一首入律的古诗,王力先生曾评说:“这首诗平仄合律,粘对基本合律,简直是两首律句连在一起,不过其中一首是仄韵绝句罢了。注意:这种仄韵与平韵的交替,四句一换韵,到后来成为入律古风的典型。高适、王维等人的七言古风,基本上是依照这个格式的。”这段话概括说明了《滕王阁》诗在语言上的特点,同时指出了它在诗歌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影响。
城阙辅三秦, 风烟望五律。
与君离别意, 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 儿女共沾巾。
鉴赏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是王勃初仕于长安时期的作品,格调高昂,情感浓烈,充满着青春勃发的活力。在送别诗中,它是脍炙人口的名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更是世代相传的佳句,古往今来,不知抚慰了多少离人,激励过多少志士。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律”点出诗人送别的地点长安,友人赴任的地方是西川。从繁华的京都向西南方远望,只能看到烟尘雾霭迷漫,引人遐想。在“风烟”后“五律”前置一“望”字,使句势流走,气韵流长,缱绻之情充盈字里行间。这联诗的宏伟寥阔意境,形成一种特殊的送别氛围,既不同于“风萧萧兮易水寒”那样的悲壮苍凉;又不同于“携手上河梁”,“徘徊蹊路侧”那样的凄怆犹疑;更不同于“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那样的悱恻缠绵。它所映衬的人物是洒脱的,而又略带乐观的憧憬。
自古人生伤离别,诗人们更是感慨良多,但在这里年轻的诗人能以豁达乐观的心态对待现实。颔联“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正是描写两位挚友依依惜别之情的。诗人向朋友倾诉说:我心中的苦涩滋味是和你一样的。可是我们都是漂泊在外求功名的人,岂能不四处游走呢!弦外之音,似乎是:我们为事业,分别在所避免,应当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这话说得很自然,情意也很真切。
而真正脍炙人口,振奋人心的是颈联:“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豪迈宏放的诗句,赞颂了人间坚不可摧的友谊。知音者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即使千山万水难以遮拦。这富有哲理意味的诗句,闪烁着永不磨灭的理性的光辉,使诗人与挚友的情感得到升华,引起世人的共鸣。曹子建《赠白马王彪》诗有云:“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王勃这联诗化用此诗,而更显自然流畅。
尾联“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是说在临别之际,不应当学习儿女之态,哭哭啼啼多难为情!此话既是对朋友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共沾巾”三字,表明双方情谊深厚,难舍难分。
这是一首内容健康、形式整齐的五言律诗,平仄协调,对仗工稳。颔联采用流水宽对,更显自然活脱。全篇句句在叙事,而又句句有情。诗人以朴实、洗练的语言,表达出真实、自然、亲切、豪爽的感情。
林庚先生评价这首诗说:“开始把诗歌导向典型洗练;技巧声色都结合在思想感情的表现上。这就是统一南北文风的具体发展。” 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中说:“大历以还,易空疏而难典赡;景龙之际,难雅洁而易浮华。盖齐、梁代降,沿袭绮靡,非大有神情,胡能荡涤。唐初五言律,惟王勃“送送多穷路”、“城阙辅三秦”等作,终篇不著景物,而兴象婉然,气骨苍然,实首启盛、中妙境。”
送送多穷路, 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 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 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 俱是梦中人。
鉴赏
唐乾封元年(666 ),王勃17岁,进入沛王府任修撰,奉命撰写《平台秘略》。写完后,沛王赏给他帛50匹,十分赏识他。王勃少年得志,可惜好景不长。据《旧唐书·王勃传》记载,总章二年(669),“诸王斗鸡,互有胜负,勃戏为檄英王鸡文。高宗览之,怒曰:‘据此,是交构之渐。’即日斥勃,不令入府。”被逐出沛王府时王勃年仅20岁。他在《夏日诸公见寻访诗序》中说:“天地不仁,造化无力,授仆以幽忧孤愤之性,禀仆以耿介不平之气。顿忘山岳,坎坷于唐尧之朝,傲想烟霞,憔悴于圣明之代。”对自己的被驱逐,他心中怀着一腔悲愤。当年五月他离开长安南下入蜀,后来客居剑南两年多,遍游汉州、剑州、绵州、益州、彭州、梓州等地。在此过程中,他对现实生活有了新的深切的感受,写下了一些影响深远的诗文。《别薛华》就是其中一首。
这首送别诗的色彩、风格,和《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大相径庭,其中原因,就像公刘所说的:“诗是一种感性经验和主观情感占很大成份的东西。诗人此时的生活环境变了,思想感情也发生很大变化了,写出的诗也就迥然不同。《王子安集》中有一篇《秋夜于绵州群官席别薛升华序》,有可能是这首《别薛华》诗的序。从序言推断,诗人与薛华在绵州相逢,很快又分手。在一个清秋的夜晚,他送走薛华,作下了这首痛彻肺腑的诗篇。
诗的首联“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是以事写情,又以情生景。两句诗,描绘出人生的一幅凄惶场面,一对患难知音跋涉在漫长、曲折、险阻的山道上。他们相送了一程又一程,难舍难分,但最后还是分别了,各自匆忙惶恐地去“问津”。“穷路”,借用的是阮籍穷途而哭的典故,含有“守死善道者,滞涸穷路”的意思。这就促人联想,发人深思。阮籍之所以穷途而哭,是想假作醉酒躲避迫害,时常独自驾车信道而行,走到绝路就痛哭而返,以示对现实的强烈不满。汉李固之所以“滞涸穷路”,正因为他“守死善道”,屡次上疏直陈外戚、宦官擅权的害处,后来被梁骥诬告,招致杀身之祸。在此,诗人以阮籍、李固自况,含蓄地指出:凡正直耿介之士,往往很难被当权者所容。这也说明了诗人与其挚友“多穷路”
的原因。下句中的“遑遑”,不只是形容凄惶貌,或自嘲“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荣”,还兼取宋玉《九辩》中“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的意义,借以表示自己象凤凰一样清高,而不愿象凡鸟一样随处栖登。颔联“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是分别承接首联中“穷路”、“问津”,进一步具体描写道路的险远,设想未来,抒发情怀的。所采有的手法是虚实相生,语义双关。诗人既为朋友颠沛流离于·132·《唐诗鉴赏大典》
千里道上而感伤,又自伤其远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眼前道路崎岖漫长,展望未来满目悲凉,前程暗淡。这是诗人走上仕途三年来,对社会现实的真切的感受,从心底发出的深沉慨叹,说明了诗人当时内心失望情绪低落。
生活是艰难的,但仍要坚持下去而且要努力使之变好,年轻的诗人虽然沮丧但没有完全绝望。因此诗的颈联写道:“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意思是他们心中所期望的事业、建立功勋的志向与抱负,只能与船只一同在风浪中漂泊不定。正因为风华正茂的诗人,有追求,有希望,因此才对挫折、失败倍感痛苦。王勃《春思赋·序》中写道:“咸亨二年,余春秋二十有二,旅居巴蜀,浮游岁序,殷忧明时,坎土禀圣代。..此仆所以抚穷贱而惜光阴,怀功名而悲岁月也。”可见他的“悲”是因为“怀功名”而难以实现。这联诗所表现的正是理想与现实矛盾,希望、失望交织的复杂心境。有志之士,不被赏识与重用,又不甘心自暴自弃,执意追求。就是他们“生涯共苦辛”的主客观原因。李东阳在《麓堂诗话》中曾说过:“薛华与李白并称,而无一字可传,岂非有幸不幸也。”薛华也是才志高远之人,也陷入同样的境遇,可见,怀才不遇并非偶然,也更说明志向的难以实现。
尾联“不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上句承诗题中的“别”字,下句直抒惜别之情。从字面看,这联诗可以理解为王勃对朋友的安慰,表示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永远相忆。另一方面,“俱是梦中人”包含有“命运之舟”难测的意思,彼此都像在梦里由不得自己。诗人对朋友和自己的前程怀着无限忧虑,而对明天仍抱着美好的希望。这个结尾,是隽永深长的。
《别薛华》与一般五言律诗借景抒情的方法不同,是以叙事直抒胸臆。语言简练,表达了真挚的情感。可谓“兴象婉然,气骨苍然”。
妾本深宫妓, 层城闭九重。
君王欢爱尽, 歌舞为谁容。
锦衾不复襞, 罗衣谁再缝。
高台西北望, 流涕向青松。
鉴赏
《铜雀妓》是乐府诗题名,也叫《铜雀台》。铜雀原名榭台,在邺城(今河北临漳县)建安十五年曹操建造,台上有铜铸大雀。《铜雀妓》诗,多是凭吊怀古或咏史之作。据《邺都故事》记载,曹操命其子将其葬在邺之西岗;妾妓都住在铜雀台上,早晚设酒食祭奠,每月初一、十五在灵帐前奏乐祭礼;诸子也经常登台瞻望西陵墓田。
王勃的《铜雀妓二首》是“裁乐府以入律”的。
这两首五言律诗都描写歌妓的凄苦生活和悲惨命运的。
在其中,诗人对终身被幽禁于深宫的歌妓的不幸生活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和不平。
“妾本深宫妓,层城闭九重”,是以歌妓的口吻感叹自己的不幸身世,使沉郁悲凉的气氛一开始就笼罩了全篇。据史书记载,铜雀台很高,上有宫房一百二十间,歌妓们被关闭在重重宫门之中。这里的“闭”字表现出了深宫里歌妓没有自由的痛苦。颔联“君王欢爱尽,歌舞为谁容”,进一步描写歌妓内心的孤寂。
她们本来是用自己的姿色、技艺娱乐君王,博取君王的欢心的。现在就连也已经结束了。曹操死了,还为谁歌舞,为谁修饰容貌呢!然而她们仍然得按照曹操的遗命,“每月十五,辄向帐前作妓乐”,为曹操的“魂灵”歌舞。这不是更可悲吗?君王就连死后都操纵着她们的命运,她们唯有终老宫中,永不得见天日,其中悲苦可想而知。颈联“锦衾不复襞,罗衣谁再缝”,是写歌妓没有任何希冀,在死寂绝望的心情中,心灰意懒,华贵的铺盖没人再折叠,绫罗的衣裙也不想再缝制,“谁再缝”的“谁”字用得好,以疑问代词代替否定词与上句的“不”字相对,含意双关而有力。“谁”实为“人人”,说明有这样命运的人很多失去自由,没有欢乐没有理想,虽生犹死。尾联“高台西北望,流涕向青松”,承上联之意而作结,言有尽而意无穷。此恨绵绵,歌妓在那高入云霄的铜雀台上放眼远眺,只看到西陵苍松翠柏,不觉凄然泪下。
诗人写《铜雀妓》诗,是为了以古喻今,针对当时幽深的宫廷生活有感而发的,通过生动的形象抒发对历史事实的评价,借曹事以讽唐,“用意隐然,最为得体。”这首诗不同于一般的凭吊怀古诗,对于史事不着力显微阐幽,而能别寓兴意;不采取直抒胸臆或议论,而以歌妓的口吻自叹自哀,真情实感,分外动人。
长江悲已滞, 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 山山黄叶飞。
鉴赏
这首《山中》诗,是王勃旅蜀后期的作品。总章二年(669)王勃入蜀,在《入蜀纪行诗序》里他写道:“五月癸卯,余自长安观景物于蜀,遂出褒斜之隘道,抵岷峨之绝经。”在游《游山庙序》里也说:
“吾之有生,二十载矣,雅厌城阙,酷嗜江海。”表面看他离开长安的态度似乎很洒脱,而内心是很复杂的。被逐出沛王府后,他无所事事,本想借着蜀地山水名胜以消解胸中的积愤。实际上,南国物候也为诗人增添了不少的乡思和烦忧。正如他在《绵州北亭群公宴序》里所说的:“离亭北望,烟雾生故国之悲,别馆南开,风雨积他乡之思。”咸亨元年(670)秋,诗人与邵大震、卢照邻同游玄武山作有《蜀中九日》诗:“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游庙山赋》中又写道:
“他乡山水,只令人悲。”山水之间岂能展鸿志?在蜀逗留愈久他的乡思愈浓。游玄武山后,他继续南行至成都、温江、乐山等地。这首诗大约作于乐山一带,抒发强烈的乡思和羁旅之哀愁。
起句不同凡响,很有气势。“长江悲已滞”既写景,又抒情,情因景起,景又生情。诗人登上蜀地的高山之巅,远远看去山下的长江仿佛已经停滞。
这景象撩拨起离人倦游的思绪,原已积蓄在心中的悲哀又重新涌起。这“悲”本是诗人之悲,而诗人在这里却说“长江悲”,自然是融情于景,景亦生情了。
在诗人的想象中,奔腾澎湃的长江水为他之悲痛而停流,以静写动,反衬内心始终难解难平的悲伤,这悲伤之深以致江河亦为之而恸。
“万里念将归”,是紧承首句具体抒发远游思归的悲苦心境的。宋玉《九辩》有:“登山临水兮送将归”。诗人在这里化用了宋玉诗的句意,恰当地表现了自己的感情,而又不着痕迹。
第三句“况属高风晚”,转为写物候,承接上两句含义,远行思归之情原本已令人不堪其苦。又何况正是深秋寒风飒飒之夜更令人感伤不已。宋玉有名句:
“悲哉秋之为气也,肃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秋风是最能够引起人的思念和惆怅情绪的。这是自然景象作用于人们感官的结果。历代诗人都常利用秋风来衬托人物悲凉凄苦的心境。王勃这句诗在“高风”后加一“晚”字,就丰富了意象,造出新境。“高风晚”的“晚”字,既表秋深也表天晚,黄昏和夜晚亦是最能引起诗人们种种怅惘愁绪的时刻,句首一个“况”字,不仅增强了语势,而且使整首诗的情感波浪起伏来。
结句“山山黄叶飞”,是写深秋的景象。“一叶而知秋”。树叶对气候变化的反应最为灵敏,黄叶飘零是深秋的独有的意象。诗人笔下的黄叶,既有眼前看的,也有心中想的。“山山”叠词的运用,造成一个旷远辽阔的悲凉意境,强调了诗人所处的环境,突现了人物的形象和心情。
这首五言绝句《山中》,语言洗练,寥寥数字而意象十分丰富,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天涯游子的典型形象。
肃肃凉景生, 加我林壑清。
驱烟寻涧户, 卷雾出山楹。
去来固无迹, 动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静, 为君起松声。
鉴赏
《咏风》一诗,不仅是王勃咏物诗的代表作,也是历代咏风诗中的佳作。
“肃肃凉景生”,首句平直轻快,习习凉内飘然乍起。“加我林壑清”,是紧承上句,概写风不管深沟还是浅壑,不分高低贵贱,北风都遍施恩惠。“我”字的运用,加强了主观情感,表现了诗人胸襟的开阔。
“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描写风为平民百姓送爽的具体情态。风,驱散了烟云,卷走了雾霭,穿行于涧户山舍将清爽带给人们。第五六两句是赞扬风的品格。“去来固无迹”,指它行踪不定,似乎施惠于人们没有所图,不求回报。“动息如有情”,借用《抱朴子·畅玄篇》“动息知止,无往不足”之意,形容风慷慨惠施,不遗余力,来去仿佛一个有情有义之人。
这两句诗,夹叙夹议,巧妙地承前启后,自然地引出结句:“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白天,风为劳作的人们送来清凉,宁静的傍晚,又为歇息的人们吹奏起悦耳的松涛声。欣赏松涛的大多是士子或隐者,当然也包括了诗人自己。这里与“加我林壑清”中的“我”一样加深了主观意趣。
历代咏风的诗很多,如梁元帝的《咏风》诗:“入镜先飘粉,翻衫好染香。度舞飞长袖,传歌共绕梁。”
陈祖孙登的《咏风》诗:“飘香双袖里,乱曲五弦中。”又如唐太宗的《咏风》:“披云罗影散,汎水织文生。”这些诗里所写的风,无非是飘香、舞袖、绕梁而已,难怪宋人计有功说:与上面的诗相比,王勃的《咏风》“最有余味,真天才也。”
王勃的这首《咏风》诗,立意新颖。他抓住了秋风凉爽,令人愉悦,无所不在的特点,以拟人化的手法,把风写得独具性灵,慷慨无私,普济平民士子。
不是习见的柔弱的香风,也并非宋玉《风赋》中的取悦于大王的雄风,肆虐于庶人的雌风。这首《咏风》小诗里,寄寓着诗人的平等的政治理想和生活情趣。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
秋风起浪凫雁飞, 桂櫂兰桡下长浦,
罗裙玉腕轻摇橹。
叶屿花潭极望平, 江讴越吹相思苦。
相思苦,佳期不可驻;
塞外征夫犹未还, 江南采莲今已幕。
今已幕,采莲花, 渠今那必尽倡家。
官道城南把桑叶, 何如江上采莲花。
莲花复莲花, 花叶何稠叠;
叶翠本羞眉, 花红强似颊。
佳人不在兹, 怅望别离时。
牵花怜共蒂, 折藕爱连丝。
故情无处所, 新物徒华滋。
不惜西津交佩解, 还羞北海雁书迟。
采莲歌有节, 采莲夜未歇。
正逢浩荡江上风, 又值徘徊江上月。
徘徊莲浦夜相逢, 吴姬越女何丰茸!
