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化作品里的叛逆(问题)神童里,哪吒如果自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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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在妈妈的肚子待了足足三年六个月才诞生,换做是普通孩子,这时长,已经够生四胎了。当然哪吒本就不是普通人,他是灵珠子转世,出身带着天命。哪吒的母亲在某一日夜里做梦,看见一位仙人把一个包袱丢到自己肚子里,结果当晚便羊水破裂,生出来了一颗肉色西瓜状的物体。父亲李靖以为生了妖怪,拔剑便砍,一刀下去,肉西瓜中金光乍现,宛如一辆大卡车在近处朝人开了远光灯。
当光线散去,里面出来一个带着乾坤圈跟混天绫的赤条小孩,天真无邪甚是可爱。李靖大将军此刻没能想到,这个孩子以后会把自己搞得何等心力交瘁。
在动画版本《哪吒传奇》中,主题曲曾唱道,“有时他很淘气,有时他也贪玩,我们的朋友,小哪吒”。然而在《封神演义》里,情况与之不同,哪吒绝不是谁的朋友。仗着父亲是陈塘关总兵,属于地方高官;师傅是太乙真人,道教中的大佬;自己还武艺高强,神器加身,他是个一言不合就霸凌别人的纨绔子弟,始终独来独往。
七岁那年,哪吒独自在海边洗着他的红肚兜混天绫,不知道是布料褪色还是忒脏,搅得海底龙宫水色浑浊还阵阵摇晃,龙王敖广理所当然,派了夜叉上去看一下,哪家工厂在违规排放污水。
夜叉上岸,开始责问哪吒,哪吒怎么会示弱,开始喷些垃圾话。不过有一说一,倒是夜叉骂不过,先动的手,他分水一跃,跳来用斧子砍哪吒……随后便为自己的不自量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被哪吒一乾坤圈打得脑浆流一地。哪吒笑叹:“哎,把我的乾坤圈都弄脏了”,坐下来又开始洗乾坤圈。
夜叉来到九湾河一望……大叫曰:“那孩子将甚么作怪东西,把河水映红,宫殿摇动?”……哪咤曰:“你那畜生,是个甚么东西,也说话?”夜叉大怒:“吾奉主公点差巡海夜叉,怎骂我是畜生?”分水一跃,跳上岸来,望哪咤顶上一斧劈来。 ……那宝(乾坤圈)打将下来,正落在夜叉头上,只打的脑浆迸流,即死于岸上。哪咤笑曰:“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复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宫如何经得起此二宝震撼,险些儿把宫殿俱愰倒了。
龙王敖广见夜叉不回,且龙宫越加摇晃,这次直接派了自己的三子带人去讨公道。后来大家也知道的,龙王三太子被抽了龙筋,下半辈子领起了残疾人补贴。
“哪吒闹海”家喻户晓,在大家熟知的故事版本中,哪吒都被美化,是因为龙王要童男童女献祭才被正义的哪吒教训了。但要按照《封神演义》的原剧情,真就是流氓茬架,闹出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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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海”一事尚还可以辩解为正当防卫,过失杀人,但事情此时也还没有完全解决。李靖把哪吒关在了家中,不让他再去惹事。可也没过多久,哪吒在家发现了一把震天弓,拿来把玩,随手就朝窗外射了一箭。
某处石矶娘娘的侍从童子,本吃着火锅唱着歌,不晓得哪里飞来的一支冷箭,童子应声倒地。这石矶娘娘是有千年修为的妖精,虽不是白蛇青蛇那般的网红,但总归不是无名之辈。手下无故被杀,总得讨个公道。
陈塘关总兵李靖,刚刚还在对一则熊孩高空坠物的社会事件评头论足,这下就被石矶娘娘找来兴师问罪了。李靖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儿子平时很懂事的,见人有礼貌,奖状挂一墙”之类的话这次是说不出口了,只是点头答应先回家调查。