共问寒江千里外, 征客关山路几重。
鉴赏
上元二年(675 ),王勃前往交趾探望父亲王福畤,途经江南时写下这首《采莲曲》,《采莲曲》虽乐府曲名,虽是袭用乐府旧题,写的却是江南农村的真实生活。莲即荷花。诗歌通过对采莲女子的形象塑造和心理刻划,表现出她们对征夫的深切思念和无限幽怨。诗人热情赞美和平宁静的劳动生活,对劳动人民所承受的战争苦难深寄同情。
这是一首以七言为主的叙事诗,按情节的发展,可分为三个大段落。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全诗采取倒叙手法,实是故事的结尾。采莲归来水湿衣裙,芙蓉指的不是荷花,梁元帝的《采莲曲》写道:“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绿水芙蓉衣”,在读者眼前所浮现的不正是面如莲花,衣杂荷叶香的动人画面吗?这个开头短小精彩,有着高度的艺术概括力。
从“秋风起浪凫雁飞”句起,到“还羞北海雁书迟”句止,为诗的主要叙事部分。这一大段中又可分为几个小层次。首先“秋风起浪凫雁飞,桂櫂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点出了时间、地点和人物。
在秋风吹起层层浪花的溪流里,采莲女子驾着小舟轻盈地向莲塘驶去,受惊的野鸭、雁儿阵阵飞起。生活的如平静的水面般美好,其实那“秋风起浪凫雁飞”,已激起她内心情感的涟漪。“叶屿花潭极望平,江讴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佳期不可驻;塞外征夫犹未还,江南采莲今已暮。”为第二个层次,先写采莲女子极目远眺,只见绿叶红花,好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象!这景致与从前一样,物是人非,岂能不令人感慨!舟儿渐行渐近,莲塘里飘来歌曲声,越来越清楚,声声诉的尽是相思苦情。
这目睹耳闻,使采莲女子胸中掀起了重重波浪:美好的日子不会久留。她思念,她怨尤:“塞外征夫犹未还”!“犹”字颇具分量,表达了离别已久远思之切,怨之深。“江南采莲今已暮”,既写实也兼比兴,意为光阴易逝,就像采莲,转瞬就到黄昏;人生短暂,倏忽就到迟暮。这里通过对采莲女子相思苦的描述,揭开和平宁静生活的表象,使人洞见处于太平盛世的劳动人民的真实的悲苦的一面。可以想象,生活在富饶美丽的江南女子,若不是对外战争使夫妻分离,她的生活本应是幸福美满的。“今已暮,采莲花,渠今那必尽倡家。官道城南把桑叶,何如江上采莲花。”这第三层是写采莲女子对征夫表白忠贞的爱情和宽慰征夫的。说她既不会像倡妇对待荡子那样对待他,也不会像秦罗敷那样有碰到使君纠缠的麻烦。她虽被思念所折磨,性格却很豁达、坚强。“莲花复莲花,花叶何稠叠;叶翠本羞眉,花红强似颊。”此为第四层,是写采莲女子在采摘莲花时,将自己与花相比。荷花开得那么稠密,并蒂连枝且有绿叶相伴,而自己,却是形单影只。荷叶虽翠但比不上自己的秀眉,荷花虽红但赛不过自己的面颊。她对自己的美貌自我欣赏,自我陶醉。“女为悦己者容”人虽美却无人欣赏,于是欣赏与陶醉之中,悲辛、懊丧也与之俱来。“佳人不在兹,怅望别离时。牵花怜共蒂,折藕爱连丝。故情无处所,新物徒华滋。不惜西津交佩解,还羞北海雁书迟。”这最后一层里是写采莲女子叹息红颜不能长驻。她自矜青春美貌,又自怜形单影只。她的心上人不在身边,青春不能常葆,待丈夫归来青春或许已不再,不由得望着他们分别的地方惆怅感伤,回忆起从前“牵花怜共蒂,折藕爱连丝”的情景。那旧时的甜情蜜意的痕迹已经难觅,眼前是一片新的花枝。物换景移了,而我的那颗心却依旧没变。“不惜西津交佩解”,是反用郑交甫遇仙女的典故,说明虽然饱受相思,她与征夫的爱情至今也不后悔。而她对丈夫的迟迟不来信,却感到不满。她不忍心责备丈夫不给自己写信,只说“北海雁书迟”,这里用的是苏武的典故,意谓路途遥远,音书不能早日顺利到达。但采莲女似乎丝毫不认为丈夫不来信,意味着可能负伤或战亡,她抱着美好的希望在等待。这段诗可以说是采莲女子的内心独白。从这独白里可以看出她的心地是多么光明、纯洁与善良。
“采莲歌有节,采莲夜未歇。正逢浩荡江上风,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莲浦夜相逢,吴姬越女何丰茸!共问寒江千里外,征客关山路几重?”这是诗歌的结尾部分。前四句描写秋夜江畔莲塘的景象。明月当空照,清风吹拂着浩淼的江面,水波粼粼泛着银光。莲塘里传来阵阵歌声,采莲女们尚未歇息。最后四句,游客与众采莲女子相遇,目睹她们互相询问对方征夫的情况。这一群打扮得漂亮的采莲女子,正打点舟楫准备回家,尽管今宵良夜等待她们的却是空帏!
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评这首《采莲曲》说:“末叙暮归曰:‘正逢浩荡江上风,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莲浦夜相逢,吴姬越女何丰茸?共问寒江千里外,征客关山路几重?’不特迷离婉约,态度撩人。结处尤得性情之正。”
这首《采莲曲》它的内容充实生动,言辞优美,是一首富于现实主义精神的优秀诗篇。华美的言辞,浏亮的音节,复沓的旋律,在这里不但没有铺陈之嫌,反而更完美地表现了诗歌的内容。毛先舒在《诗辩坻》中评说:“王子安七言古风,能从乐府脱出,故宜华不伤质,自然高浑矣。”结尾的构思精巧,笔力独到,诗人既善于描绘典型形象,又巧于进行高度艺术概括,使诗歌所反映的社会问题既有深度又有广度。正如明张逊业在《校正王勃集序》中说:“论曰:‘王子安富丽径捷,称罕一时,赋与七言古诗,可谓独步。’”
杨炯简介
杨炯(650— 约695), 初唐著名诗人。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人。十岁举神童,待制弘文馆。
二十七岁应制举,补校书郎。高宗永隆二年(681)
充崇文馆学士,迁太子詹事司直。他恃才傲物,因讥刺朝士的矫饰作风而遭人忌恨,武后时遭谗被贬为梓州司法参军。后出为婺州盈川令,卒于官。与王勃、骆宾王、卢照邻齐名,世称“王、杨、卢、骆”为“初唐四杰”。 工诗,擅长五律,其边塞诗较著名。
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 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 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 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 胜作一书生。
鉴赏
唐初,突厥等少数民族军事集团对边境地区的不断骚扰,成为我国西北部安全的最大威胁。许多爱国志士为国分忧踊跃从军,加入保疆卫国的战斗行列。
据《旧唐书·高宗纪》载:“永隆二年(681),突厥寇原庆等州(今甘肃固原、庆阳一带地区)遣礼部尚书裴行俭率师讨突厥温傅部落。”当时正值杨炯充崇文馆学士,升迁太子詹事司直不久,《从军行》一诗借此抒发了他对温傅部落疯狂进唐犯边疆的愤慨之情,显示出诗人杀敌报国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无畏的英雄气概。
这首诗歌在艺术上突出了感情奔腾激越的特色,然而诗情却把握得颇有分寸,整体艺术画面热烈奔放而不失之“散漫”,洋溢着一种跌宕婉转、起伏有致的含蓄美感。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战争烽火传报边疆遭劫而点燃诗人心中的愤慨之火,从而点明唐军挥师出兵是正义的自卫。长安与原庆诸州远隔千里,“烽火”之光焰无论怎样也不可能“照”到长安,但是,诗歌却运用强烈的夸张手法,囊四海于胸,笼千里于咫尺,形象逼真地写出了战火逼近的急迫。在国家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危难之际,诗人义愤填膺投笔从戎、杀敌报国,也就成为理所当然了。这两句将主观感受和客观的画面巧妙地联缀起来,既揭示了感情激荡的渊源所在,也为下文诗情的起伏“跌宕”做好了道义上的铺垫。
次联“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描绘了唐军出发的威武英姿和直捣敌巢的压顶气势,“牙璋”指代携皇帝“牙璋”之令出征的部队,同时,也包含着此次兵发西北,负有保家卫国之重任的意味。一个“辞”字,简洁精当地把将士慷慨激昂的出师阵容再现出来。“铁骑”两字,不仅显示了唐军军力的强大,锐不可挡,而且隐含了必胜的自信和藐视敌人所向披靡的大无畏英雄气概;一个“绕”字则形象地刻画了唐军迅猛抄袭顽敌的气势,使人顿觉雄兵有如从天而降,伏兵四起,敌人插翅也难飞越金刚铁桶。这两句看起来,好象“景语”,但实际上却饱含感情,读后让人豪气荡然满胸。
第三联“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重点勾勒的是唐军将士不畏苦寒鏖战疆场的图画。长风急雪的环境中战斗激烈的进行着。大雪飞扬,遮天蔽日,旗帜上的彩画在风雪交加中变得模糊难辨,但是,将士们尽管冰雪凝甲,仍然顶着呼啸的北风擂响战鼓奋力拼杀,勇往直前。诗歌从视听感官两方面来渲染血洒疆场的困苦,来烘托战士高昂的斗志和其激越难抑的报国热情。浅层次来看,这一联的画面似乎有些冰冷,其实,如果拂去外表景色的遮盖物反复咀嚼,我们就会感触到诗人炽烈的赤子之心,凸显出诗人借景喻情的高超手段。
末联“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首尾遥相呼应,言志抒怀。本来,诗人少年得志,仕途青云,生活优裕无忧,可是他不以功名利禄之事为己念,而欲展鸿鹄之志,报效国家,脚踏实地干一番保国安邦的赤诚事业,诗人觉得假如真能从戎报国,御险杀敌,即使只让担任一名低级军官,也胜过埋首于故纸之中、老死于蓬窗之下的愚腐儒士。在这个选择中,我们很容易发现,杨炯的人生观比之那些一味偷机取巧、舍义逐利置国家民族利益于己之下的人来说,的确有天壤之别,不可相提并论。末联是诗人胸臆抒怀的点睛之作,也将全诗感情的高潮推向了极致。至此,在全诗感情洪流的奔泻之中,一个充满血肉富于立体感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随即呼之欲出。
除此以外,该首诗歌风骨雄健,在形式上也独有建树。《从军行》原来是乐府旧题,以叙述军旅战争为本色,杨炯却创造性地把它移花接木,借旧题而抒心意,并且写得对仗工整,明快简练,浑然一体。故王夫之高度赞赏杨炯“裁乐府作律,以自意起止,泯合入化。”这一评语不愧是中肯之谈。
战城南
塞北途辽远, 城南战苦辛。
幡旗如鸟翼, 甲胄似鱼鳞。
冻水寒伤马, 悲风愁杀人。
寸心明白日, 千里暗黄尘。
鉴赏
《战城南》是用乐府旧题写的一首五言律诗。诗歌虽然以征战者的口吻讲述了远征边塞的军旅生涯,但已不同于汉乐府中的《战城南》那样写得血流成河、惨不卒读了。诗中的主人公在叙述战争时,豪情满怀,信心百倍,充满了胜利的希冀。诗的格调雄浑激越,洋溢着浓烈的爱国之情。恰如李调元在《雨村诗话》里评述的:“浑厚朴茂,犹开国风气。”读后令人神情激奋,成为诗人代表作之一。
首联以对句开起,出句开门见山交待战争的地点,仿佛画家的笔先挥毫泼墨抹出一个塞外广袤的背景。
对句切题,正面描叙战争场景,暗寓“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的悲壮场面。诗人如泣如诉的概述,浸含泪血,语言朴实真挚。
颔联用近似白描的手法描绘战场的景象,战旗猎猎,盔明甲亮,刀光血影隐隐可见。排比点缀手法将作战阵式写得极有气势,不但写出了军队威武,而且写出了士兵斗志。读者从诗句里可以深深地触摸到诗的主人公脉搏激剧的跳动:激动的心、自豪的情,东闯西突血肉搏杀。
生死攸关之际,人的心境更是复杂多变、不可捉摸的,在一阵冲杀之后,感慨也随之而来。因此颈联自然地转入抒情性的叙述。“冰水寒伤马”,化用陈琳诗句:“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饮马长城窟行》)这里表面上是写马,实则写人,巧妙地表达边地苦寒不宜“稽留”之意。“悲风愁杀人”,化用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的句意,进一步直抒胸臆。秋风凛冽,塞外草衰,一派萧瑟之气,倍添征人思乡怀归的愁绪。这联诗真实地反映了广大塞外将士的思想和情绪,也是诗人思想倾向的流露。
尾联以景作结,“千里暗黄尘”,既是描绘大漠黄沙飞的自然景色,也用以渲染战争的激烈,征尘千里遮天蔽日。然而战士的心中却充满了明亮的阳光。“寸心明白日”句,精微入妙,词语新颖,内涵丰富,艺术概括力强,揭示了征人光明的内心世界。他心系着祖国,怀着必胜的信心,视死如归,继续驰聘疆场,报效君王。
有所思
贱妾留南楚, 征夫向北燕。
三秋方一日, 少别比千年。
不掩嚬红楼, 无论数绿钱。
相思明月夜, 迢递白云天。
鉴赏
这首诗写一位少妇,独处空闺,深深地思念着远征边塞的丈夫,情真意切,思致清幽绵邈。唐初边地战火不断,诗人有所感而作此诗。诗通过对女主人公心理的细腻描绘,反映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表达了诗人的厌战情绪和对不幸者的深切同情。
首联是工整的对句:“ 贱妾留南楚,征夫向北燕”, 是以女主人公自怨自艾的口吻诉说的。家居江南,丈夫远赴塞北,她不能与之比翼齐飞,只能形单影只的留在家里。这看似平铺直叙的两句话,却饱含着多少辛酸和激情。十个字塑造出一个顾影自怜、无可奈何的少妇形象。诗里选用了富有表现力的词语。“贱妾”
对“征夫”,夫去,而妾自贱,此一层悲也。“南楚”对“北燕”,相距千里,此二层悲也。“留”“向”二字也下得好,一留一去,而且“向”字还表明时间和空间,“征夫”去“北燕”,意味着加入战争的厮杀。
这远别非同往昔离别,丈夫此去生死由天,不可预测,更增添了思妇的牵挂之心。
俗话说:“有别必有怨,有怨必有盈”。颔联紧承第一联分别之意状摹女主人公“心吐思兮胸愤盈”:
“三秋方一日,少别比千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离就像经历了一千载,极尽少妇的相思之情。这里分别化用了《诗经·采葛》中“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以及《别赋》中“斩蹔游万里,少别千年”,描绘了思妇在刚与丈夫分离后的艾怨心态。两句诗寥寥十个字便将思妇内心的痛楚展现得一览无遗。
颈联转而描写思妇的行为举止。“不掩嚬红楼”,她愁眉紧蹙,坐卧不安。“不掩”二字,用得颇具匠心,比老套的“掩闺卧”之类新奇而富有意趣。她或许伫立楼头极目远望丈夫的离去的背影;或许正期待有人来安慰自己;或许是神情萎靡楼门倚望。总而言之,任由读者驰聘想象、去丰满她的血肉。“无论数绿钱”,在孤独落寞中,她将目光扫向庭院的青苔上,那无尽的绿怎么能数得过来呢?人去楼空,苔藓会不断增加,以后和她相依作伴的只剩下这苔藓了。沈约在《冬节后至丞相第诣世子车中作》写道:“宾阶绿钱满,客住紫苔生。”杨炯在诗中借用青苔除表达其空虚寂寥的意思外,还有其他寓意。他曾写过《青苔赋》来赞扬苔藓:“别生分类,西京南越,则乌韭兮绿钱,金苔兮石发。苔之为物边贱,苔之为德也深。
夫其为让也,每逢燥而居温;其为谦也,常背阳而即阴。重扃秘宇兮不以为显,幽山穷水兮不以为沉。有达人卷舒之意,君子行藏之心。”诗中凄楚的女主人公,将苔藓自比,希冀得到自我解脱。“数绿钱”,几个比喻新奇的字眼,将女主人公的烦闷聊赖的心理刻划得生动传神,添加“无论”二字虽似平淡,却更显示出她的哀愁,以及性格中的多层次的美:深情、沉静、忠诚、朴实。
尾联“相思明月夜,迢递白云天”。“明月”本来无所谓情意的,但皓月悬空的夜晚,却不禁唤起人们无尽的牵挂与思念。“白云天”,虽写天空朵朵白云,悠悠飘荡,却含令游子思归的意境。以“迢递”为句首,其着眼点不仅是描绘蓝天的高远无垠,而且也点出“游子的思归”,实际是思妇的内心想象。当然也可从另一角度理解为两地离别,一种愁思。可是由思妇思绪更能表达“相思”的无限和炽烈,也更便于表现诗歌中心思想。“情与景偕,思与境供”,言虽尽,而意味深邃。
这首诗,格律工整,韵调和谐,色彩绚烂。“红楼”、“绿钱”、“明月”、“白云”,斑烂多彩,媚而不俗。“三秋”、“一日”、“少别”、“千年”,数量词叠加,意境深入而不觉得堆砌繁冗。仅仅八句诗,完美地雕刻出一位思妇的鲜活形象,情意缠绵悱恻,令人怦然心动。
途中
悠悠辞鼎邑, 去去指金墉。
途路盈千里, 山川亘百重。
风行常有地, 云出本多峰。
郁郁园中柳, 亭亭山上松。
客心殊不乐, 乡泪独无从。
鉴赏
杨炯因从弟杨神让参与徐敬业起兵征讨武则天而受株连,于垂拱元年(685),被贬为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司法参军。《途中》这首五言排律诗,大概就是作于前往梓州的路途中,抒发远行怀乡的哀愁和畏谗惧谤的忧思。
诗的开始二句,描写诗人辞别京城长安前往边地小城的情景。起句叠用“悠悠”二字,生动地传达出诗人心思重重的失意情态。下句又对以“去去”,使人物形象更鲜明、更丰满:他忧心忡忡,行色匆匆。
“鼎邑”对以“金墉”,语词庄重宏丽,流露出郁勃不平之气,和被贬谪的感慨“辞鼎邑”“指金墉”,题“途中”相切。接下来的两个对句阐释前联:“路途盈千里,山川亘百重”,描写诗人在征途中,思前想后迟疑不决,远隔千余里,山环水绕,行路艰辛,怎么能不望而却步!他感慨怨叹行役之劳,如泣如诉,语悲辞切。很明显,诗人不是远走他乡升迁赴任,也不是抗击外侮守卫边关,因此那“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的冲天豪气不见了,更没有览阅山水的闲情雅兴。这里浓缩了诗人在特定环境中的内心感受。第五、六两句,描绘的既是征途的风雨莫测,也是胸中的狂澜波涛:“风行常有地,云出本多峰”。这里可解释为诗人的路途见闻:
狂风大作时地面上万物和鸣,漫云翻卷时天空中云峰叠嶂;风声凄唳,白云飘忽激起游子的离思万千。也可视为诗人的所思所想:他恃才傲物,平时冷潮热讽已不少,又况且是置此风头浪尖上,怎么能不是上头有风吹草动,下面便万窍发声哗然一片,流言蜚语,众矢之的,不正恰似浮云从山峦一涌而出吗!各种打击不都应是预想之物的吗?这里的愤懑溢于言表,自我宽解,昭然若现。第七、八两句是描写景物。《古诗》云“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原本描绘的是一幅宜人的阳春美景。而杨炯这里只选取了离别物色的“郁郁园中柳”。设想一个被贬之人,此时此刻也只能倍感伤怀罢了。第八句“亭亭山上松,”是从《古诗》“青青陵上柏”演绎来的。李善认为此句是“言长存也”。长期以来诗人写松柏,多半取其不凋长青之意,借用山陵二字,大多是取其崇高伟大之意。
诗人在这里不但运用了传统手法,而且还移植了《古诗》中的意境:“青青陵上柏,磊磊石间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最初是用柏树和石头兴起“远行客”,比喻时光如梭,人生失意之落魄的。其实这两句诗也寓含有宁为苍松挺拔立,不为杨柳随风摆的意思。刘桢《赠从弟》诗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诗人在逆境中正是以“亭亭山上松”自励的。诗人在这里还暗用了《古诗》中句意之间的联系,为全诗的结尾作铺垫。“客心殊不乐”,反用了“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之意。原诗句是说人生短促,大可纵酒尽欢。而诗在这里偏说“客心殊不乐”,意思是酒是无法解除他的烦忧的,他的愁思是深沉的、无法慰解的。下面顺水推舟以“乡泪独无从”作结。这思乡之泪独自流淌,孤苦无告。不仅是因为他远行无伴侣,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寂寞和苦闷,没有知音,没人理解自己。
这是诗人真正感到悲哀的地方。
在《王勃集序》中曾指出:“龙朔初载,文场变体,争构纤微,竞为雕刻,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蓝,影带以徇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可见他是非常反对当时的“上官体”而注重“骨气”的。《途中》这首短排律,写得清新刚健,气骨苍然。化用古诗句意,或采句入诗,袭用中自创新意境,令人读之自然浑成。诗虽短,但开合自如,跌宕起伏。比兴得体,情景交融,格调虽深沉而不沉闷。加之“悠悠”“去去”“青青”“亭亭”诸字的叠用,更增强了诗的音韵美。
夜送赵纵
赵氏连城璧, 由来天下传。
送君还旧府, 明月满前川。
鉴赏
《夜送赵纵》是一首送别诗,但却写得别致新颖。正如清人毛先舒在《诗辩坻》里所指出的:“第三句一语完题,前后俱用虚境。”诗的情意真挚,神韵绰约,极臻妙境。
首句以比起兴,“赵氏连城璧”,是诗人以国之瑰宝和氏璧比喻赵纵的品貌。次句:“由来天下传”,借美玉的名传天下,进一步比喻赵纵的名气。他是名声远播四海之内的。这是杨炯借助他人之口表达自己的心意,委婉地称赞朋友,仰慕之情由衷而发。第三句“送君还旧府”,这本来是平铺直叙,但力托全诗,可举千斤。照应首句寓意深邃,写到这里,“完璧归赵”的主题立意也就呼之而出。诗人构思巧妙,立意高远,使人折服。从诗意推测,赵纵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士,大概因仕途失意,辞归故里。在诗人眼中,他是远离尘嚣,冰清玉洁,“完璧归赵”。“送君还旧府”,这近似白话之句确是一个点睛之句,它使前面的喻句有落脚点,后面的景句有依托,能够充分地表达出主题内容。诗人对友人的同情、抚慰、称颂、仰慕之情,也都淋漓尽致再现出来。“明月满前川”,纯粹地描写景物。宋人沈义父认为“以景结情最好”,“ 含有余不尽之意”。(《乐府指迷》)诗句交待送别的时间在明月当空的夜晚,地点在奔流不息的河边。
当朋友张帆远离之后,诗人伫立遥望,但见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空旷孤寞之意袭人。结束语真实地表达出诗人送别故人后的深切感受:惆怅、虚渺。但他又庆幸朋友“完璧归赵”隐退故里,流露出憎恶官场、甚至逃避现实的情绪。
这首诗的突出特色是,深入浅出,比喻设譬通俗易懂,写景极其自然贴切,“猝然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借情写景,情景交融,蕴藉而不乏深致。
广溪峡
广溪三峡首, 旷望兼川陆。
山路绕羊肠, 江城镇鱼腹。
乔林百丈偃, 飞水千寻瀑。
惊浪回高天, 盘涡转深谷。