哪吒在得知石矶娘娘告了状之后,不是心生悔恨,立马去磕头请罪,也不是诉诸公堂,合理辩护,而是暴跳如雷,气得誓要杀了石矶娘娘全家——死光了就没人告状了。想罢抄上家伙,就直奔石矶娘娘的住处,不发一言,抬手又要了另一侍童的命。
石矶娘娘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出手。好歹也有千年修为,打斗场面上,是石矶娘娘占了上风。然而,就在哪吒快要支撑不住之际,师傅太乙真人现身了。石矶娘娘正想着“可有人来主持公道了”,谁知太乙真人把拂尘一挥,指向石矶娘娘道,“你的错”。
石矶娘娘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太乙真人的确是来主持公道的,但不是石矶娘娘想要的“公道”。哪吒贵为灵珠子转世,肩负有元始天尊交予的特殊使命,你那无名侍童被哪吒打死了,叫冥冥中自有定数;可你如果敢打死哪吒,就是逆天而行。在简单宣布了判决原由之后,石矶娘娘便被太乙真人用“九龙神火罩”,炼成了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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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龙王汲取了石矶娘娘的教训,打点了一些关系,四海龙王团结起来水淹了陈塘关。李靖颜面尽失,对哪吒怒吼:“逆子!父母骨肉养了你,你反而连累父母!留你何用?”哪吒本就没有朋友,身边只有其母亲抱着哪吒六尺(2米)高的身躯向众人求情,“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霎时自己仿佛已经成了全世界的敌人,孤独感与叛逆心涌上心头,对父亲大喊,“我不做你的骨肉了”。拿起宝剑又对众人大喊,“我割肉还母,割骨还父”,随后自刎。对于这一场景,上美厂制作的《哪吒闹海》,是国人心中意境还原度最高的。白衣哪吒背对镜头,闪过众人惊愕的几帧画面,雷雨交加之下,割颈自刎。
当然,《封神演义》中哪吒“割肉还母,割骨还父”式的自裁更为惨烈,信息量也更足,今何在在《悟空传》的番外《哪吒传》中据此写道:
“哪吒抬起剑来,将自己血肉一块块剔下……直到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副骨骼还立着。他又弃了剑,举右手拔下左手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根,尽数弃于海中,最后终于站立不住,大笑一声,身形崩散,坠入沧海。”
哪吒的自杀,让这一系列的社会悲剧变得更复杂起来。人们不禁会反思,是什么样的问题造成了悲剧的发生:是因为父亲母亲没有给他足够的关怀教育?还是说一切都是来自元始天尊的命运安排?这些疑问使得哪吒无法用“好”“坏”来简单概括。
但在之后大多流变的故事版本里,各个主要人物都是以更为脸谱的形象走出来,好人坏人之分总能让人一目了然:哪吒顶天立地,龙王和龙太子们淫乱奢靡。
《封神演义》始终没有这么做。尔后哪吒的灵体找到太乙真人求救,太乙真人让哪吒母亲修座小庙,通过香火的供奉,获得转世复活的机会。但某日李靖经过了哪吒的行宫,看到有百姓在拜逆子,升腾起的正义感与羞愧感,让他赶忙上前阻止了百姓的祭拜,还拆了小庙,打碎了哪吒的金身。
最终哪吒再借莲藕重生,还是要去找父亲报仇,又被太乙真人送给父亲的宝塔镇住,关在专属的少管所里很长时间。直到成为了姜子牙的先锋大将,在讨伐纣王的封神榜之战中完成了所有的救赎,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们再见哪吒时,还是通过《西游记》里孙悟空的视角。当还没有戴上金箍的孙悟空,在天宫大闹,遇见的,却是已被宝塔驯化的哪吒。哪吒站在父亲李靖身旁,满脸写着嫉恶如仇,嚷道“你这泼猴”。
可能他早就忘了,自己的早年要比这猴子还要顽劣、刚烈,他的偏执和坚定,甚至超过了孙悟空,齐天大圣曾经有许多猴儿小弟相簇拥,而哪吒始终是孤身一人。而现在的哪吒,已经变成了他早年所厌恶的样子,作为神权的代表,以某种意义上反派的身份出现。
纵观中国古代神话,能担得起离经放纵四个字的,一是大闹天宫的猴子,一是闹海屠龙的哪吒。到最后,也都成了乖乖仔。孙悟空在天庭望向哪吒时,看到的何尝不是自己的结局。