汉氏昔云季, 中原争逐鹿。
天下有英雄, 襄阳有龙伏。
常山集军旅, 永安兴版筑。
池台忽已倾, 邦家遽沦覆。
庸才若刘禅, 忠佐为心腹。
设险犹可存, 当无贾生哭。
鉴赏
诗人在梓州担任司法参军近四年,大约在天授元年(690)离开四川,途经长江三峡的时候,写下了《广溪峡》、《巫峡》、《西陵峡》三首五言古诗,逼真地状摹了三峡的绮丽风光,深情地赞颂祖国的美好山河,抒发了寻古探幽的情怀。《广溪峡》作为第一首,写得声情并茂,是首成功的记游诗。
广溪峡即现在的瞿塘峡,气势雄伟,居三峡首位。诗歌直截了当,第一句就点题,突出广溪峡地处重要地理位置。第二句“旷望兼川陆”,讲述作者乘舟远望近观三峡的印象,首峡形势图是“兼川陆”。这是远眺夔门外的景观,长江奔腾,两岸旷野间出,迎面而来的夔门高高耸立。诗从大处起笔,意境宏大不凡,显示出第一峡的雄伟轮廓。“旷望”二字,鲜活地再现诗人的神态,他在远方翘首遥望,敬仰之情由感而发。舟逐渐行近,远镜头之后,展现了第二幅画面:“山路绕羊肠,江城镇鱼腹。”那羊肠小道曲折盘绕在半山腰,船上人抬头便望见,山之陡峻历历在目了。峡口的重镇夔州城虎踞江岸,守护着白帝城。
看似轻描淡写,不经意间带出这军事要塞,为后面之紧接着的四句是描绘峡中的景物:“乔林百丈偃,飞水千寻瀑。惊浪回高天,盘涡转深谷。”诗人以前进的方位,左右上下,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广溪峡壮丽奇异的景象。峭壁上百丈高林迎面倒扑过来,正是峡中激浪飞舟里所能欣赏到的奇观。那绝崖上升丈垂瀑,飞一般掠过舟前。那峡中的江水,惊涛骇浪高拍天,盘涡回转深入谷。四句诗表现出了广溪峡的个性。在杨炯笔下,广溪峡不同于“叠嶂凌苍苍”,“莓苔烂锦章”的巫峡,也不同于“长波射千里”,“滔滔南国纪”的西陵峡。瞿塘雄、巫峡秀、西陵险,在他的三峡诗中都得到恰切的表现。
诗从第九句起转入咏史抒怀。“汉氏昔云季”,是承前面“江城镇鱼腹”句的。鱼腹是蜀汉奠定基业的地方,抱有建功立业志向的诗人游此地时不无感慨,自然而然地缅怀英雄追思起刘备和诸葛亮来。“常山集军旅,永安兴版筑”,是称颂刘备的业绩。“池台忽已倾,邦家遽沦覆”,是感叹蜀国灭亡的迅速。这几笔大起大落,波澜壮阔,描绘出风云变幻的历史画卷。
末四句是议论,但这议论融叙事、说理和抒情于一体,借沈德潜的话说是“带情韵以行”的。“庸才若刘禅,忠佐为心腹”,是说昏庸的君主,既使有贤明的忠臣辅佐也是扶不起来的。刘备在白帝城托孤后,诸葛亮忠心辅佐,但昏庸的阿斗是扶不起来的。这里的“若”字用得有意味,它扩大了指斥的范围,增强了诗篇警醒之旨意。“设险犹可存,当无贾生哭”,句意决断,用典贴切,感慨深长。
这首五言古诗,结构匀称,每四句为一小节,脉络清晰,层层深入,卒章而见旨意。写景、叙事、抒情、议论融于一体,浑然天成,充分地表现了主题思想。陆时雍《诗镜总论》说杨炯诗“雄厚”,从这首诗也可窥见一斑。
卢照邻简介
卢照邻(630年—689年),字升之,自号幽忧子,幽州范阳(今北京附近)人,与王勃、杨炯、骆宾王齐名,合称初唐“四杰”。
卢照邻,他十多岁就远下淮南,师从曹宪、王义方学习《苍雅》及经史。他勤奋学习希望“明主以令仆相待,朝廷以黄散为经。及观国之光,利用宾王,谒龙旗于武帐,挥凤藻于文昌。”但事与愿违,他才高位卑,不被赏识,一生坎坷,命运多舛,晚年得了风疾,境遇悲凉,手足痉挛,痛苦不堪,自投颖水而死。
高宗永徽五年(654年),卢照邻任邓王府典签,总管文书之事,很受邓王李元裕赏识。麟德二年(665年)
邓王去世后,他离开邓府。不久因事入狱,作有《狱中学骚体》,以记其事。总章二年(669年),他离开长安赴新都(今四川新都县)尉任上。在蜀期间曾与王勃相遇,并作诗纪念。在新都时染风疾,任职期满辞官北归。咸亨四年(673年),卧病长安,后迁居阳瞿(今河南禹县)具茨山下。此期仍继续坚持写作,著有《幽忧子集》二十卷,今存七卷。
卢照邻早期的作品,“不殊子安、盈川。及疾后,境愈苦诗也愈峻。”他与骆宾王一样擅长写七言歌行,《长安古意》被誉为诗坛的一次革新。他的五言律(包括排律)“或豪放粗犷,或秀丽工整”。他的诗歌内容充实,“清藻”而不乏刚健之力。在诗歌创作方面,他主张抒写性情,反映现实生活。主张:“凡所著述,多以适意;不以繁词为贵。”(《驸马都尉乔君集序》)
长安大道连狭斜, 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 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 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 一群娇鸟共啼花。
啼花戏蝶千门侧, 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 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中天起, 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 陌上相逢讵相识。
借问吹箫向紫烟, 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 双去双来君不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 好取门帘贴双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 罗帏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着蝉鬓, 纤纤初月上鸦黄。
鸦黄粉白车中出, 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 娼妇盘龙金屈膝。
御史府中乌夜啼, 廷尉门前雀欲栖。
隐隐朱城临玉道, 遥遥翠幰没金堤。
挟弹飞鹰杜陵北, 探丸借客渭桥西。
俱邀侠客芙蓉剑, 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罗裙, 清歌一啭口氛氲。
北堂夜夜人如月, 南陌朝朝骑似云。
南陌北堂连北里, 五剧三条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 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 翡翠屠苏鹦鹉杯。
罗襦宝带为君解, 燕歌赵舞为君开。
别有豪华称将相, 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 专权判不容萧相。
专权意气本豪雄, 青虬紫燕坐春风。
自言歌舞长千载, 自谓骄奢凌五公。
节物风光不相待, 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 即今唯见青松在。
寂寂寥寥扬子居, 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 飞来飞去袭人裾。
鉴赏
这首七言歌行,是卢照邻的代表作,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震动当时诗坛。闻一多先生在《宫体诗的自赎》里评价这首诗说:“在窒息的阴霾中,虚空而疲倦,忽然一阵霹雳,接着是狂风暴雨!虫吟听不见了,这样便是卢照邻《长安古意》的出现。这首诗在当时的成功不是偶然的。放开了粗豪而圆润的嗓子..”这段话生动形象地评价了《长安古意》在诗歌史上的地位重要和作用,同时概括地指出了这首诗的艺术特征。
这首纵横开合、汪洋恣肆的长诗,可分四个部分,每部分又依次分为若干个小层次。从“长安大道连狭斜”,到“娼妇盘龙金屈膝”为第一部分。诗人浓墨重彩着力铺陈渲染京都长安的繁华市井和统治阶级穷奢极欲的豪华生活。
正如闻一多先生所说:“这生龙活虎般腾踔的节奏,首先已够教人如大梦初醒而心花怒放了。然后如云的车骑,载着长安各色人物摇镜头式的一幕幕出现..”这开头的十六个句子一幕幕摄下的是长安的概貌:大街小巷纵横交错,香车宝马川流不息。更有玉辇穿行,金鞭飞扬,来往于巍峨的宫殿、豪华的府宅。绿树掩映着亭台楼榭,蜂蝶嬉戏于门旁,鸟语花香。帝都壮丽辉煌,热闹繁忙,一派繁华升平景象。
此处突出地表现了七世纪大唐帝都生活的快节奏。十六句诗中共用了二十多个动词,甚至一句中连用两个动词,如“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既增强了诗句的节奏感,又表现出长安富于动感的快节奏。而“青牛”、“白马”、“玉辇”、“金鞭”、“朝日”、“晚霞”、“银台”、“碧树”、“千门”、“连甍”等等华丽多彩的词藻,幻化出一幅幅令人眼花缭乱,扑朔迷离的画面,豪华气派,绚丽多姿,令人神往。
接着,诗人的目光转向这梦幻般的生活中的主人公—— 富家子弟寻花问柳,歌女优伶攀龙附凤。一方情切切:“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一方意绵绵:“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贴双燕。”于是:“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帏翠被郁金香。”就连那些歌童舞女也都不是平常人。“鸦黄粉白车中去,含娇含态情非一。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这四句诗淋漓尽致地刻划了都市艳冶风情。有无名氏《水调歌头》:“千年一遇圣明朝,愿对君王舞细腰。乍可当熊任生死,谁能伴凤上云霄。”有人称这是借宫词讽喻,并说卢照邻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妙得此意。可见,卢诗亦有讽义在其中。
从“御史府中乌夜啼”至“燕歌赵舞为君开”为第二部分,细致刻划长安的夜生活。从深宅豪院直到京郊,形形色色人物应有尽有,粉墨登场,热闹和放纵程度远远胜于白天。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闾里少年,有人挟弹飞鹰,有人探丸借客,“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然而他们的勇武和气派比起近卫军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闻一多先生评论说:“诚然这不是一场美丽的热闹,但这颠狂中有战栗,堕落中有灵性。”
第三部分自“别有豪华称将相”至“即今唯有青松在”,主要描述与揭露权贵们互相排挤、倾轧的丑行。贺裳在《载酒园诗话又编》里称赞说:“写豪狞之志,如‘意气由来排灌夫’,尚不足奇;‘专权判不容萧相’..俨然如见霍氏凌蔑车千秋,赵广汉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脆庭下。”汉代外戚专政宦官弄权很严重,皇帝有时也无可奈何。他们“转日回天不相让”,气焰嚣张犯上作乱。他们“青虬紫燕坐春风”,穷奢极欲竟比豪强。他们“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狂妄自大至可笑的地步。
最后一部分共四句,“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是借汉代大学问家扬雄的典故,希望象扬雄那样终生致力于著述,远离尘世,与芳树为伴,不学干谒,洁身以自好。
这首言辞华丽的《长安古意》,以汉事讽唐,托古讽今。闻一多先生评论说:“讽刺,宫体诗中讲讽刺,多么生疏的一个消息。我几乎要问《长安古意》能否算宫体诗。..这回卢照邻却是在诗里又在诗外,因此他能让人人以一个清醒的旁观的自我,来给另一个自我一声警告。”诗中蕴含的“讽刺”使它具有了现实主义意义。这首诗隔句用韵,平仄协调,四语一转,是“王杨卢骆当时体”的典型特征。胡应麟《诗薮》说:“垂拱四子,一变而精华浏亮,抑扬起伏,悉协宫商,开合转换,咸中肯綮。七言长体,极于此矣。”
季生昔未达, 身辱功不成。
髡钳为台隶, 灌园变姓名。
幸逢滕将军, 兼遇曹丘生。
汉祖广招纳, 一朝拜公卿。
百金孰云重, 一诺良匪轻。
廷议斩樊哙, 群公寂无声。
处身孤且直, 遭时坦而平。
丈夫当如此, 唯唯何足荣。
鉴赏
卢照邻的咏史诗,在“唐初四杰”咏史诗中首屈一指。他的《咏史四首》分别咏怀汉代四位名人季布、郭泰、郑泰和朱云。这首是第一首,写的是能屈能伸忠直孤正、不畏强权、正气凛然的大丈夫季布。
全诗可分为四层,每层四个句子。“季生昔未达,身辱功不成。髡钳为台隶,灌园变姓名。”概括了季布沦落为奴时的悲惨经历。他跟从项羽起兵失败,又被刘邦悬赏捉拿,当作刑徒卖给朱家为奴。朱家把他隐藏保护起来,还给他置办了田舍,他隐姓埋名以种田为生。“幸逢滕将军,兼遇曹丘生。汉祖广招纳,一朝拜公卿。”此处为二个段落,既写季布幸遇伯乐时来运转,同时也是赞赏夏侯婴举贤不疑、刘邦不记私仇的贤德。按史书记载,朱家为季布向夏侯婴澄冤,以“臣各为其主用”的道理说明季布不但不应被问罪,实为贤能之士,并请他向刘邦上疏赦免季布。刘邦赦季布为郎中,又得到曹丘生替他宣扬令德,于是名声传了开来。第三段是写季布耿直忠正,当众怒斥哗众取宠、邀功请赏的樊哙,义正辞严,人皆震动。“百金孰云重,一诺良匪轻”,出自楚谚“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诺”,意思是季布的一句承诺比百两黄金还重。为下两句诗“廷议斩樊哙,群公寂无声”作铺垫。
据《汉书·季布传》记载,单于呈书轻视吕太后,太后怒,召来大臣商议对策。樊哙说:“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群臣大多敷衍表示赞同,只有季布反对说:“樊哙可斩也!夫以高帝兵三十余万,困于平城,哙时亦在其中。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谩。且秦以事胡,陈胜等起,今疮痍未疗,哙又面谀,欲动摇天下。”此话一出,举座皆惊,群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有人为季布冒“逆鳞”而担忧,有人为季布的胆识而惊异。吕太后从此也没有再提报复匈奴的事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被制止。最后以四句议论作结,赞扬季布的耿直英勇,抒发诗人敬仰倾慕的心情。
全诗仅用了80个字,就使一个亦刚亦柔、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形象跃然纸上。其中既有他的身世经历概括,又有生动传神的典型事例的细致刻划,表现季布为国家为民族甘愿牺牲自己的大无畏精神,诗歌夹叙夹议,表明了诗人对高洁志士,忠良贤能的敬慕与赞赏,对阿谀逢迎之人的鄙薄,同时也表达了诗人自己的政治精神。
初唐时期,战争频繁,皇帝好大喜功,臣属报喜不报忧,献谀之风抬头。诗人的《咏史》诗就是对这种社会政治风气的揭露与批评。
将军出紫塞, 冒顿在乌贪。
笳喧雁门北, 阵翼龙城南。
雕弓夜宛转, 铁骑晓参驔。
应须驻白日, 为待战方酣。
鉴赏
唐高宗时代,对突厥、高丽、百济、吐蕃等外族边境发动了多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很多人以诗文借汉事表达思想。卢照邻这首《战城南》就是通过赞颂汉军将士讨伐匈奴的英勇顽强精神,表达诗人的爱国热情和建功立业的渴望。诗充满豪情和雄壮之气,使人振奋,是一首格调昂扬激越的战歌。
诗的首联是严整的对句。“将军出紫塞,冒顿在乌贪”指出交战的双方,又介绍交战的地理背景。能征善战的单于冒顿,杀父自立,灭东胡,逐月支,征服丁零,侵入秦之河南(今内蒙古河套一带)地,势力强盛。西汉初年,不时进一步南下侵扰,严重影响西汉王朝。这里以“冒顿”对“将军”,冒顿既已如此勇猛,那么“将军”自然也是身手不凡的。这里为下文的酣战作铺垫。“乌贪”与“紫塞”相对,说明是在异域的。“紫塞”是古代人们对长城的习惯称谓。
紫色,象征着高贵、庄严,不可侵犯,正与乌相对。
“乌”字后再加以“贪”字,更易使人产生鄙薄感。
诗歌利用字词的形、义及色彩在人们心中的定势,巧妙地造成一种邪不压正的气势,既为下文作铺垫,又表现必胜的信心。
“笳喧雁门北,阵翼龙城南”,照应首句,指出“将军出紫塞”的原因。敌人如此猖狂,汉军自然要奋起抗敌。下句的“阵翼龙城南”也因此有了着落。
不但正面迎击,还左右包围,两翼的战阵已达“龙城南”—— 直捣敌巢。足见我军之强大,英勇抗击外敌的浩然正气充斥字里行间。
“雕弓夜宛转,铁骑晓参驔”,进一步描写抗敌将士的战斗生活。他们严阵以待夜不释弓,晨不离鞍,随时准备飞矢跃马,追奔逐北。比起“枕戈待旦”,“夜抱玉鞍”这样的描写新颖而有气魄。“宛转”“参驔”,既恰当地表现了前方将士紧张而又镇定自若的心情,又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应须驻白日,为待战方酣”是流传千古的名句。
诗里虽没具体说明这次交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白日即将结束,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将士们等待迎接决战的胜利,因此从心底发出了呼唤:太阳呀!请您留下来,让我们与敌军决一雌雄!日出日落是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应须驻白日”的呼唤,表面悖理而近痴,实则生动地表现了将士们高昂的斗志。这是由“安得长绳系白日” 诗句变化来的。结尾以“战方酣”三字,并未直说战争的胜负,但孰胜孰负已然明了,因为第二联已表明直捣敌巢—— 阵翼龙城南了。
这是一首裁乐府以入律的佳作。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说:“ 卢之音节颇类于杨。”陈僅在《竹林答问》中也说:“六朝之有唐,四杰之力也。中间惟卢升之出入《风》、《骚》,气格遒古,非三子所可及。 盈川‘愧在卢前’,非虚语也。”
顾步三春晚, 田园四望通。
游丝横惹树, 戏蝶乱依丛。
竹懒偏宜水, 花狂不待风。
唯余诗酒意, 当了一生中。
鉴赏
诗的头两句“顾步三春晚”,点明正是暮春三月,诗人不正面刻划春天的美丽,而用“顾步”两字,似乎春亦有灵性,顾影自怜,不忍离去,两个字将春天刻划得栩栩如生,新颖逼真。次句“田园四望通”,放眼四望,通达辽阔。这质朴的诗句,简洁地勾勒出一个平坦、畅达的山村背景。这种幽远宁静的小山村,最是为诗人们向往的。
“游丝横惹树,戏蝶乱依丛”,写的是昆虫活动的状态:那浮游的丝缕悬挂在树间,吐丝的蚕儿自由自在地爬行。那飞舞嬉戏的蝴蝶逍遥地停歇在草丛间,无拘无束。一个“惹”字、一个“乱”字,拟人化地表现出那些小动物的活跃、繁忙,而又各得其所的自在场面。这几句具体描写山村风光。“竹懒偏宜水,花狂不待风”,写的是植物的绚丽多彩的姿态。那慵懒的修竹在绿水旁舒展,那狂放的花心如痴如醉。“懒”
字、“ 狂”字,生动地表现了竹、花的繁茂与恣肆。这里所描写的景物,并非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而只是山村常见的虫蝶竹花。诗人却将它们刻划得精灵可爱。
这四句诗紧扣“春晚”,将山村生机勃勃、恣态万千、逍遥自在的田园风光美。
面对自然美景,多愁善感的诗人却发出了迟暮的感慨:“唯余诗酒意,当了一生中。”诗人赋诗离不开酒,“当了”二字抒发心中愤懑之情。诗人在《释疾文·序》里曾说:“先朝(高宗)好吏,予方学于孔、墨;今上(武则天)好法,予晚受乎老、庄。彼圆凿而方枘,吾知龃龉而无当。..故吾甘栖栖以赴蜀,分默默以从梁。”万物都逍遥自在各得其所,诗人却怀才不遇,未能展其志,这当然令人感伤与失落了。
合殿恩中绝, 交河使渐稀。
肝肠辞玉辇, 形影向金微。
汉地草应绿, 胡庭沙正飞。
愿逐三秋雁, 年年一度归。
鉴赏
据史书记载,汉元帝后宫嫔妃众多,难以选择,于是靠画像召幸。嫔妃们争相贿赂画工,只有王昭君貌美心高,分文不奉。画工将她丑化了许多,使她入宫五六年未能见皇上。正逢匈奴入朝请求和亲,昭君自愿出塞。当她盛装向皇上辞行时,光彩照人。元帝悔恨莫及,怒斩毛延寿等画师。此后诗人多借此事抒发幽怨的情怀。汉乐府有《王昭君》,晋有《王明君歌》,《琴操》有《昭君怨》等。卢照邻这首《昭君怨》比起当时上官仪的《王昭君》清新刚健,引人注目。
诗歌以嗟叹起句,“合殿恩中绝”,指皇上的恩德被阻绝不能下达。古诗《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诗人在此熔炼这首古诗,既交代了昭君的身世,又蕴藉着弃捐之意、艾怨之心。“交河使渐稀”,是进一步阐明“恩中绝”的。昭君初嫁时,朝廷还时常派使臣去探望,到后来连使节也逐渐稀少了。足见皇帝已经将忠义之人忘却了,恩义断绝。
因为“交河使渐稀”,引起昭君对往事的回忆:
“肝肠辞玉辇,形影向金微。”当年自己肝肠寸断地辞别了汉宫,形单影只走向遥远而陌生的胡庭。她顾影自怜,一步一回首,恋恋不舍。背井离乡何其悲凉!
因为永世不能回去,所以就更加思念故乡,由眼前匈奴景色想到故国景色:“汉地草应绿,胡庭沙正飞”,一边是尘土飞扬,风沙肆虐,一边是草色葱绿春意盎然。两相对照,衬托出人物的内心忧伤。这里诗人寓情于学,以有声有色的对比诗句,将人物的哀怨忧思抒发得淋漓尽致。
“愿逐三秋雁,年年一度归”,这两句诗直抒胸臆,诗中主人公的感情闸门似乎终于打开,千般怨,万般恨,喷发而出,化作一个愿望:象雁儿一样一年回来一次。此处意由象外点:象鸿雁那样自由是不可能的,她的愿望只能空留遗恨。
这首五言律诗以琴曲旧题写,属对工整,音韵和谐。“汉地草应绿,胡庭沙正飞。愿逐三秋雁,年年一度飞。”是脍炙人口的名句。诗人构思精巧,用词准确而贴切。卢照邻一生怀才不遇,屡屡遭受谗言和诽谤甚多。此诗明里哀叹昭君之不幸,实则是对自己郁郁不得志的一生发感慨。
君不见
长安城北渭桥边, 枯木横槎卧古田。
昔日含红复含紫, 常时留雾亦留烟。
春景春风花似雪, 香车玉舆恒阗咽。
若个游人不竞攀, 若个倡家不来折。
倡家宝袜蛟龙帔, 公子银鞍千万骑。
黄莺一向花娇春, 两两三三将子戏。
千尺长条百尺枝, 丹桂青榆相蔽亏。
珊瑚叶上鸳鸯鸟, 凤凰巢里雏鹓儿。
巢倾枝折凤归去, 条枯叶落狂风吹。
一朝零落无人问, 万古摧残君讵知?
人生贵贱无终始, 倏忽须臾难久恃。
谁家能驻西山日? 谁家能堰东流水?
汉家陵树满秦川, 行来行去尺哀怜。
自昔公卿二千石, 咸拟荣华一万年。
不见朱唇将白貌, 惟闻素棘与黄泉。
金貂有时须换酒, 玉尘但摇莫计钱。
寄言坐客神仙署, 一生一死交情处。
苍龙阙下君不来, 白鹤山前我应去。
云间海上邈难期, 赤心会合在何时?
但愿尧年一百万, 长作巢由也不辞!
鉴赏
从汉“柏梁体”开始,叹收六朝声律对仗,七言诗逐渐赶上五言诗;并从初唐开始分流,为新兴近体律绝,和乐府歌行。初唐四杰对七言古诗也作出巨大贡献。卢照邻的《长安古意》与《行路难》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行路难》是《乐府·相和歌辞》旧题,在卢照邻之前,鲍照就作过一首七言《行路难》,仄声促韵与长句宛转,充分表达悒郁不平之气。卢照邻这一首从容舒展,徐缓不迫,多次转韵;其声律、修辞、与对仗明显受六朝诗歌影响,从中也反映了诗风转变期的艺术特点。
全诗共四十句,分两大部分。
第一部分,从开头到“万古摧残君讵知?”“长安城北渭桥边”为虚指,即物起兴,从眼前横槎、枯木倒卧古田引起联想,“昔日”领起下文十六句,对“枯木”曾经拥有的枝繁叶茂,溢彩流芳的青春岁月,进行淋漓尽致的铺陈与渲染。围绕着它“千尺长条百尺枝”,有黄莺戏春,凤凰来巢,鸳鸯双栖,高贵的丹桂青榆也依附庇荫,更有香车宝马时常经过,马蹄声断续相闻;富有而轻薄的公子,妖冶的倡女,纷趋竞骛,攀龙附凤..。诗人以工整的结构,华丽的语言,为我们展现了初唐长安城内繁荣市井,骄奢生活的世态风情全卷,读者仿佛身临其境,却又清醒地感觉到诗人冷静的态度。从行文遣辞看,整齐的偶句与变换的角度,避免了呆滞散乱;层迭的词句增添了构图的对衬感与节奏感。末两句是全诗关键,也是主旨所在。从现实的“一朝零落无人问”,由此及彼提出“万古摧残君讵知”,已如桓温当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普遍人生感喟,将比兴之义进一步升华了。
第二部分从“人生贵贱无终始”到末句,由隐而显,喻体“枯木”显现为本体“人生”。“终始”指无限。转瞬即逝的人生与悠久无限的岁月,这对亘古不变的自然矛盾造成人们心灵的困惑,一系列抒情意象即由此展开。“谁家”以下(至“赤心会合在何时”)
运用超时空框架,不断变换叙述角度,使生死枯荣的单一主题,形成多元层次与丰富内涵。先写时光流水,无人能阻,再写改朝换代,秦川汉陵,无可奈何;再写富贵公卿,顷刻归于青棘黄泉。由此进一步指出富贵不可骄,交情不足恃,都用复迭或对比手法。金貂换酒为李白《将进酒》所本;“玉尘”指玉骢马扬起的飞尘,狂饮与游冶似乎已解生死,其实正说明了无法排遣的苦闷。既然功名利禄都只是过眼云烟,就只好求友访仙以解心中积怨。因此,唐代盛行道教,许多官僚士大夫接受道教。纵然平日有生死交情,但只要大限到来,你未抵“苍龙阙下”(苍龙,东方之神,二十八宿东七星总称),我则已羽化白鹤山前。至于云间海上的仙山,长生不死的仙丹,更是飘缈难觅。
道家与佛家都有转世说,即使退一步寻求“赤子”重生,要到什么时候呢?表面是消极、苦闷乃至放浪形骸,其实仍融注了对人生热烈执着的追求,因此结末两句“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尧年,代长寿;巢由,巢父与许由,古时隐士。“但愿”“长作”可见其辞情恳切。卢照邻因服丹中毒,手足痉挛,最终不堪恶疾所苦,自投颍水,这里似有忏悟,只祈求正常人的健康长寿,不奢求富贵荣华与长生不死。
初唐四杰对于诗体诗风的转变,最突出之贡献是扩大了时空境界,将目光由宫廷移向社会,转向丰富多彩的现实人生。他们对历史、对人生、对物质、对理想都常常有发人深省的理解与阐释,使诗歌气势宏远,哲理性强,有很深的社会意义。
关山客子路, 花柳帝王城。
此中一分手, 相顾怜无声。
鉴赏
这是一首抒写兄弟亲情的诗。在古代,人们十分珍视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卢照邻的《送二兄入蜀》就形象地表现了诗人与其兄弟之间深厚的手足亲情。
首句“关山客子路”,是向“二兄”说明前方路途遥远、山峦叠嶂、十分艰险,提醒亲人要多加珍重。古时由长安入蜀,必须经过秦岭太白山、青泥岭和大剑山、小剑山之间的一条栈道—— 剑门关。李白在《蜀道难》一诗中曾清晰描绘了蜀道的艰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虽然剑阁有“天梯石栈相钩连”,却仍旧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最后不得不发出“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的叹息。
卢照邻这首诗没有细致刻绘,而用“关山”二字概括了蜀道上的艰险,与兄弟惜别的沉重心情却清晰可见。
次句“花柳帝王城”,是指“二兄”出发的地点—— 长安,繁华似锦,歌舞升华,一派繁华的景象。
这一句与首句形成鲜明对比。诗人以长安的“花柳”
繁华反衬亲人在艰险的蜀道上将会碰到的孤苦、凄凉,着墨不多,感情却倍显深沉。
三、四句“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是抓取临分手时的瞬间情景的一个细节描写,将兄弟二人依依不舍相互牵挂的惜别情态刻划地细致入微,淋漓尽致。“相顾”二字将相互间情深意切的目光传神地刻绘了出来,一个“怜”字泻出了二人心中只有亲人间才会存在的滔滔挚爱之情,“无声”二字显示了不可名状的离别之恸,颇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意。
诗人在短短四句诗中能够由远及近地刻划双方的心灵,善于节制感情,平衡抑扬,在前两句的对仗中巧含对比的成份,使全诗感情异常深厚浓烈,跌宕起伏,令人感动。
作为抒写骨肉亲情和送别诗来说,《送二兄入蜀》或许并非最上乘之作,但却以其简洁质朴的诗风和语言有力地冲击了宫体诗的形式主义藩篱,给初唐诗坛带来了清新之气,也为后来的盛唐诗歌产生了很大影响。
浮香绕曲岸, 圆影覆华池。
常恐秋风早, 飘零君不知。
鉴赏
这首《曲池荷》,是卢照邻晚期的作品,借咏荷以抒其情怀。借物咏怀是卢照邻的强项,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说:“言外有抱才不遇,早年零落之感。”正可以用来评论该诗。
卢照邻,志大位卑,一生坎坷多舛。他任新都尉时染上风痹病,辞职北返,“羸卧不起,行已十年”,痛苦不堪。咸亨四年(673), 他写的《病梨树赋·序》中说:“癸酉之岁,余卧病于长安光德坊之官舍。父老云是鄱阳公主之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废,时有处士孙君思邈居之。..余年垂强仕,则有幽忧之疾,椿囷之性,何其辽哉!”此时他虽求助于神医孙思邈,但对自己身体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常常“伏枕十旬,闭门三月。”在《病梨树赋》中他写道:“怯衡飙之摇落”,忌炎景之临迫。”这里的“怯摇落”与《曲池荷》诗中的“叹飘零”是一样的含意,其中深深寄寓着诗人一生的忧愤与感慨。
“浮香绕曲岸”,未见其形,先闻其香。曲折的池岸泛着阵阵清香,说明荷花盛开,正值夏季。“圆影覆华池”,写月光笼罩着荷池。月影是圆的,花与影,影影绰绰,莫能分解。写荷的诗作不在少数。而这首诗采取侧面写法,以香夺人,不着意描绘其优美的形态和动人的纯洁,却传出了夜荷的神韵。“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是沿用屈原《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的句意,但又有所变化,含蓄地抒发了自己怀才不遇、早年零落的感慨。
卢照邻在去世前不久写的《释疾文》中说道:“春秋冬夏兮四序,寒暑荣悴兮万端。春也万物熙熙焉感其生而悼死,夏也百草榛榛焉见其盛而知其阑,秋也严霜降兮殷忧者为之不乐,冬也阴气积兮愁颜者为之解欢。圣人知性情之纷纠。”这不免也有诗人自己的性格原因。由于他被病痛所折磨,对事物变化的反映特别敏感。如《释疾文》中所说:“神翳翳兮似灰,命绵绵兮若缕。一伸一屈兮,比艰难若尺蠼,九生九死兮。同变化乎盘古。万物繁茂兮此时,余独何为兮肠邅回而屡腐?”“草木扶疏兮如此,余独兰騨兮不自胜。”万物越是繁茂越是生机勃勃,他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形象枯槁。同时他对繁荣的万物是“感其生而悼死”,“见其盛而知其阑”也有对自己和他人盛时的回忆与感慨。他的这种思想突出表现在他晚期的诗歌里。《曲池荷》的前两句写的是花好月圆,而后两句突然转写花之自悼。这花之自悼实为人之自悼。咏物诗,“因物以见我”,乃见其佳处。除余山《竹林问答》中说:“咏物诗寓兴为上,传神次之。寓兴者,取照在流连感慨之中,《三百篇》之比兴也。传神者,相赏在牝牡骊黄之外,《三百篇》之赋也。若模形范质,藻绘丹青,直死物耳,斯为下矣。”如此看来,可见卢照邻咏物诗之造诣。
地道巴陵北, 天山弱水东。
相看万余里, 共倚一征蓬。
零雨悲王粲, 清尊别孔融。
徘徊闻夜鹤, 怅望待秋鸿。
骨肉胡秦外, 风尘关塞中。
唯余剑锋在, 耿耿气成虹。
鉴赏
这首诗是卢照邻赴任新都尉时兼送孟学士游江南所作的,是初唐五言排律中的佼佼者,素来被诗论家所称道。明人胡应麟在《诗薮》中说:“凡排律起句,极宜冠裳雄浑,不得作小家语。唐人可法者,卢照邻:
‘地道巴陵北,天山弱水东。’骆宾王:‘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杜审言:‘六位乾坤动,三微历数迁。’沈佺期:‘阊阖连云起,岩郎拂露开。’..此类最为得体。”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也评论说:“前人但赏其起语雄浑,须看一气承接,不平实,不板滞。后太白每有此种格法。”从这些评语里足以看出这首诗对当时诗坛和盛唐诗人的重要影响。
卢照邻在《释疾文》中写道:“是时也天子按剑,方有事于八荒,驾风轮而梁弱水,飞日驭而苑扶桑。
戈船万计兮连属,铁骑千群兮启行。文臣鼠窜,猛士鹰扬。故吾甘栖栖以赴蜀,分默默以从梁。可见卢照邻是在一种极复杂、极矛盾的心境中离开长安的。他甘心赴蜀,是出于无奈躲避的考虑的。因此诗的第五、六两句写道:“零雨悲王粲,清尊别孔融。”这实际上是把王粲比作己,把孔融比作友人,赞扬了孟学士刚直的品格。言外之意是说自己西去有王粲避难荆州之悲,而孟学士南游有孔融赋闲之叹。两句诗紧扣题目,抒写自己西使和送别友人的心情,愤世疾俗、抑郁不平之气流露于字里行间。
诗的起句点明两人分别要到之处,孟学士要到巴陵郡,诗人要到巴蜀地。“相看万里余,共倚一征蓬”,他们所去的地方都有万里之遥,此次分别每人都像飞蓬一样行踪不定。“ 徘徊闻夜鹤,怅望待秋鸿”, 是设想和朋友分别后,思念难耐,夜不成寐,竟起徘徊,倾听着凄厉的鹤声,等待着向南飞来的鸿雁怅然若失。意思是等着孟学士的来信。“骨肉胡秦外,风尘关塞中”, 是指诗人的兄弟亲戚都在塞外或蓟北;自己却在关内宦海中飘泊多年。写身世的孤苦,是为了强调友谊的重要。“唯余剑锋在,耿耿气如虹”,是自比为锋利的宝剑,尽管不为人所用,但忠心耿直气贯长虹。前句中是借申包胥思存楚的典故,后句源出荆轲刺秦王。邹阳狱中上书有:“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这里用这两个典故来表示自己忠心为国,精诚之气可感天地。
沈德潜称赞这首五言排律说:“一气承接,不平实,不板滞。”的确,这首排律写得流畅自然,一气呵成,而又起伏迭宕。诗人采用了情景交映、虚实结合等手法,来抒发自己内心浓烈的感情。
骆宾王简介
骆宾王(约630—684 ), 字观光,婺州义乌(今浙江义乌)人,为“初唐四杰”中最富于传奇色彩的诗人和文章家。
骆宾王自幼随父到博昌,从师于张学士、辟吕公,七岁时赋《咏鹅》诗,被传为佳话,时称神童。父骆履元,曾任青州博昌(今山东济南东北)令。可惜父亲早逝,生活窘困,母亲带着他到袞州瑕丘投靠亲友,“藜藿无甘旨之膳”,以致沦落为“市井博徒”。青少年时期落魄无羁的生活经历,对他的性格的形成有很大影响,他崇尚侠义,性格豪爽,富于反抗和冒险精神。文如其人,宾王的豪爽及侠义精神自然也现于他的文学及诗歌的创作中。
青年时代的骆宾王曾在道王李元庆府中任参军、录事之类的小官。适逢乾封元年高宗登泰山封禅,宾王作《为齐州父老请陪封禅表》,因此被赐为奉礼郎,后又任东台详正学士。咸亨元年,骆宾王以奉礼郎的身份从军西域,正遇薛仁贵战败于大非川,滞戍边塞两年多,回到长安不久又进入蜀地,从军姚州(今云南楚雄一带), 在姚州道大总管李义总府里任书记,随军征战,拟写檄文布告等。上元元年官任武功主簿,后又调任明堂主簿、长安主簿。仪凤三年,升任侍御史。此后不久因事入狱,究其因,据说为“坐赃左迁临海丞”。《新唐书·文艺本传》中却记载为:“武后时,数上疏言事,下除临海丞。” 诗人在狱中作有《萤火赋》、《狱中咏蝉》和《狱中书精通简知己》,屡次诉说自己的冤屈。仪凤四年改年号元调露元年,大赦天下,宾王因此得以出狱,之后又赴幽燕进入幕府。
调露二年秋天任临海县丞,因郁郁不得志不久弃官而去。嗣圣元年九月,徐敬业起兵扬州,以匡复李唐王朝的名义征讨武则天。骆宾王加入了匡复府在其中任艺文令,此期作《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名扬天下。
徐敬业兵败后,骆宾王的下落不明。史诗记载说法不一,《朝野佥载》称:“宾王与徐敬业兴兵扬州,大败,投江而死。”《本事诗·征异》则说他落发为僧。
民间又有他在灵隐寺与宋之问联诗的传说。
骆宾王现存的作品,有《骆临海集》十卷,《全唐诗》中收入其诗三卷,共一百多首。
山河千里国, 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 安知天子尊。
皇居帝里崤函谷, 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 八水分流横地轴。
秦塞重关一百二, 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嵚岑对玉楼, 椒房窈窕连金屋。
三条九陌丽城隈, 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鳷鹊观, 交衢直指凤凰台。
剑履南宫入, 簪缨北阙来。
声明冠寰宇, 文物象昭回。
钩陈肃兰, 璧沼浮槐市。
铜羽应风回, 金茎承露起。
校文天禄阁, 习战昆明水。
朱邸抗平台, 黄扉通戚里。
平台戚里带崇墉, 炊金馔玉待鸣钟。
小堂绮帐三千户, 大道青楼十二重。
宝盖雕鞍金络马, 兰窗绣柱玉盘龙。
绣柱璇题粉壁暎, 锵金鸣玉王侯盛。
王侯贵人多近臣, 朝游北里暮南邻。
陆贾分金将讌喜, 陈遵投辖正留宾。
赵李经过密, 萧朱交结亲。
丹凤朱城白日暮, 青牛绀幰红尘度。
侠客珠弹垂杨道, 倡妇银钩采桑路。
倡家桃李自芳菲, 京华游侠盛轻肥。
延年女弟双飞入, 罗敷使君千骑归。
同心结缕带, 连理织成衣。
春朝桂尊尊百味, 秋夜兰灯灯九微。
翠幌珠帘不独映, 清歌宝瑟自相依。
且论三万六千是, 宁知四十九年非。
古来荣利若浮云, 人生倚伏信难分。
始见田窦相移夺, 俄闻卫霍有功勋。
未厌金陵气, 先开石椁文。
朱门无复张公子, 灞亭谁畏李将军。
相顾百龄皆有待, 居然万化咸应改。
桂枝芳气已销亡, 柏梁高宴今何在?
春去春来苦自驰, 争名争利徒尔为。
久留郎署终难遇, 空扫相门谁见知。
莫矜一旦擅繁华, 自言千载长骄奢。
倏忽搏风生羽翼, 须臾失浪委泥沙。
黄雀徒巢桂, 青门遂种瓜。
黄金销铄素丝变, 一贵一贱交情见。
红颜宿昔白头新, 脱粟布衣轻故人。
故人有湮沦, 新知无意气。
死韩安国, 罗伤翟廷尉。
已矣哉,归去来。
马卿辞蜀多文藻, 扬雄仕汉乏良媒。
三冬自矜诚足用, 十年不调几邅回。
汲黯薪逾积, 孙弘阁未开。
谁惜长沙傅, 独负洛阳才。
鉴赏
该诗约作于上元三年担任明堂主簿时。诗前有《启》,介绍说是应吏部侍郎“垂索”而作的。该诗取材于汉代京城长安的生活故事,以古喻今,抒情言志,气韵流畅,有如“缀锦贯珠,滔滔洪远”,在当时就被视为绝唱。它不仅是诗人的代表作,更是初唐长篇诗歌的代表作之一,堪与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媲美,被称为姊妹篇。
全诗分为四大部分,第一部分(从“山河千里国”至“黄扉通戚里”),状写长安地理形势的险要奇伟和宫阙的磅礴气势。此部分又分作三个小层次。开篇为五言诗,四句一韵,气势凌历,若千钧之弩,一举破题。“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对仗工整,以数量词用得最好,“千里”以“九重”相对,给人一种旷远、博大、深邃的气魄。第三句是个假设问句,“不睹皇居壮”。其后的第四句“安知天子尊”,是以否定疑问表示肯定,间接表达赞叹、惊讶等丰富复杂而又强烈的情感。此处化用了《史记·高祖纪》中的典故:
“萧丞相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见丞阙壮甚,怒。萧何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悦。”只有熟悉这一典故,方能更好体会出这两句诗的意韵。它与开篇两句相互映照,极为形象地概括出泱泱大国的帝都风貌。以上四句统领全篇,为其后的铺叙揭开了序幕。
第二个小层次描写长安的远景:“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这六句七言诗,从宏观角度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庞大壮丽的立体图景。天地广阔,四面八方,尽收笔底。星光辉映,关山绵亘护卫,沃土抚育,帝京岂能不有!六句诗里连用“五”“八”“一百二”“三十六”等多个数字,非但没有枯燥之感,反而更显典韵奇巧,构成鲜豁之境和独特的景象。此为首句“山河千里国”的细致绘写。
第三个小层次为长安的近景刻绘:“桂殿嵚崟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直入云宵、耀眼辉煌的宫殿,温馨艳冶的禁闱;宽畅而通达的大道,复道凌空,斜巷交织。此为对“皇居壮”
的具体刻划。六句诗阐明了帝京的壮观、繁华、气度,不由令人念及天子的尊贵与威严。
第二部分(“ 由剑履南宫入”到“宁知四十九年非”)重点描绘长安上流社会王侯贵戚骄奢纵欲的生活。诗人由表面的繁荣昌盛落笔,意在阐释兴衰祸福相倚伏的哲理。此部分又可分为两个层次。诗的前二十六句为第一层次,主要绘写权贵们及其附庸的日常生活。“剑履南宫入,簪缨北阙来。声明冠寰宇,文物象昭回。”细致传神地刻划出享有殊荣的将相们,身佩宝剑,昂然出入宫殿的情景。他们的美名扬于天下,形象题于画阁,业绩载入史册,光荣如同日月。
“钩陈肃兰,璧沼浮槐市”,写的是天子的学宫圣境,静穆清幽;学士们漫步泮池、文市,纵论古今于青槐之下,何等的风流儒雅!教化之推行,言路之广开,由此可见一斑!“铜羽应风回,金茎承露起”,既写景又抒情。那展翅翱翔的铜乌殷勤地探测着风云的变幻,期盼国泰民安;那高擎金盘的仙掌虔诚地承接着玉露,祈愿天子万寿无疆!“校文天禄阁,习战昆明水”,指的是文武百将各司其职,文将治国安邦,武将戍边拓疆。“朱邸抗平台,黄扉通戚里”,说的是权贵们的居所,如同皇帝的离宫一样众多华丽。他们不但身居华屋而且饮食考究,“炊金馔玉待鸣钟”,真是气派。“小堂绮窗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是他们娱乐的场所。娼优之多可想而知。她们是由于统治阶级生活需要而滋生的附属阶层。她们的生活自然也豪华奢靡:“宝盖雕鞍金络马,兰窗绣柱玉盘龙。”这样的生活是“朝游北里暮南邻”的锵金鸣玉的王侯贵人所带来的。除了北里南邻的“多近臣”,还有那些失势的旧臣元老和专宠的新贵: “陆贾分金将燕喜,陈遵投辖正留宾。赵李经过密,萧朱交结亲。”他们也都有各自的活动场所和享乐消遣之法,游说饮宴,兴高采烈,逍遥自得。这是朝廷之外的另一番热闹景象。
第二个层次是描绘长安的夜生活,从暮色苍茫到更深漏残,绿杨青桑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一边是艳若桃李的娼妓,一边是年少英俊的侠客。碧纱帐里,彩珠帘内,皇帝与宠妃,使君与罗敷,出双入对,相互依偎,厮守之状如胶似漆。歌舞场上,轻歌曼舞。
王公贵人,歌儿舞女,沉迷于灯红酒绿的梦幻里。他们便是如此浑浑噩噩度过自己的一生,岂能如蘧伯玉一般,“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呢?
现实是残酷的,乐极必定生悲。因而诗人在第三部分(从“ 古来荣利若浮云”至“罗伤翟廷尉”)以其精练灵活的笔触,描绘出一幅动人心弦的历史画卷,把西汉一代帝王将相、皇亲国戚你死我活的残酷的斗争景象和世态人情的炎凉,状写得淋漓尽致。考究用典,精到的议论,生动的描绘,细腻的抒情,惊醒的诘问,交叉使用,纵横捭阖,举重若轻地记录了帝京上层社会的生活史。这部分重点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腐朽和无法逃脱的没落命运。
“古来荣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从古到今,统治阶级都是一样的。诗人生活的武则天时代,朝廷内部争权夺利激烈,酷吏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正所谓“倏忽搏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有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呢?面对唐朝的现实,诗人发出无可奈何的慨然而叹:“已矣哉,归去来”!继而诗人列举了汉代著名的贤才志士,他们的升迁湮滞,都不取决于个人学识才智的高低,而取决于统治者的好恶。
司马相如辞赋再佳,怎奈景帝不喜欢辞赋,只得回到临邛卖酒为生;后来武帝赏识他的辞赋,经过狗监的推荐,才被召任为郎。扬雄学识尽管渊博,然而成、哀、平三位皇帝都不赏识他,他也就无法被提升。“十年不调几邅回”,语意双关,既指张释之十年为骑郎事,也是叹息自己十年没升迁的境遇。汲黯因为直谏而遭到忌恨,贾谊因为才高而被谗言所害。这一结尾,婉转地表达了忠直之士难以被容纳之意。
沈德谮曾这样评论《帝京篇》:“作帝京篇,自应冠冕堂皇,敷陈主德。此因己之不遇而言,故始盛而以衰飒终也。首叙形势之雄,次述王侯贵戚之奢侈无度。至古来以下,慨世道变迁。已矣哉以下,伤一己之湮滞,此非诗之正声也。”
诗论家评诗,立场不同,标准各异,结论自然相左。陈熙晋曾反驳沈祐谮说:“窃谓不然,夫陈思王京洛之篇,每涉斗鸡走马;谢眺金陵之曲,不离绿水朱楼,未闻例效班、张,同其研铄。此诗为上吏部而作,借汉家之故事,喻身世于本朝,本在摅情,非关应制。..篇末自述邅回,毫无所请之意,露于言表。显以贾生自负,想见卓荦不可一世之概。非天下才不能作是论也。沈说非是。”
按如今的理解,沈祐谮所说的“次述王侯贵戚之奢侈无度”,并不是该诗的缺点,反而是其生命力之所在。诗人以汉事讽唐,大胆揭露统治阶层的荒淫腐败,以至于“衰飒”,也正是其最富有现实意义之处。
《帝京篇》的特色,正象闻一多先生所评论的那样,是“洋洋洒洒的宏篇巨作,为宫体诗的一个巨变。
仅仅篇幅大没有什么,要紧的是背面有厚积的力量撑持着。这力量是前人谓之‘气势’,其实就是感情。所以卢骆的来到,能使人麻痹了百余年的心灵复活。有感情,所以卢骆的作品,正如杜甫所预言的,‘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首诗是呈给吏部侍郎的,因此内容比《长安古意》庄重严肃,气势也更大。形式上较为自由活泼,七言中间以五言或三言,长短句交错,或振荡其势,或回旋其姿。铺叙、抒情、议论也各尽其妙。词藻富丽,铿锵有力,虽然承袭陈隋之遗,但已“体制雅骚,翩翩合度”,为歌行体辟出了一条宽阔的新路。
西陆蝉声唱, 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 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 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予心。
鉴赏
在我国古代,蝉被视为高洁的象征,因为它高居枝上,餐风饮露,与世无争。因此古代很多诗人咏蝉,有的借以歌颂高洁的品格,有的寓意感慨身世的凄凉。
如“清心自饮露,哀响乍吟风。未上华冠侧,先惊翳叶中。”(李百药《咏蝉》)“饮露非表清,轻身易知足。”(褚澐《赋得蝉》)“ 烦君最相惊,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蝉》),在不同身世经历的诗人笔下,平凡常见的蝉各具性灵,仿佛是品格高尚的高士形象的化身。而在历代鳞次栉比的咏蝉诗中,最受称颂、广为流传的就数这道《在狱咏蝉》诗了。
《在狱咏蝉》诗,与一般的咏蝉诗不同,感情真挚而充沛,不但没有无病呻吟,更非“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平常慨喟。它抒写的是含冤莫辨的深切哀痛。
该诗是骆宾王于仪凤三年在狱中所作。他下狱的原因尽管说法不一,然而多数认为是被诬陷的。例如有传说,武后专政,排斥异己,严刑苛法,告密之风盛行。
骆宾王屡次上书讽谏,因此获罪撤了职,并以贪赃入狱。也有人依据他的《狱中书情》,分析“三缄慎祸胎”等语,认为他是言语不慎招来了莫须有的打击。
具有侠义性格的骆宾王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就借咏蝉来替自己的清白申辩,宣泄心中激愤之情。诗的序言中他写道:“仆失路艰虞,遭时徽,不哀伤而自怨,未摇落而先衰。闻蟪蛄之有声,悟平反(昭雪疑狱)
之已奏。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感而缀诗,贻诸知己。”在狱中诗人触景生情作该诗,既向知己的朋友诉说自己的冤屈,又表明了对昭雪信心不足。
序言的末尾说:“非为文墨,取代幽忧云耳。”由此可见所写都是肺腑之言。
诗的首联点题,上句中的“西陆”,一方面表明时令已是秋天,一方面又交待了诗人被囚禁的地点一禁垣西。蝉声唱,指蝉的鸣叫。诗序里说:“余禁所,禁垣西,是法曹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虫响悲乎前听?”诗人失去了自由,听了寒蝉时断时续的鸣叫声,觉得异乎寻常,深感其中有一种幽咽、凄楚的意味。这就自然地引出了下句:“南冠客思侵”。蝉的哀鸣声唤起了诗人思念故乡的无限惆怅与悲戚。这个“侵”字,恰如其分地表现了诗人忧心忡忡的心境和情境。
次联“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是紧承上联进一步抒发诗人悲苦烦忧的心情。诗人仿佛是在对蝉倾诉,又仿佛是自言自语:我本来就够痛苦了,哪里还受得了你不断地向我诉苦呢!正所谓以苦引苦,人何以堪!
三联“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表面是写蝉,实际是抒写自己境况。秋季露水凝重,打湿了蝉的翅膀,使它难以飞行;秋风频吹,使蝉的声音传不到远方。此处以蝉的困厄处境比喻自己仕途曲折,蹉跎难进;受谗言诽谤良多,身陷囹圄,辩词无以传递。诗句委婉,意在言外。
尾联为一句深沉的慨叹:“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现在世上无人看重“高洁”,又能指望谁来替我平反昭雪呢!这声哀叹,仿佛对苍天呼吁,又象是控诉奸佞,满腔愤懑倾泄而出。诗人并没有言过其实,残酷的现实正像他所预料的,尽管“平反之已奏”,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消息。直到调露元年,高宗到东都大赦天下,骆宾王才得以出狱,但“坐赃”
的罪名却和他的“文名”连在一起永远地被载入史册了。这愤恨如何能平消?到敬业起兵伐武,他积极参与并起草了《讨武曌檄》,或许原因正在于此。
曾经说过:“问咏物如何始佳?答:未易言佳。先勿涉豈犬,一豈犬典故,二豈犬寄托,三豈犬刻画,豈犬衬托。去此三者,能成词不易,矧复能佳,是真佳矣。题中之精蕴佳,题外之远致尤佳。自性灵中出佳,自追琢中来亦佳。”《在狱咏蝉》诗最为突出的特点,正是“去此三豈犬”,用典贴切自然,比喻精辟传神,寄情寓兴深远。这真正是深领题中之精蕴,又兼得题外之远致,因此能够成为脍炙人口、千古传颂的名篇。诗的首联,“西陆”对“南冠”,“蝉声”
对“客思”,“唱”对“侵”,对仗工整。次联则换以流水对,上下连贯,前后两联错落有致。第三联含蓄蕴藉,富于理趣。尾联用语犀利畅快。尽管有人认为“未免太露”,但精通诗道的骆宾王却认为不如此难以抒胸臆。这种“一吐为快”的风格,正是骆宾王诗歌一贯的特色。陆时雍曾经说过:“照邻清藻,宾王坦易。”这种“坦易”的诗风也表现了他倜傥不羁、豪放脱俗的气质。骆宾王的诗虽然不能摆脱六朝遗习,但不刻意追求形式。这首咏蝉诗,属对工整,句法善变,语言精炼,音韵和美,格调深沉而不颓丧,给人以整齐活泼的美感。
边烽警榆塞, 侠客度桑乾。
柳叶开银镝, 桃花照玉鞍。
满月临弓影, 连星入剑端。
不学燕丹客, 徒歌易水寒。
鉴赏
唐高宗显庆年间,契丹等贵族集团,多次掳掠侵扰边境,东北辽阳一带战事不断。郑少府大致就是在此时远赴边疆从军的。骆宾王作为他的友人就写下了这首《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诗为他送别。
该诗不但格调高亢,音韵优美,词藻华艳,而且构思新颖,富于浪漫主义色彩。首联“边烽警榆塞,侠客度桑乾”,指的是这边报警的烽火刚一燃起,那边御敌的军队就已到来,表现了“侠客”高昂的爱国热情与牺牲精神。与“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与“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之类的诗句相比起来,更显陡率、有力。诗歌的主人公是“侠客”,唯有这样的诗句才能自然、准确地表现出“侠客”的性格,侠客既不同于书生,又迥异于一般的军人。他豪爽而又能雷厉风行。“榆塞”不仅是实际的地点,而且还暗示了战争的正义性。这里借用了秦国大将蒙恬的故事。秦统一六国之后,蒙恬率兵30万击退匈奴的侵犯,收复了河套失地,“以河为界,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置烽燧,然后敢牧马。”
此后“榆塞”就成了边防要塞的代称。诗中点出“榆塞”,很显然是想表明“侠客”是为了戍卫边疆而出征的。
战胜敌人,不仅要有决心,更需要有高超的武艺。
紧接上联,诗人就以生动的笔触,生动传神地表现出“侠客”非凡的武艺。“柳叶开银镝”,是个倒装句,指银箭头射穿柳叶。此处是借用战国时养由基百步穿杨的典故,形容“侠客”箭无虚发,技艺过人。“桃花照玉鞍”,一个“照”字,将奔腾驰跃的骏马写得活灵活现。因为只有马飞驰时,鞍鞯上的金玉饰物才会闪闪发光。此处用的是烘云托月手法,不正面描写人,借写马从侧面衬托出“侠客”英姿飒爽、光彩夺人的形象。
下联进一步表现“侠客”勇于拚搏的大无畏精神,“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本来是指弓拉得满以致影如十五的圆月,剑出鞘光若闪闪的群星。但诗人有意不直说,反而写成,“满月”是临摹弓的影,“连星”是飞入了剑之端。奇思异喻,生动传神。此处关于两军如何对阵未着一字,而敌人的望风披靡由此可见一斑。
尾联“不学燕丹客,徒歌易水寒”,反用荆轲刺秦王的典故。荆轲刺秦王失败的原因,主要是其剑术不过硬。陶渊明在《咏荆轲》中曾写道:“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此写的是“侠客”不学侠客,其含意就新中见奇。严有翼在《艺苑雌黄》中说道,“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孪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 闻一多先生眼中“天生一副侠骨”的骆宾王,看来写起“侠客”来的确有独到的过人之处。
该诗的色彩与音乐俱美,大大增强了诗的表现力。
马茂元教授对这首诗评价很高:“格高韵美,词华朗耀,居然是李白《塞下曲》一类律诗的先声。”
二庭归望断, 万里客心愁。
山路犹南属, 河源自北流。
晚风连朔气, 新月照边秋。
灶火通军壁, 烽烟上戍楼。
龙庭但苦战, 燕颔会封侯。
莫作兰山下, 空令汉国羞。
鉴赏
咸亨元年(670),吐蕃入侵,薛仁贵任逻娑道行君大总管出征西域,骆宾王也加入军队并任奉礼郎。
在军中,他创作了许多边塞诗,既描写了艰苦的边地战争生活,壮丽的边塞风光;又抒写了爱国报君的热忱和望乡思归的情愫。
这首诗大约作于薛仁贵兵败大非川以后,骆宾王随军征战到蒲类津(今新疆巴里坤湖东南岸),夜晚就地宿营时有感而发,将眼前景、心中情诉诸笔端,真实地记录了当时辗转征战的境况。诗歌以低沉的慨叹开头:“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说明此次战争进展的不顺利,未能旗开得胜,又岂能凯旋而归;归期遥遥,又岂能不令人哀愁。这里的“愁”不仅仅是个人的思亲念友恋乡,更主要是战争的发展形势无法令人乐观。敏感而富有侠气的诗人,又如何能不为国家和民族而担忧哀愁呢!“ 山路犹南属,河源自北流”, 并不完全是状物写景,而兼有比兴之意,内涵极其丰富复杂。自南来的山路还条条连着中原土地,通往京城。而离家万里的征人,眼望着归路不能归,却还要像北去的流水一样不断向前开拔。此其一。另一方面黄河源头的水流千里,据说还潜行地下,但终归流向了中国的腹地。征人们的心也如同这流水一般,不论奔赴哪里,始终系念着祖国家园,这是天性使然。诗人浮想联翩,构思奇特,措词朴实自然。“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抒写的是征人眼中的景色:秋夜里北风清冷,故乡的明月照临朔漠,渲染出一种边塞战场特有的悲凄、肃杀气氛。“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这里利用细节描写给人身临其境之感。行军的路上,灶火连成一片,营垒相接,声势浩大。此处没有直接写人的活动,但千军万马已跃然纸上。传递战报的烽烟直逼戍楼,一个“上”字,战火之紧急不言而喻。这两句诗照应题目,描绘出蒲类津宿营的真实状况。交战前夜,诗人感情如何呢?“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汉班超曾在蒲类津打过仗,在西域立下不朽的功勋。诗人渴望能出现班超式的英勇人物,克敌致胜,赢得功名利禄。结尾“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是借汉李陵战败投敌之事表示宁死不屈的气慨。按《旧唐书·薛仁贵传》记载,将军郭待封尝为鄯城镇守,但为耻居薛仁贵之下,不听从薛仁贵指挥,以致贻误战机,一败涂地。这首诗也有影射此事之意。
这首五言诗,以其积极的思想内容和完美的艺术形式,历来被诗论家所称道。其次诗人善于用典,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诗人崇尚勇武、渴望建功、不耻降低职务等复杂而丰富的思想感情。
此地别燕丹, 壮发上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鉴赏
这首诗是骆宾王咏荆轲的,正像贾谊凭吊屈原一样,是从其类以见志的。骆宾王本是才高志远的人,“宝剑思存楚,金椎许报韩”,自命其才志不在申包胥、张子房之下。却落得“失路艰虞,沉沦下僚”,甚至入狱失去自由。他的“积愤”是蓄积已久的。早在永徽年间,马戴、裴行俭任吏部侍郎时,负责选拔官吏。裴行俭认为“四杰”浮躁浅露,并断言他们“才名有之,爵禄盖寡”。这句断言几乎决定了他们日后的悲惨命运。骆宾王在裴的幕府中,自然不被重用。
当他身临易水送客时,对“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的荆轲的敬佩之心就油然而生,并因此恨不逢“燕丹”。诗人作这首诗,是想借咏怀古人而委婉含蓄地表达久积于胸的郁郁不平之心。
起句“此地别燕丹”,这里就是荆轲与燕丹告别去刺秦王的地方啊!五个字饱含激情,点出时间、地点,并将诗的主人公推向了前台。虽未明确点出荆轲,实际却是站在荆轲角度说话。继而用一个典故,饱含深情地忆起这场悲剧的一个壮烈场面:“壮发上冲冠”,生动而传神地再现了当时燕丹及其宾客白马缟素送荆轲的情景,高渐离击筑,宋如意与之相和。每个人都怒发冲冠,泪流满面。荆轲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义无返顾地登车而去。几句丰富形象鲜明的诗句,将读者带到远古的历史事件中。
紧接着,诗人的笔锋陡转,又将读者带回了现实:“昔时人已没”,古代的英雄豪杰已经不在了,逝者如斯夫,可是“今日水犹寒,结句自然而又意在言外。物是人非,易水依然如故的流淌着,一个“寒”字,却增添了几许肃然、凛然,移情于景,阐明和拓深了主旨。两句诗,是由陶渊明“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之感演化而来,但有青出于蓝之功效,比原句更显含蓄雅致。读起来给人“悄然动容”之感。
荆轲刺秦有勇无功之事历来是诗人咏怀的热点。
而骆宾王这首绝句,寥寥二十个字,感人至深。荆轲刺秦王之事,是人尽皆知的。因此骆宾王作这首诗,并非为了叙事,而在于以景寓情。如结句,情景交融。
诗中意象跳跃较大,但脉络清晰流畅,从始至终,一气呵成。平易中见工巧。可看作是骆宾王“坦易”风格的代表作之一。
正如清毛先舒在《诗辩坻》中所评论这首诗说:
“临海《易水送别》借轲、丹事,用一‘别’字映出题面,馀作凭吊,而神理已足。二十字中而游刃如此,何等高笔!”
这首诗题为“送人”,但它并没有叙述一点朋友别离的情景,也没有告诉我们送的是何许人。然而,人们却完全可以由它的内容想象出那种“慷慨倚长剑,高歌一送君”的激昂壮别的场景,也可以想见那所送之人,定是肝胆相照的至友。因为只有这样,诗人才愿意、才能够在分别之时不可抑制地一吐心中的块垒,而略去一切送别的常言套语。此诗题为送人,却纯是抒怀咏志。作为送别诗的一格,这首绝句可说是开风气之先吧。
城上风威冷, 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 歌舞入长安。
鉴赏
弘道元年(683), 唐高宗去世,武则天把持朝政,废中宗(李哲)为庐陵王,立相王(李旦)为睿宗,重用武三思等人,排斥异己,刑法严苛,引起人民不满。不久被贬为柳州司马的李敬业提出“匡复唐室”
的口号,在扬州起兵征讨武则天,一时响应者甚众,起兵十来天就纠集了十多万人,震惊了全国。被贬为临海丞的骆宾王也投奔李敬业麾下,任匡复府的艺文令,负责军中宣传工作。在此期间,他草拟了著名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讨武曌檄》),义愤填膺地历数武则天“近狎邪辟,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之罪。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可看作《在军登城楼》诗的注脚:“..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作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致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这就是诗人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的分析和估计,也是本诗的创作背景,《在军登城楼》与《讨武曌檄》作于同一时期,可以说是檄文的高度艺术概括。
诗歌以对句起兴,在深秋的一个清晨,诗人登上了广陵城楼,纵目远望,浮思遐想。此刻楼高风急,江雾浓重,风雨潇潇。“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两句晓畅隽永,看似质朴平易不着笔力。诗人借用了《梁书·元帝纪》中“信与江水同流,气与寒风共愤”
的典故,恰到好处地抒发了同仇敌忾的豪情与激愤。
充分表现临战前的紧张、肃穆、庄严的气氛和将士们的进取、希望和信心。第三句诗“戎衣何日定”,“何日”意为“总有一天”,以否定式表肯定,必胜之心力透纸背。这句诗借周武王讨伐殷纣王的故事隐喻李敬业讨伐武则天是以有道伐无道,说明“匡复”是正义的,顺应民心、天意的,因此也必定是会胜利的。
诗的最后一句,“歌舞入长安”,水到渠成轻松自然地作了结尾,表现出诗人必胜的信念及勇往直前,不成功则成仁的彻底反抗精神和大无畏气概。
这首诗工于用典且浑然一体,增强了诗的深度和概括力。这首小诗,属对工整,语言朴实,音韵和谐流畅。
闲居寡言宴, 独坐惨风尘。
忽见严冬尽, 方知列宿春。
夜将寒色去, 年共晓光新。
耿耿他乡夕, 无由展旧亲。
鉴赏
这首抒情诗,大约作于上元年间,他自蜀返京后不久,母亲去世,葬于水氵产之滨。因此诗一开始就说:
“闲居寡言宴,独坐惨风尘。” 这是指他闲居在家,很少欢宴笑语。“ 言宴”出自《诗经·氓》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从前无忧无虑的欢笑都已永远地逝去,如今只能孤独地应对纷纷扰扰的世事,诗人孤傲高洁的形象跃然纸上。
第二联“忽见严冬尽,方知列宿春”,既实写季节的变化,冬去春来,也暗喻诗人内心情感的变化。
孤独忧郁之中忽然发觉寒冷的冬天行将结束,春天已指日可待。“ 忽见”的“忽”与“方知”的“方”, 两相对照,细致传神地表达出诗人心灵的触动。而新年将至,希望萌生,这是人之常情,敏感的诗人自然也不例外。
颈联“夜将寒色去,年共晓光新”,由大的背景回到眼前:守岁。诗人的构思精巧,词语也很新颖。
上句用“寒色”写冬,已够别致,“夜将去”更是新颖。意思是“晓光”一到便是新年。
末联“耿耿他乡夕,无由展旧亲”,是指没机会与乡亲旧友相见,在京城思念得辗转反侧。这句直抒胸臆的结尾,传达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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